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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关澜还有个重要的日程安排,就是参加林诗泽小朋友的生日宴会。
林诗泽是关澜师父、一代目金牌制作人林雪雯家的千金,是地产大亨杨佩明年近五旬时得的小公主,一出生就生在了金字塔尖上的人物,关澜去年也参加了她的生日宴会,会后就一个感想:投胎是个技术活。
今年的规模比去年还要大,因为她爸爸说六岁是个整寿,必须大操大办才行。
关澜真的不知道按哪个地方的讲究,六岁能算整寿。
杨家兄弟三个,岁数差距挺大。老大杨佩明接手了家里的生意,主要是地产和传统制造业;老二杨佩宁拿着家里的资金,又靠自己的人脉融到一些风投,创办了天龙娱乐,二十年逐步发展,成了行业巨头;老三杨佩青,就在杨佩宁手底下,从经纪人做起,做到艺人总监,现在算是天龙的二把手,等着接他二哥的班。
杨家是99K的豪门。
林雪雯一直挺低调,关澜做她徒弟的时候只是大概知道她老公是个公司的老总,全然不知她竟是自己老板的大嫂。还是后来,他职位做上去了,圈内地位也上去了,勉强可以进入大佬们的社交圈了,才知道还有这一层关系。
林雪雯同他抱怨:“要按我的意思,这么小的孩子办什么生日,就请一些亲近的朋友,自家人过一下得了。可她爸爸就是这么个德行,就爱大场面,非得给闹腾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不够他显摆的。”
关澜听得明白,她这不叫抱怨,这叫秀恩爱。
他莫名想起陈锦说杨佩青的话:“他这个人就是爱装逼。”
……该说不愧是兄弟俩么?
关澜:“掌上明珠嘛,自然是怎么疼爱都嫌不够的。我要是有诗诗这么可爱的女儿,我也恨不得天天炫。”
他说话中听,一句话明夸女儿暗夸老公,林雪雯的语气不自觉地愉悦了很多:“你到时候人过来就行了,也别准备什么礼物了,几岁的孩子用得着什么,她爸都把她惯得不像样了。咱们师徒俩也好久没见,好好聊聊。”
关澜:“是,我也盼着能跟您好好聊聊呢。”
说是这么说,礼物肯定是要备的。
他在专做高档手工定制乐器的乐器行里订了一把尤克里里,外观做成小女孩喜欢的萌系样式,琴身上刻了“诗泽”两个字。
这个礼物,小公主会不会喜欢他不知道,不过公主她妈妈肯定喜欢。
果然,宴会当天,星光璀璨、大佬云集,在那一堆总价值加起来约等于一辆档次不低的车的礼物里,林雪雯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件小小的乐器。
她牵着女儿来找关澜:“我一看这个就是你送的,也就只有你这么用心。”
关澜:“要按过去的说法,诗诗就是我小师妹。我做师兄的没别的可送,好歹把咱们师门的手艺传承下去,希望诗诗跟妈妈一样,爱艺术。”
林诗泽最近大概是看了电视剧,竟像模像样地冲他一抱拳:“多谢师兄。”
关澜被萌到了:“哎呀,突然觉得我年轻了二十岁。”
林雪雯也快五十了,但是生活优渥家庭幸福,外表说是三十也有人信。
林雪雯:“行了,我先去招呼一下别人,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咱们好好说说话。”
关澜看出来了,杨家对这个小女儿真是千娇万宠,简直是全家人的眼珠子。她二叔杨佩宁送了她一部真人加CG的儿童电影,投资几千万,砸了钱买了院线排片,在她生日当天上映,片头十秒钟就是一行字“送给诗诗”,并且表示,这部电影赔了钱算自己的,赚了钱算侄女儿的;她三叔杨佩青没有这么阔气,但也相当大手笔,拿整块的冰种翡翠找人雕了一套大号娃娃屋,灯光下一照流光溢彩,特别漂亮;她亲爹就更是不得了,直接用闺女的名字投钱盖了一座主题公园,生日当天剪彩开业。
可见老杨家的男人是真的都喜欢大排场,土豪风范十足。
无怪杨家大公子杨宇泽说,自从有了我妹,我就成了我爸我妈捡来的,网购凑单用的,连包邮带返现的那种,地位不如我家的萨摩。
林诗泽才六岁,她所拥有的,就已经是世界上大部分人奋斗一辈子也够不到的。
这种事情不能深想,关澜略略想了一下就打住了,不然今晚要失眠。
林雪雯把客人们都关照到了,就与关澜找了个僻静的露台坐下聊天。
关澜打趣她:“咱们还是找个杨总能看见的地方坐,不然杨总又要怀疑我,刚才还见他瞪我一眼呢。”
林雪雯:“不要在意他,他有毛病。你这年纪搁旧社会都能当我儿子了,他心里没数吗?他就是闲的。来跟我说说,最近情况怎么样?”
