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的,刘阳很想参加一场比赛,不用多么盛大,不用有人观赛,只有他和他的对手,站在出发点上做出出发的最后的姿势,绷紧的肌肉紧咬的牙关,双目坚定不移的注视着前方,在枪声响起的刹那如挣开束缚的雄鹰在蔚蓝的天空留下自己的踪迹。
回首间,一个人影跃入眼帘,身材修长充满力量,眼神犀利如刀,每一个步伐的迈动都带着跳跃的轻盈感,落地很轻,沙沙的声音,带着运动的气息。
或许,刘阳觉得自己找到了目标,努力的攀爬,在某一天与他踩在同样的高度时来一场畅快淋漓的比赛。
刘阳对姚烨的看法一直在改变,最初是教练,然后是运动员,现在姚烨同志的形象正在向尊老爱幼积极向上勤快热心的新时代新四好男人迈进。
刘阳同学现如今正吊着一只脚单手撑着桌子装模作样的阻止某人的清扫运动。
某人手持拖布脚下无鞋摆着一张泛青的扑克脸弯腰拖地,偶尔抬起的眼神像是在说,小爷我愿意收拾你老人家就该烧香拜佛叩谢神明别叽叽喳喳的惹人不高兴啊。
刘阳知机抛去一个小生痛哭流涕叩谢姚大老爷屈尊降贵洗手汤羹为我这半残人士做出的感天动地流芳百世的伟大牺牲。
于是刘某人厚着脸皮披着个半残人士的马甲,稳坐钓鱼台。
于是姚某人面上厌恶心里却高唱祖国处处鲜花开,兴奋的弯腰拖地。
收拾完寝室眼见着天已大亮,姚小爷穿着双脏鞋又把人带着去了队医那。
队医是三十多岁的女性,大清早的刚刚开门进屋屁股还没坐热,就见到姚小爷脸露阳光笑容夹着一脸诡笑的刘阳同学进了门。
第一眼,直接盯上了刘阳半吊在空中的小脚丫。
“脚伤着啦?”
“恩,齐医生帮忙看看问题大不?”姚烨边说着边把人扶了进去。
运动队的队医是干什么吃的?别的不行,跌打扭伤破皮止血的事干的最顺溜,把人放到椅子上半蹲着身子轻掰小脚,问了几个问题就确定无大碍,休息两天就好。
姚小爷像吃了只苍蝇样脸色顿黑。
刘阳见他脸色不对,急忙把脑袋伸到了医生面前,用甜甜糯糯的揣着一点鼻音的童音说:“齐阿姨我脑袋疼,你帮我看看呗。”
医生看了一眼他后脑勺的大包就惊讶的直把人往大医院推,临走前还不断的叮嘱姚烨这事不能大意了,一定要好好的检查,顺便斜了姚小爷一眼,不高兴的意味不言而喻。
见人姚小爷心情不爽,刘阳乖巧的绷着张脸一瘸一拐的在后面跟着,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减到最弱,期待前面这位爷就把自己当路人甲就好。
姚小爷走着走着身形一顿,扭头看他。
刘阳急忙原地站定缩脖子。
“那个……”姚小爷说了俩字。
刘阳同学的脖子缩了两次。
姚小爷紧绷的脸没绷住,笑了。
“哎,我说行了啊,不就是脚好的嘛,我像斤斤计较那种人不?还能吃了你不成?再说了你是真的伤了脑袋,我该照顾。”
刘阳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教练,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本来想着问你要不要吃早饭,刚刚这一打断反倒让我想起你不舒服,估计什么都吃不下。”
刘阳从他身后看到几个游校的队员往食堂走,回道:“还行吧,东西吐出来感觉好受点,教练也没吃东西呢吧?要不一起去?”
姚烨视线在自己鞋子上一扫,无奈耸肩“没什么胃口。”接着抬头看了一圈继续说:“要不这样,你回去找赵指导批个假条让叶书文给你带学校去,我回去寝室把衣服换了,在你寝室碰头?”
