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了一圈后,他开始朝后山的方向走去。拐了几个弯,他拨开眼前的树枝,抬头一看已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漫山遍野的桃花铺满了山坡,绵延至溪谷。
万亩桃花纵深成一片粉色的汪洋,累累花枝交叠着,低垂沃土,怒放着,绚烂婀娜。远方的雪峰还有皑皑白雪,一望无垠的桃花如醉霞绯云般,翻卷着,痴缠着,浸透了世间万灵,将天地染成一片浅浅的粉白。
一阵微风拂过,花海泛起一圈圈的涟漪,也在君无泪的心上荡漾开去,激荡的情绪久久不能释然。
然而,在雪山交映生辉静谧的桃花林中,一抹倏闪而近的孔雀蓝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在一片粉色的海洋中显得格外的抢眼,贵气逼人。
蓝衣少年悠悠转身,右手还握着一把锄头,额头上挂着汗珠,显然没想到会在此处碰到人,撩起的衣摆还别在腰间,赤足立在湿泥地上,白皙的脚踝与足下的沃土形成鲜明的对比。
“君无泪……?”幼墨回过神来,琥珀色的眼睛半眯,拔高了音调,“怎么是你?!”
君无泪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媚艳的少年,嗡笑一声:“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了吗?”
“此处乃是宫中禁地,任何人不得踏入半步,你如何会不知道?!”幼墨挑眉,对他无所谓的态度很是忿忿。
“你不是也进来了吗?”君无泪交臂胸前,半眯着眼,懒洋洋道。
“我自然与你不同,你又凭什么管我的去留?”
“你说的对,你是偷偷溜进来的,被逮住了小屁股可是会开花的!而我是饭后积食,正好散步到这里观景,自然是大有不同的。”君无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头落在他脸上,笑意盈盈。
“你是什么意思?”幼墨逼近两步,一脸不悦地看着高出自己半头的青年人,突然忆起了什么,顿时一声怒吼:“阿玉让你搬进了‘白煦殿’?”
君无泪掏了掏耳朵,没想到少年的反应如此给力:“哎呦,小点声,耳朵都被你震聋了。”
幼墨一把揪住君无泪的衣领,神色阴郁:“不可能,你别想骗我!这里原是花霏白的寝宫,任何人踏入都会被处以淬裂魂晶的极刑,阿玉怎么可能会把它赐给你住?”
‘阿玉,阿玉’——这个只有妖王身边最受宠爱,最拿乔的幼墨公子才敢直呼其名,也一样没有得到豁免权,同样不被允许进来。
若不是心中为鳴玉又一个千岁寿辰献礼的愿望太过强烈,渴望能送他一份最出彩的生辰贺礼,即便自傲如他,也决计不敢贸然潜入。
然而,如今眼前这个痞里痞气的男子,居然堂而皇之的住了进来,怎不让他感到羞愤难当,难以接受?
“喂,我说,这片桃花林是你栽下的?”拨开幼墨的手,君无泪越过少年,走向那片令人神往的桃花林,语气淡淡,却带着暖意。
被拆穿了心思,幼墨双唇紧抿,险些把他身上瞪出个洞来,一幅要吃人的样子。
仿佛对少年冰冷的目光浑然未觉,君无泪抬首远眺,幽幽自语:“我听说原本这‘白煦殿’不是叫这个名字,而是‘万桃斋’,取自‘万桃春不老’之意。”
当年第一美人花霏白名动三界,其法身的属性便是桃花,灵界大将军鳴玉为博佳人一笑,曾花了数载时间,亲手在距凤栖城百里外的无忧山上,栽种了万株桃树,待他生辰那日施展法术让它们全部盛开,传为了一段千古佳话。
后来那一场妖灵大战,大将军率孤军浴血奋战百个昼夜,最终被困天玑岭重伤坠崖,那万顷桃林一夜之间竟然全部枯萎,至此‘佳人春风笑,万顷桃花开’的神话也不复存在。灵界无忧山上的桃花早被人遗忘了,而在妖域玉髓宮旁的万桃斋也改名为白煦殿,再也没有人踏足过。
君无泪走到一株盛放的桃树下,伸手轻轻拨弄着枝头上新冒出的小花骨朵儿。
“怎么,你是想将‘万桃春不老’的盛景献给妖王贺寿?”
