“胡说八道什么。”
顾长离反手就是落在熊孩子后脑勺的一巴掌,那力道顿时叫后者一番龇牙咧嘴。
“这次的事情,封口闭嘴,和我们一点干系也没有。如果真有警察上门,你就一口咬定自己是突发奇想要来看看医院的绿化风景,他们也拿不出什么证据。”
“我可以和他们说‘如果我的律师不在场,我什么都不会说’——”
迅速从眼前的突发状况中冷静下来的莫怀前眼珠一转,双眼闪亮,他特意压低嗓子,努力装出一副成年男子磁性又富有压迫力的声调,装腔作势地说道。
“——如果我这么说,警察会怎么样?总觉得好酷啊哈哈。”
说到最后,莫怀前像是已经自己脑补了当时的情景,忍不住笑出了声。
“别忽然犯中二给自己添麻烦,上次你在学校闹出的那档子事可是留了备案的。”
顾长离头疼般地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语含威胁地警告道。
“真要报复什么人,我才不会用炸弹这么没有技术含量又野蛮粗暴的手段,看着威风,但是一点美感都没有,现在可是信息社会,我只要连上网络,分分钟……哎呦……哥你别打我啊,我保证不再拿你的电脑做坏事了……”
教训完一不注意尾巴就翘上天的幼龄中二还稍稍有点反社会倾向的熊孩子,顾长离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落在爆炸发生前不久,那个与他擦肩而过,还特意留下纸条预警的男人。
虽然挡住了大半部分的脸,可是从那身形来看,莫名地有点眼熟。
打住。
顾长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阻止自己再往深处去想。
在他们二人呆呆地站在远处看着住院部的顶楼那边浓烟缭绕,碎石落地的时候,已经来了一大波的消防队员和原地抽调的救护人员,警笛声,呼喊声,叫嚷声,求救声,不一而足,沸反盈天。
他只是一个身世清白,家境普通的正常学生,一点都不能,也不想和动辄审讯杀人,甚至敢于在公共场合投放炸弹,捋国家机器虎须的人或者什么组织帮会扯上关系。
就把这次示警的纸条作为交出那个杀人犯的报酬,彼此各不相欠,天涯陌路才是最佳。
在这一世再度醒来,并且逐渐找到今后人生方向的顾长离在心中叹了口气,如是祈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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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和自己有一点不清不明的关系,医院袭击事件的后续顾长离也稍微关注了些许,明面上那些大型媒体都将其归咎于设备老化,又或者是什么临时工操作不当,只除了一些名不见经传,没有什么影响力的八卦小报社信誓旦旦地指出这是一次恐怖袭击,然而却没有多少人相信。
像是有一双无形却庞大的手掌,轻轻盖下,便把应该闹得沸沸扬扬,轰动全国的消息压下,消弭于无形之中。
人员伤亡方面,报纸上显示的是,爆炸发生的地点较为集中且偏僻,除了声势惊人外,倒没有人真正丢了性命,这或许也是此次事件能被压下的重要原因之一,不过顾长离对于这个消息却是怀疑居多。
他记得很清楚,烟雾最浓密,破坏程度最严重的是住院部顶楼的一处病房,那里居住的大部分都是非富即贵,是不啻于五星级酒店房间的vip病房,针对其住客的袭杀,一击即走,求得就是如毒蛇展露獠牙般,出口见血。
那种大人物,出了事情也要遮着掩着,背地里的阴私猫腻铁定少不了。
妖魔退散,邪祟不侵,这事和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冤有头债有主,死了的人不要找麻烦找到我身上,活着的人也不要打主意到我跟前,老夫一把年纪心脏可受不住刺激。
如是碎碎念一通的顾长离很是光棍地把报纸一卷,垫巴到自己的模拟卷下。
出了那档子事,顾长离思忖一番,很快便打电话给收养他的那对夫妇,二人星夜兼程地赶来,二话不说地卷起哭唧唧,满心不乐意的熊孩子就走,还很是抱歉给他添了那么多麻烦,暑假一定好好补偿云云。
熊孩子回家是一件叫人很愉快的事,然而这也代表着顾长离失去了随身点读机(……)的待遇,前阵子好容易补起来的理科基础又像是空中楼阁,风中漂萍般地晃悠起来。期末考临近,由不得他不打起精神来。
顾长离可是决定了,这辈子就让他秉承原主的心愿,同时也体验体验,在他还是“顾大少”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当一个学霸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校草,学霸,有才,有貌,风靡万千校园,明明可以靠脸,却非要比才华,像夜一般安静深沉的美男子什么的。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顾长离微微抿唇,露出一抹叫他的学校里悄悄建立的粉丝团拥护者见到就能尖叫脸红的灿烂笑靥,璀璨如星。
可惜的是,这样惊艳动人的一幕,很快便在他扫到下一道物理题的视线中消散了。
受力分析?斜坡?摩擦力?传送带?
