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轩昂朗笑。「我爹娘就在胡越,方将军也是个好相与的上司,谈不上辛苦。」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与方翔意义结金兰。
「是吗?」萧玉瑾略合着眼,像是想问什么,却又不敢再说。
高轩昂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将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对了,这是方将军托我送给殿下的。」
萧玉瑾接过他递来的那方小盒,打开一瞧,里面竟有颗浑圆的石子,闪着绯红色泽,取出石子置于掌心,一会儿,手便暖了。
「这是胡越的暖玉。」高轩昂解释道。「将军说,京城太冷,大皇子会需要的。」
萧玉瑾闻言回道。「现下才夏末,怎么可能需要?」但说归说,手却握得紧紧。
高轩昂望着他,一会儿才道。「宗主可有话或东西相托?」
他想要的,自己想给的,现下他没一样给得起。
「没。」萧玉瑾摇头。接着又道。「不过,我倒是有东西给你。」他喊来风芷,让他拿了东西过来。
瞧风芷一脸暧昧,高轩昂原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结果居然是张蓝灰色的狐狸面具。
浮现在高轩昂脸上的错愕表情让萧玉瑾低落的心情转好。「这是我师尊捎来的礼品,听说北秦有个狐节,北秦人总在狐节戴着狐狸的面具,而且这面具会带来好运。」
敢情他还得感谢宗主将这无上的好运分给他吗?高轩昂磨着牙齿。「老宗主送了多少?」
萧玉瑾不要脸地道。「人人都有。」
甚好,他想转送都不可能。
瞧见他暗暗咬牙的可爱表情,萧玉瑾不着痕迹地偷笑。「夜深了,你先回分舵吧。倘若有事,我会让风芷过去找你。」
高轩昂应了个好。
一旁的风芷连忙开口。「宗主,许久不见,我可以送送右使吗?」
萧玉瑾握着暖玉,点了点头。
*****
一手把玩着狐狸面具,高轩昂漫不经心地听着风芷东拉西扯。
身为凤凰盟宗主麾下的头号使令,风芷自然有他过人之处,但最让人动心的,莫过于他那张妖艳至极的美脸,还有那双勾魂摄魄的凤眼,加上他一向喜作女性打扮,无论盟里盟外,不知有多少男人拜倒在他的裤下。
然而,这样的风芷情路竟意外地坎坷,数次的单恋均以未果收场,但风芷不在意。「不能成恋人,至少也是亲人。」对于无父无母的自己和树瀞而言,凤凰盟的盟众就是他们的兄弟姊妹。
身为拒绝过他的人之一,高轩昂其实挺欣赏风芷的,可,这感觉与爱情搭不到一块去。事实上,一直到现在,他还为了当年的旧伤所苦,对他而言,那段想要记起,却想不起来的记忆始终让他刺骨铭心。
下意识地抚着藏在左臂的银环,明明知道它的来历,知道它是母亲给予的礼物,却不知道自己在何时戴上它的,另一只银环呢?是掉了,还是有人戴着?
因为想不起来,反而猜得更多,因为猜得更多,他的心益加静不下来,这样的他绝不可能喜欢上谁,这样的心绝不可能再装下什么。
但,风芷是朋友,是亲人,这感觉让人放心。既然是朋友,是亲人,陪他走一段路又何妨?
*****
今夜云多月隐。
两人走在黑暗的大街上,长长的影子横在地上,像是寂寥的景。
「夜深了。」高轩昂不敢让风芷送太远。「就到这里吧。」虽然知道他是男儿身,但那长相那身形,怎能不让人担心?
