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华天还是与梅迪奇签订了收购案。
看着报纸上那则新闻,沈谚非眯起了眼睛,然后缓缓地勾起了唇角。
“大哥,应该是时候和静云还有洛缨谈一谈了。”
沈思博点了点头。
那天下午,沈谚非、沈思博和沈洛缨前往第三监狱看望沈静云,同行的还有梁扬之。
当沈静云翻开那份授权书的时候,他撑着太阳穴笑了起来。
“这只怕这辈子唯一一次我们所有人的名字出现在同一页纸上。”
“你支持我的决定吗?静云……”
沈谚非开口问。
“当然。”沈静云低下头,爽利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半个月之后,次贷危机的影响扩张到美国政府无法收拾的地步。美联储一天三次向银行注资,美元贬值。梅迪奇的三个股东因为承担不起损失开始大量抛售股票,其股价也跌入谷底。
凌少白出动积极策略,将股价稳定在现时最低点。由于其策略带来了乐观的市场预期,起股价在缓慢回升中,即将接近在低迷情况下的稳定值。其流入市场的百分之十五的股票都已经被认购,这是凌少白意想不到的积极情况。
“果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来所有人都还是相信梅迪奇会再度雄起啊。”JANE拿着报表数据一副终于安心了的表情。
“什么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会用比喻就不要瞎用。”凌少白摇了摇头,随即眉头又缓缓皱起,他内心深处隐隐在担心,“上一次我们对沈氏的资产评估报告显示,他们绝对没有余力购买我们梅迪奇百分之十以上的股份,对吗?”
“别说百分之十了,最多百分之五。”JANE一副不明白凌少白在担心什么的表情,“所以我们才抛出了百分之十五的股份来融资,无论是马尔基诺家还是其他竞争对手,都没有能力吞下这百分之十十五。我觉得你想太多了,明天就是梅迪奇收购华天的新闻发布会了,你可要好好打扮打扮自己。”
这次的收购新闻发布会举办的隆重而宏大,毕竟在经济萎靡的时段,梅迪奇收购华天是最振奋商界和金融界的消息,也让梅迪奇的股价有了小幅的上扬。
凌少白提前一个小时就来到了会场,秘书将发言稿送到他的面前做最后的确定,凌少白只是潇洒地将它扔进了垃圾桶里。很多时候激动人心的演讲是虚无,只有现实才是真理。
JANE大步走进了休息室,将手机递到凌少白的面前,眉头紧蹙,脸上的表情凝重,“老板,纽约来的电话,出问题了。”
凌少白的指尖略微一颤,会出怎样的问题他并不知道,但他早有这样的预感。接电话的过程中,凌少白原本略带笑意的唇角缓缓收拢,目光沉暗。挂上电话的那一刻,他低下头,按着太阳穴。
“老板……怎么了?”JANE还是第一次见到凌少白露出这样的表情。
凌少白没有回话。
JANE不再说什么,只是站在凌少白的身边。
这种沉默是复杂的,像是有许多难以言喻的情绪,又似乎简单得只是沉默而已。
新闻发布会即将开始,工作人员敲开休息室的门提醒凌少白该登场了。
“将今天的发布会后移三天。”凌少白终于抬起头来。
“原因呢?”JANE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只是好奇纽约那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能令凌少白有这样的反应。
“就说我们三天后可能会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决定同时发布。”凌少白仍旧闭着眼睛,忽然耸起肩膀大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在休息室里徘徊,JANE咽下口水,她刹那觉得凌少白是不是疯了?