这是什么鬼?怎么一个个都是汉字,连起来就看不懂了?
顾长离满脑袋黑人小哥问号,凝视着眼前空白了大半,看起来颇为凄凉的物理卷子,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流血。
高二下学期还想转读文科,来得及么?在线等挺急的。
第42章
复习的日子总是艰苦而漫长,所以在真正迎来最终考验的那一天,不管你准备得如何,心底有无把握,那种如释重负的释然和解脱感或多或少都存在着。
——至于那是不是看破红尘心无挂碍的一种表现,那就不得而知了。
总而言之,当顾长离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考场,听着身边偶尔路过的几个同学满脸阴郁地抱怨着这次出题老师的抽疯,题目的难度,前途的不乐观等等,他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小窃喜。
感谢上天赐给他一个虽然熊但是智商高得离谱的学神弟弟,以及他虽然回家但仍然记挂着自家哥哥学业的拳拳之心。凭着莫怀前给他划的重点,圈的大题,他有信心这次期末考能得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成绩。
“长离——”
一声殷勤的叫嚷声突兀地从身后传来,顾长离头也不回,一个轻巧的闪身便躲过了和这句话几乎是同时伸出的手掌。他冷冷地转过身,果不其然,是自从上次出行事件后躲着他走好一阵子的沈志远。
不是应该被我的身手不凡吓破胆子了么?怎么还有那个信心过来套近乎?
顾长离对这种自带牛皮糖属性的人物向来是敬谢不敏的,尤其是最初穿越后遇见的南王,简直造成了一千平的心理阴影,那种毁了祖业亡了国家也要攥着他的偏执症患者——虽然沈志远现在的段数离前者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只要稍微露了点苗头,顾长离也没有忍下的耐心。
顾长离眼底毫不掩饰的排斥和疏离让沈志远的心底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滋味,他的脸上挤出一抹有点僵硬的微笑,像是一点都没有注意到顾长离抗拒的态度般欢快说道,“期末考过去了,班上的同学想来一次班聚,你……”
“我不去。”
还未听完便了解了对方的打算,顾长离也不客气地当即拒绝,不留余地。
“好歹是同学间的聚会,下学期就要高三,肯定拿不出那么多时间……”
沈志远还想再劝说几句,却愕然地发现顾长离已经转过身走远,连听他说完的心思也没有。
“之前的班级出行已经够了。”
走出几步远的顾长离忽然稍稍止步,抛下一句清淡的,不含丝毫烟火气的平淡话语。
原身也委实是个傻的,被班上的人那么排挤,孤立,欺负,既不想着激烈地报复,也没聪明点寻思着告状,总之一点对自身的保护都没有,就这么眼巴巴傻愣愣地过着每天桌面被涂,椅子被踩,课本被撕,自己本人还挨打挨揍被敲诈的日子。更加叫人无语的是,也不知是父母死亡的刺激,还是从小内向过了头憋出的毛病,面对这样的境况,原身更多的是苛责自己,认为是自己的态度不好气场太坏表情太糟……仿佛自身的呼吸都污染了这个班级,受到这样的对待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重生一段时间后,等顾长离慢慢理清原身自带的纷杂细碎的记忆,读懂他的心声时,险些被气得笑出声来。