“要你多管闲事!”少年无端脸红了起来。
“好好,算我多管闲事。”君无泪掏了掏耳朵:“只是让这些枯死了近百年的桃林重新复苏,要消耗大量的灵力,就你这小身板吃得消吗?”
“你放肆,看招!”
一道银色的剑光呼啸而至,君无泪轻松避开了,接下来又一道掌风尾随而至,逼得他后退了两步,依然应付的很轻松。
幼墨气急,三尺青锋不管不顾的欺身而上,干净利落的剑气划破桃林的宁静,一抹高调靓丽的孔雀蓝在灿烂如火的桃花树下翻飞,他好像一只在林间飞舞的花蝴蝶,耀眼夺目。
幼墨的本元为九天灵狐,尽管灵力充盈,但遇到真刀实剑的武力对决就吃亏了。他一招一式以灵动矫捷见长,如行云流水,美则美矣,却杀伤力有限,对上在战场上统帅过千军万马的君无泪就不够看的了。花哨的招式看在君无泪眼里不过是个花架子,好心情的陪他喂喂招罢了。
又一百来个回合下来,幼墨见连君无泪的衣角都碰不到,一咬牙,冲着迎向自己的树枝就上去了!君无泪一愣,手腕一转,便收回手中灌了劲力的桃枝。尽管不是真的剑刃,但一旦刺中了,也能钉入他的肩胛。
正当君无泪撤回了一招,幼墨见机又上前喂了一剑,这一次占尽先机,三尺青锋瞬间就送到了君无泪面前,被他堪堪避了开去,却在面颊上留下一条浅浅的血线。
“好了好了,小祖宗,算我怕你了!你赢了,你赢了。”君无泪后退两步,离开小狐狸的攻击范围,眼中闪烁着精光,还装模作样的摸了摸胸口:“你也够狠心的,把老子都整破相了,瞧瞧这血流的,老子着英明神武的脸啊,这下可好了,都没法见人了。小狐狸,你说该怎么补偿我?”
他咧嘴,在小狐狸豆腐样的下巴上摸了一把,语带幽怨:“我可是为了你破的相,你可要对老子负责啊!”
见过无赖,没有见过这么无赖的!幼墨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得小脸一阵青一阵白,琥珀色的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表情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君无泪!我警告你,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就让你天天顶着大花脸招摇过市!”
“这个嘛,有点难度。”君无泪嘴角一勾,隽秀的五官沐浴在阳光下,一口白牙很是晃眼:“除非我搬出白煦殿,或者你不再偷偷溜进来。”
君无泪回头扫了一眼,不禁皱眉,难得认真的问了一句:“湖边上的那几株桃树为何没有开花?”
远处,老树枯枝,光秃秃的,孤孤单单的,倒影在碧波里,与身后一整片灿烂到颓败的花海格格不入,不经意间勾出人心中淡淡的悲凉,丝丝的刺痛。
幼墨只把他当成个透明人,根本不搭理他,恶狠狠的瞪着他,小脸上神情满是愤恨。
“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妖王,顺便和他说说有人偷偷摸摸潜入白煦殿的事。”君无泪随手扯了根草茎,含在嘴里,不时还上下摆动。
“君无泪,你这个无赖小人!”
幼墨攒紧双拳,灵动的眸子因为气愤泛起了红丝,不甘不愿道:“紫金桃树,叶紫,花金,千年方才绽放一次,花期不过短短一昼夜,是谓万桃之魁首,花之极品。上一次妖灵大战之中,紫金桃树被通天雷劈成了两半,周围被布施了八仙阵法,我无法将其复原。”
君无泪伸开手掌,无数缤纷花瓣在手心旋转:“你想必知道,如何才能让它们再次开花吧?”
这时,幼墨沉默了,就在君无泪以为他不打算回答的时候,才低声说道:“藏龙谷,苍浅血,万物生。”
东方有蛟,神龙苍浅,爪利可切山,声亮可震海,尾巨可遮日,角坚可霹雳,血纯可复苏,扶摇九重天,渤海尽头,雪域之颠,是以为东海神兽之首。
君无泪微微一愣,轻轻歪头,勾起了唇角:“听起来挺有趣,既然如此,就交给我吧,我定会让这几株紫金桃树再开出花来的。”
“一个人自大也该有个限度。”幼墨咬牙道:“君无泪,你这般愚蠢真的很令人讨厌!”
