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阙瞪着他,“观什么礼?”
穆延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自然是观我们的婚礼。”
“不——”魏阙一下将他推了开来,周围的空气好像一下子降了好多度,阴嗖嗖地冻得他整张脸都变得青白,他看着穆延,浑身颤抖不停,他不知道该问什么,只不断的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
“你都忘了么?”穆延盯着他,面上的笑容越咧越大,最后定格住的微笑竟如同满堂的死人般,他轻声道,“你果然还是忘了。”
魏阙说出的话,微弱的就似在喉间喘出的气音,“忘了什么……我到底忘了什么……!”
“你忘了么,”穆延低下头深深凝睇着他,“你是亲眼看着我死去的。阿阙,你忘了么?你的穆延早已经死了。”
这一句话甫出,魏阙难以置信往后连退了几步,他瞪着穆延,好似突然之间不认识眼前这个人般,就在穆延往前又进了一步之时,他突然爆出一声惨叫,猛地推开靠近的穆延,朝着另一个无人的方向踉跄着冲去。
尽管左腿疼得愈来愈厉害,可他还是拖着腿疯狂的向前跑着,就好似这般跑着就能逃出真相的牢笼。
身边的景象飞速的变化,装饰华丽的壁纸如泡过水般层层褪去,逐渐露出厚重的石壁,繁复的家具亦渐渐腐朽散落成一摊摊的灰烬。宽敞的厅房在不断的缩拢,渐渐的变成了一道狭窄逼欠的地道。
地道挂满了白色的灯笼,那微弱的光逼着魏阙不断向前走着,他不敢回头,他不敢停下来,他怕,他惧怕当年的真相。
就在魏阙满心绝望之时,地道尽头突然出现了一扇拱门。
拱门之外,白昼的亮光照了进来。
魏阙迎着那亮光一下子跑了过去,拱门之外是一道林荫大道,阳光透过林间缝隙,给大道撒了一圈圈金色的粉末。
这是当年他们的高中校园。
魏阙恍恍惚惚向前走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跑来这里,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来了这里——难道穆延,难道是因为穆延在等他?
他低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手腕,恍然觉得那里应该有个手表,现在离正午十二点还差十五分钟,离他和穆延约好的时间还差十五分钟,来得及的,他赶得上的……他要和穆延说清楚,就算他摔瘸了腿,就算所有人都要把他们踩下地狱,他也不要和他分开。
这个念头让恍惚的他稍稍振作了起来,一向瘸着的左腿好像也不那么疼了。他加快脚步向前走去,教学楼就在前方,离得那么近,也那么的远,他仰起头,想看看穆延是否还在天台等他。
穆延昨晚发短信来了,约好了的,不见不散。
他抻着脖子看了半天,只好到了刺目的阳光,刺得他眼泪发酸。
“阿阙,阿阙——”他听到有人在喊他,那么大声,声音像从头顶传来,又像是从四周传来。
魏阙向四周张望着,然而周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阿阙——”
声音忽近忽远。
“阿阙——你怎么还不来——”
声音好似从高处传来。
天台——对了!穆延在天台等他!
魏阙一下子醒悟过来,他冲了几步向直接往教学楼上走去,可当他刚刚跨出一步时,头顶突然有什么东西擦着他坠了下来。
嘭一声巨大的响声,伴随着是飞溅的鲜血,那么炙热……也那么冰冷。
魏阙浑身发冷,他哆嗦着想回头去看看,然而却在转身间,一件白色校服从天而降兜头罩住了他的头脸。
鲜血绽在那校服边缘,魏阙伸手想将那校服拿掉,可是无论怎么扯,那件校服都纹丝不动。鲜血在那件校服上攀爬着,很快将那件白校服染透成了血红。
一只手轻轻的扣住了他的手腕,冰冷的五指如同缠来的蛇一点一点将他的手牢牢扣进了手心。
十指相扣,相伴却难有一生。
一声尖利的唱诺在耳畔响起,“一拜天地——”
有人抚着魏阙的背脊按着他,朝前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那个人搀着他换了一个方向,他不由自主跟着那个人的手再次朝前拜了下去。
“三夫妻对拜——”
那个人离开了,隔着厚重的红布,眼前恍然有了影像,无须人牵扯,魏阙站在那处缓缓朝着前再度拜了下去。
唱诺声消失了,一只苍白的手出现在了红布的下方,随后撩着那块红布一点一点揭了开来。
穆延的脸再度出现在了眼前,周围的景象亦回到了先前那个昏暗的大厅里。
大红的囍字落在眼前,刺得眼底发了酸,魏阙直勾勾盯着面前这个人,整个人如同丢了灵魂的傀儡。
“阿阙,”穆延深深望着他,一声声似招魂般,“阿阙——”
渐渐的,魏阙的脸上有了表情,似哭似笑,一行泪从他的眼角滑了下来,“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穆延一瞬不瞬盯着他,英俊的面目在不知不觉变得狰狞可怖,然而他的声音依然那么温柔,“你想起什么了?”
