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衣袂袍角上,都绣着海华纹,光是这身衣服,最少价值三百两。
手上戴着一只碧玺的戒指,再加上于良吉本身的气质,站在那里,真真是翩翩浊世佳公子。
高贵,华美,雅致。
跟他过来的十八里铺的人,因为日子好过了,最近又是入冬,加上跟于良吉来总不能给小于举人丢脸吧?
一个个捯饬的溜光水滑样儿。
跟那边的人一比,高下立现!
宇文县令看人齐了,一拍惊堂木,开始问话。
作为和离夫妻,大张氏已经死了,就剩下石大活着,这和离当然是他先开口。
但是理由?
他只说石宏大将他娘的坟迁走了,不留在石家的祖坟,那就不是石家的鬼了,还是和离吧!
这话虽然说得看似有道理,实际上是经不起推敲的,石宏大为什么迁走他娘的坟?
埋了二十几年的坟,说迁就迁了?
而且要是没有石家人的同意,石宏大能迁走他娘的坟?
那是一座坟茔,不是谁家的一个馒头,说拿走就拿走!
外头陪着听的人们也不太明白,怎么说迁坟就迁坟了呢?
大家都是一个地方土生土长的,这么大点地方,风俗都一样,人死为大,且古人多迷信,红白喜事麻烦一大堆,更何况迁坟啦,改葬啦,说法更多!
于良吉看石大的眼神都是冷的,他这样说,是想把脏水都泼到石宏大的身上,到时候断亲书就有出处了是吧?
真是好打算!
真是好算计!
看石大那样子,真是个老实壮实的农家汉子,但是这办事狠辣的比官场的老油条还老油条!
最关键的是,这家伙脸上从头到尾,表情都没变!
这脸皮得多厚啊!
于良吉慢慢的运气,那边,石大说完了,宇文县令开始让小于举人发言。
老村长作为十八里铺的村长,给于良吉压阵,于良吉高高摆着巨人老爷的架子,口称“学生”,徐徐缓缓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当然,不能说他主动要求对方和离,只说要清点石宏大娘亲的嫁妆和家产。
作为和石宏大结契的人,他有权利在石宏大不在期间,代他行使一切。
夫妻一体,夫夫也是一体,于良吉就这一个要求,宇文县令一看双方一点和解的意思都没有,立刻就宣布,开始清点嫁妆和家财!
县丞立刻派人送了当年备案的嫁妆和张家二老去后,清点的家产名录,这都是给了石大的,现在和离了,东西归还。
那边张家村的几个人有点着急,没想到还没想到办法,这边就要求清点嫁妆和财产。
他们本以为能多拖几日来着!
毕竟这可是闻所未闻之事啊!
跟死人和离,亏得石大想得出来!
更让人不解的是,县令大人竟然一点都不拖拉,马上当庭办理!
大张氏的嫁妆有嫁妆单子,东西都让石张氏准备好了,抬上来就行了,剩下的张家的家产,就比较麻烦了。
因为石大提供的清单,跟当时备案的清单,有出入!
田地少了十亩,房舍本来作价二百两,石大却只卖了一百五十两,少了五十两!
官府作价已经是最公平的了,因为这种事情都是往低了作价的,他还卖的更低,就算是着急处理,也不可能少五十两之多啊!
最多比作价少二十两,都算是贱卖了!
再有,张家的车马,也都给“贱卖”了!
幸亏于良吉自己带了会计过来,当堂开始打算盘,也不怕丢人,最后一会计,张家家财总计两千六百两纹银。
而石大那边记的却是两千一百两纹银,其中一百两给二老办了丧事。
其实一百两是不够的,但是张家村自己出现给绝后的族人办了丧事。
算是给族人最后的哀荣,再加上石大是给捧灵摔盆披麻戴孝扮孝子的,也就没几个人觉得不对。
现在真相大白了,大家唏嘘不已。
而那些少了的,都是给了张家村的人,例如房子,大减价卖了,张家村的人买了;例如土地,都快赶上甩卖了,还是张家村的人买了!
当然,石大也说了,张家毕竟是一个氏族,他半卖半送了怎么着?
