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冯琰被数个黑衣人缠住,正在这紧要关头,从他身后不远处飞出一柄黑色的扇子,“叮”地一声撞开了暗器。红衣闪过,一手接过扇子,几个翻飞眨眼间到了黑衣人近前。冯琰是第一次看到一向纤弱的桓檀出手,没想到他的武功闻所未闻,黑衣人勉强接了五十余招,有些不敌。周身却被桓檀封住退路,无尘扇在桓檀手中如游龙惊凤,破空而出,下一个瞬间直取其要害。
“小瑾!”冯琰出手挡住桓檀,将黑衣人护到怀里,扯下他的斗篷。一张布满了伤痕陌生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然而那双眼睛却是熟悉至极,冯琰脑中一时闪过无数种可能。
“冯琰,我要为大将军报仇!”冯瑾沙哑着声音,手中利刃倏然刺向了冯琰,冯琰一时愣怔,被刺了个正着,血从伤口喷出,正落在了冯瑾的脸上。
冯琰顾不得疼痛,紧紧握着冯瑾的肩膀,急切的问道:“小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跟大哥回防吗,你这满身的伤是怎么回事,我大哥他人呢?”
“你为了谋取大将军之位,袭击了少将军回防的部队。冯琰,你手上沾染了那么多北卫营兄弟的鲜血,如今高居大将军之位,你可曾安枕片刻?”冯瑾沙哑着嗓子道,泪从眼中漫出,“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大将军之位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小瑾,你在说什么,”冯琰茫然道,“大哥的部队也被偷袭了?你们在哪里遇的袭,为什么我派了那么多人去找你们,却一点痕迹都没有发现?”
“找我们?难道不是为了杀我们灭口吗!”冯瑾撕心裂肺道,“经历了第一波的射杀,很多兄弟都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我们以为看到了希望,没想到迎来却是屠戮。冯琰,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们!”
冯琰脑中一片轰鸣,明明他每个字都听得懂,然而每个字都没听明白,他摇头解释道:“我没有,你信我,我真的没有!”然而在面对冯瑾的恨意面前,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解释那么地苍白无力。那些被屠戮的兄弟,当真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今天我就要为兄弟们报仇,杀了你,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冯瑾变得异常凶狠,两手握在匕首柄上猛然用力,利刃刺穿了冯琰地肩膀,卡在了肩胛骨,半分都推不进去。冯瑾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将冯琰朝身后的百丈高的护城河推去。冯瑾满脸泪水,紧紧靠在冯琰肩头,呜咽道:“琰哥,我不会独活,即使是地狱,我也会陪你去。”
冯琰脑中轰鸣一片,身后桓檀逼近,冯琰喊道:“不!”他紧紧握着冯瑾的肩膀,想要转身避过,但是却完全扳不动使尽全力的冯瑾。
桓檀出扇,划过冯瑾的咽喉,鲜血从他颈部喷出,喷了冯琰一脸,温热地血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一滴滴滴在了前襟上,很快染红了身前的一片。冯瑾仿佛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解决,扯出淡淡的笑容,冯琰怔怔地捧住他失去支撑地身体,失声叫道:“小瑾……”
“琰哥,不是你对不对?少将军告诉我们的时候我一个字都不信。”冯瑾依在冯琰怀里,轻声呢喃。
冯琰使劲点头,泪和血混在了一起,他呜咽道:“不是我,小瑾,不是我。我一定会找出真凶,为大家报仇。小瑾,你别走……”
冯瑾咧开嘴笑开了眉眼,“琰哥,你当大将军真帅,比少将军帅多了……”那笑一瞬间定格,手臂倏然滑落……
冯琰紧紧抱着冯瑾残余着温度的身体,仰天长啸。那些曾经天真纯白的岁月,随着这个少年的离去变得讽刺和残酷。
慕容祈缓缓走到近前,蹲在他身边,轻声道:“怀珪……”
冯琰狠狠打掉了慕容祈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眼睛通红,咄咄逼人道:“你为什么要回来,是为了毁灭证据还是为了杀人灭口?你已经胜利了,没人再能撼动你,为什么连小瑾都不放过!”
