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冤魂釜因为怨鬼厉鬼积聚太多出现了裂缝,现在三界神子早已不知下落,唯独留下的妖界妖神还在青西海下封印着,若这道裂缝不及时修补,釜中千年万年的厉鬼迟早会将冤魂釜毁于一旦,到了那时,云隙这错就更加无法弥补了。
云隙知晓自己脾气不好,还气性大,却也从未做过如此出格之事,连累了无辜鬼魄,海泽花的花香能使修行的人妖仙神识错乱,出现幻癔,他原本是小心翼翼的等着的,却谁也没料到出了千面王佛罗鬼这档子事,让他忘了海泽花的毒,晕乎乎的睡了近五十年,出来之后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了。
秉着自己做的事哭着也要解决完的精神,云隙在青瀛宫中消耗了近千年的修为炼制了一道封闭符带着青瀛专门为他求来的往生咒下凡去了东决之境修补冤魂釜的裂缝,为无辜的鬼魄超度往生,将其送回修罗道中转世为人。
他的修为与妖神钦封颇有渊源,而他又一脉相承人界神尊崇虚门下,理应来说炼制的这道符定然会修复好冤魂釜的裂缝,却哪知他贴了裂缝,坐在东决之境休息并超度鬼魄之际,一道青光尤然炸裂,自那道符咒中央穿了过去,青光顶天立地如汹汹天柱下踩阴阳两界,上耀三十三重天的娑罗生门。
云隙被这道青光刺了眼,半晌之后眼前望景还带着朦朦黑影,等他彻底能看清楚时,只见金光闪闪的冤魂釜上露出个手指尖大小的洞,据他面前排队等往生的鬼魄说,有一道青烟带着冤魂釜的碎片逃跑了,它们都瞧见了,真真的。
他连忙将那小洞下了符咒暂时封好,将所有需要往生的鬼魄送入修罗道转世,蜗不停蹄的赶往天上的渊源宫中请青瀛帮忙寻找那枚破碎的冤魂釜碎片所去何地,青瀛笼统一查,给他了二十九个名单,上面皆是青烟炸裂冤魂釜破碎之际人界出生的婴儿,婴孩是四界最纯净之魄,那道青烟该是藏在了婴孩体内,借人身还于阳世。
向来慢吞吞的云隙拿着这二十九个名单在偌大的凡间寻找了一年,日夜探寻冤魂釜的碎片下落,就在他寻到第二十九名婴孩,瞧见一岁多的胖娃娃乐呵呵的坐在他身前朝他伸出小胖手时,云隙这才知晓,这二十九名婴孩竟无一与冤魂釜有关。
他哀怨的躲了一处闲凉之地想法子,还未想到法子,就被一群不知从哪里来的道士和捉妖之人趁他愣神之际捉了去藏在一樽酒葫芦中,而所带的地方,便是祁沅大国的都城王宫。
牧单曾说过先皇有段时间曾邀请各色清修道人到王宫讲经习法,也就是那时的误打误撞,让云隙在踏入皇宫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找到了要找之人。
那人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十丈红毯一路铺到殿外,殿中燃着清淡的香坛,朦胧烟雾随佛经道法飘了出来落在云隙手中,他抬头望去,看见四岁大的牧单摊开手接住一位高僧洒落下来的祈福好运的冬青水。
云隙低头望着指尖下的面具,抱歉的望着牧单漆黑的右眸,他在这里待了半年,治好小牧单的病,夜夜为他洗涤魂魄,他离开之际原以为冤魂釜已从牧单魄中消失,却哪曾想,自他离开之后,才是牧单真正受冤魂釜折磨的开始。
他垂着眼道,“单~儿~,对~不~起~啊~。”
若他不吃海泽花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若他脾气再好些,是不是就不会受了千面王佛罗鬼的挑衅而被海泽花扰乱神志犯下错事。云隙后来一直在想,如果知道将来有一日自己犯的错会降临在牧单的身上,他早就该让自己戒了吃花这一瘾,自此辟谷,宁愿饿着,也不贪吃了。
牧单将云隙额间垂下的一缕青丝别在耳后,握住他的手,须臾之后,牧单温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大奸大恶之事,才得让今生容貌尽毁,遭受厉鬼夜夜索命折磨之苦。”他笑了笑,道,“如今知晓是为了你,我竟生出一分心甘情愿之意。”
云隙有些惊讶,定定望着牧单。
☆、我定过亲了
牧单望着面前的小妖, 瞧着云隙的白皙清秀的脸上慢慢浮现一层桃花瓣般的粉意,而自己却毫无自觉, 自顾自的怔怔瞧着他。
于述轻手轻脚将金边小瓷碟放了进来,又悄悄掩门退了出去,靠在殿外漆红圆柱边上感慨, 不知道自家陛下是做了甚么, 让云公子这般通透灵敏的妖竟然呆了起来。
牧单捏了片柠晨兰做的薄花云片塞进云隙口中, 笑着用指尖缠起一缕青丝在指尖绕了绕, 低头吻一下微凉的墨发, “好吃吗?”
