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的丈夫已经等不及了,他早已过了巅峰之年,身体和精力每况愈下,他必须在自己倒下之前指定好继承人,以防自己的王国被异族窃取。
多么可笑啊,当初明明是奥丁选择将冰霜巨人那小小的被遗弃的王子带回来抚养,为他取名洛基,让他做他们的儿子,成为阿萨神族的一员,可到头来却开始防备、开始惧怕这个儿子,将他视为异类。
更可笑的是,奥丁同时也爱着洛基,他像一个脆弱的人类一样矛盾而忧心忡忡——他又爱他,又怕他,既不愿伤害他,又无法给他最想要的,只能暂时放弃情感而选择理智。
可是,当身为神王的责任和多疑超越了身为父亲的慈爱和包容,灾难便会降临,而她这时所要做的,就是用她的全部力量保护这个家,保护家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洛基。
——“当然,你是我最爱的儿子,永远都是。”弗丽嘉这样说,好像在许下一个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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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神后的宫殿后,洛基缓步穿过花园,向自己的寝殿走去。一路上,路过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而整个金宫也为着庆祝大王子加冕被装饰一新。
洛基轻轻叹了口气,心中虽然还有几分沮丧,却也怀着如释重负的轻松——这场较量终于结束了,终于有了答案。
“弟弟!”这时,索尔兴奋地朝他走来,一如往常地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我老早听说你回来了,为什么只记得去见妈妈,却不来找我?”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洛基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假笑,“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再费力气呢?”
“你啊——”索尔哈哈大笑,一副对顽皮弟弟无可奈何的兄长姿态,“中庭有趣吗?要不是我要加冕,你是不是又要好久才回来一趟?”
“不算久,才一年而已。”洛基拍拍哥哥的肩膀,微笑着说。索尔总是让他想起中庭的金毛狗,又大只又黏人,每次都热情的不得了。
“怎么样,洛基,看到索尔即将登上王位,心里有没有点儿嫉妒呢?”跟在索尔身后的西芙突然开口说,听上去像是个调侃,但洛基却敏锐地察觉到当中的试探。
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刚要回答,却被索尔一把搂过肩膀,就听那个傻大个儿大大咧咧地笑着说道:“我和洛基是兄弟,谁当神王都一个样,他又怎么可能嫉妒?”
“都一样吗?那你把王位让给我好了。”洛基半开玩笑地说。
索尔竟然全然没有犹豫,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好啊,要是你想要,我们就去跟父亲说一声,反正仪式三天后才开始,现在换人也来得及,”他爽快地回答,“不过你当神王之后如果要打仗的话,一定得让我打头阵——你打起架来就像是变戏法,要是玩砸了,那就太丢我们阿萨神族的脸了,啊哈哈哈——”
洛基有些哭笑不得,内心五味杂陈——这就是索尔,得到了父亲全部宠爱的索尔。他愿意迁就他、保护他,又那样真心实意地爱着他,这份爱甚至让洛基动容,可偏偏就是看不见他的能力。他把他的魔法称为杂耍,把他的智慧称为小聪明,总也不肯将他这个弟弟放在和自己同样的高度对待,这种近似于强者对弱者的同情时常令洛基愤愤难平。
就这样,两种情感不断撕扯着他的内心,让他每次想要讨厌索尔、憎恨索尔时,便会转而讨厌和憎恨这样的自己。
他怎么能怨恨自己亲爱的哥哥呢?他是阿斯嘉德的大王子,高大、威猛、豪爽、熠熠生辉,是那个能够举起雷神之锤的人,他那么优秀,又那么深地爱着自己,爱着整个国家,合该得到那璀璨的神王宝座。
可他又怎么能不去怨恨他呢?正是因为索尔,自己才生活在阴影当中,成了反衬,成了那个不被看重的王子,成了失败者。
他并不质疑索尔的话,只要他开口,他的傻哥哥就当真会将王位拱手相送,可是,不是靠自己、而是靠施舍得来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
或许,他真正应当怨恨的是自己吧,他为什么会是这副样子?瘦弱、阴郁、自卑,与整个阿斯嘉德格格不入,他又有什么资格成为金光闪闪的神王,引领伟大的阿萨神族前行呢?
