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妈妈有些疑惑地看着徐昊冉,难道徐昊冉进手术室之前都不知道是谁一直在他身边照顾着吗?
“这是小周工作的医院,博仁医院。”
周济生工作的医院?徐昊冉吃惊地看着母亲,他一直昏睡的时候脑中徘徊的模糊人影渐渐地清晰了起来,那是他昏倒前看见的周济生惊慌的面容。最后来救他的还是周济生啊……徐昊冉无奈地苦笑,他徐昊冉何德何能让周济生这么爱着?
“妈也是刚赶过来,也不太清楚你的情况,等小周来了,让他亲自跟你说吧。”徐妈妈替徐昊冉盖好了被角,她知道自己再继续与徐昊冉说下去很可能会说漏嘴,徐昊冉昏迷的一天一夜都是周济生守在身边的,最了解情况的也是周济生。
徐昊冉无声地点了点头,他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感觉自己心跳在紧张地跳动着,他期待着周济生的到来,又不希望再见到周济生,因为他没有任何脸面能够面对曾经背叛的人。
周济生拎了一大包洗漱用品回来了,甫一走进病房,他就看见徐妈妈坐在徐昊冉的床边,静静地看着病床上的儿子。周济生轻手轻脚地想要走过去,他才落下第一步,躺在床上的人就转过了头,与准备迈第二脚的人四目相接。
这一眼,似乎经历了几个世纪那样的长……他们不是许久未见,在一个多月前徐昊冉的订婚典礼上,周济生还与徐昊冉无意中对视了一眼,然而那一切却像是两人在做无声的道别一般,他们两人相对的视线只停留了一秒就分开了。这一次,他们相互凝视,没有人想过要将视线避开,也没有人想过要挪开目光。他们静静地对望着,好像时间都为此而静止。
但是,终归要从这一眼中回过神来。
徐妈妈站起了身来,对周济生说道:“小周你回来。”
周济生点点头,他往徐妈妈那边走过去,将买的洗漱用品递给了徐妈妈的身边:“哎,伯母,您看看这些够不够,不够我再去给你买。”
徐妈妈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一直看着周济生的儿子,她接过周济生递来的洗漱用品,往旁边让了一步,让周济生能够走到徐昊冉身边。“这些够了,我去把这些东西泡一下杀杀菌,你先替我陪陪昊冉。”徐妈妈向着周济生颔首,然后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许久未见的两人。或许这样说并不准确,徐昊冉在昏迷前还是看见了周济生。可那时他的思绪并不清醒,所以不算是见过了。
“你……”
“你……”
沉默了许久后,两人异口同声,却没有一个人将剩下的话说出口,最终,两人相视而笑,阳光落进病房里,好像将两人间所有的隔阂消融了。
周济生坐在了徐昊冉的床边,他对着徐昊冉笑微微地打趣:“你啊,我一不在你身边你就不好好吃饭了是不是?胃被切掉三分之一,你才会长记性么?”
徐昊冉听见周济生这么说,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稍稍落了地,他也笑道:“过完年开始就一直忙,到现在也没消停下来,我哪里顾得上。”他将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一带而过,并不想在周济生面前提起这个话题让他担心。
周济生了然,他也不想提起那些事来打扰他与徐昊冉的短暂重逢。
“你是我的主治医生么?”徐昊冉问。
周济生回道:“不是,消化科不是我的专长,我请陈院长当你的主治医生了。”
“走后门不太好吧。”徐昊冉揶揄周济生,周济生从来都看不上京南大学那些纠葛的派系斗阵,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周济生装作挑了挑眉:“给病人找到合适的医生,这也是一个医生该做的事情。”
徐昊冉无法反驳。
这天下午的时候,陈院长来到病房给徐昊冉做了个检查。陈院长全程不苟言笑,看得徐昊冉和徐妈妈一阵紧张,等检查结束后,陈?0 撼ぶ凰盗司洌骸盎顾悴淮恚残闹瘟啤!比缓缶屠肟瞬》俊?br /> 徐昊冉望着陈院长渐渐远去的背影,心头疑惑徘徊。他虽未见过陈院长,但周济生曾经说过陈院长的医德和为人极好,对待病人细致认真,可刚才陈院长只留了这句话就离开了,徐昊冉不解陈院长为何不多与自己说说病情。
徐妈妈已经追着陈院长出去了,病房里只留下了周济生一个人。周济生仍旧是笑微微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徐昊冉,但是徐昊冉觉得周济生的笑容并不是发自内心。
如此又过了三四天,白天的时候由徐妈妈和周济生一起陪着徐昊冉,晚上的时候则由周济生一个人陪在徐昊冉的身边。若是困了或者累了,周济生就在徐昊冉的床边趴一会,有时候徐昊冉睡一觉醒来,周济生已经趴在他床边睡着了,徐昊冉看着睡着中的人,伸手替周济生捋了捋额前凌乱的刘海,他看着周济生喃喃自语道:“济生,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
第五天晚上,徐昊冉感觉到好久不曾出现的胃痛又一次出现,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周济生丢下倒了一半的水杯,紧张地询问徐昊冉是不是胃疼?
