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监视,容岑连掩饰都省了。
他们之间的情份,也快要消耗殆尽。
容岑带着人匆匆赶到柳才人住处,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他心一紧,跨过门槛的身体晃了晃,被小宫女扶住,而后不急不慢地走进去。
刚进门,就看到太后正襟危坐在主殿上,见他进来,一脸不悦,“皇贵妃来了啊,坐吧。”
他点点头,没理她的阴阳怪气,示意带来的那几个太医过去,就在主殿坐了下来。
里面叫声不停,稳婆在使劲地喊着,混杂着女子的哭喊,时断时续,紧张的气氛蔓延开来,随着时间越长,每个人的脸上,都带上了凝重。
稳婆身边打下手的丫头一脸慌张地跑出来,“宋嬷嬷说柳才人大出血,怕是保不住了……”
“保住皇子!”
太后着急忙慌地站起来,为大局考虑,这个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容岑皱着眉,张了张嘴,终是没说话。
里面的人得了话,开始尽全力保住那个孩子,与此同时,传来的是女子生不如死的嘶叫,不用想,也知道里面的情景,宛如炼狱。
那高昂的声音慢慢微弱下来,低低的哭泣声混杂着小孩子陡然响起的哭喊声,容岑脸色苍白,稳婆抱着孩子从里面走出来,他看都没看一眼,忽然起身离开了。
走得不远,就听到殿内恭维喜庆的谄媚声,是个皇子,这个孩子,这个孩子……
如果知道他的降生是以亲生母亲的性命为代价,会不会后悔来到这个世间呢。
他想到祁楠的生母明贵妃,生平受尽先帝万千宠爱,死后两个孩子却无人照拂,帝王多情博爱,给了这两个孩子尊贵的身份,便自觉仁至义尽,转而宠幸他人。
殊不知,没有生母庇护,又成为靶子的两人,自小需要防备多少明刀暗箭,阴谋毒害。以至于,祁楠的心墙堆叠得那么厚,外表清冷淡漠,实则冷酷无情。
幸好,他已经一步步走到了那人心里,愿意用所有去温暖他,补偿他。
是夜,慈安宫一夜灯火通明,太后着急忙慌地把小皇子抱走,欣贵妃没有露面。
然而第二日就传来消息,欣贵妃去了慈安宫一趟,又把皇子抱到自己名下养了。
众尊大佛的斗法,后宫嫔妃噤若寒蝉,唯恐把引线拉到自己身上,没见那位柳才人死得多惨,抬出来烧掉的那张床榻,大半都被血染成红色,连同尸身,被付之一炬。
不久之后,兮兰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侍女前去请报,来人在主殿转了一圈,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了。他悠悠地品着宫人送上来的茶,暗自打量这奢华得令人咋舌的宫殿,暗自钦羡的同时,又有一丝不屑。
“萧公子?”
容岑从里殿走出来,看到来人,目露讶然。
男子微微一笑站起身,端的是君子如玉,温和无害的俊美恰到好处,让人如沐春风。
“容,贵妃。”
容岑笑容僵硬了一秒,眸中精光一闪,又很快恢复平静,“萧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萧某来宫中处理一下舍妹,萧德妃娘娘的后事,刚从皇姑母处过来,听说此事尚有疑虑,特来请皇贵妃娘娘告知一二,好回去向家父有所交代。”
“哦?”
容岑摒退左右,给了跟在身边的言溪一个眼神,关紧了殿门,“不知萧丞相之意,是觉得哪里有疑虑呢?”
他从萧奕格身边走过,隔了案几在他旁边坐下,似笑非笑地看过去。这副皮囊委实风光霁月,一举一动,皆能如画,柔和得让人心醉。
给他的感觉,神似外表分明冷漠的祁楠。
容岑想起来这人曾身为太子幼时伴读的往事,眼神冷了几度。
“我知道你。”萧奕格答非所问,不紧不慢地把玩着手上的琉璃杯,抬头冲他安抚地笑笑,
“不必紧张,容二公子。”
容岑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进度加得有点快……
第85章 风声
他把递到唇边的杯子放下,黑亮的眸子沉沉地看着他,示意继续。
萧奕格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自以为掌握了主动权,抓住了容家这么大个把柄,可不是得任他揉捏?
