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殿中静谧又祥和,因为时间已不再流动。
两个地方的时间脱离了外界的流逝,却不是由于罗诺耶开启了时间回廊魔法,而仅仅是始于他跟创造之书之间的共鸣。
“时间到了吗?”大祭司问。
在共鸣现象造成的静止世界里,格纳和预言之子是不受圣力约束的唯二存在。
罗诺耶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不是现在。”
他此时没有裹着绒毯,身体也没有发抖,似乎已经不再受堕天使诅咒的影响。
“假如我早一天知道埃尔德兰手中的创造之书并不完整,那日我就不会让你当上这个圣子。”大祭司动了动口,像是在对罗诺耶说着愧疚的话语,语气却仍如往常一样平淡。
“先代预见到了今天,所以才决定将半本创造之书放进格林温先祖之女的体内。”罗诺耶道。
格纳没有接这句话,他明白罗诺耶的话还没有说完,更明白罗诺耶是不会把完整的话说出来的。
先代预言之子并不信任作为大祭司的他,或许还认为他会和奥格隆勾结吧,事实证明先代的不信任是正确的,他从没信任过那些预言之子,还曾利用罗诺耶来引蛇出洞,企图弄到埃尔德兰手里的创造之书,只是被先代将了一军,计划失败了而已。
罗诺耶侧头盯着大祭司的脸,忽道:“两本创造之书合二为一后,我会按照约定履行对您的承诺。”
大祭司闻言,眉宇罕见地舒展了些许,他点了点头,又问:“您真的要这么做吗?”听起来并不是在问同一件事。
罗诺耶听罢笑了,眼底还遗留着一点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狡黠:“只要成功,即使费尔加的历史在这里终结了,也能在其他地方延续下去,我为什么不做呢?”
半本创造之书的力量足够为这里的所有人创造出一个新的未来,让大家能在新的未来里争取到人类存活的可能性。
圣殿的气温一再降低,室内断绝生机,预言之力……或者说圣力化作的冰霜爬上每个人的身体,天使的虚影不厌其烦地在空中一遍遍地咏唱神灵之歌,伴随甜美圣洁的歌声,人们坠入了巨蛇奥格林无法窥探到的隐秘梦乡。
……
戈兰多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目光刚好落在圣棺之上。
“有什么异状吗?”希尔薇导师注意到了他的不自然。
见圣棺周围毫无变化,戈兰多眉头微皱:“不……没什么。”他收敛眼神,目视前方。
是他的错觉吗?刚刚的确有一种不太和谐的感觉,仿佛自己的灵魂现在不应该在这里,而该被送往至别处。
他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戈兰多按了按眉心,心头涌上一阵莫名的惆怅。
“你身体不舒服的话,不用太勉强自己,等下到了骁勇之鹰就赶紧休息吧。”希尔薇导师道。
她看戈兰多的模样有些疲倦,推测是为这几天的战斗所累。
被希尔薇导师这么一打搅,戈兰多的那股惆怅云消雾散,纵使他仍疑窦丛生,这会儿也不是适合解谜的时间。
“谢谢您的关心,我身体没事。”戈兰多摇着头朝希尔薇导师笑了笑以示无碍。
又走了段路,骁勇之鹰的其中一扇秘门出现自众人眼前,穿过秘门就是骁勇之鹰的领土了,整座学院被结实牢固的结界笼罩,是最完美的避难港湾。
进入学院后队伍换作教廷的圣职者和医师领头,一干人等马不停蹄,一直来到了一座宏伟的圣殿之下。
