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不让他进来?”苏可怜兮兮看尉檀,见对方脸色不善,又急忙指天画地的补充:“我跟他绝对没有奇怪的关系!”虽然还没有以前的记忆,但苏对自己的生活作风还是有十足把握的。
“这不用你说。”尉檀还是板着脸,“去换件衣服再见他。”
“换什么衣服。”苏笑眯眯甩着浴袍带子,“就是要穿成这样让他看,叫他知道自己来得多不是时候。这样他才会快点走啊。”
几分钟后,谢紫鑫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看见尉檀,他愣了一愣,又看看桌上的菜肴和两副餐具,杏眼一眯,露出几许玩味的神色。
尉檀面无表情端上茶水,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呵。阿檀真是周到又体贴啊。”谢紫鑫轻笑,“这哪像经纪人,根本就是保姆。阿昊一个月付你多少钱?”揭开茶杯一看汤色,先是一愕,又看了看对面苏的杯子,“阿昊,你家的待客之道我也是看不懂。你自己喝的是龙井吧,怎么给我的就是高末?”
尉檀抱着肩膀倚在门边,慢条斯理说:“你来的不巧。龙井刚好喝完了,只剩一点高末。”
谢紫鑫哪里肯喝这种茶,讪讪一笑,重新把茶杯放回桌上,又掏出香烟来。仍旧是不吸,只拿在指间把玩。苏听说过有人爱盘玉石,有人爱盘核桃,还头一次见到有人爱盘香烟的。
苏等了半晌,不见对方有开口的意思,只好先问:“谢先生这么晚到我这里来,不知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啊。”谢紫鑫恢复了柔媚的姿态,似笑非笑看了过来,“跟他们在‘皇宫’那边挺无聊的,我想着你不知道好些了没有,就顺路过来看看。”
他的眼角仿若无意地向尉檀一瞥。苏明白,他的意思是让尉檀离开,两人单独说话。但苏假装没注意到他的暗示,低头喝了口茶,飞速转动着脑筋。
由于点亮了这个技能,现在的苏对杀气十分敏锐。
此刻从谢紫鑫身上传来的杀意,比白天的时候更加强烈了。
或者说,不是杀意本身变强了,而是谢紫鑫掩盖杀意的力量减弱了。
此刻的谢紫鑫,虽然外表仍是一副优雅的模样,然而内里却是心神不宁,仿佛正有什么事侵扰着他的神经。
——他究竟遭遇了什么?又究竟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苏对着杯子里晃动的茶影凝起眉头。
尉檀突然看一眼挂钟,淡淡抛下一句话:“不早了,我先回去。”
不等苏说什么,他拿上外衣,身影很快消失在玄关。
听到大门闭锁的声音,谢紫鑫稍稍松了一口气。再次望向苏的时候,他脸上那种伪装出来的柔媚笑容已经荡然无存,眼神中透着冷冰冰的憎意。
“苏昊旲,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谁也别再玩花样。”他的声音放轻了许多,却有种充满威胁的力度,“那天的事,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什么?”
“呵,别装了。”谢紫鑫嘴角一扬,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本来我也以为,你是真的什么都没看见。本来我今天只想随便试探你一下,可你的反应大得让我吃惊。你刚一见到我,就惊得连茶杯都捏碎了,之后试镜的过程中也一直魂不守舍。”
他停顿一下,换上了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揶揄口吻:“你是谁?你可是苏昊旲,演技派的大明星!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失态到这个地步,说明了什么?说明你紧张的程度已经超出极限了!”