刘阳想了一下点头。
二人分开各自行动。
第21章 善意的手
刘阳回去的时候正好见到赵指导在楼下站着。
赵大叔左手捏根烟,右臂夹了个平时为队员做记录的黑皮本子,双腿懒散的支在地上,状似发呆,见刘阳过来了,目光像一盏探照灯样在刘阳身上唰唰的扫了几下。“去啦?怎么样?齐医生怎么说的?”视线从脚上移开盯上刘阳的脑袋。
刘阳手心窝着盖在后脑勺的大包点头,“齐医生说脚没什么问题,让我去大医院看脑袋。”
“哦。”赵大叔的眉头蹙着走过去扳开手看了眼刘阳脑袋上的伤,眉头又蹙紧了几分,声音微沉的问,“姚教练呢?”
“回去换衣服去了。”
“换衣服?”
“那个,早上脑袋晕吐到他身上了,所以……”
赵大叔嘴一咧,笑了。
“活该,这小子没把人给我看好我还没找他算账呢,得,你先去把请假条写了给我,我在楼下等他。”赵大叔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刘阳,“那小子等会要来吧?”
“要。对了,赵指导,那个钱,就是看病的钱是队里报吗?”刘阳吞吞吐吐的把最困扰他的问题问了出来。
一路走过来刘阳同学就一直纠结在钱的事情上,这次伤的可是脑袋,不是别的对付对付就过去的地方,脑袋那玩意精细的很,如果不去正规医院好好查下他自己都放不下这个心,可是省队的医生没这个本事给人看脑袋,很自然就要到外面的医院,那些个医院没义务给人白看不是,那么就要钱啊,以家里的经济状况他是不打算吱声的,也就指望着队里能给报销,可他这加训时间到底算不算工伤呢???
赵大叔眨巴着眼似乎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半响才开口说:“你先上去,我等下和姚教练谈谈。”
“哦。”刘阳揣着忐忑一瘸一拐的慢慢上了楼。
寝室里静悄悄的,叶书文他们去吃早饭还没回来,刘阳三下两下把请假条写完下了楼。
姚小爷动作快,刘阳下楼的时候便见到他换了身衣服和赵指导两个人蹲在地上低声说话,刘阳想起自己似乎还不知道姚教练住在什么地方,看起来似乎挺近。
两人说话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刘阳在楼梯上站着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打扰他们,就这么站着把话听了一半。
“只能一半?”姚烨晃着微黄的脑袋瓜子问。
“恩,应该是这样,估计再怎么争取也不可能全报了。”赵指导说。
“靠,这都什么玩意,换什么队在训练期间受伤了都得给报全的。”
“小姚啊,不是我说你,你现在情况特殊收敛点不行?”
“……”姚烨顿了一会没说话。
刘阳在后面蹙眉好奇,特殊?什么特殊?
“我看刘阳他们家经济也不宽裕,还有一半我们两个把钱凑凑,怎么样?”
“赵哥你在说啥?人在我手里受伤的,你出什么钱,帮我把另外一半报了就行。诶,好了,别和我抢啊,我现在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你要是出了钱还得向嫂子汇报,别那么麻烦?”
不知道姚烨的话是不是说到了点子上,赵指导想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刘阳见话题结束,手心里捏着请假条慢慢走了下去。
沙沙的脚步声让两人回头,赵指导招手让刘阳站过来,刘阳把请假条递过去,赵指导看了一眼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你跟姚教练去看病别瞎跑啊。”递请假条的手递到一半又缩了回来,“算了,今天正好我送人,条子我直接给你送过去吧,你们早点去早点回来。”大手又在姚烨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把人给送走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绕着游泳馆外的水泥路走着,刘阳见走的路线不是出大门的路也没吱声,心里估摸着姚烨应该是要回去拿钱。
这么走了一会,姚烨回头问他,“脑袋还晕不?”