关澜自个儿在外面打天下,只有在他师父这里才能适可而止地撒个娇:“我可是日日夜夜盼着您出山呢,我这风吹雨打的多么辛苦,连棵可以依靠的大树都没有。”
林雪雯:“你要什么大树,你是娇花吗?现在市场动向瞬息万变,大众的口味一天一个样,我脱离一线太久,眼光已经跟不上时代了。现在正是你的时代,我们这些老家伙已经比不上你了。”
关澜:“现代人职业生命长,您还不到五十,正当年。诗诗也正好要上学了,其实您可以考虑一下。”
林雪雯微微叹气:“说实话,我也是当够全职太太了,没什么意思。不过我就算出来,也不能去天龙。之前我是保密工作做得好,所以没出什么问题;现在公司里的人基本都知道我是杨佩明的老婆,是天龙大老板的嫂子,那还干什么活儿,每天宫斗还斗不过来呢。再说佩宁也难做,我是他属下,还是他大嫂,他这个老板要怎么当,他管我还是不管我,别人要不要说他任人唯亲?我也不给他添乱了。”
林雪雯:“我的事就不说了。倒是你,你有什么打算吗?”
关澜自觉开始汇报工作:“我之前的路子倒是还走得下去,不过我已经开始觉得有点要走到头的意思。我现在正在探索新风格,不过还没有什么具体的思路,也就是边走边看。有几个新人准备签,有一个我看前途很好……”
他就这样巨细靡遗地把现状絮叨了一遍,林雪雯蹙着眉,听罢叹了口气:“我不是问你这个。我问问你,你有没有为自己谋划过?”
关澜一愣,一时没想透他这个“为自己”是什么意思。
林雪雯:“我听到一些消息,说天龙有意向要裁撤掉音乐部,停止所有音乐业务,你知道吗?”
关澜听到这个消息,感觉浑身的血凉了一半。
关澜:“没人跟我说过……为什么呀?这么大个部门、这么多人,又没有亏损,说裁就裁了?”
林雪雯:“你先别急,这事儿还没什么谱。佩宁肯定是不愿意裁的,是有的股东发牢骚,说音乐这块的营收不行,疲软了几年也没什么起色,应该趁着还没亏损撤掉,等到亏损就晚了。”
关澜吐出一口浊气:“磨还没卸就要杀驴,未免太心急了吧。”
林雪雯:“现在佩宁在天龙还是说一不二的,他没这个意思,就暂时没什么危险;况且我在天龙也有股份,也是能出席股东大会的。你不要着急,这几年不会有什么事。我就是知会你一声,现在有这个苗头,你该为自己早作打算。”
关澜:“……雪雯姐,说实话,我真的从来没考虑过这些。”
林雪雯:“我就知道你脑子里没这根弦。即使没这一出,你也该想想,你在天龙,已经算是位极人臣,这职位就算是走到头了,升无可升;也就是十年后佩青接班,你要是跟佩青搞好关系,按你的资历能做个副总。”
……关澜默默地想,已经没这个可能了,我已经把杨老三得罪透了,我把他三了,他把我绿了,可以说已经不共戴天了。
林雪雯:“可这十年里,变数太多了。天龙现在风头正盛,可这个圈子,再热的新闻也就能在头条上呆半天,今年一夜成名的人明年就过气,哪个公司敢保证能一直独领风骚呢?就算你熬过了这十年,当了副总,但这是你想要的么?这是你的职业目标、事业理想么?”
