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处很快感到了湿润。孩子哭得莫名其妙,更加是来势汹汹。安柏宁嘴里胡乱嚷,“爸爸不爱我,他不爱我。”
安昊摸摸的后脑勺,“他哪里不爱你了。”
“不是宝贝了。爸爸不爱我,不爱我,我,我不想走啊。”他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句,却是压埋在他心里头多年的郁结。
安昊难受,每一次见到孩子失常,他就能知道那天自己的决绝有多么残忍。
他真把孩子伤重了。
安昊扳正孩子的脸,望进少年蒙上一层水汽的眸底,“对不起,那都是爸爸的错。”终于,他忍不住亲上那张诱惑了他一晚的唇瓣,爱怜的含弄,细细舔吻。他不敢深入,不敢用力,怕惊醒这场美梦。
“不要赶我走,爸爸,不要,我不想走……我爱你。”呢喃声渐弱,滞留在舌尖,模糊难辨。
第二天醒来时,安柏宁头疼不已,他眨眨沉重的眼皮。霍的,他睁大眼睛,随后他望着窗外一直后退的风景,愕然到极了,“这是?这是哪里?”
“车上。”旁边的人道出答案。
安柏宁侧身,便看见父亲的脸放大眼前,他身子往后动了动,“爸爸,我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我们正一起回H市。”为了带柏宁走,他直接让人开车走国道高速回去。
“我们?”还有些混沌的脑子闪过一道白光,安柏宁清醒不少,“我说过,不会回去的。”久违的温情,他固然贪恋,却不敢放任自己沉沦。
“停车,我要下车,爸爸快让他停车。”
安昊拉过孩子的手,安抚他,“宁宁,不要闹。我们已经到h城城郊了。”‘
“爸爸,你怎么能这样?你根本没问过我,就直接……”安柏宁难过的说不出话。
“和爸爸一起生活不好吗?”
安柏宁敛下长睫,“好。但是,我不想。我不想打扰你们一家的生活,一直没有问,吴阿姨还好吗?你们的孩子可爱吗?”终于,压在心里的石头抛了出去,转而换成一块厚厚的棉絮,堵着嗓子。
“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我相信你也会喜欢。“
也许是酒后的余劲还在,眼睛火辣辣,酸涩的让人想流眼泪。
“宁宁要先去看看她吗?”
身体的力气全部抽空,连骨头都软麻无力,安柏宁坐正身子,低声应道:“好。”
路上,安柏宁要求在一家儿童玩具店前停了会车。他不知道小孩子喜欢什么,随便挑了很多东西。安昊要刷卡,他不准,这是他送的见面礼,理所当然得自己付款。
从外面看上去,家里并没有改变多少,连些许陈旧都看不出来,和他出走前一模一样。枫树长道,鹅卵石小径,前坪的花盛盛放着,洒水壶摆放在水泥台,小锄头上沾着黄泥。
迈出第一步后,安柏宁心怯了。
“宁宁。”安昊跟着停了下来。
安柏宁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问:“爸爸,我睡过去的那段时间,你去过我的房间吗?”
“你不准爸爸进,爸爸怎么会不尊重你。”
安柏宁放心了。那些东西,他回去后便烧个干净吧?有些爱,连自己小心怀揣,再也是不被允许的了。
“那,小孩叫什么名字?”
“思宁。
“思宁?”安柏宁重复喃喃一句,避开男人灼灼的目光,“我,她会不会怕我呢?”
安昊握上他的胳膊,“见到她就知道了。”两人一走到大门口,安昊就喊道:“思宁。”
很快,一个白白嫩嫩迈着胖嘟嘟的双腿下楼来,“昊叔叔。”她小小的脸蛋挂满灿烂的笑,旋风一般冲了过来。在离男人前两步远停步,黑眼珠对着骨碌碌一转,“柏宁叔叔?”
安柏宁惊得张大嘴巴,又看看身边的男人,“她为什么叫你叔叔。她还认识我?”
思宁嘟嘟嘴,“我当然认识你了,家里到处都有你的照片。”然后,小女孩对安昊不满的埋怨,“柏宁叔叔明明很年轻,为什么要叫叔叔呢?”