云隙舌尖低着薄花云片,口中尝到一股馥郁花香和蜂蜜的甜味, 中间不知掺了什么还隐约沁出些许淡淡奶香, 柠晨兰的花瓣本身便酸酸甜甜味道不错,但花杆又高又细, 还爬了些小刺保护花朵, 所以云隙没吃过几次就懒得动了。
挑刺什么的, 这并不太适合蜗牛。
他低头咬着薄花云片糕,胸口砰砰直跳,正犹豫着要不要化成原形躲进小背壳中好好揣摩几番他此时的心境时,下巴被牧单挑了起来,直勾勾望着那人朝他靠了过来,云隙瞪大眼睛,“你~你~你~”
牧单将一吻落在云隙额上,带着极轻的温柔和滚烫的热意,“云隙,你不想走,还是不想留?”
那一日他未撑到他亲口说出,如今清醒过来想起之后深觉的遗憾,不管云隙决定如何,他爱慕他是万分不会改变的。
云隙听他这么问出来,嘴上还吧唧吧唧不停的吃着薄花云片,不知怎么突然从心底生出一股扭捏之意,低着头假装啃着花片就是不肯再多说一句。
牧单瞧他这副模样,跟那大姑娘出嫁当晚问她想不想当新媳妇时的娇羞模样像了七分,看的牧单病瞬间好了大半,连批阅奏折的心思都无了,只看想他的小蜗牛啃上一天的花花。
云隙怂了半天,愣是没敢说出什么来,他脑中千百般起起伏伏,眼前时而浮现小奶娃时期的牧单,时而又印上温柔高大的男人,时而又出现他师父焉坏焉坏的笑容,时而又出现那……
想到那个妖,云隙慢慢收起了扭捏的心思,将神识捋顺一遍,深深吸口气,正准备说出口时,喉咙突然收紧三分,苦涩起来。
他扛着心头的那份涩意,垂眸道,“单~儿~,我~定~过~亲~了~。”
牧单猛地睁大眼睛,哑然无声半晌,收在袖中的手腕缓缓握了起来,用力之大指节泛出青白,他想了很多很多云隙的回答,却没曾想竟是这般无可奈何的一句话。
“云隙……”牧单的心疼的无药可医,像万千尖锐的细针从天而降,将他扎的遍地生疼,他的声音哑的厉害,“若,没有订了亲,你会答应我了吗?”他说出这句话时心底猛地空了,裂开一条大缝呼呼刮着汹涌的狂风。
小蜗牛定过亲了。
他的小蜗牛和他不知道的人定过亲了。
那个人是谁,又怎么能让骄傲的小蜗牛同他订了亲?
