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个鬼!你以为这是春游踏青还是曲水流觞?!!
苏廿三一心只想快点拿了药赶回去,一句“好”在喉咙里打滚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后,恨不得一掌劈死这个酸不拉几的女人,再把药给夺了。
叫眉画的小童执笔上前,苏廿三拿着纸笔,却愣了。
站起身来,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咬咬牙齿,嘴唇刷的就变得青白。
正盛的日光汇聚到脸上来,他执笔迎面照着,觉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也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其他。
重过南楼,踏三生惊梦。
几挽尘霜、误拾团扇,杳悲离恨无常。
空城陌巷,
转秋凉、一诉回肠;调《白雪》、欢歌难唱。
何抒眉敛愁长?
听雨听风喑哑,
便轻狂顾曲、琴错周郎,
云歇雾山浅怅。
梅弄笙箫、凭鱼尺素。
杜鹃啼、雾锁斜阳;余梦留、残页续断。
妆成别泪红妆。
一首《汉宫春》,寥寥几笔挥完。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一大颗水珠从苏廿三眼底涌出,在纸上戳下圆圆的洞。
眉画将纸张从苏廿三手中抽出,转身交与武罗神:
“呵,琴错只为周郎顾,《白雪》亦只为良人舞,可惜并非三生惊梦,而是三生错过,三生真心付水流。”
“苏公子,武罗祝你、一语成谶。”
日光打在地面上,飘荡着阵阵尘埃,神女放下纸张,笑意盈盈地望向他。
“那,神女是否该,不吝赐药。”
苏廿三用力咬住下唇不让泪继续涌出,被咬破的唇角丝丝鲜血渗了出来。
“这么简单就想要了我的药?
武罗神女开怀,带有绘着牡丹图案护甲的十指轻轻拍响。
四个青衣小童一字排开,个个都端着一个鎏金刻花瑞兽纹银盒。
武罗神女眉毛高高挑起,促狭的表情爬满脸上5 每一个细枝末节:
“这是个盒子里,分别呈了四样不同的东西,其中有一个盒子里是解药,其他的……”
“其他的……?”
苏廿三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看着眼前贵气逼人的华服女神。
“其他的,分别是鸩酒,白绫,匕首。如果你选中解药,武罗自是亲手奉上,如果没有选中,那么等你咽气后,我会派人将药送到贵府,”
“也就是说,即使我选错了,绯冉还是能得到解药?”
苏廿三突然平静了下来,捏住衣角的手指轻微抖动,眼神却是十分清明,下唇被咬破了好几处,额头上的血被汗水稀释后挂在脸上。
武罗神女轻轻敲打桌面,饶有趣味地观赏者苏廿三的表情:
“怎么样?苏小少爷,你是要哪个盒子呢?”
苏廿三也笑,笑着笑着就弯下了腰去,泪水从捂着脸的指缝间淌出来:
“也罢,我这条命,本就是他给的。”
你给我一命,我还你一命,苏廿三今生不欠你。
如果有可能,我真的很想看看,那个传说中风华绝世龙章凤姿的人儿。
不是因为他的天下无双,而是因为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足以与你比肩而不差毫分。
凤离说,你是为了封印妖兽才到凡间来的,所以,其实你是神仙对吧。
所以这一场相遇,不如说是一场上天的赠礼,你磨平了棱角,收敛了光芒,是与我相识相知却注定相别离的普通人和过客,
小时候听人讲,没做过坏事的人的灵魂在轮回之前有机会去看一看天庭,如果哪一天我到了哪里,会不会看见你呢?
想必彼时你与他携手,闲手诗话,无限风流。
那时定是天穹如碧,月色如洗,星光满银河,春深梨花浓。
苏廿三闭上眼,淡淡说:
“既然如此,苏廿三斗胆请求武罗神女一事。”
“呵,敢与我谈条件,你可是头一个。”
武罗神女惊讶道:
“那你先……说与我听听?”
