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自己不是钦命要犯,也许自己还能为他担待一些,但,现在的自己非但无力自保,也许还要拖他下水。可摆明了叫他回相府,他一定不会肯,不如顺着他的意,假意要到京城见见世面,暗地里送他回相府。
打定了主意,两人便开始了走走停停的生活。
饿了就采野果,有时也打点野味,惓了找个山洞,还是树下,两人靠在一起便睡了。两人一高一矮,就算牵着手,众人泰半只觉得兄弟情深,也没人感到奇怪。
将至淮南时,听到路人说起太子因故被废,方皇后携子离京之事,韦曦一惊。
「怎么了?」
韦曦不语,走了一段路才道。「我原是太子伴读,听闻此事,有些感受。」想当日与萧玉瑾同来江州赈灾也不过几个月前的事,为何竟发生如此巨变?
骆天行看着他。「你肯定与他们交情匪浅。」
韦曦摇头。「我从没好好与他们说过一次话,也没想与他们相交。」事实上,他总是自顾自的,谁也不想理,总是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他那样,一点也不想与谁交心。「但有一次我娘生病,太子居然亲至相府赠药,还带了抄写得详尽的日课。」拉着骆天行的手加了力道。
骆天行知道此刻的他失落极了。「待我们进京,去见大皇子吧。」不知怎么的,骆天行直觉以为自己与萧玉瑾肯定合得来。
韦曦点头。
两个月后,两人终于在路上寻着一家铁店。
远远地听见打铁声,看着炉里的火光,骆天行眸子发亮,他与韦曦对看一眼,光是这一眼,韦曦便已经了解他心里所想。
骆天行握了握韦曦的手,两人一起走到正在打铁的男人面前。
「老板。」
李老儿打着铁,干得是实在吃力的苦差事,虽然没有什么好心肠,但有人唤他,就算是两个看来没骨没肉的穷孩子,他还是勉强地哼了一声。
「干嘛?」
骆天行从一见到李老儿,心里已经有了谱,照着演出来对他一向非难事。「请您行行好,帮帮我和弟弟。」
李老儿连应都没有,继续打他的铁,骆天行一向不是容易被打发的人,当然追着道。
「我和弟弟日前被人口贩子抓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能不能请老板帮帮我们,帮我们将这个解了?」说完,他拉起了韦曦的手,一起伸向李老儿。
李老儿绝不是好心人,但他正在干活儿,眼睛闲着也是闲着,也就随兴地瞧了一眼,那两个又脏又臭的孩子手上果然有付锁,而且还是好锁。「我帮了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
骆天行精光的眸子早把打铁店里里外外地瞧了好几遍。「我与弟弟都是能做事的孩子,如果老板肯帮我们解了这道锁,我们愿意留下来帮忙。」
李老儿冷哼一声。「你们想留下来,我还不一定有钱可以给呢!」
「不用,不用,我们不拿钱的。」
李老儿摇手。「就算不拿钱,也要让你们吃饭吧?我这小店那有办法养两尊门神?走走走,别坏我的生意。」
闻言,骆天行猛摇头,眸子一红,就要哭出来了,韦曦见他心急若此,也跟着红了眼。
一旁正等着拿东西的某人见了,插嘴道。「老李,这对你不过是件小事,何苦为难孩子?」
李老儿瞪了这两个脏兮兮的孩子,啐了一口。「单爷,你当我是善堂,专做没钱的买卖?」
「不是善堂又怎样?」单信挥了挥手。「我看你这儿挺脏的,大不了让孩子们帮你打扫一番不就得了?帮他们一把吧!」
禁不住主顾的一再劝说,李老儿扎扎嘴,终于才道。「好吧,把手伸出来。」
韦曦与骆天行听话地将手伸了,李老儿也没多话,拿起火钳子狠狠这么一挥,系在两人之间那条极为坚固的链子就这样断了。
两人互看一眼,手背上的感觉热烘烘的,犹存火钳子经过的温度。一想到万一李老儿一个不留神,两人的手就要废了,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李老儿才不让他们有休息的机会,将两个桶子、抹布等的东西丢到他们面前。「好了,快扫。」
骆天行与韦曦重获自由,扫得又快又好。
看着两个孩子忙得开心,正在等物件的单信又道。「老李,这几年不好过呀。想当年我们横行江北时,日子有多逍遥就有多逍遥。」