这座圣殿是学院的信教者供奉天神的地方,圣棺运至这里合情合理,希尔薇导师推开了圣殿的大门,戈兰多顺势向圣殿内望去,当看到里面站满了人时他稍稍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圣棺护送队伍的到来惊动了平静的湖水,人们互相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大门缓缓敞开,视野逐帧扩大,走进圣殿的大厅,戈兰多嗅到了空气中残留的魔法气息,圣殿正中貌似运转过硕大的传送法阵,在场的贵族和权臣有很多都来自埃尔方斯塔,想必就是通过这个传送法阵转移过来的。
骑士团的成员镇守在殿堂两侧,一条红色的绒毯从殿门铺至大厅尽头,殿内并无照明,唯有层层洒落的月光。
——离他很近了。
戈兰多一边想着一边调整自己的呼吸,视线顺着绒毯由下往上追寻起小少爷的身影。
每一秒钟都被切割成一万份,一份一份地渐次推进,连月光都在这趟巡礼中失去了颜色,戈兰多的视线才终于游走到绒毯末端的背光处。
那儿分别站着两个清隽的人影,他们头戴法冠身穿白袍,拖着金丝银线绣出的肩带,打扮得庄严而华贵。
戈兰多的心脏咯噔一跳,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
夜风吹动当前一人的袍角,引迷途的旅者向上看去,随即,那个人的脖颈、下巴、嘴唇、鼻尖一一落入了戈兰多的眼帘。可能是为躲避调皮的夜风,鼻子的主人头颅微动,这使得戈兰多提早窥得对方明亮的眼眸。
那双眼里似有千百种光在流转,戈兰多的眼神与之交接重合,一时便如叶落归根,倦鸟返巢。
这四个月来他日思夜想,盼的就是和罗诺耶相会重逢的一刻,然而当对方真的站在自己面前,他的心却反而平静了下来。
罗诺耶的外貌一点也没有变,时间的流逝对预言之子产生不了任何作用,因此一切的烙印都反映在他的眼中。
短暂的对视后两人各自错开目光,戈兰多听从希尔薇导师的指挥和亚林等人将圣棺摆放到指定的位置,之后就到绒毯的一旁静候待命。
见所有人皆已到齐,大皇子从人?5 褐锌羁钭叱觯钅谝幌伦影簿蚕吕矗咸ń淮鹗ス椎挠衫春驼偌谌说哪康模⒃谖卵园哺诵暮蟪吻辶寺夼狄ぱ灾由矸莸恼媸敌裕酥獯蠡首踊瓜麓锪耸雒睿阪缬轮ジ鞔Χ疾渴鹆朔讯拥木印?br /> 奇怪的是,大皇子把戈兰多和他带来的那些魔法师全部派去守卫学院中心的万象塔,没有再同皇家魔法师队编至一处,戈兰多被任命为分支队长。
得到命令就要马上执行,戈兰多领着自己的小队退出了圣殿。
军队就寝的地方划分在学院宿舍一带,给手下的魔法师们安排好房间,戈兰多便就近回了自己的宿舍。
关上门躺倒在床上,他闭上眼睛回忆着圣殿里的情景。
圣殿里没有找到费尔加的老皇帝,看来那位是留在了宫里。
当最危急的时刻来临,任何不能推进历史进程的事物都注定沦为战争的牺牲品,骁勇之鹰就像是只能运载固定人数的诺亚方舟,大皇子经过深思熟虑选择了对帝国来说必要的“筹码”,然后只将这些“筹码”搬上方舟,而其余的老弱病残只能在岸边无助等待灾难降下,即使是曾经最尊贵的皇帝殿下也一样。
无论费尔加是输是赢,没能登上方舟的那群人都很难在敌方攻势的辗轧下活下来,弱肉强食的残酷莫过于此。
戈兰多挥去杂念,跳下床铺,从小房间的暗格里取出圣子的花冠端详。
万象塔机关重重,犹如铜墙铁壁,是学院最安全的藏身之处,大皇子把他派去那里一定有特别的含义。他是罗诺耶的骑士,在大皇子面前立下过对罗诺耶的誓言,他的义务就是守护罗诺耶,罗诺耶在哪儿,他就应该去哪儿。
戈兰多捧高花冠,对染血的花瓣印下一个柔柔的吻。
第93章 更强的进攻
自战争打响以来,审判司的人马已在骁勇之鹰的结界外逗留了九日。
整整九日,它们没有攻下埃尔方斯塔和骁勇之鹰的壁垒,也没能从费尔加军队的手中剥夺到任何好处,然而它们的脸上却不见一丝的急迫,好像它们的任务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现在和费尔加的所有周旋都只不过是为之后的阴谋所铺垫的前奏。
