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篮球上有一个词,叫绝杀。
足球上也有一个词,叫绝地大反攻。
词的组合不同,字数不一样,表达的意思却是一样的,那就是你领先了整场,高兴了整场,兴奋了整场,然后在最后一秒,被对方超越了。
还有比这更郁闷的事情吗?还有比这更打击人的吗?
张智功现在就遭遇了来自林跃的绝杀,当他看到林跃那一口白牙的时候,差点带着自己的老残腿扑过去。
他看笑话看了一天,他顶着疲惫的双眼盯了一天,该睡觉的时候不睡觉,该休息的时候不休息,连吃饭的时候都没有转移目光,结果,却是被人逗了一天!
张智功的郁闷啊……全浩然山庄都几乎听到了来自张二少的嘶吼。
他不知道自己其实还是幸运的,起码他还能吼出来。此时的凯撒,已经被摧残的连吼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当然,他也没条件吼叫。
对于林跃被关,他其实是抱着欣然的态度的。
任何案子,都是时间拖得越久越没有头绪,他……恩,死了都快三个月了,再不去调查,估计原有的蛛丝马迹也要被人消灭了,当然,也许早就找不到痕迹了,但,早一天总要比晚一天要好点。
可是林跃偏偏是个……说好听点也是不思进取,说难听了,那简直就是废柴。
十万块钱的存款已经非常满足了,管吃管喝也就不挑剔了,至于什么未来啊梦想啊希望啊,人家压根就不考虑。所以对什么金钱啊名望啊太平洋上的小岛啊之类的诱惑根本就是无动于衷。
凯撒什么时候为过一件事这么纠结啊。
在过去,他什么事自己做不成啊,就算实在不是他能做到的,也有大把人抢着要帮他做,就算有那么一两个拒绝的,但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人,更不缺少所谓的人才,只要有足够的吸引力,什么人才不能利用?
而就算真的是人力不能为,他也能接受,毕竟这件事不能做,他还可以做其他的事。
但是现在,他就算有通天的手段也施展不出来,更找不到其他的人。而且,作为一个已经死去、没有了身体,也没有什么亲密的舍不得的人的……灵魂,凯撒目前唯一纠结的,也就是自己的死因了。
虽然在林跃的打击下,凯撒的神经……或者说灵魂已经是麻木的了,但对自己唯一在意的事还是有执着的。
所以看着林跃被捆,他也没叫醒林跃,当林跃非常不解的发出疑问的时候,他也没有教给他要怎么解释,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说,手铐脚链都是不值一提的,铁门上的锁更不算什么,至于门外的人嘛,只要找准时机都是可以处理的。
林跃也许懵懂,凯撒却非常清楚,像张家这样的地头蛇也许上不了什么大台面,但在本地的势力却不可小觑,林跃这一逃,下面也就只有按照他所说的一步步去走了。
结果他讲了个口干舌燥,过去十年的话加在一起也没有一天说的多,林跃给他的回应就是:“乐乐啊,你怎么总是诱惑我呢?你不知道我不仅是良民,还是三代良民,不仅是三代良民,还是革命烈士的后代吗?我的爷爷,曾经为抢救国家财产而奋不顾身的救火;我的姥爷,曾为国家的资产阶级事业做过伟大的贡献,我的奶奶的爷爷当初是一个拾粪人,他老人家兢兢业业,靠拾粪起家,治下了九倾良田,我的姥爷的爷爷……恩,我姥爷据说是从门口捡到的,但这更说明了我姥爷的……”
林跃开始了自己滔滔不绝的家谱背诵,在他的词句下,地主是为广大贫农做主的,资本家是为国民经济做贡献的,工人阶级那更是革命的急先锋,至于他自己的打小工,那绝对是在为国家的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
说起来,对于林跃的不着边,凯撒已经是习惯了。但过去,林跃要打工,要和同事吃饭说话,要看电视报纸,骚扰他的时候……当然是经常的,但不是太连续,最多也就是:“哈哈,乐乐,看这电视演的越来越弱智了;嘿嘿,乐乐,报纸越来越扯了;乐乐啊,你说某某都那么胖了,为什么还总觉得自己瘦……”
这些话虽然在凯撒看来,也完全都是没有必要的、多余的噪音,但好歹,那不连贯。
但现在好了,他人被捆着,没电视没报纸也没人和他说话,于是,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除了十个小时用来睡觉,剩下的十四个小时他还能做什么?当然就是找凯撒聊天了。
林跃是个爱热闹的,晚饭如果不是和同事一起吃,那必定要上夜市,而且三言两语,不是和老板,就是和邻桌的人聊上。
在家的时候,只要不睡觉,电视或者录音机是一定要开着的,看不看是一回事,总要有个声音。
在浩然山庄,他很快和上下打成一片,也和他这种脾气有关。现在这些都没了,那就只有全部让凯撒代劳了。
于是,不仅他发呆的时候是在找凯撒唠嗑,连吃饭上厕所的时候也没停止这种喋喋不休。
“乐乐,我觉得咱们的尿有些黄了,是不是喝的水不够啊。”
“乐乐,再不吃蔬菜,咱们可能就要便秘了,你说我找二少要求要求好不好?”