牧单想的胸腔发疼,喉结滚动,眼底浮现痛楚和无助。
云隙说不出话,紧抿着唇,望着牧单此时的表情,一颗慢吞吞的蜗牛心也跟着慢吞吞起了疼意。他在心底真真正正幽怨起他那老不正经的师父,做什劳子为他订了那亲,又怨起与他定亲的妖,怎么就看中了他。
可说到底其实,他最怨的是他自己。
云隙深吸一口气,左右看了两眼,匆匆道了句他先出去一下,起身爬下偌大的龙床。
就在他脚尖刚落地时,腰身从后被紧紧环抱起来,半分都容不得他挣扎,牧单艰涩道,“云隙,那我可以爱你吗?我只陪19 在你身边,不会让你为难,若你想要离开,只需和我说上一声就好,我要亲眼看着你走出我的视线。”
云隙任由牧单将他翻了过来重新揽入怀中,他信他不会让他为难,信他能亲眼看着他离开,可他不信自己真的能对牧单再次说出离开的话,若他真想离开,到那一日起,他或许真真会不声不响静静走出牧单的生活。
他含在舌尖几缕苦涩,慢慢道,“单儿~~,人总会死~~,会轮回~~,我是蜗牛~~,无法像《十世缘》中所写的白狐狸般生生世世去寻轮回的爱人~~。”
他是蜗牛,他很慢,他慢吞吞的时候让他会感觉很舒服自在,他想不出若有一日,也会像白狐狸拖着病躯和相思的折磨去寻一人,寻他轮回,陪他长大,同他相爱,再看他一世又一世的死去。
云隙闭上眼,他这般自私,懦弱,胆怯,他不敢向谁许下这样的诺言。
牧单箍紧他的肩膀,深深抱着他,嗅着云隙略带清香的墨发,心疼道,“好。我答应你,你别喜欢我,只让我留在你身边陪着你就好。”
他是他的小蜗牛,他只盼着他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必在乎,做天地之间最悠闲的小妖就好,这样很好很好,他日他死去那一刻,就带着这段无法磨灭的回忆入土,履行他的誓言,决不让他的小妖为他伤心难过,不让他辛苦辗转去寻下一世的他。
牧单这般想着,胸腔疼的发颤,却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若他不能陪他白首到老,倒不如留给他一段清浅的回忆,等过上千百年之后这小妖再想起来,牧单希望他带给他的是温暖如初值得一笑的故人,而不是让他落寞难受郁郁相思的爱人。
尘世之间的一切折磨与苦难他都愿意扛着,只愿他的小蜗牛透白的壳上不染上一丝的尘埃。
云隙低着头,眼睛却慢慢发红了,捏着牧单墨色绣纹的袍子边缘一点点收紧在手心,他噘着嘴闷闷的嗯了一声。
*
青瀛环胸望着被贴了符咒的精钢大牢,偷偷用眼风扫向身边气氛凝固的一人一刺猬。
阿团坐在绪卿怀里,小爪之间还抱着啃了半拉的大苹果,仰着小脑袋固执道,“大人,我自己进去。”
绪卿托着小刺猬侧身而立,冷淡的盯紧掌心灰呼呼的一团,沉默不语。阿团被他这略显冷酷的目光看的慢慢浑身发抖起来,无意识将背上的小刺都一根根竖了起来,抱着柔软的腹部做出准备攻击的模样。
绪卿看着这小东西被吓成这样,忍不住从心底最深处长长叹了一声,勾了勾唇,低头凑过去在阿团圆溜溜的黑眼睛的注视下吻了吻他的小脑袋,“真想把你吃了。”
吃进肚子里让谁都见不着,每天都只能任由他肆意疼爱,不会再受伤,不会为了谁伤心难过。
阿团听见这话,黑眼睛突然一亮,小爪摸着苹果犹豫的说,“你若是喜欢吃刺猬,去山间野路中捉几只就可以,但是不要吃掉刚生下来的和怀孕了的刺猬,也不要吃开了灵识的刺猬,因为会疼……”阿团咽了咽口水,纠结劝道,“其实刺猬真的不好吃……”
噗。一旁的青瀛实在扛不住笑了出来,摸着自己滑溜溜的脸,发自内心的笑道,“木头比木头,看谁更像木头。”
阿团纠结的咬住自己的小爪,疑惑的问,“上仙公子是什么意思?”
青瀛耸耸肩膀,“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想问,我们何时才能进去?”
又回到这个话题,阿团拉住绪卿的拇指垂着小黑眼,恳求道,“让我自己进去,我只说几句话,不会出事的,好不好?”
绪卿忍不住又想要叹气,用手指蹭了蹭阿团小小的毛绒绒的小脸,“好,亲我一下,我就在外面等你。”
阿团捏着小爪磨磨蹭蹭忐忑的打算站起来,绪卿在他站起身的同时将阿团幻化出人形,搂着细窄的肩膀朝少年红润的薄唇上撵了下去,耳旁听到青瀛贱兮兮的啧啧声,哎呀呀直呼了三遍,老树要开花,简直太可怕。
阿团被开放时满脸发红,低着头被绪卿整理好了一头软软的黑发,在身后如炬的目光中跟着青瀛走进了昏暗严密的精钢牢中。
等直到再出来时,大理寺外天色黯淡,浓浓夜色静谧的在秋风中到来,阿团安静的趴在绪卿手心望着外面,看着斑斑树影在风中舒张有力的枝桠朝天空中的星辰伸展,好似要将这一池夜色环入怀中。
阿团将目光投的更深了些,想从这片黑郁的森林中看到些什么,可他睁累了一双眼也只看到越来越浓的夜色。
他用爪子挠了挠肚子,翻个身望向托着他不疾不慢悠闲行走的男人,小声问道,“那些坏人为什么要抓公子?他们会伤害公子吗?”