徐昊冉紧紧地攥住周济生的手臂,脸色苍白的人忍着痛,额头上冷汗涔涔,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周济生看,艰难地问周济生:“济生,你老实告诉我,我的病到底是什么?”
“昊冉,你别说话,陈院长马上就到,他会告诉你的。”向来镇定的周济生慌乱地回着徐昊冉,他与徐昊冉相处了那么多年,周济生知道自己终究瞒不过徐昊冉,但他没有胆量亲口跟徐昊冉说出结果。
“济生……周济生……我希望是你亲口告诉我……”徐昊冉昏迷前反复地对周济生说着这句话,就在周济生要开口的时候,徐昊冉又一次昏了过去。
天边露出第一抹晨光的时候,徐昊冉醒了。
坐在徐昊冉床边眼底青黑的男人见徐昊冉醒了,立刻扑到了徐昊冉的床头,伸手替徐昊冉试了试体温,直到确定徐昊冉体温正常,周济生才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昊冉从鬼门关回来了。
徐妈妈见儿子醒来,终于抑制不住,哭了出来。母亲的哭声一声一声地传入徐昊冉的耳中,徐昊冉虚弱地对母亲说:“妈,我有些话想和济生说。”
徐妈妈伸手轻柔地抚摸着儿子没有血色的脸颊,点了点头,向周济生交代了一句离开了病房。她知道儿子要跟周济生说些什么,这些日子最辛苦的莫过于周济生,他一直忍着悲痛照顾徐昊冉,但徐昊冉应该也发现了周济生的不寻常了。
“济生,这几天你很消沉,这与平时的你一点都不像。”徐昊冉想对周济生笑一笑,可他没有太多的力气。
周济生知道徐昊冉要说什么,但他没有准备好面对徐昊冉的询问,可终究还是要告诉徐昊冉。
见周济生没有说话,徐昊冉目光定在周济生的脸上:“你为什么不问我论文的事情?”
“因为我相信你。”周济生脱口而出,他至始至终都相信徐昊冉,所以才没有问。但其实,问不问又有什么差别,如果徐昊冉连命都保不住,这些虚名又有何用?
徐昊冉若有所思地点点过,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徐昊冉在积蓄力气,徐昊冉又开口说道:“我已经是老师的弃子了,未婚妻去英国留学,婚事等于告吹;新年的时候又出了那件事,给老师抹了黑;成为文学院长的老师巴不得把我这个黑历史从他的眼前抹去,就算我再骄傲,再自负又如何,没有人相信我,我相信我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我相信你,昊冉,我相信你。”周济生握紧了徐昊冉的手,几个月前他居然想就这样松开徐昊冉的手,可松开了也就彻底地要失去徐昊冉了,周济生后悔至极。他也是一个胆小鬼,在那场订婚典礼上他居然不敢将徐昊冉带走,如果他把徐昊冉带走了,或许还能救下徐昊冉。可他,终究没有勇气把徐昊冉带走。
“学生状告老师抄袭,若是他输了,他这一辈子的前程就毁了。而我,前程早已被我自己给亲手毁掉了,所以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徐昊冉拼命勾起了嘴角,这是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做出的动作。
曾经的徐昊冉是那么的自负与骄傲,可如今躺在病床上的徐昊冉是那么的虚弱与不堪一击。
周济生拼命地摇头,泪水决堤,病房内寂静无声。
“我……没救了吧。”徐昊冉笑着问周济生。
周济生无言地点头,他希望自己能用任何代价去将徐昊冉的生命时钟往回拨,他还有许多事情没与徐昊冉一起做,他还欠着徐昊冉一场婚礼。
“昊冉,求你握紧我的手,我不能让你离开我。”
“我握着呢。”徐昊冉伸出另一只手,覆上了周济生的手。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拼命地想要留住时间,时间还是在指缝间悄然无声地溜走。徐昊冉的精神越来越不好,白天的时候,周济生时不时就会来住院部照看徐昊冉。有一天,小孙在跟着周济生去住院部的路上,问出了藏在心底许久都没问出口的问题。
“周医生,那位就是您的爱人吗?”