凯撒实在很想说,你不用提“咱们、咱们的”这是你的身体,不是我的。但他实在是没这个精神了,而且他已经可以想象了,如果他这么说了,得到的,一定是林跃理直气壮的回答:“乐乐啊,我的还不就是你的,咱俩谁跟谁啊,都这么亲密无间的交流了,还分什么彼此啊。”
……哦,这绝对不是在林跃的调教下,凯撒的思维也向着无边无际的大草原甩动的奔驰了,而是,这些话,林跃已经说过了。
这四天,对张智功来说是绝地大反攻,对凯撒来说,那就是无边无际的酷刑。张智功多少还体会到了愉悦,凯撒那是除了黑暗,就没见到过光明。
“你不担心吗?”
忍无可忍的凯撒终于决定由自己来主导话题。
“担心什么?二少嘛,他既然一开始没杀我,估计以后也不会了吧。”
“就算他一开始不想杀你,现在你这么气他……就不怕他一直关着你?”
林跃沉默了,就在凯撒以为他终于开始思考有关自身安全的问题的时候,听到这样的回答:“一直被关着的确很可怕,四天没吃蔬菜,我的大便就干燥了,要是真便秘了怎么办啊,不行,我明天一定要让小刘给我加菜,没菜也要给我个苹果!”
凯撒彻底的被打击到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几乎要飘散的灵体:“你真的不怕一直被关着?你的电视呢?你的报纸呢?你的斗地主呢?”
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咬牙切齿的嘶吼了,这样子要是落在其他认识他的人眼中,绝对会以为世界末日降临了——这样没有自制、没有形象怎么会是冰冷傲然高岭之花似的凯撒?
不过林跃却丝毫不受影响,他思考了片刻回答:“要说没了这些,我真有点舍不得,但我不是有你吗,乐乐。你不是说过自己数学也很好吗?而且你是从美帝国来的,那英语也一定呱呱叫,我想过了,我可以效仿基督山伯爵,他在牢里呆了十多年,学了很多东西,过两天我的伤养好了,也可以开始跟着你学。咱们先学英语,再学数学,就算我天资聪颖,要把英语说的比英国人还溜,数学达到高中生水平,也要个两三年吧。过个两三年,谁知道会有什么变化呢?”
“要知道黑社会在我们中国是行不通滴,政府是会打击滴。说不定过个两三年,张二少就倒台了,那时候,我就是打入敌人内部的英勇斗士啊,不说奖金,奖章什么的总要给我一两个吧,好吧,就算不发,咱到时候不也自由了吗?”
