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门,张起灵去查邮件,吴邪推开休息室的门一屁股坐在床上。他很烦躁,但是又没理由生气,情绪卡在胸口不上不下。吴邪用他自认为最怨念的眼神盯着那扇门两分钟,最终认命地倒在床上,两脚使劲一蹬,鞋子就被他蹬得飞起来,其中一只还砸到了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张起灵在电脑后面,听到声音转过脸来,对着门的方向看了片刻,唇齿间溢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起身走过去。
推开门就看见吴邪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春卷儿横在床上,一旁是乱七八糟的脱下来的衬衫和西裤,地上还有刚才那两只被踹出来的鞋子。
他走到床那头,只能看见吴邪露在外面的头发,伸手拨了拨被子,感觉到一股死劲紧紧攥这被角,颇有些无奈。把衣服都拎起来抖了抖放到一边,捞过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把空调温度往下调了两度,坐回春卷儿边上,用手拍了拍大约是头的地方,唤了一句:“吴邪。”
手底下的被子卷儿一点动静也没有,张起灵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再次伸手去把被子拨开。这回没有什么阻力,张起灵一直把被子拉到吴邪胸口才停住。吴邪软软的头发被扑腾得乱七八糟,脸颊捂得绯红,眼睛死死地闭着装睡,睫毛很长,在下眼睑投下一片小小的影子,偶尔一颤一颤,张起灵都快能感觉到他的用力了。
他知道吴邪没有生气,只是有点儿委屈,有点儿想要违抗上司的旨意,只是……不想和自己分开。
他伏下身去,压在被子上,一手把吴邪连着被子往自己怀里拢,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梳理吴邪的乱发。
“去多久?”
十天。半个月。三个月。半年!啊,干脆说一年好了。
吴邪正暗自在心里胡诌日子,张起灵就含住了他的耳垂,用舌尖舔了舔,然后在吴邪耳后停住不动。耳朵后面的狭窄区域,正好能放下男子长抿的唇。
吴邪全身都暖了起来,脑子里不似先前那般清明:“……活动做完就回来了。”
张起灵又紧了紧自己的手臂,把吴邪抱得更紧一点。吴邪费力地翻了半个身子,仰着头问他:“真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啊?”
张起灵微微低头,和他四目相对,半响道:“不惯着你。”
吴邪愣了一下,然后又翻回去,连耳朵尖都没给张起灵留一个,兀自趴在被子里闷闷不乐。张起灵也不急,慢慢靠在他身上闭上眼睛假寐。两人均不动,叠罗汉一样横尸床垫上,压得密不透风。整间屋子只有空调卖力送风的声音。
被子卷动了动。
“起来起来,老子要被你闷死了!”吴邪七手八脚的把张起灵往旁边推。扒开被子翻身坐起来,一头的乱毛。
抓了床头的水杯喝水,看张起灵躺在自己面前敛着眸子,身形匀称,白色衬衫,从领口可以看到锁骨的形状,左手停在自己脚尖前方,手指微微蜷曲着,修剪干净的指甲,还有那张几乎只有一个表情的脸,和古井无波的眼神。
妈的,玉体横陈。吴邪这么想着。
“好吧,不去就不去,你爷爷我一个人去,回来升官发财~”吴邪抖开被子,拉过张起灵的手腕帮他摆正身子,“把衣服给我扒了,要睡就好好睡,别用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躺我跟前,才不上你这个当,切。”
03.
下午上班的时候,吴邪吊儿郎当的从十楼晃下来,敲了敲王盟的格子架。
“小萌萌——”
年轻小伙子“倏”地站起来,一脸受惊的表情:“老,老大好!”
吴邪皱起眉头:“干嘛呢这么紧张?”探头往王盟的电脑看了看,一大堆打开的窗口,中英文都有,还夹杂了一些表格和图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片儿呢。”吴邪嘴角咧起一个邪恶的弧度,冲王盟挤挤眼睛。
王盟无语了两秒。“老大特意下来巡视我们,有什么指示?”
“帮我订机票,大后天飞北京的,过会儿我把时间和名单给你。”
“老大要出差呀?”王盟进公司时间不长,最近半年才调到吴邪这儿当小助理,对于自家老大的种种行为惊为天人,时常咬着拳头和自己圈子里的哥们儿感叹:麻痹我感觉我揍是生活在小说里!