“弟弟,你在想什么?”索尔的大嗓门儿让洛基回过神来。
“我在想妈妈给我做的新披风。”他强行按压住内心复杂的情绪,假笑着回答。
“你也有新披风?”索尔不满地嚷嚷,“我以为那是专门为我做的,妈妈总是偏心你,这太过分了。”
“不要妄想加冕仪式只有你一个人光彩照人,”洛基微仰着下巴说,“我可不会落到下风。”
他等着索尔反驳,可高大的大王子却没有出声,而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的弟弟。
“当然,”他温柔地说,海蓝色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喜爱之情,“你是我的弟弟,你当然光彩照人,如果我是个姑娘,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你约会。”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西芙甚至还不怎么淑女地翻了个白眼(好吧,她本来就没有淑女过)。洛基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而这一刻,他也终于放下了争夺神王宝座的执念。不过想让他彻底消气可没有这么容易,他要送一个大礼给索尔,好让他的加冕仪式不至于太过乏味。
☆、Ch.21. lost
加冕的那一天,整个阿斯嘉德举国欢庆,金宫外巨大的广场上满是前来共襄盛举的阿萨神族,他们穿着自己最精美的华服,准备共同见证新一任神王的诞生。
广场的正中央是一座黄金砌成的高台,阿斯嘉德神王的宝座安放于此,伟大的众神之父正手持永恒之枪坐于其上,威严地用那只锐利的独眼睥睨四方,神后弗丽嘉则一身盛装立于他身旁,神态肃穆又不失优雅,洛基则是和仙宫三勇士分列台阶两侧。
这时,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加冕仪式的主角,下一代神王索尔正向他们走来,一身银质的战甲被打磨得锃亮,大红披风随着他向民众挥舞手臂的动作时起时伏,他表现得或许有点儿过于亢奋,但依旧威武高贵,就像一位真正的王。
“这一天我期待已久,索尔,”洛基望着索尔,在心里默默地说,“虽然结局并不如我所愿,但如果胜者是你,我也会欣然接受。你是我的兄长,我的挚友,有时候我确实会嫉妒你,但请永远也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即使我会给你的加冕仪式加点儿料。
可令洛基始料未及的是,他的这点儿料似乎加得太足了。问题当然不在于冰霜巨人——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在武器库守卫毁灭者的眼皮底下盗走里面的任何一样东西,问题在于,索尔和父亲因此爆发了一场非常不愉快的争吵——
“冰霜巨人必须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们已经付出了代价。”
“这远远不够,我们应该像你当年那样,帅军挺进约顿海姆,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可那只是匹夫之勇!”
……
洛基瞪大眼睛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们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却只能一言不发。不得不承认,他这是在心虚,他只想小小地给索尔添点儿堵,谁知却彻底把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值得永远铭记的庆典给搞砸了。
而真正让洛基傻眼的事儿还在后头,索尔竟然胆大妄为到领着三五个人就擅闯约顿海姆,誓要把冰霜巨人揍到再也不敢打歪主意为止。他以为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战斗力为五的矮人吗?伟大善战如奥丁也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价才勉强让这个国度蛰伏,而那还是在他的巅峰时期——神王让步不是惧怕战争本身,而是惧怕战争带来的沉重的代价。
擅闯约顿海姆的结局和洛基预料中的如出一辙,他们被高大的冰霜巨人团团围住,危在旦夕,众神之父在关键时刻骑着金马从天而降,将这些不知死活的年轻人尽数救回了老家。
六个人里一人重伤垂危,另外几人也都不同程度的挂了彩,这样惨淡的战绩仍不能令自傲的雷神吸取教训,他依旧叫嚣着要与冰霜巨人开战,公然与众神之父叫板,挑战他的劝慰,这令对这个头生子寄予厚望的神王既失望又恼怒。在两人大吼大叫地对骂了一番后,众神之父剥夺了雷神的神力,将这个儿子驱逐去了中庭。
洛基叹了口气,他确实担心自己的哥哥,可索尔毕竟是阿萨神族的王子,父亲的怒火终会平息,他重返阿斯嘉德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现在令他忧心忡忡的是另外一件事,一件他不敢细想却又不得不追根究底的事。
冰霜巨人作战时主要依靠强悍的身体和能够化成冰刀的双手,他们并不懂魔法,却能自由地掌控冰霜之力,每当与敌人接触时就会瞬间释放这种力量将之冻伤。但刚刚在约顿海姆,当洛基被冰霜巨人抓住手臂时,来自敌人的冰霜之力非但没有伤害他一分一毫,反倒被他完全吸收了。
作为一个出色的魔法师,洛基很清楚能量运转的原理。世界树孕育出的九界中,每一界都有独一无二的本源之力,原著民自诞生起就能与之沟通,而冰霜之力正是冰霜巨人的本源之力。
所以问题来了,为什么身为阿萨神族的洛基能够与冰霜之力沟通?