他最早的时候初来乍到,再加上服下的药物作祟,脑袋混乱思维不清,草草过了一遍原身的思想记忆,还以为对方是在怨恨仇视中死去的……后来才发现,怨恨仇视倒也没错,不过除了对那些伤害他的人以外,更多的,还是对一事无成,处处惹人生厌的自己去的。
自毁自厌的心理到了这种程度也是不容易。
知道真相,明白了原身就是一位自带阴郁buff的光芒万丈白莲花,顾长离表示,他还是不如接受最早设定的那位阴郁孤僻冷漠少年——白莲花啥的,实在接受不能。
完成了原身“希望能够参加一次班上的集体活动”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后,对于现在的顾长离而言,他可不想再跟这个班上的同学有什么交集。
高中的生活宝贵而珍惜,是日后回顾漫长人生路时最璀璨耀眼的一段记忆,而陪你一路行来的同学伙伴,也是其中无法割舍的部分——这句话说的不错,可是对于这群要么是下绊子动手,要么就眼睁睁围观嘲笑聊做消遣的“同伴”,还是叫他们保持点距离,免得污糟了这段难得的经历。
睚眦必报也好,小肚鸡肠也罢,遂了原身最后一次心愿,顾长离可懒得再和他们有分毫关联了。
便是那沈志远,也是看在他最初没对原身动粗,偶尔还帮了他几次,这才忍到如今,要是一般货色,早教他团吧团吧扔垃圾筐里去。
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那道渐行渐远,好似下一秒就会消失在眼前的身影,沈志远恍惚间感受到,这段距离就像是他们两人间的鸿沟……或许也可以说成是天堑,从一开始他对那个还不起眼少年的求助祈望漠视无动于衷的时候,便注定了他们之间的身份定位。
除了“同学”的头衔外,天涯陌路,再无瓜葛。
沈志远不知道班上的其他同学,对于现在的,光芒耀眼,夺人眼球的顾长离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从他们交谈的时候偶尔会不自觉流露的,许是尴尬许是惆怅许是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中或许还能探究一二。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思。
他很后悔,后悔得搜心挖胆,难受万分。
可所有这些,与顾长离无关,他不会了解,也肯定不屑于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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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久别归家的游子,莫怀前一家人做出了十分隆重的欢迎。
这是出于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打开房门,却被劈头盖脸的彩纸糊了一身的顾长离的判断。
顾长离看着记忆中熟悉的房间摆设,被一大片快要闪瞎人眼的彩带气球红灯笼所覆盖,他的眼角情不自禁地抽了抽。
“我就说哥哥不会喜欢这样的欢迎仪式。”
莫怀前发现顾长离现在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偷偷摸摸地把自己手上的作案工具“彩纸筒”往背后一藏,一脸义正言辞地抗议道。
“就你聪明!!”