“废话么你。”吴邪不屑的回答,看着王盟亮晶晶的双眼,“要不你替我去得了?”
亮晶晶的眼睛一下子暗淡无光:“老大求别折磨我,我这就给您订票去……”
吴邪在办公室待了一会儿,觉得很想找人诉苦,但是又懒得动,于是点开电脑右下方的内部聊天软件,戳了戳胖子:
我过两天去北京出差,有啥要交代的不?
估计胖子也是无聊,很快吴邪办公室的门就砰砰响,闪进来一个庞大的身躯:“哎呀你这儿凉快,胖爷我来串串门。”
吴邪额角跳了跳,还串串门,你怎么不说串串香。
胖子往沙发上一歪,伸手就往茶几上抓了一个苹果“咔嚓咔嚓”两口,吃得满嘴果汁,含含糊糊的问:“你去北京,楼上那位去不去?”
“不去。”吴邪没好气地回了两个字,“小爷我倒想让他去呢,可他就是不干。”
“哟呵,咱小天真终于要直立行走了——啊不对,是独立行走。”
“去你娘的独立行走!”吴邪骂了他一句,脸色颇有些不自然,啧了几下嘴,才又说,“他说……他不惯我这些毛病。”
转眼胖子已经啃完了一个大苹果,抓着纸巾满手擦,露出一个仰慕的表情,眼睛拼命眨了眨:“小哥他娘的真是明智。”
“喂!”
“别喂了,小哥是对的。”胖子擦完手,对着纸篓做了一个空投的动作,“你想啊,你俩这事儿刚过去没多久,你就把人拉到北京去,于1 私不说,于公呢,这都能算影响工作了,小哥不想让你落人话柄呗。”
“得了吧,我都在公司宣布了多少次张起灵所有权了,要落话柄早落得结结实实的,根本不差这一回。”
胖子耸耸肩摊摊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他抠了抠鼻孔,又理了理头发,象征性的正了正衣冠:“胖爷我下午有个会,你看这形象还可以么?”
吴邪伸了个懒腰:“形象好有个屁用,你心上人又看不见。快说,在北京还有什么没了的几房太太需要我去照顾一下?”
“别诋毁胖爷我清誉啊。”胖子正站起来反复地调节皮带松紧程度,听见这话头也不回地说,“别的也没啥,你去潘家园儿带点纪念品就行了。”
“……那不是摆地摊的么?”
胖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外行了吧你?听说过高手在民间不?潘家园儿那地,是,胖爷我知道,门槛低,但你得淘啊!鼻梁上那对招子又不是摆设,只管放亮了淘,只要是好货,利润就大大的有~!”
收藏古董是胖子的业余爱好,水平还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藏品都留不住,有的赚就卖了。吴邪吐槽他这不叫收藏,这叫倒卖。胖子不理会,自己怎么乐怎么来。
吴邪摇摇头:“那我不行,我让别人帮你弄点儿倒可以。”
“别人?谁啊?”
“我有个发小在北京,开拍卖行的,混得可出息了。”
胖子听闻,脸上表情变了变,挑挑眉毛挤挤眼睛凑过去:“还发小呐?竹马竹马,旧情人,胖爷懂,特别懂你——”
一个纸团砸中他的鼻子。
“再乱喷唾沫老子就把你在四九城的风流韵事一桩桩一件件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云彩听!”
04.