这个人一向癫狂,但始终清醒的要命。
只有此时此刻,JANE觉得他真的疯了。
“替我预约沈氏的董事长沈谚非,我要代表梅迪奇与他进行商务会谈。”凌少白的声音冷冽,完全公式化的口吻,这和他平常提起沈谚非的神态和心情天差地别。
“我明白了。”
沈谚非静坐在办公桌前,微微低着头,双手合十指尖抵在眉心。他面前的电脑屏幕纽约股指正在不断浮动。
卫子熙走了进来,低声道:“还要持续买进吗?你是打算让梅迪奇江山易主?现在梅迪奇应该坐立难安,只要再多买入百分之五,沈氏就要成为梅迪奇的核心董事会成员了,对于梅迪奇的所有决定都有否决权。”
“那就买到临界点,我要凌少白没有跟我谈判的筹码。”沈谚非扯起唇角,“那帮习惯了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金融大鳄们,也到了尝一尝芒刺在喉的感觉。他们是不会允许交出控制权的。”
“谁要他们低估了沈家?”卫子熙坐下,翘着腿,声音里是看好戏的意味,“梅迪奇已经派了人过来,凌少白要求和沈氏会谈。”
沈谚非露出淡淡的笑容,“终于到了这一天了。”
“要谢谢次贷危机,不然即便沈氏有购买梅迪奇百分之二十股份的实力他们也不会放出这么多的股票来。”
“会谈打算什么时候进行?”
“明天早晨九点开始。”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明天早晨?”沈谚非别过头去嗤笑一声,“这么紧迫?”
“我打赌凌少白是希望有更多时间能够做足准备再来谈判,但是梅迪奇却不想给沈氏更多的时间。他们需要融资,不可能暂停股票交易。”
“不,凌少白根本不需要任何准备。只是我们都知道这一天已经到了,不需要多做拖沓。”沈谚非扬起眉梢,“我要梅迪奇的预估财务报表,明天要完败他们。”
第二日的清早,沈氏与梅迪奇的秘密会谈展开,地点是沈氏大楼的会议室。梅迪奇派出的是十二人的代表团,他们分别代表梅迪奇财团下十二个财阀。凌少白身着正统的西装,就连发丝都一丝不苟地梳至脑后,唇线坚毅,这是沈谚非第一次见到他认真的模样。
梅迪奇财团的翻译正要说什么,凌少白摇了摇手,“不用多此一举,他听得懂英语、法语、德语。”
今天的沈谚非身着深色西装,修长的身线被衬托出来。他的年轻超乎梅迪奇所有人的想象,但是言谈之间的果决与深睿又令所有人不敢小觑。
他开门见山地指出次贷危机虽然梅迪奇表面上屹立不倒,但是资金链条已经被拉紧,而拉紧这链条的一方就是沈氏,一旦沈氏松开链条,梅迪奇面临的就很有可能是大厦倾颓。
“沈氏答应与梅迪奇会面,不是为了谈判,只是为了说出我们自己的条件而已。”沈谚非摊开手掌,所谓的谈判是在双方都有余地的情况下,而此刻,梅迪奇已经对沈氏无可奈何了。
梅迪奇的代表没有想到沈谚非竟然这样狂傲,露出不悦的神色互相讨论着。
凌少白只是坐在谈判桌的一头目视着另一头的沈谚非。
此时窗外阴雨绵绵,细细的水流沿着落地窗不断向下,那是某种不可逆转的趋势。
他们长久的对视,空气里没有任何对峙的火花,只是借由看着彼此来消磨时光。
沈谚非的秘书走了进来,覆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只见沈谚非唇上的笑意更大了。
“你又购入了百分之二的股票是吗?距离核心董事会成员还差三个点。”凌少白开口说话了,他说这些不是为了向沈谚非确认,而是告知代表团,他们只要再迟疑下去,沈氏的压制性地位将越来越明显。
代表团终于停下了彼此间的讨论,事到如今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说出你的条件。”代表团中一个很有发言权的人开口,所有人安静下来。
沈谚非没有任何雀跃的表情,相反他沉稳的就似早知道这个结果。
“第一,梅迪奇撤出亚洲市场,我不希望看见这里的任何一个华人企业成为梅迪奇的甜点。”
“可以。”凌少白同意了,虽然其他人不甘心却无法说“不”。
“第二,沈氏现所买下的梅迪奇的股票在近期将不会抛售,但是我们也将不再继续购入。”
“可以。”凌少白点头。