“怀珪,”慕容祈眸中流露出痛苦,“我没有……”
“小瑾说得没错,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没看清你的真面目与你为伍,为我北境,为冯家带来祸患。”冯琰紧紧抱着冯瑾,将脸埋在他渐渐冰冷的颈窝里,那些残破地伤疤触目惊心。他曾经是那样玉琢般的孩子,是自己让他见到了这世上最丑陋地欲望。
“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慕容祈哀声道,“我一定会查出真相,你信我。”
“殿下若在插手北境事务,恕臣不敬之罪!”冯琰抬起头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请殿下马上离开北境,这是臣对殿下最后的宽容和忍让。”
慕容祈看着他疏离的神情,慢慢起身,掩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捏成一团,转身离开。冯琰在背后冷冷道:“殿下有东西忘了拿,”一柄短箭从冯琰手中掉落,跌落尘埃,“即使没有它,我也一样能查出真相。无论是谁,我北境终将一血此仇!”
第24章 杀机四伏
慕容祈走出驿站,脸上沉肃一片,眼中尽是杀机,“冯璋找到了吗?”
桓檀道:“北境全境封锁,我们的人行动多有不便。冯璋想要在北境躲藏,易如反掌。今日之事已经兵行险着,殿下若再大动干戈,冯将军与殿下的嫌隙将会更深。”
慕容祈抿唇不语,只是一个冯瑾,他就能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如果冯璋真的……那么当年的事情还会重蹈覆辙,冯璋绝不能留!
云归镇中那个小院里,冯璋只手撑额,手下掩着兵书,一个黑衣人从门外匆匆进来,跪地道:“刚得到消息,冯瑾已经完成任务。”
“哦?”冯璋缓缓睁眼,“他自小与琰儿更亲近些,如今我也不过全了他的心愿。十八殿下回京了?”
“今晨出发,不过,桓檀没有走。”
冯璋轻轻一笑,“这倒是意外之喜,琰儿对他的影响一向很大,省了我不少事情,下去准备吧。”
慕容祈扶棺入京的那天,京都主干道上被围观的老百姓挤得水泄不通,整个京都城白幡飘飘,万民痛哭流涕。慕容祈端坐在白布包裹地马车中,眼神悲悯。无数人拦在他的车驾前面,场面一时失去了控制。车驾行到距离宫门两里的地方,对面一顶凤轿缓缓行来,慕容祈抬眼正对上翊贵妃森冷地面目,凤轿在车驾前慢慢停住,百姓全部被执勤的官兵阻拦到了二十步以外。翊贵妃从凤轿上慢慢走下,一步一顿,一顿一泪,她越过慕容祈,直直往那漆黑地棺材走去,一把扑了上去,痛哭道:“我儿就在里面吗,我儿就在里面吗?我的儿啊……”
惬心走过去一脸哀戚道:“娘娘再如此痛哭,身子会受不住的。六殿下托梦给娘娘说自己死得冤枉,到底是梦境而已。”
“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你一向身体康健,怎么就突然暴毙。你若真的有什么冤屈,便告诉为娘,为娘便是拼了这性命,也要为你讨回公道。”翊贵妃哭的不能自已,突然稳稳停留在车驾上的棺材震动了一下,翊贵妃吓得立刻哭破了音,“我儿……”
慕容祈立刻哑声急切道:“十八护送兄长返京,一路平静。如今兄长一见贵妃娘娘,便有神迹,是兄长太过思念母亲还是内中确有冤情?还请娘娘明察!”