莫爸爸没好气地瞪了眼一点革命情谊都没有的自家小崽子,朝着顾长离露出傻乎乎的笑脸。
“孩子,欢迎回家。”
然而这句朴实无华,却又感人肺腑的致辞并没有得到顾长离的任何回应——他正皱着眉头拍打着自己身上细碎的纸屑,几乎没在脑门上明晃晃地写上“嫌弃”两个大字。
“…………”
莫爸爸感觉自己的玻璃心都碎成豆腐渣了。
“瞧你们父子俩闹的。”
关键时刻,莫妈妈力排众人,推开眼前傻站着的两根木头,帮顾长离把一些自己够不着地方的纸屑扫下。
“都怪我没劝住他们,真是的,多大年纪还这么没个度。”
莫妈妈一边拍着,一边给不远处面露委屈,想要大声申述“明明所有计划都是亲爱的你先提出来的”的莫爸爸送上一记破坏死光。
忽然觉得后背发凉,寒毛倒竖的莫爸爸干脆利落地做了一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示意自己马上闭嘴。
顾长离啼笑皆非地观察着这夫妻俩默契暗生,大发狗粮却不自知的小举动,心中却是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暖流。
至少,他可以判断出来,这一家三口,是真真正正,期盼着他的归来,并将其视为生命中重要的的一部分来看待,迎接。或许这便是所谓家庭存在的力量,仿佛一盏长明不灭的灯火般,映照在每一个远游离乡的浪子心头,无论何时何地,总能留一条归去的路。
顾长离心头念转,无数杂乱不成片段的思绪自脑海中一闪而过,最初的家庭,闹腾的家人,狐朋狗友簇拥下的自己,那些鲜衣怒马,年少轻狂的往事……
他脸上惊讶还稍带着不悦的表情逐渐柔软,最后凝成浅淡而真实的笑意。
“谢谢。”
第43章
“这孩子,家人之间哪还需要这么客气。”
莫妈妈对于顾长离的道谢先是一怔,然后很快反应过来的他轻轻一掌拍落后者肩膀上最后一块彩纸碎屑,这才志得意满地微笑起来。
顾长离泯了泯嘴唇,并没有说话。
像是察觉到气氛莫名有些尴尬,莫怀前的眼珠一转,很快岔开话题说道,“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了,那一大桌子菜可不能浪费,再不开动就凉了。”
“对对对,瞧我这记性——”
莫爸爸一拍脑门,乐呵呵地从顾长离手中接过行李箱,示意自家老婆感觉把孩子带到餐厅去。
“今天做的菜都是长离你爱吃的,什么糖醋鱼红烧排骨,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待到莫爸爸将行李安置好,四人安安静静坐在长方桌上两两对望,目光中再多的热切也掩盖不下陌生和僵硬的气氛蔓延。一时之间,便连芬芳扑鼻,诱人食指大动的佳肴仿佛都没了多大吸引力,半晌也不见有人动筷。
“我们脸上又没有什么仙气,看着也不顶饿,怎么就没人吃饭呢?”
莫妈妈忍不住开口催道。
“‘我’的口味比较清淡,像红烧肉糖醋鱼这样的菜,虽然能吃,但绝对说不上喜欢。”
顾长离神色淡淡地凝视着桌面上装着雪白晶莹大米饭的蓝瓷碗,缭绕升腾的雾气将他的表情衬得氤氲不明。
“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平静的目光落在餐桌对面,一早便放下碗筷,瞪着大眼睛死死盯着他的孩子身上。
莫怀前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情不自禁地挺直腰板,咬紧牙关,好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话语来。
“……挺早的时候,便有些奇怪了。”
“本来一开始,我只是以为哥哥忽然想改变形象,虽然变得很好看很好看,但又不是坏事,总能接受。可是后来……我觉得,这并不是单纯的改变形象能解释的事情。”
“哥哥怕黑,他睡前都会留一盏床头小灯,十几年的习惯忽然没了。”
“哥哥和我感情虽然不错,但是他的性子,向来都喜欢躲着人群,同我亲近,或是集体活动,那是不知道多久以前的事情。”
“哥哥的胃口不好,有很严重的挑食,劝说了很多遍也不见好,莫名其妙地改善了,什么都能吃,也不见嫌弃。”
“哥哥放在书桌上的书籍报刊,大部分都有翻阅浏览的痕迹,可是我去的那几个月,有的书上已经落灰,显然主人很久都没有碰过。”
“哥哥不喜欢毛绒绒的动物,见着总是躲着走,后来却时常身上粘着动物的毛发回家,说是在宠物店当了义工。”
“哥哥……哥哥的身体自小便不是很好,因为饮食习惯的缘故变本加厉,然后忽然就有那么一天,他可以一人教训好几个人高马大的学生,可以独自面对杀人不眨眼的凶犯,还叫对方讨不了好。”
“一切一切的变化,来得太过翻天覆地截然不同,而发生的时间,却又仅仅只是那么短暂……算上您没有回来的假期,至多不过一年。”
“很多时候,我都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杞人忧天,这些变化都是有可能的,环境改变的,虽然好少见但总是有可能的不是吗?”
“我一直这样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到后来,好像真的信了那么几分……”
“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