百分之十八的持股对于梅迪奇来说仍然是个定时炸弹,现阶段沈氏的持股可以威慑梅迪奇,但是总有一天美国经济复苏,梅迪奇自然会有办法将沈氏挤出资金链的核心,到那个时候,沈谚非应该会果断的放弃持股,所以凌少白并不担心,但是梅迪奇的人却惴惴不安。
“最后一个条件,对于华天我要你们从收购变为合作。如今你们也是骑虎难下了,合作的投资可比收购要小的多。依照华天的底蕴,即便不被收购,它也还有再度崛起的可能。”
“虽然肉痛,但是我不得不答应。确实合作比起收购更能让华天与梅迪奇双赢。”凌少白露出一抹浅笑,“希望这周以内我们能签订合约。”
沈谚非也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沿,身体前倾,“也希望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双方相安无事。”
会谈结束了,比想象中要快,卫子熙甚至半开玩笑地说,他还没来得及抽完一根烟。
三天之后的新闻发布会,凌少白宣布了与华天合作共同度过经济危机低谷的决定,这个决定比起之前的收购更具积极意义。凌少白表示梅迪奇将会帮助华天进行资产重组清算不良负债制定新的战略方向。
这样的决定引起一片哗然。
沈思博和沈洛缨坐在电视机前看着这则新闻。
而沈氏内部的董31 事会刚刚结束,沈谚非对沈氏已经产生了绝对的控制权。
电梯里,沈谚非与林锦吟再度碰面。
“董事会上,你父亲一直很沉默,这是难得一见的场景。”沈谚非整了整袖口,惬意地说。
“那是因为父亲完全被你的能力折服了。”林锦吟笑着回答。
“知道我还将你和你父亲留在沈氏的原因吗?”沈谚非眉梢一挑,林锦吟震在了那里。沈谚非的意思很明显,他手上握有很多林家的把柄。
林锦吟扯起唇角,笑的很难看,“董事长在说笑啊。”
“我是为了提醒自己,要时刻警惕。”
电梯门开了,沈谚非信步走了出去,留下林锦吟呆在原处无法挪动脚步。
今天结束了连日以来的阴雨天气,凌少白靠在窗台上照例吸了一支烟。这是他在市立第三监狱养成的习惯,只是他没有告诉沈谚非,离开监狱之后每每当他靠在窗台上抽烟的时候,他想到的总是他,带着一种轻松的玩味的心态,以及连自己都没想到的对那段时光的还念。
“喂!凌少白!”
清朗的男性嗓音,声音的尾调中带着几分成熟味道。
凌少白回过头来,看见了沈谚非。他并没有上前也没有做任何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你比起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变了太多了。我忽然有些认不出你了。”凌少白慵懒地吐着烟圈。
“而你,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没什么区别。”沈谚非的双手揣在口袋里,歪着脑袋走到他的面前。
“你变得越来越像沈静云了。脸上的表情像,行事的作风也像。你就那么喜欢他,喜欢到连自己都变得和他相像了?”凌少白的声音淡淡的,却又有着控诉和不满的意味。
“哈?”沈谚非扬起下巴,来到凌少白的身边,和他一起倚在窗台上,“那你一定想象不到从小开始我有多少次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后来我才明白,我会为大哥顶罪,并不仅仅是为了沈伯伯的临终遗言和我对大哥的情义,而是我不想静云在那条道路上越走越远。”
“你是想向我炫耀,你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上他了吗?”凌少白摸了摸鼻子,一副自己亏了的模样。
“比起这个,我更想问你,你是不是真心爱上我了?”沈谚非伸长脑袋用调侃的语调问。
“这辈子从没有过这么真心。”
“那好吧,我相信你。”沈谚非仰面看着窗外的蓝天。
“为什么忽然相信了?”
“因为……以你的能力和性格,一定还有更加黑暗的方式来对付我对付沈氏,而我绝对不是那样的你的对手。你没有用对待普通对手那样推我下地狱,是因为你真的爱上我了,所以你做不到。”沈谚非扯起唇角,有几分得意。
凌少白释然地一笑,“所以你就跑到我这里来得瑟了?”