翊贵妃目光沉沉,眼中闪过寒光,惬心连忙将翊贵妃从棺材上扶开,劝道:“娘娘,做母亲的为子女哀伤应该有度,否则让逝去的子女如何安心啊?娘娘节哀顺变,让殿下先回宫停灵吧。”
翊贵妃一副哀伤过度的模样,任由惬心扶着,呜咽点头。慕容祈走到她身边道:“请娘娘上轿回宫,六哥如果看到娘娘如此伤心,在底下也难安。”
翊贵妃一双冷目直直盯着慕容祈,即便极力压抑,难掩痛恨,当她知道自己最敬爱的哥哥就死在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手里时,她的内心震惊到无法言语。如今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哀声道:“十八殿下一路费心,”说完绕过他,回了凤轿,宫门口的一场风波,立刻消弭于无形。
到了晚间,阖族第一次祭拜,慕容祈身着白服肃穆立在人群之中,频遭侧目却岿然不动。祭拜结束,慕容悠走过来道:“十八弟,六弟走得可安详?”彼时他身后立了很多人,看着像是询问,实则气势汹汹倒像是问罪。
慕容祈目不斜视淡淡道:“大祭礼来为六哥入殓时,三哥不在。十八弟一直守在旁边,六哥的眉眼很平静。大祭礼,你也看到了。”
“殿下走得很安详,”那白眉白须地大祭礼眼都未抬,抬手拿起旁边的檀香碎末扔进火盆里。他入殓完后,仁和帝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在权力的中心待得太久,从先帝开始到现在,对一切伎俩都熟稔于心,已经不太想掺和进来。
慕容悠一愣,大祭礼从来公允有加,难道慕容疍并不像外面传闻地那样,是死在慕容祈手里?他惨淡道:“既是如此,我这个做哥哥的就放心了。彼时疍儿与为兄总是亲密有加,如今天人永隔,为兄心里实在不好受。”
“三哥节哀顺变,”慕容祈哀声道,拱手一礼,退到了一边。大了晚间,慕容祈回到紫光殿,福儿上来为他除了厚重的丧服,里面只余一层白色的丧衣。慕容祈接过他递来的热茶浅浅抿了一口,闭目养神,眼睛下乌青一片,看起来疲惫的很。
福儿小心翼翼接了茶盏放到几上,轻声道:“红雀递了消息上来,说发现了踪迹,请殿下的旨意。”
慕容祈揉了揉眉心,几日未眠,左边的头一直疼得厉害。冯琰伤心的表情还深深地映在他的脑海里,声嘶力竭责备的话始终徘徊不去,“是我没看清你的真面目与你为伍,为北境为冯家带来祸患”,慕容祈心中烦闷一片,手中的茶盏因为用力过猛竟被捏碎了,褐色的茶水淅淅沥沥滴在了下摆上。
福儿连忙上前接过碎了几瓣的瓷片,用布巾仔仔细细为慕容祈擦拭手掌,痛惜道:“殿下不要再为难自己,冯将军定能明白殿下的苦衷。”
“一个冯瑾,他就能对我恶言相向,”慕容祈目光沉沉,抬眼看向窗外,东方既白,良久,他终于道:“杀!”
福儿微微一愣,彼时他说不清楚那一瞬间的犹豫是什么,只是觉得殿下未免太过冒险,在冯将军眼皮子底下诛杀冯璋,一旦被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然而他只略略一顿,便下去传达了命令。
太极殿中,仁和帝难得清醒,他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低声问道:“都安排好了吗?”
大内监凑到他耳边道:“陛下放心,都安排妥当了。”
“冯璋心计虽深,到底不如十八,朕不担心,”仁和帝喘了口气道,“朕时日无多了,不想死不瞑目。”
大内监垂首,花白眉毛掩盖下的双眼染了些哀伤,深深叹息道:“陛下……”
午膳后,仁和帝睡下,內监如同往常一般,去陛下特设的丹药房取丹药,四个內监一起过去,拿要紧的丹药时都是大內监一个人进去,今天也是这样。他推门入内,又关上门,兀自走到丹药架边上。丹药架子后面,一个灰衣少年负手而立。大內监一边翻找着丹药,一边缓缓道:“陛下已经决定,冯将军不能留。”
“何时何地?”灰衣少年眼眸紧紧一缩,沉稳内敛的气魄中隐隐含了一丝焦急。
“陛下已经油尽灯枯,没有几日好拖,”大内监叹息道,“左右不过这两个月,北境已经安排妥当,只待……”
灰衣少年身上发出摄人的威势,眸中森寒,淡淡道:“本宫知道了,有劳大人,”说完转身离开。
大內监怔忡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一颦一动,简直就是先帝的翻版。大内监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陛下,奴才自作主张了。”
漱木河腹地,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蜷缩在巨石之后,一队黑衣人从远处驰马追过来,追至近前,那为首的人示意停下,下马了四处查看了下。便在这寂静之间,巨石后面那十几个人紧紧捂着嘴连呼吸都不敢。黑衣人看了看凌乱的步伐,去向十分杂乱,凤眸微微凝起,刚要上马,那块突兀地大石头后面传出些声响,他立刻警觉示意,身后的黑衣人分成两队,从侧面包抄过去,一时之间哀嚎一片,十几个人顷刻间被屠戮殆尽。
黑衣人辨认了一圈,没有找到要找的人,为首的黑衣人斜长飞鬓的眉微微蹙起,突然道:“我们中计了,快走!”说时迟那时快,一柄羽箭自黑暗中破空而出,直直射向那些黑衣人。那些黑衣人受惊,正要逃走,四周火光一片,几百张弓纷纷瞄准他们,而为首的正是新继任的镇国大将军冯琰。
冯琰端坐马上,目光落在为首的黑衣人身上,他紧紧抿着唇,□□地下颚流露出冷硬的气势。早有将士前去查看被屠戮的人,片刻后惊道:“禀报大将军,遇害的都是少将军的亲卫!”