不惯毛病就是不惯毛病。张起灵说一不二,坚定地贯彻着这一点,不管吴邪是色诱还是食补,都风雨不动安如山。
出发前一天晚上,吴邪终于死心,安安静静抱着张起灵的腰躺在床上,脑袋搁在男人胸膛上,听着对方的心跳声不言不语。
两人都近乎全裸,只套了裤衩抱在一起,大多男人们的睡觉习惯均是如此。张起灵一手搂住他的腰,另一手在他背上慢慢摩挲,从颈椎到尾骨,一节一节摸下去,微凉的手掌碰上脊背上的皮肤,漫漫而出一种不舍的感觉。
吴邪靠在胸前的头略动了动,换了一个不是很舒服的姿势,连鼻尖都快嵌进对方胸膛里。
“小哥。”吴邪含含糊糊念了一句,“你要记得想我。”
不光要想,最好能每天打电话告诉我,跟我说说每天都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吃了些什么,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这样我在北京的时候也能跟你保持一致。吴邪在心里涩涩地想着,他知道张起灵不会跟他说这些,这人讲话跟按流量算的一样,少到了一个境界,不逼他一下绝对不会不会把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说给别人听,哪怕是说给吴邪听。更何况,估计他转眼就忘了。
张起灵低头,下巴触到他头顶,毛茸茸的头发蹭得他有点痒,伸手在吴邪后脑勺托了托,嘴唇对着头顶印下去,还留着洗发露的味道,和没干透的水迹。
“嗯。”
怀里的人整张脸都埋进他胸前。片刻,胸前传来温热触感,张起灵怔了怔,静静地等了会儿,才分辨出来那是被濡湿的感觉。
吴邪在他怀里流眼泪。
张起灵顿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觉得全身都不对劲起来。想要对吴邪好,想把那颗脑袋摆到自己对面亲他,从额头到下巴一路亲过去,想跟他说别哭,我会想你的,甚至想,如果吴邪要求他每天打电话来接受查岗也可以。但是最终他什么都没做,僵着身子任那人哭了一小会儿。
张起灵自知从来都不会哄人。他对于生活的要求不高,没什么特殊癖好,也没什么其他的要求,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些年,在大部分事情上,一直是吴邪说了算。但是只要是张起灵的想法,吴邪从来不会反对。
此刻他在自己怀里哭,还是被自己给惹出来的。张起灵觉得从骨髓里泛出来一种无力感,牙关一松几乎要妥协了,却听到吴邪的呼吸绵长,一下一下呼在自己前胸,全是热热的气息,竟是有些入睡了。
第二日吴邪被闹钟吵醒,手往边上一摸,才发觉张起灵起的比他要早。抱着被子发了会儿愣,揉了一头乱毛晃进卫生间,看见洗脸台边上已经挤好牙膏的牙刷叠在杯子上,厨房里隐约有人走动,心情复杂,回卧室换衣服时,看向角落里那只行李箱的眼神不由自主又怨毒了三分。
张起灵开车送他到机场,车停在路边,帮吴邪解了安全带,凑过去亲吻他嘴角,被搂住脖子讨了一个舌吻。张起灵也不客气,在对方口腔里不知打了多少个樱桃梗才退出来。
“自己路上小心。”张起灵最后这么叮嘱他,顺手开了后备箱。
吴邪拖着箱子朝他挥挥手,转身进了出发口。背影挺拔,步伐稳健,姿态潇洒。当年那个张口就能挤兑人的毛头小子已经不知不觉长成了手段厉害的总监,都快赶上自己了。
车子开回公司的时候已经过了打卡的点,张起灵也不甚在意,有条不紊地停好车才坐电梯上楼。
午饭是让助理去餐厅打包带进办公室解决的,结果敲门送饭来的人却是阿宁。张起灵诧异,阿宁冲他笑笑:“胖子不在,路上碰见你助理,干脆和我一起打包了上楼一起。”
胖子最近有个项目,刚好有机会和云彩她们办事处打交道,上心得不得了,天天得空就往外跑,也不怕高温了,此时不在当然正常。
张起灵点点头,起身和她一起把里面的饭盒一一揭开摆上茶几,转身去给两人倒水。回头的时候见阿宁一双美目上下打量自己:“人才走了一个上午,你精神气都没那么好了。”
除了在家的时候,张起灵基本上都一个样子,他极注重自己的外貌仪表,连吴邪这样见过他百态的人都曾经调侃说,估计就算是死到临头,张起灵都不会让人看出什么破绽。凭着这点自信,他笃定地认为阿宁是在瞎说,于是不动声色,拿了筷子准备开吃。
“你别不信,我看看。”阿宁咬着筷子笑,“眼角有些下垂,嘴唇很薄,皮肤倒是不错,还很挺……老兄,你这奔四的年纪,驻颜有术啊!”
