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想象令苏晋江害怕。所以他必须抓住每一次的相守,像真正的一辈子那样,用力活好这一世。这样,当最后的结局到来的时候,他至少可以不必后悔自己浪费了九次人生,匆匆抛掷了九世与尉檀共度的时光。
这已经不再是一场快穿游戏,而是一次只争朝夕的人生。
然而这一次大概真的是精力太过透支了,当闹铃在凌晨四点准时响起时,迷迷糊糊醒来的苏晋江觉得全身发冷,后脑疼痛欲裂,嗓子里像刀割。他好像是病了。
苏晋江摸到急救包,拿出里面的电子体温计一量,读数显示37.5,低烧。可是
作者有话要说: 可是这场日出的戏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为了拍这一场戏,剧组已经等了好几天,好容易盼到了这一个雪后初晴的清晨。要是错过去,雨雪天气再来,下一次日出不知又要等到几天之后。
吃了片退烧片,苏晋江强打精神来到了拍摄地点。
第48章 防盗章
冬季的早晨来得迟, 此时天际还是濛濛一线鱼肚白。
准备开机的时间里, 苏晋江听见工作人员们在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 神色都有些惶遽。
“出什么事了吗?”苏晋江问提着吊杆麦克走过来的收音师。
“要说也没什么。”收音师挠了挠头,“好像是夜里来过贼。”
“这叫没什么?”
“因为没丢什么值钱东西啊。”收音师一脸无谓地耸耸肩, “其实也挺正常,这么大个剧组,这么多人, B组还有那么多临时工, 有个把手脚不干净的也不奇怪。”
苏晋江不喜欢他说起B组时的语气,加上头疼得没力气, 便不再过问了。
这场戏的镜头和画面仿照的是《威尼斯之死》最后一幕。只不过在胡导的影片中,夕阳换成了朝阳,少年换成了青年, 死亡的阴影换成了重生的喜悦。
谢紫鑫纤长的身影也出现在监视器旁,胡导正和他轻松地聊着什么。他近来在剧组走动得很频繁,来去自由。毕竟投资方是大金主, 谁也不敢怠慢他。
今天谢紫鑫的手里没有夹烟, 而是捧着一束蓝色妖姬。那柔媚入骨的蓝映在他的瞳孔里,蔓延成绵绵不尽的欲望。
“阿昊, 加油哦。”他轻掠着被风吹到眼前的长发,“拍完这场, 后面的戏份就轻松了。”
各方面准备就绪,静待片刻,太阳出来了。
红轮高升, 晴岚照眼。海天霞色嫣红姹紫,氤氲如绘。水仙般的青年站在海中,体态微微侧转,向远方凝神眺望,水面跳动的光斑勾勒出雕塑般的俊影。像奥林匹斯山上俯览众生的阿波罗,又像大海中懵懂初生的维纳斯。
观看监视器的工作人员都屏住了气息。
“Cut!”海风远远送来胡导满意的声音。
苏晋江出了口气,从水里走出来。为了这一个镜头,整个剧组冒着寒冷在海边忙碌了一个早晨,拍电影确实不易。
精神一松懈,身体的不适就加倍袭来。身上的衣服本就单薄,被水湿透,只觉冷得彻骨,全身的肌肉都不由自主格格发抖。导演助理慌忙给他披上厚厚的羽绒衣,催促他去保姆车里更衣。
谢紫鑫迎过来,妖娆地笑着鼓了两下掌:“阿昊,最后那个镜头实在是太漂亮了。”他用平时夹烟的两根手指缓缓在空气里平滑地描摹,仿佛在隔空抚摸苏晋江的脸,“啧啧,就像油画一样。”
苏晋江觉得他那个动作怪怪的,来不及深想什么,眼前突然就是一黑。
“阿昊!”谢紫鑫一步抢上前接住了他,惊叫出声:“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众多工作人员见状,立即紧张地围拢过来:“要不要紧?快去医院快去医院!”