苏廿三暗自定了定神,方才开口:
“苏廿三请求武罗神,允许我亲自将药送回去,一旦绯冉毒解开,苏廿三立刻回青要,任凭神女处置。”
苏廿三从小运气就不好,好不容易捡了个神仙以为运气好了一次,谁知道反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四选一,对他这种连石头剪刀布都玩不赢人家的人来说,无疑于板上钉钉。
既然这样,他还不如看着绯冉解了毒再心甘情愿无牵无挂地回来送死。
凤离有书呆子,爹妈有两个哥哥和小侄儿,至于绯冉……
绯冉有他的无双麒郎,虽然现在还没有找到。
不过他是神仙,神仙找人,还会找不到?笑话!
由此说来,这世上多一个苏廿三不多,少他一个,却也不少。
他说得决绝,武罗神反而出人意料地来了兴致。
最后一秒,苏廿三听见她的回答:
“……好。”
苏廿三回到苏府时正是半夜,守门的小厮见到他眼睛都瞪大了,嘴一张便要通报。
他急忙伸手捂住那人的嘴,朝他摇了摇头,穿过前厅,小心翼翼地走到了白锦的梨树下。
带着露水的夜风扑面而来,卷起淡淡梨香。
梨花树下,三个身影被笼罩在苍茫的夜色里,浅蓝和火红的亮泽,都被夜晚染上了一层漆黑的墨色。
白锦凤离,甚至还有易枫,此刻正团团围坐在梨树下。
凌乱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三人猛然回头,见是他后,齐齐一惊,立马从地上蹦了起来。
九尾狐眼睛底下青了一圈,想来这几天也没安心过。看见苏廿三,咬咬牙,一出声却哽咽了。
一旁的易枫紧紧握住凤离的手,将他的身子往自己怀里裹了裹。
白锦皱眉看了看苏廿三,似乎想说什么,又轻轻摇了摇头,转口道:
“花敛走了,绯冉在屋子里,他本身下凡一次便损了太多修为,你再不拿药回来,恐怕……”
“我拿到了!”
还没等白锦说完,苏廿三便急忙说道。
怀里的青瓷瓶子被谨慎地捂在胸口护着,紧紧贴着心脏,有了热度。
“你拿到了?”
“她对你做了什么?”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白锦和凤离纷纷将目光转向苏廿三,一个怀疑,一个焦急。
“没什么。”
苏廿三摇摇头:
“她让我猜四个盒子里哪个是药,结果……”
嘴角一弯,勾起一个笑:
“我猜对了。”
“也好。”
白锦闭上眼,长长吁出一口气:
“他已经昏迷了两天了,就在你屋子里,你将药喂给他,明天他就能醒了。”
苏廿三跑进屋,绯冉仍旧一身白衣,提线木偶似的瘫在床上,双眼紧紧闭着,不见一点生气。
他不自觉地紧咬住下唇,几颗白牙在唇上一串血印子,鲜红红的透着血丝。
学着绯冉当初的样子,小心地将他抱起来。
几天不见,绯冉又瘦了一圈,隔着衣服都能摸得出肋骨来。
他一只手护着绯冉,自己侧身坐到了床上,再把那人抱在自己胸前轻轻搂着,将青瓷瓶子递到他唇边。
绯冉昏得正痛快,怎么可能张嘴喝药?
