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久并不在意,哼了一声,
“他也就算个黄毛老儿。”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二十世纪初的上海滩,从来不缺乏纸醉金迷,似乎只有在这灯红酒路掩盖中的歌舞升平,人们才能忘记外面的战火纷飞。
与其说是订婚宴,不如说是一场华丽的舞会,在印有余晖的傍晚,在酒杯碰响的清脆声音中,拉开帷幕。
汪家请了不少人,上海的名流,出名的戏子,报社的记者,黑白电影里的明星、舞女,还有南京的一帮人马,形形□□的各种人,在人群中觥筹交错,各怀心思。
众人何尝不明白根基本在南京的汪家人为何偏要在上海办这订婚宴。举着酒杯带着假意的笑脸向汪川业贺喜。
汪碧薇带着恬淡的笑意站在汪川业旁边,脸上隐隐带着担忧,顾清久还没来。
虽说她这闺阁小姐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她也明白,顾清久今天要是不来,不仅仅是她见不得人,连汪家,连南京,面子也会一带被拂了去。又看向汪川业的脸,请了这么多人,父亲怕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明晃晃的灯光下,汪川业的笑容淡定而沉静。
顾清久来了。
当军部的车停在宴会门口时,他就知道顾清久来了。
顾清久踏步出了车,探不出任何表情的脸,绿色的军服,腰间的枪,和军靴踩在地上发出咔哒的声音,让顾清久身上散发出不容靠近的气势。
众人都不明白,明明是个年轻小辈,旁若无人的态度,无波无澜的眼睛和身上的气势却那般骇人。
傅桥像一个痞子一般从车上跳下来,穿着一身与笑容并不匹配的黑色西服,跟在顾清久后面,眼睛打量着周围的人。
若无那张痞笑这的脸,众人就会发现傅桥的眼睛如鹰一般锐利。
二人在众人的注视下靠近汪川业。
汪碧薇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家里传统的教育让她对和顾清久结婚的事并没有什么感觉,就像女子到了年龄就会嫁人一样,都是父母之命罢了。
她心里通透,也知道自己只是棋子罢了,不过反正都会嫁人,嫁给谁都好,更何况顾清久并不差。
汪川业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微微对顾清久颔首,“来了。”
顾清久只是点点头。倒是傅桥,眼睛一眯,一副油嘴滑舌的模样,
“几日不见,汪小姐更漂亮了。”
汪碧薇也不恼,抿嘴一笑,“桥副官说笑了。”
傅桥又和汪川业调侃了两句,身形一闪,隐入人群之中。
顾清久斜靠在一旁的沙发上,扬着下巴,半眯着眼打量着大厅里面的所有人。不时有人上来敬酒,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玩勾引的小把戏。
接着敬酒在顾清久身上蹭一下,或者一个妩媚的眼神。
毕竟,顾清久权盛且长得极好,就算有汪家小姐当正房,那些个妖妖调调的舞女,带着一身勾引人的本事,当个偏方也足够吃香喝辣一辈子不愁了。
顾清久不予理会,只一个眼神,她们便知见好就收。
汪碧薇见怪不怪,在汪家人给她灌输的观念里,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只要她只正房就很好。
汪川业站在大厅中央,清了清嗓子,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
“感谢各位抬爱,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参与这次的订婚宴。”
众人的眼睛都看着汪川业,与一旁的顾清久。
顾清久既无表情,也无动作,依旧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倒像是汪川业一个人唱独角戏。
汪川业也看着顾清久,直直地看着他,希望他有所动作。
热闹的大厅沉默,傅桥早不见了踪影,在场的人有看好戏的,也有心怀鬼胎的。
良久,顾清久做了一个起身的动作,然后缓缓直起身子,以深邃的目光在大厅里扫视了一眼,慢步走向汪川业。
汪碧薇松了一口气,顾清久还是不敢和南京抗衡的。
顾清久还未走拢,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个伙计,慌慌张张的跑到汪川业旁边,附在汪川业耳边,声音焦急而小声。
“爷,不好了!”