“……”苏无语凝噎。同学,我能说这全是你自作多情的误会吗?我今天的失态,跟你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哇……
“谢先生,请你耐心听我说。”苏直视对方,语调真挚坦率,“今天发生的一切,全部都是巧合。杯子是自己碎的,我也是真的不舒服,跟你完全无关。另外,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确实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向你保证,不管你到底在担心什么,这份担心都是多馀的。”
一时间,谢紫鑫的脸色有些变幻莫测,仿佛拿不定主意该不该相信。少顷,他的嘴角柔和了一些,伸手端起苏面前喝过一半的龙井茶。
“哎呀,看这汤色,闻这香气,真是上等的明前龙井。”他看着灯光下晃动的金黄茶汤,犹如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昊旲,当初是我把你捧红的。我喜欢你,即使知道你已经有了尉檀,我也还是喜欢你。但是你最好不要忘了,我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如果你敢出卖我,我发誓,我会毁了你,让你死得很难看。”
慢慢说着这番话,他将杯子里已经冷了的茶汤一口一口饮尽,再度笑得柔若春风:“多谢款待,告辞了。”
苏送他出了大门,看着那辆明黄色跑车在雪夜中离去。
“好了,他走了。”苏回头对着墙角说,“你出来吧。”
一道淡淡的影子带着檀香气,从墙角无声无息浮现,走入路灯昏黄的光晕之中。
尉檀披着一件版型修身的黑色风衣,双手插在口袋里,扭头注视跑车离开的方向,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哇,这么急着打听,吃醋了?”苏逗他。
尉檀抿着唇不说话。在屋外站了那么久,他的风衣上却片雪未沾。细看之下,那些漫天飘飞的鹅毛白絮仿佛懂得绕开他周围的空间,全然不会落在他身上。
苏敢打赌,他藏在口袋里的右手一定结着一个手印,是辟水辟寒辟尘诀。
就像苏保留了武功一样,尉檀保留了神兽獬廌的法力。
那么,前世的种种因缘,尉檀一定也是记得的。
苏突然有喜极而泣的冲动,像捡到了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
“进屋里去吧,我好冷。”他搂住尉檀的肩往回走。
尉檀的左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握住苏的手。和煦的温度立刻传递过来,驱走了周遭的寒气。
晚上睡觉的时候,苏以怕冷为理由,跟尉檀挤在一条被子里,从背后抱着尉檀。
三言两语说了说谢紫鑫刚才的事,苏简单地分析:“我想,情况应该是这样:我之前无意中撞破了谢紫鑫的某个秘密,但我并没意识到。谢紫鑫做贼心虚,特意跑到公司来试探我的反应。结果好巧不巧的,我的反应让他误以为我的确知道了什么。跟我分别以后,他可能越想越不放心,觉得有必要警告警告我。他不敢打电话,怕被录音,所以特地冒着大雪跑到这里来。”
看谢紫鑫临走时的表现,明显还是不放心的,说不定他现在正在某个地方跟什么人商量着灭口计划。
“你说,到底会是什么事,能让他这么紧张?”苏问尉檀。
“去问他,问我干什么。”尉檀闷闷的。
“不都跟你解释过了吗,你怎么还在吃醋?”苏从背后掐他,“喜欢我的人多了,也没见你在意过哪个。”
“看他不顺眼。”典型的尉檀式回答。
“要不你说,要我怎么做你才不生气?”苏说完突然觉得不对,该吃醋的明明是自己啊!谢紫鑫对他那是笑里藏刀、杀机半露,可丁梓衍对尉檀却是实打实的暗恋。
他恨恨地咬了一下尉檀的耳廓,“我说,那个叫丁梓衍的小子喜欢你。”
“我知道。”尉檀头也没回。
“你怎么知道的?他对你表白过?”
“没有。就是感觉到了。”尉檀淡淡应道,并不怎么想继续这个话题。
“跟我聊聊他嘛。”苏像八爪鱼一样黏在尉檀背上,“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满足一下我的八卦欲。”
“……”尉檀无奈地回眸一瞥,“在我上大学的时候。”
这个回答很是出乎苏的预料。他原以为会是在尉檀进入“影视”以后,却没想到原来那么早。
“那个时候……我在哪里?”这句问话带上了几分认真,跟刚才戏谑的语气不同了。
“你?”尉檀忽然一笑,“你在忙着拍戏。那一年你拍了第一部 古装片,刚刚走红。我在校园里看到了电影宣传海报。”
苏算算年份,尉檀说的那部古装片正是《记取碧桃花下路》。
“然后呢?你就开始追星了?”苏半开玩笑。
尉檀默认了他的说法,“我记下了你签约的影视公司,毕业以后就应聘进来了。”
苏一时无言。他以为是自己在每一个世界里寻找尉檀,然而事实却是,尉檀每一次都早早找到了他。
可……以前的那个他,到底是不是现在的他?