“你倒不怕连你也一起打击了。”
“打击了也没什么啊,最多坐牢呗,牢里多热闹啊,十几二十个人一个屋子,真好!好了,不说这些了,乐乐,我想了想,咱们应该现在就开始,虽然我现在受伤了,但也不能浪费光阴。我知道你喜欢和我聊天,不过咱们也不能光聊天,不学习啊。”
……
想到他学会英文,的确有用,凯撒也真的教了起来,林跃学的倒也算认真,不过这种认真,持续的时间实在不长……起码在凯撒看来,是不够长的,不过就两个小时,林跃就表示需要休息了,而且他要劳逸结合的娱乐。至于娱乐的方式嘛……
“乐乐,给我说说你过去的风流史吧,别不说话啊,你看你又有钱又帅……恩,应该是够帅吧,不过算了,现在这社会帅不帅是第二问题。你有钱,那是一定要风流滴,别不说话啊,咱俩谁跟谁啊。不说?没有?不会真没有吧,你怎么会没有呢?难不成……你不行?”
第17章
虽然张智功被气的几乎要吐血,但他却没有立刻去找林跃。这当然不是他心存愧疚不敢面对林跃,更不是他决定放林跃一马,而是他坚定的相信这是林跃的诡计。
在中国古代,士兵犯了错,流行鞭打。现代据说军队中还是有这种事情,但更官方的办法是关小黑屋,而据说这种关押比鞭打更有效。
在暗无光线的空间里,没有声音没有光线什么都没有,每天管教送饭的脚步声甚至都成了唯一的依赖。
人是社会的是群居的,更是需要光合作用的,虽然即使有光线,人也不可能产生氧气,但是没有光线,人却是会枯萎的。特别是在没有人陪伴的情况下,精神上的折磨更加残酷。
张智功相信林跃一个人呆着腻了,这么做就是为了引他出来。虽然他恨不得马上冲出去将林跃卡死,他最终也只是把自己屋里的东西都砸了,然后给小刘下令关了林跃房里的灯。
“我看你能挺到什么时候!”
张智功相信,林跃是绝对要开口求饶的。
张智功坚信着,但是第一天,林跃没有求饶,第二天,林跃没有求饶,第三天,林跃开口了,他说:“就算停电了,也要给我根蜡烛吧,这看不到东西我有点怕,你说我上厕所的时候要是对不准地方多丢人啊……”
当然,他的要求依然没得到满足。而受此打击,张智功也关了摄像头,每天自我催眠的说:“他早晚要认输!”
没了林跃的刺激,张智功每天看看录像上上网,或者通过连线看看下面赌场的情况,不时的也到一些网上的赌场玩两把,日子过的,倒也算是逍遥……只要他不想到某人的话,应该算是。
这种逍遥的日子,一直到他哥将一个人的照片放在他面前。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魏老六从美国请来的应该就是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照片中的,是一个白人男子。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灰蓝色的眼睛,淡金色的头发,神情有些腼腆,微微的带着一点忧郁。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也不知道他是发现有人在偷拍还是正好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嘴角带着微笑,很含蓄的一个笑,和他的表情相配,看起来斯文优雅,如同旧式西方贵族。
“好像有一点点的面熟……”张智功盯着照片想了一会儿,“他叫什么名字?”
“只听说魏老六叫他杰克,没有查到他的入境记录,应该是不能见光的。你觉得他面熟?”
“也许是吧,也许不是。”张智功抓了抓头,“我看这些白人都有点那么相似,不过我可以肯定,他不是我知道的那些大鳄,只要不是他们……”
张智功说着,就要把照片还给他哥,一抬头,他就愣在了那儿:“哥,你看那个人,该不会就是……就是这个杰克吧。”
张智成一回头也愣住了。
在分成四块的电视屏幕上,赫然就有一个鹤立鸡群的白人男子。
还是白色西装,带着含蓄而有点羞涩的微笑,对周围人的注目视而不见,径自坐在限量最大的一个桌子前,从衣兜里拿出一捆崭新的人民币,慢慢的推给荷官。
赌场有专门兑换筹码的窗口,但每一个桌子上,也可以兑换十万以下的筹码,不过这种兑换是单向的,也就是只能用钱兑换成筹码,而不能再将筹码兑换成钱。
浩然山庄规模不小,名望也不小,但接待白人的次数毕竟不多,荷官开始也有些愣,不过总算训练有素,立刻就收了钱,放在验钞机里过了一遍,然后拿出了五个一千的筹码,三十个一百的筹码,就在他准备数五十的筹码的时候,杰克说了句什么,荷官愣了愣,然后又数出了十九个一百的筹码。
摄像机只有画面没有声音,但也可以猜出刚才那杰克说的应该是不要五十的,而且给了荷官一个一百的筹码做小费。
“魏老六是想让这个人来踢场子?他把咱们浩然山庄看成什么地方了?”