周济生点了点头,脚步不停地继续往住院部走。
七月中旬,天气越来越热,周济生抱着一个西瓜满头大汗走进徐昊冉的病房。躺在床上看书的人见穿着白大褂的周济生怀里抱着个几斤重的西瓜向自己靠近,徐昊冉丢下正在看的书,拿起丢在床头的手机将周济生略显狼狈的模样拍了下来。
“喂,这样子就别拍了吧!”周济生怀里抱着个西瓜来不及阻止徐昊冉,徐妈妈坐在徐昊冉的床边看着两个孩子搞怪,露出了许久未曾露出的笑容。
“昊冉,要拍也该拍小周给病人看诊时候的照片啊,那时候的小周多帅气。”似乎受到了孩子们的感染,徐妈妈也跟着打趣周济生。
周济生这次更窘迫了,他把西瓜放在地上,抹掉额头上的汗水,凑近徐昊冉恬不知耻地问道:“昊冉,我穿白大褂很帅吗?”
与徐昊冉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两人有过约定,不互相询问对方的工作,徐昊冉自然也没去医院找过周济生,更别提周济生穿白大褂时的样子。住院的这些日子,周济生上着班的时候会来看徐昊冉,周济生来不及换衣服,就套着白大褂就来了。徐昊冉第一次见周济生穿着白大褂走过来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盯着周济生从头到脚看了许久,看得周济生都快不好意思了,徐昊冉才挪开了目光,笑着说道:“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别人都会称呼你们为‘白衣天使了’。”
周济生悄悄地挑了下眉,纠正徐昊冉:“‘白衣天使’是指护士吧。”
徐昊冉歪头看着站在阳光下温柔的男人,轻轻地摇了下头:“丘比特不是男孩子吗?”
“这也行?”
“行。”徐昊冉居然还认真地点了点头。
最近的周济生越来越不知羞耻了,除了时不时会迸出嘴的甜言蜜语,他甚至还会在徐妈妈或者周家父母的面前表白,若不是徐昊冉没什么力气,都不知道要钻进被子里多少次了。这一次也是,在徐妈妈在场的时候竟然问自己他帅不帅,徐昊冉想若是他回答周济生“很帅”,后一句这人会不会厚脸皮地说“所以你才爱我。”
“在我眼里,周济生就是周济生,你再帅,也是周济生。”徐昊冉说。
虽然徐昊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但是徐昊冉的这句话对周济生颇为受用,周济生转头对徐妈妈挤了挤眼:“伯母,他说我帅!”