“抱歉,恶心到你了。”君无泪眨了眨眼睛,年轻的脸庞仿若镀了金光:“不过有人倒是喜欢得紧。”
语调一转,他敛了笑,忽然正经起来:“哪怕你不愿意承认,我对鳴玉来说确实是特别的,所以你要学会接受这个事实。”
这句是实话,却是句让人不高兴的实话。幼墨低着头站在树下,肩膀却倔强地绷着,衣摆在风中拂动,哗啦啦拍打他僵硬的身子。
“好,君无泪,记住你今天的话,不要让我有一天看不起你!”
幼墨脸庞微微发红,运功消失在花海深处,仿佛刚才一场打斗只是错觉。
“他的……生辰吗?”君无泪喃喃自语,站在巨大的树冠下,衣角飞扬,黑发亦随风起舞。
阳光下,他望着远处的枯枝,眼中闪过一抹复杂难辨的神色,随即恢复正常,轻轻勾了勾唇角。
远处,在少年消失的方向,飘零的花瓣如同粉色的雨,满满铺陈了一路。
万桃春不老,双竹寒相对。
回首处,满城明月曾同载。
人事改,花源在。
休去,休去。
梦醒,惊散一洲鸥鹭。
作者有话要说:
连更三天啊,有没有很感动。。。。求摸头~!
第16章 第十六章
午后的天空依旧湛蓝如洗,微风拂面而过,好像有人在轻轻抚摸鼻息。
君无泪衣摆翩翩的站在一栋高大的院落前面,守门的仆从上前,见是他便让开了门,恭敬的将他迎进了大殿内。
作为昭神殿的常客,君无泪随意摆了摆手,阻止了正欲通报的侍童,在曲折的回廊左转右转,熟练的在亭台雨榭中穿行,不多时就来到一处空阔幽静的庭院里。
眼前出现了一座构思巧妙六角凉亭,亭子前面是一座玉石拱桥,潺潺流水从桥下穿过,清澈见底。岸边种了一片芍药,不时有蝴蝶在盛开的花丛中起舞,偶有几声鸟鸣传来,更显空灵,好一派的恬静幽谧。
君无泪却不敢贸然闯入,四下看了看,默默在心中推算了一番,还不时从地上捡起小石子东敲敲西打打,直到见到落在水池中一处荷花处的石子没有消失不见,他才大胆的提气飞了过去,几个起落来到了水中央。
他刚站稳,眼前的迷雾便消失了,哪里还有什么小桥流水鸟语花香?抬眼望去,西周一派郁郁葱葱的景象,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清香味。不大的院落栽满了各种形态怪异的植物,或长或扁,或圆或刺,放眼望去琳琅满目,五颜六色,看得人目不暇给,犹如一个茂密的丛林。
他抬脚欲走,就被人高声喝住:“站住,不要动!”紧接着,只听耳边嗖嗖的风声,眼前划过几束银光,不知什么东西向他扑面而去!他飞身跃起,脚尖借力,点着四五个飞来的‘暗器’向后院掠去,很快落在一颗紫色藤蔓前。
树下一个人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捣鼓着什么,看也不看他,只是嘴上骂骂咧咧不停:“臭小子!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准乱碰乱踩,你知不知道这里一草一木花了我多少心血,你一脚踩下去,得毁了我多少心肝宝贝,还不知道有没有脚臭,没准会熏着它们,你再给老子这么干两次,我非会被你气成短命不可!”
谁不知道大祭司嗜药如命,还偏爱收藏奇珍异兽,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谁敢碰了他的宝贝花花草草,小猫小狗,就跟要了他的小命一样,等着他跟你死磕吧!