“你刚才都已经叫叔叔了,随便改口很不礼貌。”安昊眼眨也不眨。
“可是。”
“没有可是,今天的功课都完成好了?”
小女孩稚嫩的脸蛋皱成一堆,“昊叔叔,人家才五岁。”
“然后呢?”
“您不觉我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吗?”思宁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十足不像五岁的儿童。
安昊一挑眉,“我会安排,明天给你加门击剑课。”说完,他拉过柏宁,一只手放在他腰上,“这是柏宁送你的礼物,拿去。”
思宁唇一勾,“好幼……好喜欢。”在安昊低冷的视线里,小女孩变脸很快,她接过各种粉色的娃娃,露出乖乖牌笑容,“谢谢柏宁叔叔,我很喜欢。”
安柏宁还云里雾里,呆呆恩了声。等小姑娘上楼后,安昊见他还顶着一张迷糊的表情,便圈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下。
“她是我收养的孩子。”还没全然回神的柏宁很听话,任由安昊带他往客厅里走。
那时候,柏宁突然离家出走。四处搜寻无果后,他整天把自己灌酒在飘渺虚无的世界里再抱住他的宝贝。某一天清醒,他无意翻到柏宁年幼时的照片,一时兴起就去孤儿院收养了个小女孩,如此一来,方能自己的想念好有个寄托。
但,他很快失望了。
不是他的小柏宁,他无法让自己那么疼爱她。
“那吴阿姨。”难道,不能生孩子吗?后面的话,他没问出口,但那双藏不住心思的眼睛完全告知了男人他的想法。
“宁宁,我没和她在一起。”
“为什么?”话脱口而出。
安昊深深凝视着他,“你说为什么呢?宁宁那么聪明,一定知道原因的。”直到孩子走后,他才恍然大悟,如果他都不在身边了,他的顾忌、人们异样的眼光还有什么意义?
这个他从小养大的孩子,自己合该爱他,他合该是属于自己的。没有人,能比他更爱他。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世界上,还有比他们更爱彼此的人吗?他们相爱,不应该被任何原因扣上罪名。
安柏宁慢慢抽出被握得紧紧的手,“我不知道,爸爸。”
第五十七章
安柏宁低下头。
男人的宠爱是他给的,施舍的,与此同时,他可以任意一天收回。无预警,无计量,便可以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他固然憧憬他唯一想要的温暖和爱,但也害怕下一次,绝望骤然降临,拨除他的心脏肝肺。
他不怕那种痛,只怕到时他对他的喜欢,全已消失殆尽不复存在。
“我要走了,爸爸。”安柏宁告别。
安昊知道他倔强,却第一次自己领略到,这种滋味真的不好受媲。
“以后有时间,我会回来看你。你……”安柏宁咬咬唇,“你要好好保重身体,爸爸。”
闻言,安昊脑中灵光一闪丫。
他一把扣住青年,“等等,宁宁。”迎着后者疑惑的目光,安昊道:“今天回去也晚了,在家里休息一晚。”
“我……”
“爸爸这样的请求也不答应吗?”