汪川业脸色微变,刀锋一般的目光看向顾清久,冷哼一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不屑地说了一句,
“又用上次的把戏,当真没什么本事!”
随即看向那个伙计,轻身说“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
伙计焦急,“爷!真出事了!”
汪川业冲着伙计眼睛一横,“能出什么事!”
小伙计被汪川业的眼神看得一抖,
“咱的仓库、仓库被水淹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仓库被淹!
汪川业当即两眼发黑,险些就地昏过去。
能不着急嘛,汪家是盐商,被仓库里的盐被水淹了还了得!
勉强镇定了一下,看见顾清久走到身边,又与他隔开了一点距离,咬着牙问那伙计
“到底怎么回事!”
伙计诺诺答道,
“刚刚南京那边来的消息,说是前几日大雨,仓库里不小心入了水。”
汪川业气的咬牙跺脚,“仓库严严实实的怎么会入水!”
结果伙计还没说话,就听着顾清久开口,
“各位,今天这订婚宴怕是不能顺利进行了。”
众人了然,汪碧薇捏紧旗袍的裙边,都是同一个心思。让顾清久归顺南京,哪有那么容易。
汪川业一惊,看着顾清久“你什么意思!”
顾清久似笑非笑,“汪爷还不快回去看看你家的仓库。”
汪川业恍然大悟,气不打一处来。好小子,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伸到南京去了!南京那边居然没发现!是平时给他们拿的钱太多了吃撑了吗!
强按下心中的怒火
“各位,感谢大家的捧场,今儿个汪某人临时出了一点事,怕是不能继续在这里陪着了。”
在场的人中有窃笑的,也有恨铁不成钢的。
汪川业拱了拱手,“抱歉了,今晚上大家可以随便玩,我汪某包了。”
随即带着一旁的伙计匆匆离开,留下汪碧薇与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
顾清久信不走出大厅,深沉的夜色与宴会里明亮的灯火截然不同。车前有一点火星微微晃动。
傅桥倚靠在车前,缓缓吐出一口烟,烟雾迅速融化在漆黑的夜里
“出来了?”
“上车。”
傅桥将烟一扔,用皮鞋捻灭,跟着上了车。
一脸的幸灾乐祸,“汪川业什么反应?”
顾清久轻笑一声,“眼神差点把我生吞活剥了。”
傅桥哂笑
“他也就这么点能耐。还把自己看得挺厉害。要是没那点祖上留下的家业和那些钱,南京睁眼都不会瞧他。”
“刚刚跑前跑后,我可饿了。”
顾清久瞄了他一眼,“嗯。”
“嘿!顾清久你丫这么狠呐!”傅桥看着顾清久毫无反应,豹眼瞪起,“今儿个没我你能走掉嘛。”
顾清久冷冷看了他一眼,“何斯年叫人做了糖醋排骨在家等着。”
傅桥这才嘿嘿一笑,“还是这小子贴心。”
且不说傅桥怎么死皮赖脸蹭饭吃,汪家这边可是急坏了。
“啪!”刚刚端上来的茶被汪川业的袖子一拂,摔在地上。
∶媲罢玖艘慌呕锛疲舸ㄒ得嫔簧疲锛泼谴笃膊桓页觥V灰赶敢磺疲突岱⑾指崭漳歉霰ㄐ诺幕锛泼辉谄渲小?br /> “仓库严严实实地怎就入水了!”
没人敢说话。
“养着你们有什么用,现在才来报消息!”
还是无人应答。
“好个顾清久,居然在我眼皮子低下耍手段!”
伙计依旧低着头。
“那么多银子给南京,居然连个仓库都看不好!”
越想越怒,那仓库里的盐是汪家一半的家当,居然让一个后生给淹了,要的东西也没拿到,当真是羊肉没吃到,惹了一身骚!
“收拾东西!明天回南京!”
伙计这才颤颤巍巍地问道,“那碧薇小姐呢。”
汪川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留在上海,把她塞到顾清久宅里去!”