“不,我是来谢谢你的。我看你行李都收拾好了,作为你的弟子,总要来跟你道别对吧?”沈谚非向凌少白伸出手来,“谢谢你教给我的一切。”
凌少白握住了他的手,指间的力度有种万分珍惜的感觉,“有空来纽约看我吧。我们可以喝杯咖啡打打高尔夫,你也可以跟我说说商场上的事情,毕竟你还太嫩了,我还有很多可以教你。”
于是,两人安静地靠着窗,凌少白抽烟,沈谚非吹风。
离开的那天,凌少白将那个几乎没装什么东西的行李箱拎上车,他没有直接去机场,而是去了第三监狱。
看着玻璃那头的沈静云,凌少白发出一声嗤笑,“真想不到这世上还真有把囚服穿出贵族味道的人。”
沈静云也笑了笑,“我把这个当成是你的褒奖。不过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现在梅迪奇要退出亚洲市场,你也没有来向我耀武扬威的本钱了。”
“我来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情,是你故意揭发潘竞峰让华天股价狂泻,就是为了让我挪出资金来购买华天股票好牵住梅迪奇的流动资金,对吧?”凌少白目光锐利地看进沈静云的双眼里。
“你凭什么觉得我有这样的胆量?万一你真的收购华天成功了呢?”沈静云笑着问。
“和谚非不同,你从小在沈仲秋的身边长大,你知道沈家这近一个世纪以来的积蓄,这是令沈家东山再起的资本,这笔超乎想象的巨额资金是梅迪奇无法抽出来与之抗衡的。你就是瞄准了这一点也很有默契地知道了谚非的策略,才会这样对华天下狠手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沈静云没有正面回答那个问题,只是意味深沉地笑了笑。
“你真的很爱他。”凌少白摇了摇头,“你会不惜毁掉华天来帮助他,你真的对自己也够狠。这一点,你和他真的很像。”
“因为我除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不想拥有了。”沈静云的笑容里云淡风轻,无所牵绊,那是真正从名利中解脱出来的笑容,令凌少白妒忌了起来。
“下次再见面,说不定就是对手了。”凌少白起身离开,“恭喜你,还有两周就能提前出狱了。”
“也祝你回到纽约之后一帆风顺。”
凌少白起身离开,他只是挥了挥手示意道别。他的征程还没有结束,只是这段时间是他永远难以忘怀的体验。
两周之后,沈谚非站在镜子前整理着自己的衣领。
沈洛缨敲了敲门进来,好笑地说:“嘿!至于吗?又不是衬衫和西装!”
“洛缨姐,我看起来怎样?”沈谚非有些紧张,今天就是静云出狱的日子,“很完美了!又阳光又自然!”沈洛缨走过来按住沈谚非的肩膀将他推出房门,“快走吧,大哥都在楼下等了你很久了!”
一路上,沈谚非的心中既忐忑又兴奋。他想念着沈静云的体温,他怀抱的力度,以及他颈间发梢那若有若无的味道。
当他们一行来到监狱时,得到的消息却大跌眼镜。
那就是沈静云早就离开了,甚至于严赋还来给他送了个行李箱。
“什么啊!二哥搞什么!难得我们一家人都来接他!”沈洛缨非常之不满。
“谚非,打个电话给严赋确认一下,静云到底想干什么。”沈思博开口道。
沈谚非也是怒火中烧,有一种明明满怀期待却被对方耍了的感觉。只是刚拿出手机来,就接到了沈静云的电话。
“你到底跑哪里去了!”沈谚非只看到号码就吼了出来。
“我现在在机场啊。”沈静云的声音优哉游哉波动着沈谚非的心弦。
“机场——”沈谚非压低了声音但是怒气不减,“你跑到机场做什么?你想去哪里?洛缨和大哥都来接你了你却搞事?”
“我想去旅行,你要不要一起来?”沈静云的声音还是满怀笑意。
“哈?”
“你会一直很忙很忙,而我只想你做回自己。”
简单的一句话,沈谚非的怒意被沁凉的温柔所淹没。
“你想去哪里?”
“还没决定,最好是一个安静的地方。想要无所顾忌的吻你,拥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