不能深思,深思好纠结。
“有件事,我想问你。”他将下巴抵在尉檀颈侧,“我在每一部戏里扮演的都是不同的角色,你真正喜欢的,到底是哪一个我?”
尉檀沉默了一下,回答:“有些时候,我们没办法挑选剧本和角色。你会扮演很多不同的人,但始终只有一个你,唯一的、真正的你。对我来说,你是不可取代的,不论你演的是谁。”
苏似懂非懂。他听得懂这些话表面上的意思,但不清楚尉檀在暗指什么。
唯一的、真正的他?
可是,就连“苏”这个身份,其实都是快穿剧本里的角色啊。无数个世界重重叠叠,到底哪里才存在着一个真实的他?
不想了。不想了。
只要可以像这样把尉檀抱在怀里,哪怕他苏是个从来不存在的幻影,也无所谓了。
他把尉檀抱得更紧了一些。尉檀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到他的掌心。
“喂。”尉檀发出低低的警告。
“放心。我不会越界的。”
尉檀不再出声。黑暗中,越来越浓郁的檀香味,渐渐弥散了整个房间。
忽然有轻微的嚓嚓声一响,似乎有个什么东西蹑手蹑脚钻进了被子里。
尉檀一惊,要回头察看。苏急忙按住他:“没事没事,是我把被子弄到地上了。”
一边说,一边悄悄伸手向自己背后探去,摸到了一个扁圆的身子。拧它一下,它便乖乖不动了,一只细细的爪子搭住苏的腰,似乎很惬意的样子。
很安静,听得到外面落雪的声音。“一家三口”式的温馨,让苏觉得温暖而安适,还有几分莫名的怀念。仿佛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他也曾经拥有过类似的时光。但那究竟是在哪里,他想不起来了。
※※※
胡导的动作非常迅速。敲定演员之后没过多久,新片《戏中戏》就开拍了。
这部片子讲述一个小演员成长为影帝的奋斗史,从内容到题材都不算新鲜。但其最大的特色,就如同片名所指明的那样,戏中有戏。
苏饰演的主角连桓,在故事开始时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演员。没有后台没有门路,只能靠着俊帅的外形出演一些花瓶类的龙套。直到有一天,机遇似乎终于降临在了他的身上。然而这份好运的背后,却又隐隐透出某种危机。
从这里开始,故事延伸出了两条主线:其一是连桓成为影帝的奋斗史,其二是他的个人身世之谜。
两条主线如同dna的双螺旋结构一般相互缠绕延续,直到最后一幕,观众才会了解到,两者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关联。
这种层层嵌套、环环相扣的结构是胡导的专长,之前两部获得国际大奖的影片都是同种类型。
为了达到演出效果,也为了保密,演员们不是一次拿到全部剧本,而是每拍完一条才能得知下一条的内容。
虽然“主角最后成为了影帝巨星”这个结局是已知的,但在最后一幕戏杀青之前,谁也不知道这些戏中之戏背后的真相,也不知道主角在所有的戏之外又将会有怎样的人生结局。
每个剧组成员都签署了保密条款,还要经受胡导隔三差五的“恐吓”:很多年前,胡导的一部戏里有个新人男二号,在得知剧本最后结局的时候过于激动,居然傻乎乎发了条微博感叹主角的命运。媒体正苦于打探不到剧组的内部消息,这条剧透微博简直令他们欣喜若狂,极短的时间内便转发了上万次。
一颗小石子激起了轩然大波。当时这部戏已经临近杀青,胡导坚决要求砍掉原结局重来,自掏腰包补偿投资方的一切损失。
各方面都因为这件事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最惨的自然是那个惹祸的新人男二号。赔钱事小,还在圈子里落了个“缺心眼没诚信”的名声。
本来他正开始走红,可谓星途坦荡,却因为给公司带来了不良声誉,从此被无限期雪藏。多年来他销声匿迹,再也不曾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现在,除了胡导还在拿他当方面教材之外,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他了。
每次重复完这个案例,胡导都会用镜片后面的小眼睛盯住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字一句地强调:“嘴巴都给我管得牢一点。我不管你是大明星还是菜鸟新人,只要敢碰我这条底线,我一定让你一辈子都记住教训。”
每到这种时候,现场的温度就直降到冰点,谁也不敢出一口大气。
胡导不喜欢多给演员讲戏,只会提几个关键的点让演员自己去揣摩。多数时候,跟演员沟通剧本的工作是由编剧姚菁来做的。
姚菁不显山不露水,温文尔雅,待人和善。苏观察了他很久,始终没发现此人有任何心机boy的潜质。
难道是自己弄错目标了?