那几个张家的人松了口气,可后来的财产清点又出了幺蛾子,因为张家的毛驴没有卖钱,哪儿去了?
什么桌椅板凳之类的也没卖钱,哪儿去了?
张家有两口香樟木的大箱子,哪儿去了?
还有黄杨木的大衣柜一座,哪儿去了?
“还有这些年田间地里的产出。”于良吉又开口了:“那也是钱,我丈母娘可是生了孩子就死了,我家那位那么小,就算每天大鱼大肉的吃到了他去当兵,也没能吃得下这么多钱,再有,他日子过得如何,相信大家都有眼睛看。”
就连石家村的人都跟着点头,石宏大的日子过的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谁都不会为石大他们家说一句话。
石张氏带着儿子过来的,但是因为跟她这个继室没关系,她和儿子是不能上公堂的,只能在外头听审。
听到这里就不干了,想往前冲,被人给拦住了,当衙役们是吃素的啊!
看到衙役们,石张氏萎了。
清点了产出,按照往年亩产的惯例,然后平均了一下,再用平均的数乘以大张氏去世的年头,产出就有了着落。
好么!
竟然高达六千多两银子!
外头等着的石张氏腿一软,直接就坐地上了。
石大也皱眉,这么多?
家里的确有存款,但是没有六千多的银子啊!
他们家要是有这么多钱,早就给大儿子和二儿子说媳妇了。
能不多么?
这可是二十多年的收成啊!
于良吉还很大方的扣除了一千两,还给抹去了零头,作为石宏大的“生活费”,红果果的嘲笑事实。
石大依然皱眉,石张氏紧张的脸都白了,石大喜跟石二贵也面面相觑,家里有那么多钱?
而此时的于良吉,心里的小人儿咬牙切齿,要不咬掉石大一块肉,他就不姓于!
作为提起和离方,石大是必须无条件归还嫁妆与产业的,这是规定啊!
宇文县令也知道了于良吉的意思,这招狠,他看了卷宗,当年石大相当于是入赘到了张家,要不是张家二老觉得没儿子就没儿子,要个能给养老送终的姑爷就行了,他就不是娶媳妇而是入赘到张家了。
入赘的名声不好听,张家二老心眼好,就没让他入赘,当年还不如入赘了呢!
“石大,归还嫁妆吧。”和离是有和离书的,于良吉捏着和离书,刷刷刷签上了大名,让衙役上呈给宇文县令。
石大犹豫了,这么多钱,怎么和离?
家里只有几百两的现银,剩下的就是土地,车马,粮食和房子了。
房子值个五百两,当时修建的可是青砖瓦房,是准备娶儿媳妇用的,剩下的就是田地了。
“家里没有那么多钱……。”石大艰涩的开口。
“可以用家产抵价。”旁边的公堂师爷解释:“任何值钱的东西,都可以抵价。”
石大看了看外头听审的张家人一眼:“我先想想办法,能否等一会儿再开始?”
“小于举人觉得呢?”宇文县令没点头,先问了于良吉。
“可以。”于良吉知道,好戏就要来了!
一说休息后,石大就出了公堂,他现在可是受人瞩目了,但是他不在乎,直直的奔张家的人去了,找他们要钱去了!
第280章 再无瓜葛
这么多钱,石大这是再不想丢人,也不行了啊!
张家的那五个人想抵赖,但是抵赖不了,石大就站在那里,平淡的道:“要么,一人给我三百两,要么,我在公堂上就直说了。”
“你没证据!”张家村的五个老者抵赖,当年好处是拿了,但是绝对没三百两这么多。
“就是,你要是说了,就是诬告!”张迪也在,他是村长,当年就是他爹组织的人手,分的家产。
现在他爹死了,75 父债子偿,他不得不来。
“诬告就诬告吧,总比和离不了,受那个孽子的牵连要好,他的事儿现在是在打仗,所以才没空管,等过几日天气冷了,外族人也走了,上头得了空,肯定是要处理了,到那个时候,我肯定会跟着抄家,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们看着办。”石大这人脸皮厚到了一定程度:“名声这东西,我是不在乎的,不知道张家村还有多少名声可以挥霍。”
五个人面面相觑,能看得出来,石大那真不是一般的不在乎,那是根本就没在乎过!