“……”
“宁宁,你真的让我很伤心。”男人脸上露出实实在在的难过,他松手,转过身,语气沉重,“你走吧,司机在外等着。”安昊一直没有回首,负手背对着孩子。半响,身后也没有见什么动静,悬着的? 姆畔掠指吒吖移穑丛诳罩行樾楦「 K蝗范ê⒆踊岵换崆那睦肟浚?br /> “爸爸。”
那颗心,终于落下。
“你别生气,我明天再走。”他轻声妥协。即使,男人可以做到真正的放弃过他。但安柏宁总会在不经意间,忍不住的为安昊的心情而退让。
住房很快安排好了,是那间安柏宁曾住过十多年的卧室。
天蓝色被套的房子里混着柠檬清香,壁画未掉半点颜色,连床柜上的钢铁侠闹钟都没生一丝锈迹,这里的时光仿佛还留在几年前。
安昊见孩子神色虽变了变,但终归没异议,暗暗松了口气。他克制住自己,站在门外道了晚安,柏宁担心的过激举动半点都没有发生。
安昊不想吓跑处在风声鹤唳阶段的孩子。
回到书房,安昊把门锁上。他脱了衣服光脚走到浴室,放冷水蒙头照全身冲下。九十月的天,晚上的冷水还真冰得人直打哆嗦。过了十来分钟,冷水洒在皮肤上感觉不再那么凉,他就伸手关了开关。搓着胳膊来回走了走,他又开始冲冷水淋浴。如此,来来回回折腾了数十遍,安昊终于心满意足的倒在床上。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眼中时钟滴答滴答走过,身体依然没半点反应。
安昊为不争气的身体捏了自己两把。他咬紧牙根,一翻起身开了冰箱。他拿出些碎冰,找了干净的布一裹,揣怀里抱紧。躺床上,安昊浑身都在颤抖,任往谁心窝埋寒冰都是受不住的。
那种生病的感觉,来之不易的爬上体内。手脚发冷,头脑发热,安昊觉得自己应该感冒了。迷迷糊糊之际,他还记得把反锁的门给打开,再撑着身子回到床上成挺尸状。
那一边,安柏宁根本不知道三十七八的老男人在玩那么幼稚的手段,自个在熟悉的房间里辗转反侧。心里一些小小的片段被他放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掂量、揉捏,成碎片,化碎末。
记忆里,从没这么快就天亮了。他不舍得起床,抱着被子像还能闻到男人身上的气味。
大约半小时后,安柏宁打开门,来到隔壁房间敲敲门,“爸爸,你起来了吗?”
无人应他,门却开了。
安柏宁略犹豫了一会,抬腿走进去。书房倒了换了天地,成了黑白格局带着浓浓冰冷气息的房间,男子躺在黑白格子样式的大床上。
“爸爸,起来了。”
安昊打开有些疲倦的眼睛,痛苦呻吟,“唔”
安柏宁心一跳,“爸爸,你哪里不舒服?”
安昊趁机拉住人家的手捂住左胸口,哀声道:“宁宁,爸爸头疼嗓子疼浑身都痛,一定是感冒了。”
“感冒?”他单膝跪在枕头边,俯身探探男人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疑惑,“没有发烧发热啊。”
“怎么可能!”男人瞪大眼睛。
安柏宁见他脸色是不太好,寡白寡白的,提议,“叫医生过来看看吧?”
你就是最好的医生啊。
安昊怕他生疑,同意了让家庭医生来诊。他自我感觉很不好,想当然的以为自己病的不轻。不过,真是他的自以为,医生三番望闻问切,四次量温后,确切告诉他只是稍稍发热,不用担心。
家庭医生完全不明白,谁不希望自己没病了,为什么主顾一副要将他碎尸万段的咬牙切齿的表情。
送走医生,安柏宁有些不放心的关切道:“爸爸,你真的没什么事吗?”
安昊心中不停唾骂那个不会看眼色的无能庸医,嘴上不得不说:“医生都说没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他坐起来,身体有些重。
“那……”
“吃早饭吧,我饿了。”安昊拿虚弱的眼神将青年望着。
默,安柏宁点头。
他们家的早餐一边都是牛奶打鸡蛋,油腻的汉堡都吃得少。思宁早就吃了营养餐上学去了,餐桌上只剩父子俩,沉默着,相对无言。
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心里头真的不舒服,安昊草草吃了几口,一直半眯着眼打量儿子。他想通了,青年既然执意要走,但不代表他不能过去那个城市生活啊。
男人的目光存在感很强,安柏宁做不到忽视,喝完牛奶就说道:“爸爸……”话刚出口,便被男人拦下,“你要回去嘛,我知道了,我亲自送你去车站。”
“你不去上班?”