这九日的时间,外面的世界渐渐天翻地覆,尤莱尼周围的海域混进了血一般的颜色,浓雾侵袭了王都,玛蒂尔达的上空密布着正体不明的阴云,那阴云像个贪婪的怪物一样卷席着整片天空,丑陋的身躯一寸寸扩大,不时朝地面降下如雨的攻击。
阴云里的攻击扭曲着所及之处的空间,由精英魔法师们联合布下的结界在这些攻击中出现了惊人的变化,魔法脉系被扭转,构成符文被篡改,开始点与结束点被置换,理所当然的,法术的本质便随之错乱。
这种改变是人类魔法师们从未遭遇过的,在他们的认知里,魔法就是魔法师和元素因子的契约,一旦咏唱过签订契约的咒语,魔法的形态就成为了被契约固定的事物,怎么会更改成别的形态?这太匪夷所思了。
阴云里降下的攻击能够肆意修改固态的魔法,躲藏在那背后的家伙或许是超出了人类认知的生物,其地位很可能高于三界,位于和创造世界的天神相同的阶层。
若是只有改变而没有复原,尤莱尼定已沦为魔军们的囊中之物,但这样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因为骁勇之鹰中还存在着另外一股神奇的力量在修复那些破损失常的结界,像是一个细心又敏锐的智者不断把散落的拼图捡起来,然后还原至空洞的缺口处。
于是,每当阴云中的攻击破坏了结界,神奇的力量便不慌不忙地将之修复,复原的结界还变得比以前的更加牢固,能够抵挡更多的伤害。阴云中再次降下攻击,神奇的力量便再次修补缺口,阴云中持续降下攻击,神奇的力量便持续修补缺口……这是一场拉锯战般的博弈,是两个面目不明的“高人”以费尔加为媒介的博弈。
博弈的结果难见分晓,直到第十天审判司才有了新的动作,而且还是一个大动作。
这一天,躁动的邪鬼们开始自相残杀,它们互相嘶吼,扭打,面目狰狞地吞噬对方,并因此获得两倍的形体和力量。新的邪鬼吞噬旧的邪鬼,高大的邪鬼吞噬幼小的邪鬼,健壮的邪鬼吞噬柔弱的邪鬼,最终,审判司的阵营中产生了一头巨大的怪物。
怪物的身高比埃尔方斯塔还要高,怪物的肩宽比尤莱尼王都的皇宫还要宽,在它本是双眼的地方燃烧着不详的漆黑火焰,似乎想把整座城池化为焦土。一个个高级审判者在怪物脚下自杀,他们的血液交汇后流至怪物足心,怪物发出似愉悦又似痛苦的咆哮,额心浮现出诅咒的印记。
怪物向前迈出一步,顿时河川如沸,地动山摇。
远在埃尔方斯塔的留守士兵们穿过浓雾看到了地平线下可怕的身影,纷纷朝骁勇之鹰的总部传递去影像讯息。
当怪物的阴影一步步接近,迷雾被它挥去,士兵们终于得以看清对方的外貌。
他们呆愣了半秒,心中感到极大的畏惧和震惊,并在同一时刻就立即认识到——以他们这点力量绝不可能战胜此等史诗传说里才会出现的巨物。
在士兵们的眼中,这头巨大的怪物等同于死神,它的脚步是催命的音符,它的动作是镇魂的歌谣。
怪物举止笨重地朝埃尔方斯塔的士兵们走去,地面不堪重负,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建筑物亦难以承受其重量,在它的踩踏下碎成滚石和齑粉。
怪物边怒吼边前进,声波毫不留情地震动着空气,士兵们在吼声中狼狈地摔倒,五脏六腑受到冲击,使他们喷出一口口鲜红的血,埃尔方斯塔的结界也应声而碎,塔身上甚至能见到不小的裂纹。
天色愈来愈暗,怪物的阴影笼罩了玛蒂尔达,阳光照不进埃尔方斯。士兵们杵着兵器艰难地站起来,然后擦干了唇边的血迹。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决然的神情。
他们身后笔直的埃尔方斯塔中早已空无一人,可为了迷惑敌军,他们仍然坚定地镇守在这里。
他们是大皇子丢置在埃尔方斯塔的弃子,但也同样是最骄傲的费尔加雄鹰,向军神发过誓的他们不曾屈服,不曾战败,那么到了最后,他们必须和他们的国家一样屹立不倒,即使是死,也得有尊严地站着死去,以此来守护费尔加之名的光辉和荣耀。