他越想越得意,环顾了一圈主殿,“怪不得容二公子放着好好的将军府不要,跑来当什么宠妃,咱皇上那身子就算满足不了你,这荣华富贵也够容家养兵买马了。”
他暧昧地一笑,眼里闪过一丝嫉恨。
侮辱到容家的军权上面,看来是真不怕跟他撕破脸了。
容岑心里作呕,这个人跟祁楠的相似,仅在皮相上,内里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他已经失去了继续玩下去的兴趣了。
“萧公子此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么。”容岑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轻扣,“既然萧公子今日是来与本宫说玩笑的,那本宫就跟萧公子说个痛快吧。”
萧奕格嘲弄地看着他。
“先从什么地方说起呢,”
容岑想了想,“就从萧公子刚出生那年说起好了,恐怕比较久远,萧公子随意听听就好。”
“萧公子生辰,是在大黎17年吧。听宫里的老人说……那年的京都的冬天,冒着大雪,皇城所有的御医,都挤到后宫去了,萧公子的娘,同时待产,遍寻京都,甚至找不到一个稳婆。”
“不过可惜,当年的先皇后崇嘉,还是仙逝了。只留下一子,一时不知所踪,抑或短命夭折。皇家无处找寻,无奈之下,已然除名。”
容岑安抚地冲脸色渐变的萧奕格笑笑,“萧公子稍安勿躁。”
“同年,萧相嫡长子出生,说也巧,刚好与夭折的大皇子同岁,后送入宫作太子伴读,更有传闻,因与逝皇后容貌极为相似,受帝王宠幸,步入仕途后,更是顺风顺水。”
“你想说什么。”萧奕格冷冷地打断他。
容岑横了他一眼,把话说完,
“而这一切,在萧家得第三子萧奕双后,并不尽如人意,你在皇姑母面上筹谋划策,得到了代表兵权的邬城玉,却被你父亲疼爱的幼弟抢走,甚至为防你对他下手,自小送出京城。”
“你不甘心,你在京中争权夺势,被摆到明面上,做萧家的挡箭牌,甚至数次处于生死边缘,你恨萧奕双,恨萧家所有人,但是你想不通,这是为什么,13 为什么你的亲生父亲会如此偏心,如此宠溺小儿子,如此,恨不得你去死。”
“因为,你自始至终,都不是萧家人。更可怜的是,你也永远不被皇族承认,一个被除名的皇子,有如丧家之犬。”
在萧奕格的脸色发白中,他起身到隔间拿了一幅画出来,在他面前铺开。
画中女子七分温柔,低眉浅笑,只是眼睛,便与他像了九分。萧奕格失声,双手颤抖着,
“这…这不可能……”
他不可置信地惊呼,“你骗我,我是萧家嫡长子,你是在挑拨……我不会信的。”萧奕格脸色难看,一把把画撕了个粉碎,
“容二公子,你这谎言也太拙劣了。”
“随你信或不信。”
他笑了几声,踉踉跄跄地向门外走去。
“你跟祁楠,真是一点都不像。”
容岑面无表情,看着他脚下一顿,更加仓促的背影,缓缓,勾起了唇角。明明日光如许,照在他身上,却像是暗夜帝王降临,温柔而狠辣。
“进来。”
殿门打开,言溪走近,面有忐忑之色。
“怎么?他听到了?”