徐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可她看着躺在床上面容越来越憔悴的儿子,笑容渐渐地消失不见。
“哎,小周你是最帅的。”徐妈妈心中难过,仍是强挤出一抹笑容应和周济生。
周济生知道徐妈妈的心情,他不再与徐昊冉开玩笑,把刚放在地上的西瓜抱起说是要去切西瓜。
徐妈妈连忙拦住了周济生:“我去吧,你替我陪陪昊冉。”说着,徐妈妈把周济生怀中的西瓜抱在了自己怀里,对着周济生点了下头,将周济生留在了病房里。
“谢谢你。”待母亲离开后,徐昊冉向着周济生道了声谢。
周济生摇头,坐在徐昊冉的床边,替徐昊冉整理了下额前的刘海:“陈院长早晨来给你检查过了吧。”
徐昊冉点点头,周济生一直敬重陈院长,徐昊冉当初不明白,这些日子看着陈院长每日早晚都会来给他检查一遍身体状况,见陈院长如此认真的样子,徐昊冉终于明白了周济生为何总会说陈院长是一个值得尊敬的老先生。
“济生,你的论文写的怎么样了?”陈院长早诊的时候,跟在陈院长身后的一个年轻医生无意间提起了华盛顿研讨会的事情,陈院长虽然及时制止了年轻医生的话,但是徐昊冉多少还是听到了些。
周济生一愣,见徐昊冉关切地看着自己,周济生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会去了。”
“为什么,去年你已经放弃一次了,今年你还要放弃么?”徐昊冉焦急地撑起了身子,力气也在这一刻用尽,他重重地倒回了病床上,挣扎着要再次爬起来。
周济生阻止了徐昊冉的动作,他心疼地看着徐昊冉:“别乱动了,我已经和陈院长说好了,我不会去华盛顿,我会一直陪着你。”
“陪着一个快要死的人值得吗?你已经因为我放弃了一次,还要因为一个连命都快没有人再一次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吗?”徐昊冉不甘心地劝说周济生,去年周济生突然从华盛顿回来是因为徐昊冉,如果徐昊冉当时没有拒绝周济生,周济生也不会突然回来。这一次,他不想再一次耽误周济生。
“你胡说什么!”温和的人忽然大吼了一声,为什么这个时候了,徐昊冉还要把他从自己的身边赶走。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会一直陪着你,所以,也请你,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别松开好不好。”眼泪滴落在徐昊冉的脸上,徐昊冉抬头对上周济生通红的双眼。徐昊冉勾起嘴角笑了笑,似是在自嘲,他为何总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周济生可以为他放弃任何事情,而他呢,却一次次地想把周济生从身边推开。
“济生,我想吃你做的菜。”徐昊冉忽然对周济生说。
周济生愣了一下,而后立即点了点头:“好。”
“可以点菜吗?”徐昊冉问。
“不要太难,我的厨艺刚起步,还需要你多教教。”
“好,就家常菜,我们经常吃的那些。”
徐妈妈捧着切好的西瓜靠在病房外无声地哭了起来,陈院长早晨来的时候对徐妈妈说过徐昊冉现在已经无法进食,只能靠营养液维持生命,一旦连营养液也没有用了,就是回天乏术的时候了。
八月三日下午,小孙急急忙忙地敲响了周济生诊室的门,才敲了一下,门应声而开,眼底青黑的周济生刚从徐昊冉的病房里回来没多久,见到小孙,周济生想也不想地拔腿就往住院部跑。等小孙回过神的时候,周济生已经快要跑到走道尽头了。
“周医生,陈院长已经去了……”
长长的走道里回荡着小孙还未说完的话以及响起的电梯铃声。
“胃部大出血,一度休克……”陈院长翻开病人的眼皮检查瞳孔的有无异样,一面安排着其他医生准备医疗器材。
“院长,病人吐血了……”
陈院长表情依旧镇定,作为医生的他此时不能慌乱,可是这种情形,就算陈院长再镇定,就算他是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
病房外的徐妈妈无助地哭泣,周妈妈陪在徐妈妈身边,眼泪不停地往下落。
“伯母、妈……昊冉怎么样了?”徐昊冉的病房在七楼,周济生一口气跑了上来,周济生来不及喘匀了气,问守在病房外的两位母亲。
徐妈妈哭得话已经说不出来,周妈妈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只能以最简单的话告诉周济生情况,她怕自己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济生,昊冉他……”
“抱歉打扰你们了,”周妈妈话刚出口,病房门被陈院长来开,陈院长面色沉重,他不想打扰病人的家属,可此时他却无法不这么做,“济生……你们进去看他最后一眼吧。”陈院长痛苦地说出这句话后,沉默着给周济生他们让开了路。
“昊冉……”徐妈妈扑到了徐昊冉的床头边,被子上还残留着徐昊冉吐出的血迹,徐妈妈双手颤抖着替徐昊冉抹去了眼角边的泪水,她清楚地听见徐昊冉在对她说着“对不起”,徐妈妈泣不成声,这是她的孩子,她最骄傲的孩子,现在她要失去徐昊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