君无泪搔了搔后脑勺,恬着脸道:“知道知道,我不过是觉得自己琢磨太费事了,不如等你给我指路。”
鼻子里哼一声,朱绶根本不搭他这话茬,伸手逗弄着掌心中的小东西:“哎呦,我的小心肝,被吓着没有?你看看,你都瘦了,来来来,多吃一口,吃饱了才能快高长大,一定要长得白白胖胖的哦。”
君无泪绕道他面前,立刻一脸的黑线,只见朱绶捏着一支插着青蚂蚱的竹签,在一颗腕粗的人参前面晃来晃去,就是找不到入口。一只头上长着犄角,兔子样的小兽站在他脚边,悠闲地舔了舔爪子,抬头瞥了他一眼,露出讥讽的神情……
朱绶鼻梁上架着两个瓶底粗的玻璃片,用一条细绳串起来绑在脑后,衬着他俊朗不凡的眉目,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哪里知道妖域地位崇高的大祭司,其实是个超级大近视眼,摘了两个厚厚的酱油瓶底,完全就是个睁眼瞎,平日里在妖域走动处理事务都是施了法术,用灵识辨别方向,说白了就是仗着自己法术高,闭着眼睛走路。
实在看不下去,君无泪出声提醒:“喂,抱错了,它蹲在你脚边。”
“哦,我说呢,手感怎么这样光滑。”朱绶微微一愣,也不纠结,很快就释然了,放下老参,捞起一个长毛奶果,珍而重之的捧在手心,满面的宠溺怜爱:“小乖乖,快吃饭,来来来,张嘴,啊……哎呀,我看看,毛怎么变得这么粗糙?”
君无泪抽了抽嘴角,翻了个白眼:“喂,你能不能别对着一颗奶果情意绵绵,酸的我牙疼,正好我中午没吃饱,用你的果子打个牙祭也不错。”
地上的人噌的一下窜到君无泪身前,像只被踩到痛脚的豹子,气得直跳脚:“你说什么?吃什么果子?你知不知道那是我追着菩提老祖下了大半年的棋,好容易才赢来的紫葵奶果,很是珍贵,能提升五百年的法力修为呢!你小子敢碰它一下,老子先把你给扒光了扔到万妖城门口示众!”
两手一摊,君无泪眯了眯眼睛,笑得像个菩萨:“好好好,我的朱大哥,朱护法,朱爷爷,朱祖宗,我绝不碰你的心肝宝贝儿一根汗毛,我发誓,行了吧?”
他眨了眨眼,手一挥,拎着小兔子的耳朵放到朱绶鼻子前面:“还有,你的宝贝在这呢。只是我看它脸色不大好,估计是被噎着了。”
“啊?”朱绶立刻甩开奶果,双手抱住那只毛绒绒,肉呼呼,还不停打饱嗝的灵兽,脸色都绿了:“哎哟,小可怜。来来来,快放个屁,打个嗝,放放气,千万别憋坏了啊。”
君无泪见他对着胖兔子搔首弄姿,一会儿压压它的肚子,一会儿捏捏它的爪子,还不时的揪揪它的短尾巴,这次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说罢,大下午的跑到我这儿,又来跟我要什么?”把厚厚的镜片摘下来,朱绶掸了掸衣摆上的尘土,站起来,恢复了一尘不染谪仙般的潇洒优雅。
看到他眼睛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额头上还有一块淤青,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泛白,君无泪有几分担心道:“你大半夜爬墙角去了,还有,你脑门那个包是怎么回事,撞到门上了?”
“别提了,我殿里的柱子又粗又硬,等下跟他们说换几根细一点的。”他面色不虞,罢了罢手,显然不愿多说,瞥了他一眼:“无事不登三宝殿,臭小子,你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我想借你星云镜一观。”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君无泪有几分犹豫:“我有件事情要做,但在那之前,有些事情我必须先确认一下。”
妖域的昭神殿,是祭拜先祖,祈求亡灵保佑,让勇士顺利出征并凯旋归来,也是占卜天意的地方,只有地位崇高的祭司和神仆才能出入的。朱绶是奉神的大祭司,他身上流淌着四分之一的神族血统,可以通过星云镜探知过去、现在、未来,从而窥测天命的一角。
朱绶凑近他的鼻尖,盯着他,一脸的审视:“你小子不是想闯藏龙谷吧。”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君无泪愣了一下,没想到被他一语道破,不免有些悻悻:“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鼻孔哼了一声,朱绶后退一步,恨铁不成钢的咬牙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对尊主动情,不要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不要试图与那只小狐狸争宠,过段时间等尊主对你厌倦了,就会放你回来的,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
“我没有争宠。”君无泪垂下头,语气淡淡的:“我懂你的好意,但真的不必为我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他的生辰快到了,我若空着手赴宴,那才真的会成众矢之的呢。”
朱绶撇了撇嘴,面上尽是不信,但口气已经松动了:“你明白就好,那你想用星云镜看什么?”
半天没有得到回应,就在朱绶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他轻飘飘的说:“我想知道千年前鳴玉与花霏白的那一段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