“圣子——在——哪里——”
狂风猎猎呼啸,巨大的怪物捶胸顿足,愤怒地质问。
若不是圣子和半本创造之书,魔物的军团早就能通过雪松峡谷的缝隙来到人界,埃尔方斯塔和骁勇之鹰的结界也早就被邪鬼们侵入了。那个叫罗诺耶的圣子浪费了它们太多的时间,梅拉迪亚大人和奥格隆大人几乎要错过最完美的破界时机。
这都是那个圣子的错。
“交出——圣子——饶你们——性命——”
巨大的怪物再一次捶胸顿足,愤怒地质问。
无人回话。士兵们立如铁松,保持着他们的沉默。
他们知道自己决不能向骁勇之鹰的方向看去,哪怕那里存续着费尔加人民全部的希望,哪怕那里多半是怪物的下一个进攻目标,他们也不能暴露圣子的行踪。
浓雾和强敌再也不能挡住他们的目光,他们的视线可以跨越万水千山。他们想起了故土的风光,想起了他们或牺牲或存活的亲人和战友,想起终其一生的欢乐和寄托,这让他们无惧于即将来临的死亡。
“愚蠢——”
怪物嘲笑着士兵们的勇敢无畏,随即一脚碾碎了他们的骨骼和血肉,轻松得就像一个踩烂了蚂蚁窝的无知孩童。
泄愤般踹倒埃尔方斯塔,怪物离开了死气沉沉的玛蒂尔达。
雾气里弥漫着绝望的血腥味,过了一会儿,士兵们破烂的尸体竟然诡异地耸动起来,怪物的脚底沾有高级审判者的血,这是被梅拉迪亚诅咒过的血,它可以让死亡的生物肢体滑稽地重组,化身为没有感情的邪灵傀儡。
士兵们的双眼冒出红光,那里面已经没有思乡的眷恋和不屈的意志了,只有疯狂和无情,邪恶跟杀伐。
隐藏在阴云背后的恶魔一边发出轻笑,一边操纵新得傀儡们的身体跟随起巨型怪物的步伐。
……
“这是什么东西!”
收到从埃尔方斯塔传来的影像讯息,骁勇之鹰的魔法师们惊得纷纷起身。
讯息很简短,但能勉强看出敌方的巍峨形体,它的个头几乎顶天立地,玛蒂尔达上的其他建筑和它相比显得脆弱渺小,说不定连最接近神的,高耸入云的埃尔方斯塔都只能与它平齐。
使用特殊的魔法是能够造出巨人,可若想造出像这个怪物一样高大的巨人,就是联合骁勇之鹰所有高星魔法师的魔力也只能望其项背。
假如不是魔法生成,那么还有一种可能性是血魔法师召唤出的深渊魔物,传说深渊不属于三界中任何一界,那里面挤满了从三界放逐出去的生物,它们互相争斗吞噬来求得生机,某些生物的形体因而进化得巨大可怖。
依影像中怪物的体型,召唤出它的血魔法师的实力一定比在场所有魔法师都强。
魔法造物也好,深渊巨魔也好,哪种猜测都令人遍体生寒。
埃尔方斯塔怕是失守了,留守在那里的士兵们必定难逃一死,接下来呢?接下来,怪物的击破目标就是骁勇之鹰了吧。
诧异与不安在一群魔法师间肆意传播,众人慌乱了好一阵,才有个惊疑未定的声音说道:“我、我这就通知大皇子和圣子……亚林!”
声音的主人推了推眼镜,身上穿了一袭深紫色的法师袍,是希尔薇导师。
她的脸色极为憔悴,除了圣殿庇佑的贵族和守卫这里的士兵,学院还额外接纳了些过来避难的平民,这一战连打了十天,骁勇之鹰的粮水储备很快捉襟见肘,魔法师的魔力同体力密切相关,十天来希尔薇等人不停消耗魔力修补结界,外加食不果腹,他们的身体素质已经有点跟不上了。
听到希尔薇的点名,亚林从几个皇家魔法师里走出,整了整容色严声道:“请您吩咐!”
希尔薇导师这时冷静了一些:“亚林,你们快点去集合学区周边的士兵和魔法师。”她看了看其他人,“剩下的人增强警戒,继续加固结界,不要有分毫松懈。”
话音未落,她便似飞箭一般掠出了作战室。
“当——当——”
希尔薇在法师塔的楼梯间不要命地奔跑,耳畔蓦然响彻喻示敌袭的鸣钟之音。
她顾不得关注塔顶敲得啷当作响的钟声,边跑边连上圣殿那边的精神波动,气喘吁吁地向圣职者们交代着巨型怪物的情况,同时把影像讯息一起转传过去。
“你说什……这、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