苏晋江嗓子痛得说不出话,一点力气也用不上,只能靠在谢紫鑫身上,听着他说:“你们别急,我送他去我家的私人医院。”
苏晋江摇头,向导演助理招手,示意自己的手机。
谢紫鑫不动声色捉住他的手,“你放心,把你安顿好了,我就给尉檀打电话。”
苏晋江执意不肯。谢紫鑫拗不过他,只得当着他的面拨通了尉檀的电话。
“你在哪里?”电话那端,尉檀的声音紧绷。
苏晋江勉强说了三个字:“来接我。”
后面的事他有些模糊,只记得尉檀那辆浅灰色的车卷着沙尘飙到了海边。尉檀似乎跟谢紫鑫发生了短暂的争执,然后转身把苏晋江打横抱了起来。
苏晋江昏沉过去之前唯一的想法是:靠,居然是我被他公主抱,太不像话了。
……
醒来时已在病房里。他躺在一张紧靠窗户的床上,旁边是空的输液架。
“好些了么?”一只手探上他的前额。尉檀站在床边,微微俯了身子看他。
“这是哪里?”苏晋江发现自己的嗓子不那么痛了,可以说出话来。
“谢家的私人疗养医院。”尉檀眼里闪过一丝略近嫌恶的神色,“我本想送你回市区里的医院,但你病得太厉害,这里最近。等你体力恢复一些,我马上带你转院。在这地方,我不放心。”
苏晋江忍不住失笑,“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谢紫鑫又不会吃我。”
“他或许是不会吃你,但他会伤你。”
“伤我?他要怎么伤?伤过我的就只有你。”
“不要胡说八道。”尉檀似乎对他玩笑般的态度有些不满,抬眼瞥了瞥他,“看来你恢复得差不多了,我这就去找医生办出院手续。”
“好——”苏晋江笑眯眯拖了个长腔,“都听你的。”
“以后不要这么拼命了。”尉檀走到临窗的一侧,向外望着,“那些广告,没时间就不要接了。”
苏晋江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这间病房的窗户正对着一条僻静的街道。天色已黑,路灯绽放出浅浅的橘光,照着空无一人的公交站台。
灯箱里的广告因此格外显眼,那正是苏晋江所代言的咖啡广告:虚化背景中,依稀可辨圣诞树影与缤纷灯光,苏晋江手托两杯打包咖啡站在街角转弯处,俊逸的脸微微仰起,看向空气中几朵硕大的六角冰花。他的神色安恬而期待,似乎在等候某个人到来。
整个画面温暖宁静,每一位观者都会自发地开始想象后续故事:他所等待的那个人正在拐过街角向他走来,接过他手里的其中一杯咖啡,两人手牵手,一起走进圣诞光影里。
广告无比透彻地诠释了这家咖啡店的一句宣传语:我们卖的不是咖啡,是人们对爱情的想象。
就连苏晋江本人看了,都不禁对画面里的那个自己产生了一瞬间的羡慕:他多希望自己的生活真是那般安宁,什么“苏破天际”之类的扯淡设定都去见鬼,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与爱人平平静静地厮守。
尉檀站在窗边,靠着墙。右手习惯性地插在口袋里,左手自然地垂在身侧。苏晋江把自己的手从被子下面伸出去,慢慢握住了它。一股暖意立刻沿着肢体流淌过来,把心里的冷一分一分化去。
苏晋江把这只手贴在脸上,微微阖起眼睛:“拍那张照片的时候,摄影师说我的表情很到位。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因为我那时在想着你。”
尉檀没有回话。
“我这么拼命工作,是想趁年轻身体扛得住,多挣一些钱。艺人说过气就过气了,干不了一辈子。我希望快点攒到够花一辈子的钱,然后就退出,和你一起过平常日子。并不需要很富有,但不能让你受委屈。”
依旧没有回话,但檀香气倏地接近了。苏晋江感到自己的唇被柔软的东西轻轻覆住,久久不动。
半晌,苏晋江别过头:“你走开。离我远一点。”终于也轮到他这样对待尉檀一次,感觉真爽。
“我不怕被传染。”尉檀说。
苏晋江冷声哼唧:“我才不是怕传染你,我是怕你病了没人照顾我。”
尉檀连鄙视他都懒得,自顾自给他掖好被子。
床头的播音器突然“叮咚”一响,传出护士小姐甜甜的声音:“201病房苏先生的家属,请到值班医生办公室来一下。”
尉檀直起身子,“你先躺着,我过去看看。”
他出去了。两层磨砂玻璃感应门悄无声息地滑动闭合,脚步渐远,然后便是窒息般的静寂。
他一走,明明室内的温度没有任何改变,可就是令人感觉冷了许多,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离开而被抽离。
苏晋江闭目养神,想稍微打个盹。然而过于安静的环境反倒令人难以入眠,大脑像走马灯一般不受控制地回放起无数景象。
“……其实姚编剧的年纪不像看上去那么小……”周姐的声音断断续续,“我好多年前就见过他的……跟现在的样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苏晋江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里似乎多少有点奇怪。周姐连当年剧组的导演和明星都不记得,为什么偏偏会对姚菁的记忆这么深刻?