风芷扬眉。「那怎么行?难得见右使一次,还没聊得尽兴。」
高轩昂回道。「好风芷,放心吧,回交州前,我还会来好几趟,届时再说个开心。」
「此话当真?」风芷有些不信。
「当真。」高轩昂明白道。「再让你送下去,我会不放心的,走吧。」
闻言,风芷笑出声音来,他不只长相妖媚,就连声音也比女人甜上三分。「能让右使担心,可是风芷天大的福气。」
「别闹了,快走。」高轩昂轻推了他一下,这才把频频回首放香吻的风芷给送走了。
风芷一走,吹来一阵大风,将天上的云吹散了,月亮露出脸来,照得满地晶亮。
高轩昂望着月亮,眨了眨眼,不知怎么了,忽然想起手里的面具,他好玩地将它戴上,当他回头时,赫然发现有个满脸是伤的陌生人正泪流满面地望着自己。
瞧他这付惨极的模样,恐怕生他的娘亲都不认得,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竟从那张脸上寻到什么,光是这份莫名便揪得他心口犯疼,何况他还受了伤,需要人救助。
因此,高轩昂毫不迟疑地走到他面前,开口。「这位兄台还好吗?能走吗?要不要找人来帮你?」
韦曦望着眼前的蓝灰色狐狸脸,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瞧着眼前似人又不是似人的生物,双手气得握拳。
方才就在他万念俱灰,再也提不起劲的当下,竟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韦曦一向自持,对谁都不上心,就算是满屋里人声沸腾,他也能够定下心神做自己的事,但那视似无趣的谈话中,居然掺和着他熟识、爱极的声音。
那是谁?除了小天之外,还能有谁能让自己如此失序?
他抬头,坐起身,亲眼瞧见某个妖艳至极的人带着款款深情的目光,依依不舍地离开,然后,背对着自己的男人倏地转了过来,他想瞧清他的面容,谁知他居然戴着可笑的面具。
韦曦勉强自己坐起,经过这些日子不眠不休的工作,让他的脸色难到极点,一双无神的眸子缀着又黑又厚的眼眶,真可谓七分像人,三分像鬼。为了解惑,他不得不问。「你到底是谁?」
「想知道别人的名字,是不是应该先把自己的名字报出来?」高轩昂歪着头,本想拿下面具,但面对这样一个充满了警戒的人,也许自己的动作才会激怒他。于是,他道。「再说,你看不出来吗?我是狐狸。」
明明是自己最爱的声音,就连音调也相同,为何说出这样不三不四的话来?「一派胡言。」拍掉狐狸伸来的手,韦曦兀自站了起来。
这一站,狐狸惊觉对方居然比自己高了半个头以上。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瞧见对方眸子里面的怒气腾腾,不好,该不会遇见怪人了。他暗忖,能站就表示没事了,甩去自己对他的过度关心。狐狸正想离开,身畔的人已经攻来。
虽不是致人于死的凌厉,但他招招指向他的面门,狐狸闪了两、三招,不得不伸手挡下韦曦的双拳。
「你想做什么?」
韦曦目光冷峻,直言。「我要看你的脸。」
还真是言简意赅。狐狸将身子一偏,轻巧地闪过他的攻撀,又接了他十几招。「我得承认你的武功不俗,但想看我的脸,你还得努力一些。」说着,他双脚似是踩空,却在下一刻快速地变换,双手使劲一推,便将韦曦击来的拳风硬生生给转了方向。
韦曦本来就不是个轻易服输的性子,尤其现下的他满脑子都是将狐狸面具摘下的执念,见狐狸有意离开战局,拼着一口气,硬是黏了上去。
一心想走的狐狸硬生生被挡了去势,一面与韦曦对打,一面叹气。「兄台,你我无冤无仇,我见你伤得如此之重,着实不忍心再下杀手,你何必苦苦相逼?」
韦曦冷哼一声。「少说废话。」
闻言,狐狸又叹了一口气。「好吧,那我要尽全力了。」
第21章 百弊丛生(一)
狐狸的宣告在半个时辰后成真。
韦曦躺在地上,全身都痛,根本动弹不得,戴着狐狸面具的男人望着他,大方将自己的面具拿下来丢给他。
「真拿你没办法,你要就给你吧。」
然而,难得狐狸如此大器,可好死不死地整个人都笼在月光之下,就算韦曦拼命地想要看见什么,却被月光刺得眸子发眩,根本无法瞧清他真实的模样。