绪卿等了一下午,等着这只小东西落寞的走出精钢牢,等着他会告诉些什么,说一说那牢中的人是谁,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何伤心难受,纵然这些答案绪卿通通知晓,却甚是想从阿团的口中听到。
结果没料到……绪卿暗自咬了咬牙,他就知道,那只小蜗牛才是他与阿团之间最大的障碍!
绪卿在心底骂了两声,步子一转朝另个方向走去,阿团疑惑道,“大人,你走错路了。”
“嗯。”绪卿用棉布小毯给阿团盖了盖身子,“带你去别处吃好吃的。”
离那只自大的蜗牛有多远走多远,最好这辈子大家不要有缘再见了!
绪卿口中那只自大的蜗牛此时正趴在温泉殿旖旎的雾气中,扭捏的望着涟漪水雾中闭目休息的男子,暗戳戳的红着脸,一双触角抖啊抖啊,就是不肯好好望一望泉子中的男人。
牧单无奈的靠在细腻微凉的石泉壁边缘,“我还不能过来吗?”
云隙仰着触角望着头顶,“不~准~!”
牧单从水中刷的坐了起来,“我给你换换水,等下再过去好吗?”
“不~用~!”云隙换了个头顶望着,别扭的抖掉小背壳上的水珠,听着另一边的动静,一整只蜗牛红的像被煮熟了般发烫。
其实他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怎的了,自从两人将一些话说开之后,他就觉得自己有些不大对劲了,平日里坦荡荡的蜗牛一瞧见牧单就脸色发红,红的他不敢化出人形,怕被谁瞧见了笑话。可他化成蜗牛后视野更加开阔,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总是控制不住般把两只触角飘在单儿的身上。
牧单沉沉凝视着别扭的小蜗牛,唇角带着抹不去的笑意,听云隙咳了两声,问道,“那~鬼~胎~怎~么~样~了~?”
“在吏部存放着,此事你莫要管了,我会处理。”
云隙傲娇的寻了个借口,甩过去触角隔着一泉子氤氲雾气瞪着那边被水雾模糊了的影子,“你~能~查~到~鬼~?”
牧单摇头,“查不到,但不想你去查。”
云隙在心里皱眉,一句话刚要出口,忽的想起牧单白日里说想让他当一只四界之中最清闲自在的蜗牛的话,偷偷红了红脸,幸好他一身蜗牛肉肉,白净通透,纵然自己能红成油焖大虾,外表也丝毫看不出些许异常。
他弯着触角小声嘟囔了句,其~实~他~挺~厉~害~的话,然后乖乖又缩回了小背壳中,打算找个时日好好反思自己这般心境究竟是怎地了,再寻几本民间话本来翻一翻可有什么解决之法。
云隙在小壳中正想着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听到一声水花溅起的声音,刚探出触角,就看见牧单赤|裸精悍结实的胸膛朝他压了过来,温柔的将他从盛满温泉水的釉瓷小杯中捏了起来放在手背上,低沉问道,“云隙,给我讲一讲和你定亲的那妖吧。”
-----------------------
作者君:默默心疼一下上学的宝宝们,加油!
☆、造化弄蜗
云隙弯着触角抖掉上面沁着的一两滴雾水, 说实话,和他定亲的那只妖不提也罢, 他探着触角瞅着牧单温柔的眸子,仔细想了想,那提两句也是可以的。
和他定亲的那只妖名字叫钦封, 因为德行和修为上好乃至绝佳, 被四界封为妖中神子, 与人界仙界鬼界三大神子齐名, 却是其中最年轻有为俊美非凡的那个, 所以妖界中,钦封种种流传的花事逸闻多的数都数不过来, 当年他师父就拿着一大摞妖中小传记叠放在青白玉大理桌上, 笑着对云隙说,这些个书你也别看了, 你就是能从书角爬到最顶上, 且不借用法术的话, 为师明日就放你一假,允你好好休息一场。
云隙直愣愣的探着触角往那耸入云端的四四方方的书柱上瞧去,哀怨的背着小背壳直接滑下了青白玉大理石桌上,在最底下那本名叫《妖神百花史》的书角边缘留下一道歪歪扭扭湿乎乎的印子。
这等糊弄蜗的事他就是缩着触角也能看得出来了,云隙是不会轻易上当的。然而纵然他不轻易上当,瞧着那一摞密密麻麻的妖神钦封的名字,从心底无缘无故怨起了这只妖,害他白白损失了一整日的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