“东西吐出来好点了,不过肚子有点饿。”
姚烨放慢脚步和他平行站着,看着刘阳的小脸神差鬼使的说了句,“等下带你去吃包子。”
“呃?哦,好。”刘阳不置可否的点头,包子那里估计也有稀饭,随便吃吃吧。
两人继续沉默,姚烨走的很慢,刘阳知道他在配合自己的脚步,也鬼使神差的问了句,“教练,等考完试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你请我?”姚烨脚下一顿,面露惊诧。
“恩,我没什么钱,吃串串怎么样?我知道一家串串店挺不错的,上次我妈来的时候掏到的,那味道……”刘阳似乎想到了那家店的美味,嘴唇紧紧抿着,腮帮子微微鼓起,一副向往的神色。
姚烨觉得这孩子太可爱了,这边还在感慨,那边手就不自觉的捏上了他的脸。
捏,真的是捏。
一只大大的手掌横过来放在他的脸上,四个指头在前面,拇指在后面,浅色的小嘴正好在拇指和食指的圆弧里,手微微那么一用力,小嘴瞬间高高嘟起,眼睛被脸颊上的小肉肉挤成了新月的形状,现如今再加上小脸因诧异紧紧蹙着的眉头,一张脸顿时滑稽的让姚烨喷笑。
“干吗?”小猪嘴一张一合,眯成一条小缝的眼露出不高兴的眼色。
“哈,没什么,没什么,我说,你有钱吗?请我吃饭,干吗请我?”手掌在小脸上又晃了几下才不舍的松开。
“你别管,来不来?一句话。”刘阳揉着自己的脸瞪他,嘴角却诡异的上翘。
刘阳觉得挺开心,真的。
虽然他和姚烨接触的非常少,但是单单几次就足够让他大概明白姚烨是什么样的人。
对他最初的印象是一起站在出发点的时候,他浑身上下透露出的攻击性几乎让人无法承受,很强。
然后是他指导他们加训,很认真的寻找每个人身上的漏洞并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弥补,无一不让人感受到这个人是一个非常有责任感的人。
然后是这次,刘阳根本就没想过他会在第二天一大早出现,甚至愿意帮自己承担这份不低的医疗费,事实上换个人也许会直接通知家长,毕竟这次受伤也有一部分责任在刘阳自己。可是姚烨什么都没说,他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如果有可能,他甚至不愿意让刘阳知道这件事。
姚烨是个好教练,好运动员,而且他在努力的融入队员之间,想要和他们成为朋友,或者说,是和自己成为朋友。
指导员有指导员的威信,队员也该有对指导员的尊敬,他们之间彼此相辅相成却隔着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河,刘阳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这条河存在的原因,却不代表他喜欢这条河,如果可以,刘阳觉得教练和队员之间是可以成为兄弟成为长幼的,可以彼此说着自己的心事,开上一些男人之间的荤段子。
刘阳认为,或许赵指导也在寻找和他们的那个沟通点,可是横在中间的河水似乎很深,无论彼此怎么努力,赵指导依然不懂孩子们是怎么想的,孩子们依然怕他。
至于姚烨,他很年轻,又是运动员出生,因为了解,因为经历过,所以他们的隔阂很淡,当彼此都愿意为之努力踏前一步时,隔阂的彼端已经清晰可见。
姚烨为什么会踏前一步刘阳认为自己可以想象的出,这个人实际上一直在不停的摸索中前进,他的目的很明确,不断的摸索然后抓到对岸的那只手,慢慢的拉过来,面对面的站着,看到手的主人内心真实的面貌。
至于刘阳自己,或许很久以前他的身上因为人世的沧桑包裹住了一层厚厚的茧,他背着重重的一层壳在步履艰难中缓慢前行,骤然的重生让他的双手得以从茧中破壳而出,于是他小心的找到丝线的源头将那透明却坚韧的丝线缓缓拨除,这个过程很慢,他却从未心急,只是偶尔会想象从茧中再现的自己能够达到什么样的程度,能够飞出多远。
所以,他容易感动,能看清前路,当一只代表善意的手伸向自己时他会毫不犹豫抓住。
是的,刘阳是容易被感动的人,他不知道这次看病会花多少钱,不知道这种负担那只手的主人能不能承受,所以他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想紧紧的抓住这只手,然后努力回报。
刘阳的生活费不多,一个月200元,每周周末可以去赵指导那里去领一次钱,重生后的刘阳有意识的控制自己花钱的欲望,或者说,游校的设施齐全,花钱的地方实在不多,而他也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黄毛小子。
一顿饭,亲近彼此,让对方明白自己的谢意,而且刘阳同学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心里琢磨着到时候连着寝室的几只一起请了,增进兄弟情义不说当初对王亚鑫的承诺也算是一并实现了。
呃,当然,刘阳同学不是小气,真的不是,他的钱就那么多,怎么可能分开两次请客,全当人多热闹处理罢了。
“来,怎么不来?你包里有多少钱?够我吃不?”姚烨痞子般的笑,搂着他的小肩膀慢慢走。
“反正你带张嘴来就是。”刘阳顿了一下,觉得自己现在该正装叩谢姚小爷的拔刀相助,仰起小脸特诚恳的开口,“教练谢谢你哦。”
“诶?”