姚菁的娃娃脸和书卷气都很有特征,但也到不了令人一见难忘的程度,更不要说牢记这么多年了。
除非……他当初做了一些比较特殊的事,给周姐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看看时间还挺早,苏晋江拿出工作手机,准备给周姐打个电话。一则为了道谢,他记得自己病倒时周姐也在忙前忙后。二则假装无意地打听一下,姚菁在当年那个剧组里是做什么的。
胡导的助理给每个人发送过一份内部电子通讯录,苏晋江一早就把它导入了手机里,以备不时之需。他很快找到了周姐的号码,拨通。
彩铃是一首很欢腾的歌,苏晋江耐着性子听它播放完一遍又从头唱起。一分钟后,彩铃变成了电子女声:“您好。您所呼叫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我们将以短信形式……”
苏晋江皱了皱眉,这很不正常。剧组人员的工作手机必须24小时待命,谁要是没有及时接听,会被胡导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苏晋江把手机放在一边,准备稍后再打一次试试。
就在这时,病房里的灯突然熄灭了。
苏晋江愣了愣。
——停电了么?
医院通常都有备用发电机,停电的状况不会持续很久。苏晋江决定在黑暗中等待片刻。
屋子里一黑下来,窗外路灯的光束就显得愈加明亮。苏晋江的视线被那光束牵引着,向窗外不经意地一瞥,霎时惊得全身一颤——
作者有话要说: 路灯浅浅的橘光下面,依旧是空无一人的公交站台。然而几分钟前苏晋江看过的那幅灯箱广告,竟不知何时已经面目全非。
照片上,苏晋江微微仰起的脸庞,被泼上了一大片刺眼的血红色!
那些猩红的液体还在滴滴滑落,肆意地流淌在整块广告布上。
第49章 防盗章
仅仅惊诧了一霎, 苏晋江迅速恢复了镇定。尉檀说过, 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所以, 不管出现多么诡异的状况,都必定是人在捣鬼。
更何况在上一个世界里, 苏晋江连真鬼都见过了,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好。
苏晋江推一下窗户,它立刻轻盈地滑开, 放入凛冽的寒意。苏晋江半跪在床上, 双手撑着窗台,做出极力向外张望的样子, 眼角馀光却一瞬不瞬注意着身后的病房门。
很多时候,人捣起鬼来,比鬼还要可怕。鬼也许只是为了吓人, 人捣鬼则总是有目的的。
窗外发生的一切,很可能只是一个恐怖的障眼法,对方真正的目的是想转移苏晋江的注意力。
走廊里传来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嚓嚓, 嚓嚓。有人在缓缓走近。
那脚步在苏晋江的病房外停住, 少顷,玻璃感应门悄然滑开, 一个幽灵般的黑影出现在门内,站住不动了。
这一切都发生得无声无息, 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
苏晋江又把身子向外探了探。他的病房在二楼,但由于一楼大堂是三层挑高的构造,因此二楼实际上相当于四层楼的高度。
那道黑影猛然扑了过来, 一股力道狠狠撞击在苏晋江的后背上。事情发生得太快,苏晋江连一声都没出,身体就直直跌出了窗户。
黑影得了手,急忙探出头向下看,却愣住了:楼底什么也没有,只有被路灯照得泛白的地面。
黑影难以置信地伸长脖子,身体前倾伏在窗台上左顾右盼,接着蓦地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坠楼后一点响动都没发出呢?
没等黑影撤回身子,一只手突然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在找我么?”