苏廿三一咬牙,往嘴里灌上一口,闭着眼用唇摸索着绯冉的,找到后贴上去,笨拙地一点一点往里渡着药。
很软很软的唇,冰凉的触感,苏廿三鼻子一酸,眼泪就濡湿了睫毛。
穿堂风从窗外越进来,灯苗突兀地抖了一下,暖黄烛光,夜色里划开了一圈圈涟漪。
苏廿三好不容易喂完最后一口,却舍不得放手了,颤颤地贴在那人唇上,伸出舌一分一寸细细描摹着那嘴唇的模样。
半晌,才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一点,看着怀里那人长长的睫毛,被汗浸湿的头发散在耳后,雪白的脖颈微敞着露在外面。
一狠心,使劲朝他肩上咬了下去,泪水和汗水染上鲜血的颜色浸透了衣衫。
苏廿三用力地咬,咬到最后,眼前模糊一片。
他眼圈红得没了样,狠命将绯冉搂进怀里,两条细胳膊紧紧地搂住绯冉的腰,将头埋进那人颈窝里反复磨蹭。
那一天晚上,长安城中传说中最是温良恭俭让的苏家小少爷,十几年来第一次破口大骂:
“你说我混蛋,你他妈不是个混蛋?我要走了啊,我要走了啊绯冉,你给我他妈的醒一醒啊,你他妈就不能最后跟我说句话么,我他妈就想,我想……”
“我想……再听你叫一声三儿。”
仿佛天地间所有的海水都涌进了眼里。苏廿三用力抽着肩膀,似要将所有的泪都在这一刻流尽。
他抱着绯冉,抱了整整一夜,却始终没能等到那个人睁开眼。
流光溢彩的眼,微微上扬的嘴角和尾音,叫他一句三儿。
也罢,人仙殊途,这一世听不到,生生世世都听不到了吧。
他抬头看天,一轮满月凄清地挂在窗沿,最后一行泪,便顺着仰头的弧度毫无知觉地静静流下。
天亮的前一刻,苏廿三松开已然僵硬的手臂,将绯冉放好在床上,又把缎面被子拉上来盖好。
最后小心地低下头,轻轻在他唇上碰了一下,头也不回地,朝苏老爷房里走去。
蜻蜓点水般的吻,转瞬即逝。
绯冉,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中间苏小少爷的那首词,是爪高一的时候写着玩的
格律什么的也懒得去检查了。
如果有错……
就当它不存在好了【被PAI飞
第17章 临潼·一
绯冉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
阿岁皱着眉坐在床前,稳稳挂着的太阳自他身后洒下万丈碎金。
看见自己醒来,小书童一脸惊喜地高高蹦起,开口便叫道:
“少爷,少爷,绯……”
叫声戛然而止,阿岁皱着眉,突然想起少爷已经走了。
绯冉眼神迷茫地在屋子四处游走,熟悉的气息淡淡充斥着,若有若无地萦绕流淌。
心思一动,猛地抓住阿岁的胳膊:
“三儿回来了?”
小书童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点点头:
“是,是回来了。”
“那他怎么不来见我?”
“少,少爷他昨晚守了绯公子一夜,早上才走。”
“走?他走哪儿去了?”
重点被挑出,目光相触,阿岁戛地一惊,方才想起少爷交代的“多瞒绯公子一刻是一刻。”
小书童温良无害地笑,伸手抓了抓头发:
“少爷去老爷那儿了,让我备好了菜,等绯公子醒来。还让我对公子说药拿到了,叫公子不要担心。”
想了想,似乎遗漏了什么:
“凤离公子也不见了,少爷说是昨天半夜凤离公子就跟着易乐师走了。”
好了?不要担心?那就是说,三儿一切顺利?
绯冉重新枕回床上,肩膀一侧,却觉得有顾痛楚丝丝缕缕窜上来。
低头一看,鲜红红的一个牙印,张牙舞爪地刻在肩上。
绯冉笑着摸上伤痕,露出三颗白花花的牙齿,摸一下笑一个:
苏廿三我从前真不该说你是猪,你明明就一爱磨牙的猫崽啊!
这样想着便乐了,谁知眉间才刚松开,那股怒气又冲了上来:
小猫还私上青要?呵,幸好你还没事,不然非得拆了武罗那女人的府邸再把白锦一脚踢下轮回台不可!
苏廿三啊苏廿三,这笔账,我等你回来再跟你慢慢算!
阿岁皱紧了眉,将放满了清粥小菜和点心的盘子移到床边的小几上,又小心翼翼地退下几步,远远地看着绯冉。
咬住下唇,一脸写满了“我有话说不过不敢于是你快主动问我呀快我问呀”。
绯冉没顾上看他,用两只大拇指轻轻一掰,便掰开了新鲜的红豆糕,香喷喷的豆沙味儿直冲鼻间。
白衣男子一边想着怒目叉腰骂苏小少爷的台词,一边捏着红豆糕,欢喜得没了形状。
啊——呃?