冯琰下马,手中提着长剑走到为首的黑衣人面前,冷冷问道:“我大哥在哪?”
那黑衣人冷静地回望他,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勃发的怒气,抿嘴不言。冯琰怒急,提剑横在黑衣人脖颈之间,“我大哥到底在哪?”
“大将军,这里还有活口,他似乎知道什么!”有人在远处叫道。
冯琰连忙转身,那黑衣人突然扣住他道:“你要小心!”冯琰一愣,狠狠地甩开他,那黑衣人眸中闪过懊恨,侧头看了看身后的人,那些人不动声色地点头。
“救救……少将军,少将军在……”那人胸口一道很长的伤痕,血不断地涌出,“在……”那人声音越来越微弱,冯琰侧身过去,那人勉强说出了两个字,便断了气。
冯琰站起身来,吼道:“全体赶往云归……”那人最后说的是云归,为何会是云归,冯琰不解,却不能忽视这来之不易地线索。
“不好,他们要跑!”场中火焰腾起,雾气缭绕。冯琰眸中寒光一闪,果断道:“放箭!”下一刻弓箭营百箭齐发。冯琰默然看着场中,他跟慕容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晚上的行动刘煴没有被通知到,是以晚上连饭都没吃,躺在营帐内生闷气。他知道冯琰为了查出大将军和冯璋的事情,整个人绷得特别紧。自从他带回冯瑾的尸体后,整个人就都变了。所有的行动都避开了自己,他寻思着这事儿一定跟十八殿下有关,于是想找几个暗卫问问情况,可是在营地里转悠了半天一个都发现。什么情况,十八殿下将人都撤走了?那不能够,难道是冯琰清除了这些人!他隐隐觉得冯琰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他,还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他正琢磨着,营帐中灯火晃了晃,突然熄了。
他立刻从床上弹起来,却被一个更快地黑影压住,刘煴已经抽住半截长剑出来,厉声道:“谁!”
那黑影咳嗽了一声,血腥味扑面而来,“是我!”
连朱?刘煴立时松开剑柄,要去点烛,被连朱一把拉住,刘煴扶住他,焦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来不及解释,”连朱喘口气道,“冯将军有危险!冯璋一旦回到北卫营,一定会夺了大将军位,诬陷冯将军袭杀了先大将军。一定,一定要阻止冯璋回……咳咳咳!”黑暗中,连朱咳得撕心裂肺,胃中一直翻涌。
“你说什么,冯璋将军,怎么可能?”刘煴不可思议道:“冯璋将军是大将军的亲哥哥!”
“先大将军将将军之位传给冯将军,”连朱争辩道,“你信我,如果……”连朱还要说什么,营帐外灯火通明,信兵在营地里高声喊道:“少将军回来了,少将军回来了。”
连朱一顿,突然失了力气,刘熅扶住他,连朱突然道:“如果我有不测,你……”
“连朱,不许胡说,我一定保你周全!”刘熅喝止他,那些原先因为冯琰态度突然转变的不安,现在越扩越大,他能肯定这里面隐藏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而正是这些不知道将事态推向了不可控的局面。随着冯璋回营,北卫营慢慢被各种风言风语淹没。
刘熅守在主帐外面足足两个时辰,终于等到冯琰面无表情出来,刘熅连忙迎上去担心道:“怎么样?”
“大哥的伤势不严重,只是整个人看起来很疲累,”冯琰避重就轻道,抬手抹了把脸,刘熅跟在他身后,两个人走了很久,冯琰万分疲惫道:“大哥说了一些当时的细节,他肯定当时袭击他的人就是慕容祈。当时他与爹相隔仅百里,如果慕容祈袭击了他,从时间上来说,我爹也……你说我该……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