再也无力做些什么,于是那人就这样在自己面前扬长而去,束在脑后的长发因为他的动作扬在空中,美得像幅画。
韦曦握紧胸口的狐狸面具,一口牙咬得发痛。
待身体稍稍能动,他勉强起身,缓缓地走向豫王府,当他敲着大门时,天已露出鱼肚白。
许久没见韦曦的萧玉瑾,一见他凄惨的模样,眸子忍不住放大。「你到那里弄成这付样子?」光是在刑部里面忙,应该不会有如此的惨状。
韦曦伸手,挡住宗主的问讯。「今日开始,我每天都会来。」
瞧他凶神恶煞,一付想吃人的模样。「遇到敌手了?」他这地下徒儿的身手已算得上高手,整个京城能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的,应该没有多少人,要不是如此,以他不怕惹事的个性,早就不知道死了几次。萧玉瑾一面细数着名单,一面说道。「你要练功,当然奉陪,不过,就凭你这付样子,撑得住吗?」
韦曦毫不犹豫。「可以。」
他在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内证实,他真的可以。
萧玉瑾一点也不惊讶,事实上,他早知道依韦曦不服输的个性,一旦下定决心,再怎么苦,他都会忍。
天色通亮时,萧玉瑾喊了声停,接着,将某个东西交给韦曦。
韦曦顺手接了过来,不经意地一瞧,居然是张黑色的狐狸面具。这一张与自己怀里的那一张除了颜色不同,分明是同一个款式。
萧玉瑾瞧见韦曦惊愕的脸,笑笑地将才说了一次的话又重复了一次。「这是我师尊捎来的礼品,听说北秦有个狐节,北秦人总在狐节戴着狐狸的面具,而且这面具会带来好运。」
「老宗主送了多少面具?」
「几大箱。」萧玉瑾摇头。「不过,我只留了十个,其他的都让人拿回凤凰盟去了。」
韦曦抬眼,眸子里透着一股莫名的凉意。「敢问宗主,可认得这个?」他从怀里掏出那张蓝灰色的狐狸面具。
萧玉瑾瞧着,心头闪过了无数的想法,但,他虽然活在一个泰半虚假的世界里,却不是个喜欢说谎的人。况且,该来的总是会来,他不会躲,也不想躲。「这是我送出去的礼物,怎么会在你手里?」
韦曦一手握着一张面具,一双眼里隐隐闪着奇光。「我能知道这张面具是送给谁的吗?」
萧玉瑾略沉了眼。「凤凰盟右使高轩昂。」
没听到期望中的名字,让韦曦有些站不稳,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我听过这个名字。」他虽然身为宗主的黑令,却鲜少涉足凤凰盟里的大小事,不过,凤凰盟里面的精英们,多少听过一二。
萧玉瑾打量着他,忍不住又多说了一些。「他父亲高默与我师尊是同门的师兄弟,十五岁就开始为盟里办事了。」
「原来如此。」原来这个他不是他的小天,不是骆天行?
「轩昂将你打成这样?」萧玉瑾试探地道。「为何?」
韦曦嗯了一声。「是我技不如人。」
「所以你来我这里精进,想要打倒自家人?」
韦曦白了宗主一眼,压根儿没注意到萧玉瑾在最后三个字上放了重量。「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萧玉瑾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竟觉得今日这个眼歪嘴斜,满身是伤的韦曦耀眼极了,甚至比这几年来的任何时候都好,比当年中状元时还风光。
「韦曦,听我一句,有很多时候,表面上的赢并不是真赢。」
同是凤凰盟的人,他能了解萧玉瑾的为难,却想不到他心里的纠葛,因此,韦曦淡淡地回道。「感谢宗主赐教。」
哎,你想偏了呢,韦曦。虽然这样想,无法直言的萧玉瑾只能在心里叹了第二次气。
*****
圣元三十年春,交州。
清晨,一列巡防的骑兵从城门扬长而入,漫起了点点黄沙。
巡防原是守军每日的例行公事,但对交州女子来说,却是不得了的大事。
交州原本就是个贫荒之地,受多雨所苦,加上胡越长年来犯,弄得民不聊生。四年前,扬武将军方翔意大败胡越,同年受封平南将? 蚴亟恢荨=恢荽淌饭鼙纠淳褪翘吧滤赖娜耍源臃较枰庹蚴亟恢葜螅遣还苁铝恕?br /> 方翔意是个武人,加上交州当时的情况日益混乱,根本不容许多方思量,因此,与当地士绅约法三章,以武治州。
四年下来,交州逐日昌隆,虽不至繁华富庶,但足以安居乐业。