原来,打铁的李老儿曾经也是武林里响当当的人物,想来方才那一手绝不是骆振宇和韦曦的运气,而是他过人的武艺使然。
闻言,李老儿压低声音。「够了,单信,过去的都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我现在不过是个打铁匠,而你也只是个种田人。」
「可是……」单信顿了顿,不死心又道。「你可知道罗武他现在有多威风吗?当初他可是我们的手下败将。」
「你又何须跟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比?」李老儿呸了一声。「那种卖主求荣的人渣,我连提都不想提。」
「老李,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管大人是冤枉的?他没有……」
李老儿看了看左右,确定没有人听到两人的对话之后又道。「人都死了,你想提什么?你只要记着,别再跟他搭上边,否则有朝一日定为他所害。」
单信听得背脊一凉,接下来,连个屁也不敢放,无神地坐在一旁,直到取回自己的东西,才无力地走开。
第14章 絕處逢生(四)
打扫完铁店已经是黄昏,韦曦本来就是整理东西的能手,小小的铁店因为两人的努力变得焕然一新。
一开始李老儿虽然没给两人好脸色,但那晚却带着他们回家,给了他们一顿粗饱,同意让他们在屋里的一角过夜。
半夜里,当李老儿吃着土豆,喝着小酒时,应该在角落里打瞌睡的骆天行走到他身边。
李老儿本来就不是简单的角色,当这一对孩子来到自己面前,光凭走路的样子、声音,他马上得知韦曦一点武功也没有,但骆天行不一样。
「白天的话,你应该都听见了吧?」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着实不易。
骆天行点头。「不瞒老前辈,我父亲便是与管大人同谋的圣火教教主骆振宇。」
少年坦白的话语让李老儿一惊,抬头看着他。
「当日父亲离开时同我说过,他与管大人此次前往京城是为了百姓,为了大梁的将来,可现下,却成了他与管大人为了私利谋剌韦相,甚至通敌叛国。」骆天行摇头。「父亲身上系着我圣火教教众一万多人的性命,我不信他会如此胡涂,犯下此等大错。」家里那个冲动不顾一切的人一直是他那个自以为是的娘,幸好她从来就不具备犯下大错的能力。
李老儿叹了一口大气。「他的确没有。」他在下一刻道。「因为是我要他来的。」
*****
二十年前的李翊可是江北响当当的人物,凭着一支铁拐,打遍天下。
虽然隐到淮南当个铁匠,但无论朝廷还是江湖,总还是有几个旧识的朋友。
管佑就是其中之一。
李翊自管佑还是个小兵时便与他相识,一路交好至管佑成了辅国大将军,虽然近年管佑奉召镇守交州,但一年也要见上几次面。
「去年年中管佑回京经过淮南时,我们见了一面,总是面带难色的管佑竟不若年初时的唉声叹气,竟是满心欢喜。」
李翊见状,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李老,您有所不知。」管佑从没把李翊当外人,酒过三巡,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大梁有望了。」
李翊不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您还记得罗武吗?」
管佑说到此人时,李翊面露难色。「管大人指的是轩辕派的罗武吗?」
「是。」管佑悻悻的道。「我知道他风评不好,做过一些错事。可现今,他有意投诚,我又是用人之际……」
那岂是一些错事而已?欺师灭祖的人根本不值得相信,但,李翊做了个手势。「我只是担心大人受他蒙骗,如果大人真的认为他真心诚意,不必顾虑我。」
管佑闻言,只得点点头。「我早知道李老也是为了国家着想的。」
李翊摇头。「都已经是半个身子进了棺材的人,大人就别说笑了。」
「不不不,李老,你一定得听我说。」也许是喝了酒,也许是说到开心处了,管佑一点也不想停下来。「你可知道,那罗武极有办法,连连处理了几件事……」
李翊本来就对罗武有成见,但见到好友如数家珍的说着罗武的好话,还是勉强地听了几句。