他们的确是带钱来的,三百两,五百两不等,主要是他们过来时购买东西的,怕今年跟去年一样冷,买点蜂窝煤回去,晚上睡觉前,往炉子里压两块,能暖一宿呢。
还有过来给家里人抓药的,买东西的,不一而足,反正拿钱的时候,他们都多带了些,想着大不了给县丞送点礼,把自己那点事儿遮掩遮掩。
现在可好了,根本没给他们活动的机会,当庭就给问了出来,但是他们还需要一个遮羞布的,虽然明知道就是那么回事儿,可只要名义上能说的过去,他们就知足了。于是,这能咬牙切齿的跟石大还价,一人给了二百两银子,五个人就是一千两,石大毫不客气的揣兜里了。
五千去掉一千,还剩四千,自家房子加上车子马匹和家什,也能值个一千两,粮食和土地,也能值个一千两,这就是两千,家里有存款和各种零碎钱,能有一千两,可还差一千两。
石大这么一算计,其实已经是算少了,因为他还要留下点钱过日子,起码要留下一千两。可是这么一算计,好像也没剩下啥。
要是全给了,倒是能和离成功,也能有断亲书,可家里啥都不剩了,跟抄家有什么区别?哦,也有区别。
抄家之后,他们才真的啥都不剩了,还得流放千里给人当苦役。
现在若是能成功和离,有了断亲书,以后石宏大的事儿犯了也跟他没关系,他是上了岁数,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呢么!
于是石大一咬牙,砸锅卖铁也得给凑全!
他当年盖了新房子,老房子也没卖,虽然是个土坯房,这些年一直当粮仓用,收拾收拾,还是能睡的嘛。
一刻钟之后,再次升堂,宇文县令坐在上头,听着石大说了,家产抵价。
于良吉毫不意外,这种人渣,第一个想到的永远都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石张氏毫无意外的听到了之后,晕死了过去!
县衙的衙役很给力,直接就跟着石大回去石家村,清点家财,于良吉派了刘文喜带着会计过去!
县衙也有书吏跟着去现场办公,等清点完毕之后,就直接立下字据,由刘文喜代于良吉收下。
退堂之后,于良吉就带着人,去了这边的宅子。
看宅子的陈家人热情接待,甚至连洗澡水都给弄好了,可于良吉就不想洗澡了,今天装了一小天,累啊!
上午过来的,中午升堂,下午才结束,刘文喜他们跟着去,可能会在石家村住一夜,刘文喜是赶着带着棚子的马车走的,里头有炉子有炭火,也冷不到他们,跟着县衙的衙役和书吏,石家村不会不接待。
“小老爷,您别犯愁,大老爷不会有事的,好人有好报,朝廷也不会冤枉人,咱就是个赶车的,翻车是路不好,有人劫道是护卫的事儿,跟咱们没啥关系。”
看到小老爷没精打采的样子,陈弘毅以为他是担心石宏大,再加上今天的事儿,怪不得小老爷不得劲儿。
“没,我没事。”于良吉抹了把脸:“就是有点困了,都没睡午觉。”
早上起的那么早,盛装打扮不说,还要练习动作,以往他们过的随意,现在装相有点麻烦,精神抖擞的过完了堂,现在正好是泄气的时候,所以人看着蔫了吧唧的样子。
虽然于良吉这么说了,但是陈弘毅没信!