“萧公子……”言溪低眉思索,“像是得到什么消息,有意在大公子之后就过来了,还挟持奴婢不许通报,奴婢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嗯。”容岑冷淡地点了点头,“知道就知道吧,此事虽然隐蔽,他有所怀疑,也瞒不住他。”
“萧城主……可不是好打发之人。”
他喃喃自语,又低头看向手上那块青翠玉佩,丢给言溪,
“扔了吧,反正是块赝品,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他转过身,毫不留情,留下一个背影。
后有暗楼的人传来消息,萧府果然有人循着他们的痕迹,查访当年的事,本已久远的往事,不易显示蛛丝马迹。容岑叫人偷偷放水,很快把当年的卷宗呈现到萧大公子的桌案前。
京城,开始乱了。
萧家跟梁家隐隐撕破了脸,争权斗势显露在台面上,今日你压我一头,明日我还你一棒。上面有九王爷在,朝政暂时乱不起来。私下里,皇城街道,两家族内子弟,一狭路相逢便要闹个头破血流,殃及百姓无数,却无处申告。
京城卫不敢管,刑部不敢押,两大世家,弄得人心惶惶,民心散乱。祁宵宁插不上手,急得在戚阳殿转来转去,这一棋看似走得杂乱无章,实则不仅在逞凶斗狠,两家争锋,更是在向皇家宣战,动摇大黎根基。
民心不稳,长此以往,便是为他们的上位造势。明晃晃的阳谋,却让人无可奈何。
几位白发垂垂的老臣甚至求到兮兰殿这边来,他们无力回天,眼睁睁看着这大黎动乱,皇上昏迷,不醒人世。竟然老泪纵横地群体跪下求容岑请容老将军出面。
容岑几句话,推让过去了。
像是遵守了与萧家的合作,容家,并不插手。
皇城充斥着绝望,腥风血雨已经拉开帷幕,人心惶惶,宫墙之内,愈发寂静。
仿佛逃难一样,宫女,太监,甚至宫妃,各寻出路,宫里一下子空了大半,风雨欲来,人人自危。
皇贵妃的撵仗走在去乾清宫的路上,本该跪迎一片,此时,却寂寥无声。越走越近,才远远看到几个人影。
是欣贵妃。
“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容岑下了步辇,淡淡应了一声,许久未见,欣贵妃瘦削了好多,整个人更像是纸片,任风一吹,便要倒了。
“来给皇上送药?”
“……是,”
欣贵妃像是不着痕迹扫了他一眼,复又垂下头,又加了一句,“乾清宫的药,素来都是妾身那端过来的,快要凉了,娘娘还请让开吧。”
更显做贼心虚。
容岑凑近,手覆上了食盒,感受另一边猛然撺紧又松开的力量,垂下的眼睑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感觉到耳边陡然急促起来的呼吸声,以及,不远处宫墙转角可以窥探到的御林军守卫。
几个呼吸间,仿佛都是煎熬,梁凝欣鼻尖,渗出了细小的汗珠,等着他打开,然后……
“走吧。”
容岑手指抽离,率先往那道殿门走去,“本宫随你一道。”
梁凝欣站在原地,呼吸急促,一咬牙,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萧大公子卡死我了=_=
短小的一章,困得不行,晚安
第86章 挟持
容岑转过拐角,突然看清床上那道浅眠的身影,面无表情的脸微微一动,眼睛亮了亮。
他下意识快速走了两步,又顿住,往后瞥了一眼。
梁凝欣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她在容岑身后站住,直直往那边看去,眼神就变得极为复杂。
“皇上……”
床上的人,除了脸色苍白,睡容安详,眉目清秀,丝毫看不出来,已然药石无医,生死一线。而她,还要把她的夫,她的天,亲手最后一丝希望斩断。
她从侍女手中结果药碗,越过站定的容岑,走到床边跪下,用眼神细细描绘这张轻灵俊美的脸,眸中闪过眷恋,痛苦,仇恨以及……
不舍。
梁贵妃手持汤匙,放慢了动作,轻柔地往那干燥的唇边缓缓送过去。
容岑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脸色晦暗不明。
乌黑色的药眼见就要留下去,他终究忍不住,就要上前——
“啪!”
那只本应毫无反应的手动了,突然挥过来的力,拂落汤匙药碗,瓷片碎裂一地,溅起时划过近在咫尺的脸,梁凝欣惊疑不定,捂住血痕,惶恐看去。
对上那双冰冷中带着暴怒的眼,她吓得忘记了言语,他,他竟然……!!
“皇…皇上……”
他怎么会醒过来?他怎么能醒过来!
梁凝欣此时顾不得其他,只知道他们所有的计划完了!一时之间,她错愕地捂住脸,呐呐想要解释什么,却一片空白。
她被吓傻了。
“意外”醒来的祁楠,神智清明,侧过头,带着讥诮和失望,就这么看着她,“爱妃不解释一下么?”