难道姚菁只是碰巧名字谐了“妖精”的音,但其实并不是个反派么?
苏默默打了个问号。
他在大脑中建了个人物资料库,分别给丁梓衍、谢紫鑫、常崇和姚菁这四个疑似boss候选人做了备注。
丁梓衍和谢紫鑫不用多说了,常崇这个人目前接触得还很少,但苏私下里调查了一下,这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当初他用了很多手腕爬到廖总特助的位置,并且似乎还想以此为跳板,继续攀登高枝。尽管他目前还跟苏无冤无仇,但倘若有一天苏不小心挡了他的路,他是有可能暗地里做出点什么来清道的。
唯独这个姚菁,从哪方面来看都近乎完人。总是笑吟吟的,不管是保洁员大姐还是送盒饭的小弟,他都一样客气礼貌地对待。
更关键的是,假如姚菁是那个将会害死苏的boss,苏完全寻不出他的犯罪动机。他跟苏几乎没有任何利害冲突,合作完了这部片子,两人就再无瓜葛。
如果他是最终的大反派,那可真是太深藏不露,也太可怕了。
苏加倍对姚菁留了心。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的。
这一天,刚刚拍完了一条,苏在自己的独立化妆间里休息。
“苏昊旲!”
随着一声咬牙切齿的暴喝,丁梓衍突然两眼冒火冲了进来。
丁梓衍在片中饰演苏的竞争对手。平时在剧组,两人总是尽力避免碰面。只有当尉檀每天来探班的时候,丁梓衍才会在附近晃悠,并企图用眼神*杀死苏。像现在这样主动跑来挑衅,还是第一次。
“苏昊旲你给我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一份娱乐报纸被大力摔在桌子上。一行醒目的黑体字大标题立刻跳进苏眼中:
内容说的是那个晚上,谢紫鑫冒着大雪去苏家探访的事。底下配了一张照片,一看就是用长焦镜头远距离偷拍的。苏家那栋辨识度极高的三层别墅占据了画面主体,半开的暗色木门前,有两道对面而立的身影。
旁边的空白处用两个醒目的圆圈放大了两人的脸部。由于光线昏暗,五官不很清晰,但足以分辨那就是谢紫鑫和苏。
照片抓拍的时机极为微妙,正是苏刚刚打开门的那一瞬。再加上背景里纷纷扬扬的落雪和半明半昧的灯光,就像一个结局悬而未决的故事,令人不由自主脑补出后续情节。
苏不动声色地回忆自家别墅周遭的地形,根据照片拍摄的角度,在脑中定位拍摄者当时所藏身的地方。似乎是铁门外的那一片灌木丛。
丁梓衍见他不应声,以为他理亏无言,更加来了气:“怎么,说不出话来了?苏大明星也有背不出台词的时候?你平时当众对尉檀动手动脚,背地里又跟姓谢的暧昧不清,这算什么意思?你把尉檀当什么?!”
他伸手就要抓回报纸,又像是要抓打苏,“还给我!我拿去给尉檀,让他看看清楚你苏昊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向旁边一闪身,轻巧地避让过对方的动作,与此同时报纸已经在手里卷成了筒,不偏不倚拍上对方肘关节处的尺神经。
这个位置俗称“麻筋”,是制约手臂活动的穴位。丁梓衍还全然来不及反应,就觉得整条右臂猛地又痛又麻,无法弯曲。来势汹汹的进攻瞬间被打断,气势不由自主就是一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