就在张口咬下去的前一刻,绯冉顿住了。
眼前银光一闪,不知什么东西,白花花的晃煞了人眼。
眯起眼定睛一看,立刻像被咬了一般,腾地站了起来。
白色的珠链,日光下闪动着奇异的光泽,安静躺在桌上。
一把抓起珠链,绯冉目光黯了,抬眼瞧了阿岁半晌,又低头看看珠链,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
“他什么时候走的。”
就这一句,硬生生炸开来。阿岁得到救赎般,鼻子一酸,眼圈就红了。
小书童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盘子一扔,扑通一声朝绯冉跪下:
“绯公子,您再救少爷一次吧,少……少爷不对劲。”
阿岁老实,但不笨。他看得出来,自家主子喜欢绯公子,绯公子人又好,长得又好,对自家主子更是好,两次都把主子安安稳稳地带了回来,只要绯公子肯去找主子,主子一定会回来的。
“阿岁,你慢慢说。”
“少爷,少爷说他要游学,学着做生意,一大早就收拾东西走了。阿岁说要跟着少爷,少、少爷不让,少爷的眼神怪怪的。还让我,还让我瞒着绯公子,说是能瞒多久瞒多久。”
绯冉的手抖了一下,一颗心跟水里泡过似的湿哒哒,似乎有什么东西早就在心里生根发芽结果开花,却被自己刻意地忽略掉了。
但纵使如此想,他也不过搁了碗,将筷子放到一边,重新翻身上床,把头静静捂在枕头里:
“也罢,那武罗想必也不会真害他。说不定他走了,还是为自己好……”
他闭着眼,想起那个蓝衣小童叫自己“绯哥哥”的样子,又想起那单纯骄傲的小少爷。
这千年来的花开花落,就淡成了背景。
从前他是盼着,盼着这千年早点过完,如今,却有些不舍。
他抬眼看了看天,目光透过那轮稳稳当当的太阳不知看到了何方,眉头紧紧揪着,好半天才叹出口气来:
龙姿凤章,谁道无双?我的无双麒郎,千年前我已后悔过一次。这次的选择,就真能让自己不后悔么?
“为自己好?呵,我高贵的绯琴仙君,难道你已忘了穷奇了那件事了?”
是白锦的声音!他在用心音!
绯冉一惊,直接坐了起来,眉间重又笼罩一层焦急:
“三儿他,有没有说自己去了哪儿?”
“少爷说,他去了骊山……”
真的是骊山。
苏廿三一大早地跟自家亲爹诓了一上午,也就这一句真话。
他拉着老爷子的手,十几年来似第一次开窍:
“三儿今年已满十八,却从不懂父亲分担解忧,自敢愧疚,此行三儿想趁游学的机会,长长见识,顺带了解一下各地商铺的情况,置办些货物,就当作与大哥协作。“
“好好好。”
苏老爷笑得犹如一朵掐丝牡丹:
“那么,不知三儿游学第一步,想去哪儿呢?”
窗外艳阳正好,苏廿三抬头,一个笑容自眼底慢慢散开:
“骊山。”
湖边小筑,粉墙黛瓦,金琢墨和玺彩绘,曲江红廊坊。
这骊山脚下,便是那天子沐浴的华清池,温泉水沿着山间淙淙游走,日光落在水上,一点一点波光。
苏廿三站在写有“临潼”二字的牌匾下,心里慢慢涌出一股暖意。
这是他出生的地方。
也是他在死前,一定要去的一个地方。
那年母亲害喜害得厉害,苏老爷心疼得没了辙,当机立断带上几十个下人,扔下两个儿子在家,抱着妻子就到了这骊山脚下的临潼来避暑休养。
到今天,苏家在临潼的别院都还好好的,有一个古稀老人日日守着。
苏廿三没想去那儿,问了问街上买烧饼的小伙子,才知道这镇子上干净点的客栈不少,但称得上环境优美条件优越的,也就一家。
都快死了,当然得享受享受。
命都给了武罗神,要是连兜里的钱都给了,也太亏了吧。
苏小少爷折扇轻摇,笑得跟占了谁小便宜似的,露出一口白牙。
他照着小二指的方向,左拐右拐,终于在太阳快落山之前,找到了那家名叫“照花”的客栈。
一脚跨进客栈,便是苏廿三也不由暗暗赞叹一声。
人工制成的温泉在从假山上蜿蜒而下,摆满了每个角落,圆圆的灯笼散发出温暖的灯光,耀眼了一室精美陈设,氤氲雾气里隐约是苏合香味回环荡漾,
临潼有水,温泽长安,临水照花,好一个照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