方翔意在交州百姓心里的地位当然不在话下,可平南将军毕竟高高在上,而且方翔意还是已故肃亲王的世子,如此的皇亲国戚那是一般百姓高攀得起的?但平南将军的龙啸骑就不一样了。
方翔意治军极严,龙啸骑的主力除了方翔意的旧部,其他便是交州的子弟兵。但无论出身如何,既无不良恶习,亦不扰民叼民,虽然军旅生涯泰半时间无法与家人相守,但在交州父母的心里却是无上的好人家。
尤其是身为平南将军副将的威远将军更是交州城未婚女子心里的极品,虽然年纪轻轻,就已经官居五品,态度亲和,一点也没有架子。
因此,每日早晚巡防骑兵回营时,便是交州城女子们最最疯狂的时刻。
只见领头的威远将军喊了一声,巡防骑兵在平南将军府旁的军营门口停下。围在平南将军府门口的一干年轻女子纷纷噤声,拉长了脖子秉息瞧着。
威远将军下马,将马交给近卫,姑娘们瞧得眼都直了,几个比较大胆的忍不住喊了一声。「高将军!」
高轩昂当然听见了,他转过头,公事化地瞧了姑娘们一眼,然后,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圆眸微弯,绽了个让人心头发慌的朗笑。
这一笑,除了引得姑娘们尖叫,还有一两个人兴奋过头,仰头倒下。
近卫葛立小声地道。「右使,将军不是说过您不能再笑了吗?」
闻言,高轩昂抿唇,露出无奈的表情。「我忘了。」说着,他走进将军府,将头盔取下,走进书房,桌上已摆放了各式文书。
随兴翻了翻,一封署着熟悉字迹的书信落入他的眸子里。
高軒昂抿唇,缓缓地拆信,犹如渴驥奔泉般矯健飛騰的字迹在他面前展开。
一如往常,称谓他为狐君,结尾署名则是遊魂。
信里用辞遣句极为典雅,讲得好像也不是太要紧的小事,但字里行间却明白地透露着遊魂对狐君的敌意。
两年前,要不是他苦苦相逼,自己也不会妄自出手将他打成重伤。回到交州之后,也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查到自己的,居然将狐狸面具寄了回来,之后,每隔一、两个月,总会收到那人的信。
打开书案最下层的抽屉,遊魂寄来的信件与蓝灰色的狐狸面具杂乱的堆在一起。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但要高轩昂将信件丢掉,他又觉得怅然若失,反正只是一个抽屉而已,就让它们待在这里吧。
高轩昂将信折好,塞进信封里,扔进抽屉,合上。
*****
同一时间,京城外围的洛家庄暴发了强掳百姓,凌虐致死的凶案。
刑部主司韦曦寒着一张万年的死人脸,刻划在他那双狭长眸子边缘的黑眼圈极为厚重,即便站得老远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打从昨日他见到岳腾送至刑部的男尸之后,立马准备了相关文书,与京兆尹带着大队人马前往洛家庄。
洛家庄庄主洛云虽无官职,却是朝中大老甄太师的心腹,即便是朝中大臣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何况韦曦只是一个正四品的主司?任人喊了三次,都不见他现身。
韦曦见状,连眼都不眨,只是凉凉唤了左右。「来人,将洛家庄给我团团围住,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准出入。」
洛家庄总管庄福本来不当他是回事,听闻急忙道。「韦大人,有话好商量……」
韦曦看他一眼。「人命是可以拿来商量的吗?」接着又道。「李捕头,我们前往后山吧。」
闻言,庄福的脚底都冷了。瞧这韦主司一来便封了洛家庄,带着人马便直捣后山,分明是有人报讯。他心里暗忖,京城里面官大学问大,没想到竟然有人不买甄太师的帐,而且还做得如此招摇。幸好自己早投明主,要再跟着甄太师下去,恐怕只有死路一条,当下便隐进人群里,悄然失去了踪影。
第22章 百弊丛生(二)
洛家庄后山,满是坑洞,被征召来的民夫拼了命的挖着,从第一具尸首显现的的担心害怕,到了最后,只剩疲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