回头找媳妇儿说一下,给做点好吃的,小老爷就喜欢那清汤寡水之类的东西。
“我看那头有卖鸽子的,咱们买只鸽子,熬成汤给小老爷吃吧!”陈孙氏提议:“我再给弄条鱼,清蒸。”
北地不太时兴清蒸,她也是现学现卖,谁让小老爷口味清淡,而她做的东西多数都大油大盐。
还是跟隔壁那条街的一个南方嫁过来的阿婆,学了三个月,才学会一些清淡的菜色。
当然,自家不爱吃,就等着小老爷过来,做给他吃呢。
“别清蒸了,弄点鲫鱼炖个豆腐就行了,咱们这儿清蒸的鱼味道也太淡了。”陈弘毅想到那味道,嘴里就觉得寡淡得很。
“清蒸吧,小老爷喜欢吃。”男人懂什么?厨房还是女人说了算,陈孙氏自顾自的安排菜谱。
陈弘毅没吭声,出去抱柴火回来烧炕,虽然早就烧热乎了,但是那时是早上,现在都傍晚了,再来一把火,热乎乎好让小老爷安睡。
大肉什么的,给跟来的大家伙儿吃,二米饭管够,还有鸡蛋汤喝。
于良吉这边晚上睡得安稳,石家村一晚上灯火通明,脸衙役都没休息!
在石大家清点了一晚上的东西,早上完事之后,将石大家的大门一贴封条,派了四个衙役守着,其他人浩浩荡荡地又往县城赶。
于良吉一早又粗粮粥喝,有小咸菜吃,怕他吃的不好,陈孙氏还给弄了几张蛋饼,放的是菜油,撒了点葱花。
剩下的蛋饼,用的都是猪油,吃的跟他来的人都说香!
这边刚吃完饭,那边就有衙役过来通知他们,升堂了!
“这么快?”老村长都惊讶了,这一来一回,也不能是这么早就升堂啊!
“听说那边的人,是连夜清点的家产,天刚放亮就赶路了,一宿没睡!”来的衙役也是个逗逼,特别八卦的告诉小于举人他们:“看着眼睛都红了,也不知道是敖红的,还是舍不得钱红的。”
于良吉听了都无语了,随后一股火就冒了出来,石大就这么想跟石宏大撇开关系!
“走,去县衙!”于良吉倏地站起来,气势汹汹。
一伙人到了县衙的时候,宇文县令立刻就升堂了。
和离书双方已经签字,石大他们递了断亲书,宇文县令作为公证人,双方的村长和村里的老人作为见证人,于良吉刷刷刷签了字,并且珍而重之的盖上了他自己那方小印。
宇文县令在方印着“五福之印”的地方看了许久,才叫人收了起来。
看不出来,小于举人的字竟然是“五福”吗?
好奇特啊!
“五福”一词,他想到的就是《尚书·洪范》:“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
于家人对于良吉可真不错,期望颇高啊!
不过于良吉能在断亲书上签字用印,真是真的要跟世家断干净了啊!
“本官宣布,日后于家,石家,再无关系,不得以亲人身份,相交、相合、相扶。”宇文县令一拍惊堂木:“从此恩断义绝,父子不是父子,夫妻不是夫妻。”
“我于家,从此以后,与石家,再无瓜葛!”于良吉听完判词,一甩袖子,刘文喜立刻给他披上大氅,带着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石大还想说什么,可于良吉根本就没打算听,直接拿着断亲书就走了,以后这家人就跟他们没关系了!
此事到此算是彻底完结了。
完事之后,石家村的名声,仅次于张家村,成了远近闻名的臭名村。
在他们这种偏僻的村子里,关系要是弄不好,名声要是臭了,就啥都完了。
就好像张云逸那样的,现在人都不知道去哪儿服役了,张家村的名声也臭了,加上这次的事儿,更臭了!
于良吉没回家,在县城的宅子里,听刘文喜报告呢!
“……刚去那会儿,石张氏还么醒,石大喜跟石二贵,哦,就是石大跟石张氏的儿子,还不让进门,被衙役一脚一个给踹走了,石大连吭都没吭一声!”
“这也太……?”老村长他们听了直皱眉,石大怎么是这么个人?
看着人挺老实的,谁知道性情竟是这样的冷血。
“本来天黑了,想着明天上午清点吧,石大却不愿意,好像明天就这事儿就有变动似的,恨不得早早完事,提都没提大老爷,而且,我还发现,他们家,没有大老爷娘亲的牌位。”这一点,刘文喜尤其愤怒。
好歹也是他原配啊,给他生了儿子的人,他家小老爷连大嫂的牌位都供在祠堂里呢,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去拜一拜,而石大家,不说跟于良吉一样吧,好歹灵位得有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