魏阙望着他浑然不觉恐怖,他的嘴角甚至噙起一抹笑,望着男友的目光是那么温柔,他撑起上半身去吻他,吻是那么轻柔,“我想起了……我爱你。”
穆延微微一怔,他将头埋进了魏阙的颈间,低低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竟似变成了沉闷的哭腔。
第十二章 尾声 孤独地狱
“——现在插播一条午间新闻,多日来暴雨造成竹山县北区墓园发生大面积坍塌事故,据调查,目前已致四十四名游客死亡,一人重伤,一人失踪。”
竹山县的医院很破旧,墙上长满了绿色的青苔,病床吱吱呀呀,掀开白色的床单底下是斑驳的铁锈。电视也是老式的,播起的影像间于黑白花之间,晃得人眼前发晕。
六张病床上,只有一张躺着人,那是此次事故唯一的幸存者——陈柏。
陈柏躺在病床上,目光呆滞的望着天花板,他下半身彻底瘫痪,这辈子恐怕都得在床上度过了。
穆延,穆延回来了。当年被他们害死的穆延,又回来了。他带走所有罪人,唯独留下了他。
陈柏闭上了眼睛,思绪在黑暗之中徐徐延展着,恍惚又回到了那个可怖的高中。
他记得那天刚好是魏阙从出院的那天。
正逢下课,班里闹哄哄的,还是陈娇娇嗲着嗓门道,“穆延呢?你们谁看到穆延了。”
方立立马转了头对着,发出猥琐的笑声道,“他去找魏阙了吧。”
“什么?找魏阙?”曾向善在一旁冷冷道,“少几把瞎说,魏阙跟穆延分手了。”
“哟?同性恋还闹分手呢,搞的跟正经恋爱一样,”杜鹏在旁煽风点火,“还不就是打`炮关系吗。”
“我看到了穆延的短信——”陈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也许因为他迫不及待想将欺辱的行为从自己的身上转移出去,大声道,“我刚刚下课看到穆延的短信了。”
班里所有人都朝他看去。
他就如同被老师点名提问一般,哆嗦的站了起来,“他们约在天台,说要好好谈一谈。”
他这话一落,班里就跟炸开了油锅,最后还是史克朗提议的,“嘿,不然我们上去看看?说不定还能逮着现场呢。”他用中指捅了捅自己的拳头,嘿嘿笑了起来。
被他这一点,班里几个男生凑在了一处都想往天台上凑个热闹,临行前还不忘拽上了他。
穆延果然在天台,只是魏阙还没来。他踩在天台边缘矮矮的石阶上不断向下张望着。
几个人躲在距离穆延几步的拐角处等了半天,最后都不耐烦了。
“你——”宋诚志突然将他推了一把,小声道,“去跟穆延表白。”
杜鹏哈哈笑了起来,“这个主意好!快去跟穆延表白下!”
“瞧瞧人家失魂落魄的,”李家正压着声音凑在陈波耳边道,“去安慰安慰人家,反正你也细皮嫩肉的,跟个娘炮似的,最适合贡献屁股。”
天台风太大,呼呼地充在耳畔,穆延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陈柏自然不肯,然后几个男生却是越发坚定了要让他去‘表白’的恶作剧。
陈柏被大力推了出去,惯性让他险些撞到了穆延的身上。
好在穆延及时回过了头,险险将他搀住了,“陈柏?”他皱起了眉,“怎么是你。”
陈柏看着他,英俊的面目俯视来背着光便如同天神一般——可同身为被欺辱者,为什么他的眼里只有魏阙,对他却从来不屑一顾?
那一瞬间恶从胆生,他就着撞去的势头,猛地伸出了手臂将穆延从天台的边缘推了出去。
穆延猝不及防向后栽去,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了他。这是陈柏第一次看到他失态,也是最后一次。
在身后那些人看来,却是他被推着撞向了穆延,将他撞下去的。
主教学楼太老,没有设监控。警察查了半天,最后草草得出自杀的结论。
目睹这一切的每一个同学都担心牵连到自己,所有人都闭口不谈,只当穆延是真自杀。
然而刚好撞见穆延死亡现场的魏阙却是疯了。他休学住院了很长一段时间,再回到学校时整个人都有恍恍惚惚。
死亡的阴影总会淡去,死者并不能留给人什么,那些加害者在那之后依然猖狂。
而现在,所有加害者都死了,唯独身为真正杀人凶手的他却还活着。
窗外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打在窗上。
天渐渐黑了下去,晚上又来临了。病房外的走廊亮起了灯光,护士走来走去,偶尔也有病人。
陈柏睁开了眼,又闭上了。
恍惚间有人贴着他的耳边,毫无感情的念着,“凡在世人,怀揣恶念,藏瞋恨心,栽恶业于他人者,打入孤独地狱,身如石如木,魂如尘如土,亲离友散,享永生苦难……”
“穆延——原谅我,穆延!”他伸手想去抓住声音的主人,可余光只瞥见床边一抹模糊的影子,须臾就随窗外吹来的轻风消散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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