黑影猝不及防,吓得发出一声惨嚎:“啊啊啊——!”听声音,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忽然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男人身上飞快地一点,并没有特别用力,然而惨嚎声却像被掐住脖子一样硬生生停止了。
男人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半边身子竟又酥又麻,就如同武侠小说里被点了穴的人一样,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叫得真难听。”苏晋江抽回手里的金属输液支架,皱了皱眉,“你既然连杀人的事都敢做,就别这么没胆。”
虽然生着病,体力减半,苏晋江的武功技能却还是不含糊的。刚才他将计就计,假装被黑影推落窗外,在坠落的瞬间身手敏捷地攀附住了窗台边缘。
他原打算跳到楼下之后再通过医院大门进来,发现走廊的窗户开着通风,便直接一纵身跃了进去。他的速度快捷无伦,轻盈平稳地落在走廊里之后,病房里那个黑影才刚刚从窗户探出头向下张望,自然是什么也没看见。
“不是啊!我没想杀你!我没想杀人的啊!”黑影瘫坐在地上,语无伦次地辩解。
苏晋江挑开对方脸上遮住大半个面部的黑色口罩,借着路灯的光辨认对方的容貌。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陌生青年,以前从没见过。
“你是想说,你并没有想要我的命么?”苏晋江叹了口气,拎着领子把他提起来按在窗沿,“从背后把一个人推出窗户,一定会是头部朝下摔到楼底。这个高度,头部着地,你觉得会怎么样?不如我们实验一下。”
“不要啊啊啊——!”黑口罩又惨声大叫起来。对别人的生命漠然视之的人,却往往都对自己的性命看重得异乎寻常。
“谁让你来做这件事的?”苏晋江体力不支,不想跟他废话。
黑口罩的眼睛骨碌碌转动着,“没,没有人。我……我女朋友是你的狂热粉丝,我很嫉妒,所以偷偷跟踪你来到这间医院,躲在楼下监视你的病房。刚才停电,我看见这一层的医生护士都跑去弄备用发电机了,就偷偷摸了进来……”
苏晋江由着他像背台词一样啰啰嗦嗦地说下去,似乎听而不闻,自顾自低头按着手机屏幕,编写一条短信。
>>>信息已发送。
看到这行字出现,苏晋江删除掉自己刚刚发出的那条短信,放下了手机。
灯光突然又亮了。走廊里有人疾步而来,急而不促。玻璃感应门再次打开,显现出一道纤细的人影。
“阿昊!没事吧?”谢紫鑫匆匆进了房间,看到窗台前瘫软着的陌生青年,脸色遽然一变。
“你是谁?!”他厉声喝问,充满了戒备。他的嗓音原本带着几分中性化的柔糯,现在却又冷又硬,金属片似的尖利扎人。
苏晋江早已经换上了一副惊疑而又不失冷静的表情,指着还没完全脱离懵圈状态的黑口罩:“刚才停电的时候,这个人突然闯了进来,从背后袭击我。还好我反应快,用输液架把他打倒了。”一边说,一边暗自观察谢紫鑫的反应。
一瞬间,谢紫鑫的表情有些古怪。苏晋江可以断定,他的惊愕不是假装出来的,但那惊愕之中又掺杂了一些别的成分,并不纯粹。
紧接着,惊愕转为了愤怒。谢紫鑫大步流星走向那个黑口罩,那双平日里总是妩媚地微眯的杏眼高高吊了起来,瞳孔中仿佛要喷出火舌。
苏晋江马上向后让了让。谢紫鑫一阵风似地从他身旁掠过去,来到黑口罩面前,抡起手臂,一个耳光扫了下去。
“啪!!!”
这一声脆响简直可以用惊天动地来形容,就连袖手旁观的苏晋江都情不自禁觉得脸疼。看不出,外表柔弱弱的谢家大少爷,竟然可以爆发出如此强悍的臂力。黑口罩硬是被抽得原地转了半圈,满脸鼻血,吃痛地胡喊乱叫:“哎哟哇哟啊啊!!!”
谢紫鑫无比厌恶地看了看接触过黑口罩的那只手,转身走到墙壁前按下一个钮,“保安!叫两个人到F-201来!”然后熟练地从房间里寻出酒精和药棉,仔细给那只手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