“这次的钱还要你帮忙出。”
“呃,你听到啦?不用,不用,跟我客气。”姚小爷脸上飘过一丝红云,古铜色的脸微微变深。
刘阳见他不愿多说,也就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两人又随便说了会话,刘阳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问题没问,使劲想却想不起来,只能作罢。
因为要拿钱的原因,姚小爷回了趟寝室,刘阳好奇,瘸着脚跟着去了。
真要说来,刘阳是第一次到省队的住宿楼,曾经远远的看着是一栋有七层楼高的房子,老式红砖房,呈半圆状,如今近了看便见到圈内是一排排的连通的阳台或者说是走廊,顶上三层的铁丝上挂了很多东西,最多的是毛巾之类的常用物品,至于底下的四层就几件运动衣裤孤零零的飘着。
由此可见,非常直观的就能看出来5、6、7层住的是女队员。
再下面有个球形的花坛,里面种了些植物,正对着楼梯的花坛上被人踩出了一条路,人造路径边的花草都要死不活的歪着。
姚烨一路上了4搂,跟在后面的刘阳正巧看到4搂和5搂之间的那扇绿色的防狼门,忍不住又看了好几眼,最后视线落在了门上挂着的一个大锁上。
姚烨顺着看过去解释,“这门晚上11点要给锁上,走吧,我住在最堵头。”
“哦。”刘阳点头跟着,寻思着这扇门存在的意义实在让人觉得有点囧。
姚烨是一个人住的,典型的寝室,一个卫生间加一间屋子,屋子里一张床住人一张床堆着些盆啊捅啊行李之类的东西,说不上多干净,但也不是很糟糕,床铺上的被子虽然形状不佳最少是叠起来的,桌子上堆了不少东西显得有点乱,但是桌面却看不到灰尘。
刘阳琢磨着是不是该乘机拍下领导的马屁。
姚烨在床上翻东西,边翻边说,“你在门口站一会啊,找到东西就走,我说你也是,叫你在大门口等着不听非得跟着过来,怎么样?见着了,这下满意了吧?”
“满意了。”刘阳咧嘴傻笑,“不管以后怎样,咱不也算是进了次省队的大门不是。”
“你就这点志气?出去了别说是认识我啊,丢不起这人。”找东西的手一顿,姚烨把东西拿出来晃了晃,“找到了,走。”
他拿在手里是一个深红色的存折本,外表看着有点新,刘阳好奇问他里面有多少钱。
姚烨眼一瞪把本子揣到了裤子口袋里,“怎么的?查我工资本?你能看吗你?这是给我老婆的。”
刘阳一听,马上挺胸醒嗓,双手抱在胸口微微鞠躬,“不知师母大人现在何处?”
姚小爷挑着眉毛用下巴看他,“你问的是哪个师母?”
“很多?”闻言,刘阳惊诧抬头。
“很多。”姚烨做严肃状,点头。
“真的很多?”
“真的真的很多。”
“哦……那……请师父注意身体,切勿过于劳累,一三五二四六划分好,记得周末休息哦。”
“你小子!”姚烨一脚踢了过去。
刘阳轻轻一侧躲过了,飞了一个倍儿哀怨的眼神,开口抱怨:“师父,弟子脚上有伤。”
一只大手狠狠的在刘阳的脸颊上捏了两下,姚烨咬牙切齿瞪着他,“不错啊,懂的挺多啊。”
刘阳抽了抽剧痛的脸,眼观鼻,鼻观心,“师父,您老人家落伍了。”
下了搂,刘阳想起件事,抬头在住宿楼打量了一圈,“教练,徐哥他们住哪啊?”
“三楼,下次过来带你去他们寝室玩。”
“哦,你和徐哥他们怎么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