张起灵闻言抬眼看了看她,眼中有笑意:“老了。”
“老什么老,男人四十一枝花,我这才叫老了。”阿宁悠悠叹口气。“二十多年的老熟人了,帮我拿个主意吧。”
“……什么?”
阿宁放下筷子,双手十指交握放在膝头,琢磨了一会儿才说:“我想把这里工作辞了,和先生要个孩子。你觉得可行么?”
张起灵夹菜的手停了下来,阿宁认真地看他,静静等他答复。他似是想了好一会儿,道:“你觉得行就行。”
阿宁从来不是没有主见的人,做出的决定也必是想好了种种后果和对策,她知道张起灵对什么都很看得开,根本不会反驳她的意见,这么跟他讲,与其说征求意见,不如说知会一声。
05.
八月的北京城和上海没什么差别,一出机场,滚滚热浪迎面而来,吴邪被呛得一嗓子堵在喉咙口。办事处来接机的人已经把车开到了他们脚边,正殷勤地帮吴邪把行李装车,双方互相询问了日程,发觉行程挺松,正式的活动要到第二天才开始。
来的人正载着他们往酒店的方向送。吴邪挪了挪屁股,看了看窗外才到中午的天气,心里空空的,他恨不得一落地就有人拿着排得满满的行程表过来跟他说,哎呀总监您可来了,半小时之后有个会我们得赶紧去参加;或者是哪个狐朋狗友蹦几条短信电话进来说哥们儿晚上咱找找乐子去啊云云。
干什么都行,就是别让他闲着,不然一闲下来眼前就是那双淡漠乌黑的眼睛。
“不如我们下午先去活动场地看看吧?”吴邪征求了一下大家的意见。可惜他忘了,这回带队的人是他,他的意见其他人自然不好反驳,接他们的人倒是心里头跳了跳。看来上海的同事没说假话,这吴总监跟他男人一样,不好对付。
吴邪见没人提出反对意见,也就没多说什么,摸出手机打开短信界面,里面躺着一条未读短信,是张起灵十分钟前发的:上车报平安。
吴邪嘴角不自主地弯了弯,一个早上的闷气都散了不少,手指啪啪的回复好,揣着手机靠着后座闭目养神了半天,又想起什么,低头开始输入内容:
解傻花儿,猜猜你爷爷我现在在哪儿呢?
06.
一行人在酒店放了行李休整了一下,就被车子拉到另外一个酒店,说是北京这边安排好的接风宴。午饭后大家又在吴邪的唆使下……站在了活动现场。
公司租用了西单商场的一侧,这里平时会对外招租,主要就是用作活动场地,之前的一个活动是某公司的新系列车展,现在这里是他们公司的品牌体验活动。
“……所以你的意思是,头两天的准备加上十天的活动再加上三天的汇总报告,我们得在这儿待上半个月?”吴邪对着刚拿到手的行程表咬牙切齿。
对方的负责人非常不好意思:“原本活动定的五天,后来考虑到工作日和双休日用户的需求程度不同,所以才延后了一些,多加了一个双休日……”
吴邪扬了扬手里的行程表:“这上面的工作还排得这么散,看来这回我们都很闲咯?”
“呃……只是活动时间延长了而已,原定的工作并没有增加。”
吴邪简直想两眼一黑。张起灵啊张起灵,你男人我要独守空房半个月了你看见没有,看见没有!个死闷油瓶!
“这样吧,我们把时间表调整一下,除了最后的总结汇报,所有工作往前压,在活动开始两天内结束,这样还能给大家腾个三四天出来,爱干嘛干嘛,北京这么大,要带纪念品的要和老同学聚聚的要自己一个人游山玩水的,全是你们自己的事儿,成不?”
这是吴邪的生活方式,偏爱先紧后松,把所有的工作堆在一起同时进行,挤出来的时间归自己。这也是吴邪的优势所在,很多人会使用这种方式反而会降低效率,因为脑子轴不过来,但是吴邪却可以。以前做销售的时候,他能同时和十几个客户谈十几种产品,脑子里的线布得跟张网似的,还不乱,别的业务员就没办法跟他抢客户,抢货源。后来做了总监也是这样,导致王盟刚当上他助理的那段时间,每天看人看天都是晕乎乎的几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