张智功咬牙,张智成皱着眉没有答话。
一年一次的赌局,赌的看起来是赌场的规模,但其实更是对中原地下势力的控制。
的确,在中国黑社会是不可能有什么大出息的,类似于意大利的黑手党、美国的各种帮派,南美非洲那些甚至能推翻政府的武装,在中国,起码在目前是发展不起来的。
但是地下势力可以做很多官面上不好做的事,在很多方面,更是非常的方便好用。在某种角度,政府其实也一直在利用着这些势力。他因为特殊背景,在这方面更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而且,赌场在敛财方面的能力也的确大于一般的行业,而就和其他的任何一个娱乐场所一样,规模越大也就越吸引人。迪斯尼为什么比一般的主题公园更有名气?为什么同样是迪斯尼,日本的就要比香港的更吸引人?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面积。
不过赌博大陆在国内毕竟还是违法的,就算有遮盖,也不能做的太过。所以要怎么分配就是问题了。
他有背景,其他人自然也有。地下赌场这块蛋糕谁不想咬一口?谁不想大咬一口?
上面有上面的争夺,他们下面也有下面的争夺。
像电视里那样的动刀动枪不是不能,但动了之后呢?就算一时包住了,将来也是大麻烦。
每年赌一次,胜者为王,败者退让,是大家都能接受的办法。
这几年,一直是他们赢了大头。而今年年初的抽签,他们的运气看起来也不错,赌的是德州扑克。以往赌麻将、骰子的时候,他们还要挑选挑选,而德州扑克,他的二弟就可以直接上。
这无论是从技术还是忠诚方面,都没有什么好说的。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一直将张智功圈在菊城。
当然就算不是张智功,无论那一年要出战的是谁,安全都是要放在首位的。他是这样,其他人也是如此,但是这个魏老六从美国找来的杰克,怎么就敢这么大大咧咧的出现在菊城?
是仗着他不好明着动手吗?他还真以为他是吃素的?或者,就算他不动手,这个人不也是再给他们送资料吗?
“莫凯,你去准备吧。”
莫凯应了一声出去了,张智成刚转过身,他的电话就响了。
“张老弟啊,哈哈,是我,你六哥啊。”电话中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好久不见啊,每次吃到鱼,我就要想到你,上次去菊城,你招待我吃的那条鲤鱼,真是一绝啊。什么,还要请我吃?这话我可记着了,过几天我去了,要是没有,我可不愿意。”
张智成配合着笑,随意的和他拉扯。在说了一圈废话之后,魏老六终于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前一段我到美国认识了一个朋友。交谈的很愉快,也是我多嘴,对他多说了几句关于你那里的事情,结果他今天就忍不住跑过去了。菊城老弟可是地头蛇,可不能让我这个朋友被欺负了啊,说起来我也准备提前到省城的,说不定明天就能和老弟见面了,到时候一定要请我吃鱼啊,哈哈哈。”
张智成笑着做保证,虽然只是在打电话,但他的表情还是带着绝对的温和,语气更是没有半分的勉强。就算是挂了电话,他的脸色也没有马上阴沉下来,只是微微的皱了下眉。
“大哥,那魏老六是在将你。”
“恩。”
“管他说什么呢,咱们下手。他的人跑过来,咱们要是再给他完好无缺的放回去,里子面子都丢了!”
杰克在德州扑克上的水平,此时并不在张智功的考虑范围内,他只是想着不能这么丢面子。而张智成想的则不一样。虽然魏老六一直在打哈哈,但是从他打这个电话和马上就要带人到省城来看,这个杰克对他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