一只一只地抽着雪茄,汪川业恼,却也无可奈何。
“爷!爷!”一个伙计又慌慌张张的样子。
汪川业眼皮一跳,对着那个伙计就是一脚踹下去。
“叫你们收拾东西又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声音里满是怒气。
“南、南京那边的人来了。”
汪川业更怒,一个仓库都看不住,陆归风也好意思派人来!来干什么!表示慰问以及深切同期的吗!
“不见!”
话音刚落,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
“汪爷这是怎么了。”
汪川业定睛一看,是南京司令陆归风手下的一个副官,姓张,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都叫他张副官。
张副官面相普通,穿着也普通,只脸上一道刀疤从眼角延伸到脸颊,十分可怖,平添几分杀气。
汪川业没有什么好脸色,“张副官,今天的事你得好好说说吧!”
张副官一笑,因着刀疤,更显狰狞,“今天什么事?订婚宴上汪爷匆匆离去吗。”
汪川业气结,居然倒打一耙,怪他没把事情办成。
“我家的仓库被水淹了陆司令不会不知道吧!”
张副官狞笑,“陆司令的确不知道。”顿了顿,接着又说,“可能您在南京的人也都是不知道的。”
汪川业一愣,“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您被顾清久给耍了呗!”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被耍了?”汪川业一惊,心里说不出来是喜是怒。
张副官摸了摸脸上的刀疤,轻笑,
“不过是缓兵之计,汪爷这么聪明的人还看不出来?”
“那我的仓库?”
张副官冷笑,鼠目寸光,只会盯着眼前的钱不放。
“仓库有陆司令派人守着,哪里能出问题。”
汪川业心里缓了缓,仓库没事钱还在就好。
“顾清久也只会耍些这些小把戏了。”冷笑一声,不屑开口。
“汪爷可别小看了顾清久。”张副官沉声,“汪小姐的婚事……”
汪川业沉默,两次说要订婚都被打搅了。这第三次……
“那御笔顾清久藏得极好,咱们两家都得靠着汪小姐呐。”
张副官的暗示再明显不过,想要那只光景御笔,只能靠汪碧薇。
南京的陆归风何尝不是一个聪明的人,靠汪家哪里拿得到那只御笔,不过是靠这个把汪家和顾清久栓起来,对汪家,对顾清久,都有牵制。
汪川业沉声,“我再想办法吧。”
张副官满意地点点头,起身离去。
何斯年正等着顾清久回来,我在沙发里,一只手挂在脖子上,一只手逗弄小黑。也没过多久,眼睛眨巴眨巴就睡着了。
顾清久走进客厅,就看见一个脑袋窝在沙发里,似乎被脖子上的绑带勒着了,脑袋换了个方向在沙发上蹭了蹭,就像小黑平时窝在何斯年怀里用头蹭他。
傅桥倒是没说话,直冲饭桌,上面果然摆着饭菜,还有他最喜欢的口味糖醋排骨。
顾清久走到何斯年面前,轻轻拍了拍何斯年的脸。
何斯年迷迷糊糊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声音还带着鼻音,“清哥。”
一股脂粉味扑鼻而来,何斯年皱了皱眉,是从顾清久身上闻到的。
“饭菜都在那边饭桌上。”脂粉味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何斯年手指指向饭桌。
结果一指,就看见傅桥吃的正香。
“怎么都冷了?”
何斯年嘴巴一撇,“爱吃吃,不吃拉倒。”说着抱着小黑就上了楼。
傅桥一愣,“这是怎么了,小伙不开心呐脾气这么大。”
顾清久也不知道,“可能是困了。”
岂止是顾清久不知道,何斯年也不知道,在房间里揪着小黑的尾巴转圈圈。
清哥身上居然有脂粉味!怎么能有脂粉味!
“喵呜!”小黑被揪得痛了,一爪子挠在何斯年绑扎的手上。
包扎得厚,外面还有夹板,这一爪子根本没什么效果。
只是觉得好玩,刚刚突然涌来的失落感也没那么强烈了。
顾清久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听下人说何斯年今晚上没喝药。
“你不吃饭了?”