交州地形复杂,民风自持一格,加上胡越履履来犯,本来就不是个容易治理的地方。管佑镇守交州之后,是打过几次胜仗,但对于如何跟当地人相处,或是处理胡越的问题,一直没有进展。罗武这个人长袖善舞,处理事情较管佑细致,几次下来为管佑平息不少杂事。
「我事后才知,原来罗武是韦相的人。」
说到韦德,李翊抬眼。
「过去我在京城时,与韦相多有争执,没想到他居然一点也不介意。知道我在交州出了状况,还特地派罗武相助。」管佑是个直性子的人,有恩必报,看到他这般欢喜的模样,李翊直觉担心起来。
「可我记得,当年管大人奉召交州,相爷可是多加阻挠,再加上这些年他与方皇后在朝堂对峙,此时此刻他让罗武相助,是真心为了大梁吗?」怎么说,他都不信。
「我也这样怀疑过,但罗武给了我这个。」
李翊接过他手里的书信,都是韦德写给罗武的,诸如如何帮助管佑,该注意的事项种种。
「书信是可以伪造的。」
管佑点头。「但这个不行。」他出示了怀里的书信,居然是胡越王的密旨,密旨陈明愿与大梁重修旧好,成为兄弟之邦等等。
李翊愣了一会儿,才道。「管大人忠心为国,倘若胡越真的有意求和,倒也是万民之福。」
「哎呀!李老,不是有意无意,是真的。」管佑收起密旨,拍了拍胸口,心满意足地道。「守了胡越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告老还乡了。」
李翊见状,在心头轻叹。
虽然国难当头才能够瞧出谁才是真心为国的人,但若展在眼前的只是一面掺了毒计的假相,又该如何是好?
李翊想了想,当夜便通知了骆振宇。
「为什么是我爹呢?」
「管佑年轻时曾拜入圣火教,算得上是骆教主的师叔辈。与圣火教一向交好。我那时想,圣火教教大业大,到处都有人脉,万一管大人在京里出了事,也好帮衬一下。骆教主一接了信,便与我一同赶往,然而,我们还未到达京城,便听说管佑出事了。」
日前还在他屋里神采飞扬的管佑未到京城便犯了怪病,镇日虚软。
查了数日,找了许多大夫都不见好。管佑本来就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也不等大夫了就要进京,那一日,韦德居然出现。
「他来得太突然,我与骆教主连躲的时机都没有。现在想想,虽然他派了罗武跟在管佑身边,但是,他应该是等不及了吧。」
身为相爷,韦德态度很是谦敬,毫无他日高高在上的样子,管佑早被他收了心,见到他来探望,更是对他服气到底。
三两句话便被套出病情,并且同意由他护送管佑进京。
「我见他一意孤行,也不好再说什么,当夜就离开了。但你父亲终究是晚辈,又多送了管佑一程。」
「后来,我才听说管佑一见皇上,当殿就被收押了,密旨是假的,胡越送的贡茶里有毒……喝了那茶,会让人全身虚软无力。」
「管佑爱酒,亦爱茶。胡越王除了派人送了密旨,还让他带了一批贡茶进京。我猜想管佑肯定忍不住嘴馋,偷喝了一壶,因此才会发了怪病。」
李翊叹道。「试想,如果管佑早知道茶里有毒,又怎么会偷喝?如果他知道密旨有假,又怎么会进京?可怜你父亲因为我而受累,还有圣火教千千万万的教众皆因我而苦……」李翊转向骆天行,泛红的眸子里面盈着满满的悔意。「少主,是老夫对不住你,对不住圣火教。」说着,他就要下跪。
但骆天行扶住他。「我爹临走对我说过: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是他自己做的决定,又怪得了谁呢?」
李翊问道。「可我……」
骆天行摇头。「敢问前辈,那罗武人在何方?」
「那罗武现在可是京城十二卫武卫营的将军。」说了此话,李翊脸色一变。「少主何出此言?难道……」
骆天行回道。「不瞒前辈,我打算先送我朋友回家,接着,我要去找罗武,一切的起因皆是此人,所有的真相唯有此人才能解开。」
李翊叹气。「我知道你心所想,可,你只是个孩子。」
骆天行微微轻笑。「前辈多虑了,国仇家恨当前,就是孩子也要长大的。」
角落里,徉装闭眼的人睁眼,瞧着正在说话的两人,映着烛光,那张总是带笑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哀伤,圆圆的眸子光芒黯淡。
韦曦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再度展露无忧?