他眼神指向地面,“滋滋”的气泡声响起,梁凝欣顺着看过去,脸刷得变得惨白。
“臣妾…臣妾……”
祁楠脸色依旧白得病态,却已经能坐起身,在梁凝欣惊愕的眼神里,俯近她,轻巧地抬起了她的下巴,“很意外?日日灌朕□□,朕却还能醒过来?朕这些年,自认待你不薄,为什么呢。”
为什么……
梁凝欣看着宠爱了她这么多年的人,是他一手把她捧到了贵妃之位,风头无两。也是他,把她当做靶子,一当就是这么多年。
她是右相的女儿,可以明白他平衡后宫借她来压制萧家,她本来想清楚之后,是不恨的。可谁能想到,她这个棋子,会爱上执棋之人呢。
爱上这个除了虚以委蛇,对她没有半分感情的夫君,又因为爱,她始终活在求而不得中,抑郁度日,却在外人面前,依旧光鲜亮丽得做他的欣贵妃,她变得日渐疯狂……
“等这一切结束了,妾身会下去陪您。妾身唯愿与君,死同穴。”
等她成了皇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跟他葬在一起,任何人都不能分开他们。
她轻声说道,被祁楠手向下移,掐住了脖子。
“你真是个疯子。”祁楠手上微微用劲,看着指下的皮肤变得通红,那其中隐忍的爱恋与疯狂让他心惊,“朕不想杀你的,所以给了你机会,你没有握住。”
“…妾…妾身…咳…皇上………”
她用力地想说些什么,祁楠却不想听了,他闭上眼,不去看女子眼中的眷恋,手上一紧,女子没了呼吸,软软倒在地上。
祁楠松开手,靠在一旁急促地呼吸几下。
这期间,容岑一直在不远处看着,等他处理完。对于祁楠来说,这种不插手,才是对他身份的尊重。
殿里冷清寂然,那个跟随欣贵妃进来的宫女低眉顺目,全无反应,脸上带着寡然的冰冷,在欣贵妃彻底没了呼吸之后,甚至走上去,把尸体带走处理了。
不出意料,应是祁楠的人。
“朕以为她明白,一个棋子,只应该做好本份的事,她逾矩了。”
祁楠应该是歉疚的,所以下意识地在为自己开脱。他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疲惫。
容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若是让他来,无论是何原因,有了这样犯上的心思,他都不会手软,他的楠楠,明白如何做是最好的,却会心软。
他沉默地走到床边,让祁楠靠在他怀里,看得出来带着,他其实并未痊愈,只是习惯了不在外人面前露怯,以至于现在依旧虚弱无力。
这个时候,若是再有人来强行给他灌药,恐怕会毫无反抗之力吧。
容岑心里一动,有些愉悦。
“回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他语带笑意,在他耳边轻声言道,顺便仿佛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旁边的大太监。
祁楠恢复了力气,手抵在他胸膛上,没推动,气闷地不看他,“懒得告诉你,反正你也没空见朕。”
“嗯?”容岑微讶,低头在他脸上快速啄了一下,“此话怎讲?”
“……”祁楠抿唇,张了张口,直接别过脸,不理他了。
见此容岑更加疑惑了,他这段时间都没见着人,怎么又把人给气成这幅样子了,难道是……
“你……”他神情一动,“见到萧奕双了?”
“萧奕双?”祁楠皱眉,这个名字就透漏着很多信息,他当时没反应过来,听闻了太多兮兰殿男宠的传言,以至于亲眼见到人一身男装在容岑跟前,两人还俨然很是熟悉的样子,直接扭头就走了。
“萧家二公子?你就一直把他留在兮兰殿?”祁楠不可置信。
“先不说这个,”容岑坏笑着摸摸他通红的耳垂,“你是不是吃醋了?”
眼见转移话题失败,祁楠避无可避,干脆点了点头,直接指出来,“朕看到你对他笑了,而且,他看你的眼神……”
他不信容岑看不出来,而把这样一个爱慕他的人留在身边,他虽然相信容岑对他的心,却还是不由得气闷,以至于回来这几天,辗转反侧,想得太多恨得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