林雪雯:“再多的我就不说了,路还是要你自己走。但这些事情,你必须想清楚。有句话说,战术上的勤奋不能弥补战略上的懒惰。你认真敬业的态度是好的,但要是大方向出了问题,那是你再怎么用功、再怎么有能力,都弥补不回来的。”
关澜到底是失眠了。
林雪雯的话在他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回放,然而除了心绪越来越纷乱,他也没想出个什么结果。
他一直秉持的是工人阶级朴素的世界观:有志者事竟成,只要我足够勤奋我就能成功,他的人生经历也让他愈发巩固了这个信念;今天他师父却告诉他,选择大于努力,如果你的方向是错误的,就仿佛一个溺水的人,越挣扎沉没得越快。
一直熬到晨光熹微,他看着东方泛着白的天光,很光棍地想,怕个鸟,就算老子明天失业,老子靠着版权费也能活下去;版权费也吃完了,我就不要个脸了,全国乐迷众筹养着我,还能让我饿死吗?
第12章 一个战略核套路
庄麟这一天早早地醒了。
从醒来的那一刻起,他的精神就处在紧绷的状态。
他不太想承认,不过确实是因为,今天是与关澜一月之约的最后一天。
从上次见面以后,关澜就没再联系过他。这让他的警惕心与日俱增。他知道,这一周关澜都没有行动,那意味着什么,说明所有的套路都集中在最后一天呐!
关澜憋了一个月的大招,究竟是什么样的战略核套路?
庄麟神经紧绷地晨跑,神经紧绷地吃早饭,神经紧绷地进录音棚,神经紧绷地吃午饭……
吃过了午饭,还是没有动静。
他的手机电量满格信号满格,硬是跟坏了一样,安静如鸡。
不得了,难道关澜要把所有的大招,憋到一顿晚饭里放出来吗?
到了晚饭时间。
庄麟不得不面对现实:关澜这是把他忘了。
对于业务繁忙、日理万机、更兼上后宫三千的关老师,自己就是三千弱水中的一朵小浪花,转过身就忘了。
自己这一天的纠结、焦躁、猜想,还有隐隐的期待,都显得那么可笑。
关澜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过来的。
关澜:“晚饭吃了没有?”
庄麟听着心里就来气。我不吃饭难道特意等你吗?
……虽然他的确没吃饭在特意等他。
庄麟:“吃了。”
关澜:“哦,你吃饭还挺早。”
庄麟:“……”
关澜:“你现在下楼,找我的车,我助理在等着接你。”
庄麟心里冷哼一声:我现在连亲自接送的待遇都没有了吗?
他还是下了楼。
他上了车,任晓飞跟他打招呼,第一句话就是:“你吃晚饭了没?”
庄麟:“……吃了。”
任晓飞:“哦,那你吃饭还挺早。”
……庄麟不想说话了。
任晓飞:“关总本来说让我顺路带你吃点饭,既然你吃了,那咱们就直接去吧。”
庄麟想,所以我现在不仅没有亲自接送的待遇了,连吃饭的规格都降低到了路边快餐馆。
好一招欲擒故纵,我看透你了。
关澜这一天都在故意冷落他,降低他的期待值,让他失望到极致,最后再来个surprise,巨大的心理落差会对他造成成吨的冲击。
很厉害的套路,但已经被我识破了。
接下来,你的任何行为,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庄麟:“这是要去哪儿?”