“不吃了。”又在橱柜里拿了一包蜜饯,上楼走向何斯年的房间。
结果走到门口就看见何斯年蹲在地上跟个小孩子一样揪着小黑的尾巴转圈圈。
何斯年看着眼前多了一双军靴,抬头,“清哥?”
一抬头看见顾清久手上端着一碗东西,一下子蹭起来,“什么东西!”
刚看见碗里是药,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清哥,我喝过药了。”说谎不带脸红的。
顾清久淡淡看了他一眼,“我没看见。”跟着就把药端在何斯年面前。
得,又逃不过去。
何斯年拉着脸,壮士断腕般的决心接过药,仰头就是一口闷。
然后整张脸缩成一团,“妈的好苦!”苦的他都说了一句脏话。
顾清久觉得何斯年这个表情特别好玩,等他的脸慢慢舒展开,这才递上蜜饯。
何斯年一把把蜜饯塞嘴里,边抿边说
“清哥你每次给我喝的药比小虫子给我吃的苦多了。”
“小虫子每次给我熬药都会在里面放一大勺糖,还是苦的要命。”
结果一说,又好像有点失落,
“都这么久没见小虫子了,不知道他想不想我。”
絮絮叨叨地,鼻子一吸还带上点哭音
“我好像有点想他了。”
顾清久上前想揉揉他的脑袋,“快睡了,别多想。”
结果顾清久的手刚碰到何斯年的脑袋,何斯年下意识地一躲。
顾清久眼里深邃,怎么要躲他?
何斯年看着他的眼睛,只得诺诺道
“清哥……你身上有味道……”
顾清久一愣,轻轻嗅了一下,随即轻笑,脚步轻快地走出了房间。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明天是冬至了吧。”
军部里,顾清久和傅桥翻看着文件。
傅桥轻瞥一眼日历,“可真快,今天都十一了。”
顾清久的右手微抖,轻叹一声“得数九了。”
傅桥抬头看着窗外阴雨连绵,
“等会发些军饷下去,也好犒劳犒劳弟兄们。”
顾清久点点头,傅桥在细节上比他注意,“你去办就成。”
看着细密的雨点打在窗上,形成一个水痕,随后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傅桥像是想起什么事情,
“都快冬至了,汪川业那个老东西还没走呐。”
顾清久嗤笑一声“南京那边不让他回去,他怎么肯走。”
“我说这事儿可得快点解决呐。”傅桥回过头看向顾清久,一脸无赖般的笑容“你难道还等着他给你唱九九歌呐。”
顾清久没应他,只问了一句“南京那边的人都安排好了。”
“倒是都安排好了。”傅桥眼睛一眯,“只是陆归风看得紧,没机会下手呐。”
顾清久眼神一凛“明天就能找到机会。”
“明白!”傅桥嘿嘿一笑,这是要硬来。
“一九二九不出手,
三九四九冰上走,
五九半,凌碴散;
春打六九头,脱袄换个牛;
七九六十三,行人把衣宽;
□□不耕地,只待三五日;
九九杨花开,以后九不来。”
一大早何斯年就念着九九歌,冬至了。
“清哥,今儿个冬至呐。”
顾清久点点头,没说话,拿着报纸的右手微抖。
何斯年没注意,像个小孩子一样每到过年过节就兴奋得不行,
“清哥,我们冬至可都得吃饺子。”
顾清久没说话。
“清哥你们冬至吃什么啊。”
顾清久放下报纸,“想吃饺子叫李婶儿给你做,今晚上我有事,不回家吃饭。”
何斯年原本兴冲冲地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半天挤出一个字,“哦。”
失落得不行。
顾清久转头不看他失落的样子,起身拿起衣架子上的披风,去了军部。
“爷。”
汪家暂住的宅院里,汪川业正站在院子里逗弄一只绿色的鹦哥。
淡淡地开口问“怎么了。”
“顾司令说,今天是冬至,想请您和小姐吃个饭。”
汪川业一惊,差点把鹦哥面前放吃食的小瓷碗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