“还有什么比儿子更重要。爸爸带你去买些特产回去,有玩得好的朋友,多分人家一点。”十足体贴的好父亲。
安柏宁摆手,“不用。她常年往外跑,自己会买。”
果然,和查到的信息一样,孩子这些年只交了一个纯洁的朋友。但安昊心里还是微微漾了些醋意,宝贝那四年的成长只有那个女孩见过。
“你送,是你的一份心意。”
安昊执意带他去买特产,转遍大半个城市,最终将大部分所谓特产装后备箱里。
柏宁的证件没带,走的又急,只能搭乘汽车。车站人来人往,安昊护着孩子不让人家碰到一点。“你在这里等着,爸爸给你去买票。”
反对也无效,安柏宁望着他走进排队买票的长龙里。那么多人里,他那么特别,挺拔的身躯站在那里简直能发光,他身体的每一根线条那么的吸引人眼球,安柏宁移不开视线。
“一个小时后的车,宁宁,和爸爸去走走。”
安柏宁闭了闭眼睛,避开他牵手的动作,“爸爸,就送到这里吧。”
“我等你上车再走。”
“爸爸。”安柏宁一双秋水剪瞳盈着水光,“求求你。”
“……”
“再见了。”
安昊想起那小子分明不舍却处处躲避的样子,心里就来气。
他把车子调到最高档,飚的老快。
安昊就不明白,自己是做错过事情,但人孰能无过。怎么他错一次,就要被一棒子打死了呢?
感情的世界,错一次,就是往眼睛里扔沙子,扎得人泪流满脸不说,还让人难受半天。即便那种难受消失了,但一旦想起,每每都是心悸的。
安昊回到家,就真的病倒,且有种病来山倒的趋势。动一动,头就痛得如针刺,身体好像要被人从中撕裂一般,他觉得自己简直要死去了。
“宝宝。”
眼睛滚热,烫的要流出眼泪。
“宝宝,宝宝……”他反反复复亲昵唤着孩子的名字。
安昊不想叫医生,整个人被压在千斤巨石下一般,呼吸困难。他烧的难受,迷迷糊糊醒来,好像看见他的宝宝就在身边,想去抓,又抓了个空。脑袋胀痛,他又浑浑噩噩昏睡了过去。
在安昊置身在一片岩浆火坑时,电话响了。他听得不太清楚,也不想费力气去接,只想集中哪怕一点点意识去一遍遍描绘宝贝的模样。
第五十八章
“宁宁……”安昊感觉自己快要流出眼泪来。
电话很执着的响了一遍又一遍,安昊头昏欲裂,听得无比烦躁。他摸索着拿出手机,正要按掉。模糊的视线却恰好瞟见来电显示,混沌成一锅熟粥的脑子顿开了一道光。他颤着指尖,按下接听键。
“爸爸。”
清润的声音仿佛从云端而来,软软击中了心。
“爸爸,你怎么了?……还在生我的气吗?以后,我去到别的地方,你不用来找我。媲”
这么一动一折腾,几乎花光他所有力气,安昊眼冒金星。又听到孩子说要走,气就更不打一处钻。
“你,永远是我最爱的亲人。以后,请保重。丫”
安昊张嘴,嗓子干涩不已,就先咳嗽起来,“咳咳。”
安柏宁在那头吓了一跳,“爸!”
“不许走。”他声线哑哑,话里带着哽咽。
“你生病了?”
“回来。”
“爸爸,你是不是生病了?严重吗?医生有没有在身边?”
“咳咳,你回来。”他虚弱的请求。
“……”
“宝宝。”
嗓子如同被灌了一大罐火辣辣的汤,安昊痛的难再开口,他捏紧电话就像握住了孩子的手,积了些力气,忍痛道:“回来,宝宝。”
那头还是默不出声。
头疼加重,安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散去,手机跌落地。
“宝贝……”低低呢喃着,他心中蓄满了低落,糊里糊涂睡过去。
安柏宁望着才离开不到一个小时的房子,惴惴不安。如果已经请来了医生,他进去岂不是多此一举?但,要是爸爸为了让他回来不去医治呢?
司机见他兀自纠结,又看看计程表,催促,“小哥,你这是要下车,还是继续走啊?要走,我就再计时了。”
“对不起。”
安柏宁歉然一笑,提了行李下车,袋子里装得主要都是安昊给他买的土特产。既然决定回来看看,安柏宁就不再踟蹰。直接走过去按了手印,试着又输入以前的密码,锁哒的一声,大门开了。
客厅里没见到人,他便直接奔卧室。
人,果然在那里,不过,仅仅一眼,柏宁便感到心被一只手狠狠抓住。
“爸爸。”忍不住,眼中噙了泪水,安柏宁颓然坐在他身边,颤抖掌心覆在他滚烫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