许久,李翊回房,骆天行又回到他身边。韦曦闭上眼睛,他感觉到骆天行的身体靠着自己,毫无迟疑。
一颗浮动的心瞬间定了下来,因为他带来的温度。
「小曦。」他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小小的,浅浅的,像在说一个不与人知的秘密。「你醒着吧?」
韦曦睁眼,两人靠得如此之近,眼底的情绪一览无疑。「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
骆天行眼睫半合。「我并不想连累你。」
韦曦瞧着他,轻道。「知道吗?我长高了,先前在你肩膀的位置,现在已经到你的鼻尖了,接下来,我们会一样高,然后,我会比你高,至少高半个头。」
骆天行张眸。
韦曦伸出右手抚着骆天行的脸,他的手腕上隐约闪着一圈银光。
经过这几个月,这双手已不若初识时般的柔软,带着薄薄的粗糙,但骆天行在他的抚触下反而忘情地闭上眼。
「就像我依靠你那样,你也可以依靠我。」韦曦望着他,一双眸子坚定如星。「你不是一个人。」
骆天行听闻,一双眼微弯,扬起嘴角灿笑起来。「我怎么觉得这听起来像是诱拐?」一个孩子想拐另一个孩子。
国仇家恨总让孩子太早熟,刚过十三岁生日的韦曦直勾勾地望着骆天行,目光毫无迟疑,声音却无可避免地颤抖着。「我的确想拐你。」极其渴望地想。
「好啊,来拐吧。」
望着他带着笑意的眸子,韦曦心头涌上想要吻住骆天行红唇的渴望,他向前倾了一点,鼻尖几乎相碰。「我认真的。」
「我也是。」骆天行咧唇,在他面前闭上眼,缓缓睡了。
韦曦靠近他的脸,用唇轻轻的碰了一下。
我不是开玩笑,小天,你到底懂不懂?
第15章 絕處逢生(五)
告别李翊,两人继续向京城前进。
因为身无盘缠,两人除了采果、打猎充饥,有时也打打零工,泰半露宿街头,当然偶尔也遇到好心人收留,让他们得以在房角休憩。
也许是心意坚定,就算这样操劳,谁也没有生病,打个喷嚏什么的,身子反而扎实起来。
骆天行悄悄瞧着韦曦,现在的韦曦站在自己面前,他已经瞧不见他头顶的发漩。
「小曦果然长高了。」
韦曦笑嘻嘻地道。「当然。」
两人在当日进了京城的城门。
时值仲秋,天气正闷,守门的将士一身甲胄,全身上下都是热汗,根本没有什么好脾气,尤其对上两个脏兮兮的孩子,更是恨恨地啐了一口。
「小子,你们从那里来,来京城做什么?」
骆天行有礼地道。「军爷,我与弟弟是江州人士,来京城投靠表叔的。」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家里没有大人了?」
骆天行拉着韦曦的手,聪明地略合着眼,表现出低下无知的模样。「江州雪荒,家里的人已经没了。」
听了这话,那名士兵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原来是孤儿,走了走了。」
骆天行听了这话,拉着韦曦的手走开,这时背后突然传来马鸣。
骑在马背上的某人,用着低沉傲慢的嗓音道。「今日可好?有什么事吗?」
方才说话的那名士兵道。「启禀大人,一切正常,并无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