任晓飞:“我们公司。关总还没下班。”
庄麟进了关澜的办3 公室,发现关澜的确还没下班。
他没想到这个人,看上去齐头整脸、人模人样的,办公桌居然这么乱。
乐谱、文件、书籍杂志、纠结成一团的耳机线电源线、电水壶、水杯、意义不明的奇怪工艺品摆件,全都龇牙咧嘴地在桌上支棱着,用“一片狼藉”来形容就算是很给他留面子了。
任晓飞显然已经见怪不怪,自觉过去把他吃剩的外卖餐盒收拾好。
关澜从显示屏前抬头看他们一眼:“来了啊,挺快。庄麟坐,晓飞你可以下班了。”
关澜:“庄麟你等我十分钟。我这儿有热水,来自己倒。”
谢谢,我不想接近你的办公桌。
庄麟:“您先忙,不用管我。”
关澜就真没管他,径自在电脑上忙自己的事。
庄麟坐在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想,你就继续晾着我吧,你的套路我已经看穿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可能是十分钟,也可能是半个小时,关澜那边终于响起电脑关机的声音。
庄麟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绷紧背脊:来了!今晚的正文开始了!
关澜站起身,在他桌上那一堆四处卷边的纸堆里翻翻找找,翻出个塑料文件夹。又在一堆杂物里窸窸窣窣,拽出一副黑框眼镜来带上。
庄麟这是第一次看他戴眼镜。他戴上眼镜整个人气质一变,褪去了平时衣冠楚楚的精英气,透出一股散漫的艺术家味儿。
关澜:“来,我这屋太乱,还一股子饭味儿,咱们找个会议室。”
……原来你也知道你这儿乱啊。
关澜把文件夹放到会议室的椭圆桌上,反身开了灯,关上门,开始慢慢地把衬衫的袖边卷上去,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臂。
一般这个动作是要动手的先兆——不过庄麟跟关澜跑过步,对他的体质心里有数,自信他揍不了自己也睡不了自己,即使自己没吃晚饭。
关澜:“你叫了我这么久的老师,不能让你白叫。今天我给你上上课。”
纵是庄麟自认为做好了万般准备,对于这句话他还是没料到。
关澜:“怎么了?我知道,你是世界名校毕业生,你的老师都是世界级的大师,可能你觉得,给你上课,我还不够资格。”
庄麟:“我没有这么想。我虽然对自己很有自信,但也没狂妄到愚蠢的地步。”
关澜慢慢翻开手里的文件夹:“有自信是好事,但愿你今晚之后还能继续保持。”
关澜:“这些是我叫人整理的你的作品集,你看一下有没有错。”
庄麟翻看了一下,居然收集得非常全,不光是他在网上发布过的那些,还有他上课的习作、毕业创作等等,他自己的公司都没有整理得那么细致全面。
关澜跟庄麟慢悠悠地感慨峥嵘岁月稠:“我想起来十年前,我还是个傻吃傻玩的大学生,我师父找到我,我也是拿了这么一本作品集给她看。她看完跟我说,你挺有天赋的,不过你写的这些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没有一首是能直接拿出去卖的。”
关澜:“现在我把她的这句话送给你——我看得出来你挺有想法的,不过想法不能当饭吃,你这些作品,没有一首及格。”
庄麟对他这番评价,没有丝毫心理准备。
关澜在他面前一直是平易温和的,从没摆过前辈高人的架子。纵使庄麟有时候言语无状,冒犯了他,关澜也就是笑笑,从来没计较过。是以他竟然忘了,关澜可是因为做选秀节目评委怼人而出名的。
关澜脾气好归脾气好,专业上的事情,他眼里可是一点都不容沙子的。
庄麟本以为今晚的心情会像坐过山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想到根本就是跳楼机,冷水之上再泼冷水,真的刺激。
庄麟:“您觉得不及格是您的意见,我想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关澜:“知道你不服气,我也不会说什么让市场检验你这种话。我倒是也想让你自己摔两个跟头看看,不过我担不起这个风险。我现在签你,你是名校海归,光环加身,谁看都是前途无限光明;等你这种水平的新歌真的拿出去卖,首专扑街完二专再扑,我那时再签你,我就是接盘侠,收废品的,在我老板那儿就通不过,我还得在老板面前立军令状,说庄麟不火我引咎辞职,他一天不火我一天不拿工资,这样才能把你签过来。”
关澜:“倒也不是不行,就是不想这么麻烦。”
庄麟:“所以,您大晚上的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特意羞辱我,说我是废品,是吗?”
关澜:“别急别急——年轻人怎么一点气都受不了,我这还没开始骂你呢,我这风格可算是同行里最温柔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