他胡乱猜想着各种可能,突然回忆起了一个细节。小时候他和索尔经常会到武器库里玩耍,他们喜欢触摸那些蕴含着巨大力量的神器,幻想着自己有一天将会成为它们的主人。或许看在这些充满英雄主义的幻想的份儿上,父亲从没有阻止过他们,但却反反复复叮嘱洛基一件事——不要碰寒冰之匣。
幼年的洛基非常乖巧听话,父亲说什么就一定会老老实实听从,即使冥冥之中他总感到来自那个匣子的召唤。而当他到了顽皮捣蛋的年纪,想要试着打破禁令摸一摸那件神奇的、被幽蓝色寒气包裹着的神物时,却又被禁止随意进入武器库。
为什么父亲不允许我碰触冰霜巨人的神物?应该不会是担心我会被冻伤,因为他并没有特别叮嘱索尔。洛基想着,站起身向武器库走去,他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殿下。”武器库外的守卫象征性地拦下了洛基。
“最近冰霜巨人蠢蠢欲动,我们必须时刻留心。到今天起,我会常来武器库检视,以防重要的物品被他们盗走。”洛基傲然地回答,目光沉重,就像一位为国家安危而忧心的王子。
守卫鞠躬放行,洛基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武器库的大门。
黄金打造的门扇向两侧退开,发出“隆隆”的声响,洛基迈步走进,穿过长长的甬道,穿过封存着无数神器的宝箱,最后停在甬道尽头那安放着远古冬棺的金桌前,低下头凝视着这件奥丁自冰霜巨人手中夺走的战利品,缠绕在它周围的寒冷之气似乎感受到他的靠近,游动得尤为欢快。
洛基不再犹豫,他伸出手,缓缓地将寒冰之匣捧在了手中。
那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双手传向了他的四肢百骸,明明是寒意透骨的冰霜之力,却让洛基有一种全身浸泡在热水中的暖融融的奇妙感觉,整个人仿佛进入了冥想状态,被洗去了一切伪装回归本真,透过时间与空间的夹缝窥见了宇宙力量的起源。
“放下!”众神之父威严的声音从洛基的身后传来,立时打断了这种顿悟。
洛基猛地睁开眼睛,却惊恐地发现自己与寒冰之匣接触的双手已经变成了冰蓝色——和冰霜巨人一模一样的冰蓝色。
“我到底是谁?”他放下寒冰之匣,强自镇定地问,可那种诡异的颜色正沿着他的双手向全身蔓延。
“你是我的儿子。” 奥丁回答,有力而镇静,可即使如此也无法湮灭洛基心中的猜测。他缓缓转过身来面对最最敬爱的父亲,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鬼样子——冰蓝的皮肤,血红的眼瞳,和冰霜巨人一样的怪物。
“除此之外呢?”他一步一步向奥丁走去,愤怒和恐惧战胜了对神王的敬畏,“你当年从冰封之国带回阿斯嘉德的不止只有寒冰之匣,是不是?”
奥丁叹了口气,他看上去一下就苍老了许多,比起一位王更像是普通的老者,“大战之后,我在神庙中发现了一个婴孩,他是那样小,小得简直不像是霜巨人的后代,被遗弃在那里,生死有命,我便把他带回了阿斯嘉德。他——是霜巨人首领劳非的儿子。”
他没有说明那个孩子是谁,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可是,为什么?”洛基茫然地问,声音颤抖犹如风中的残叶,“你杀了那么多冰霜巨人,又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只是个无辜的孩子。”
“不,一定有原因,”这种说辞不能令洛基信服,因为你一旦开始怀疑什么人,就会怀疑他的一切,“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告诉我。”
奥丁缄默着犹豫不决,这让洛基几近崩溃。
“告诉我!”他大吼着。
“我希望将来能有一日能够通过你让两国结成同盟,和平相处,”奥丁木然地说,他似乎又恢复了一位国王的威严,重新穿上了理性的铠甲,“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虚妄。”
洛基心中涌起一阵无助的悲凉。
“所以我和这些武器没什么两样,都只不过是你的战利品,被困在这儿,等待哪天能派上用场?”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真相?”
“因为我是你的父亲,”奥丁的独眼中闪过一丝哀求,“我想要保护你。”
“保护我?”温情脉脉的说辞在洛基听来不过是虚伪的冠冕堂皇,“是啊,我是个怪物,是阿萨神族的父母专门用来吓唬小孩子的怪物……”
收起你的悲悯吧,我憎恨它们,因为它们已经残忍地将我伤到体无完肤。
自我厌恶的情绪不断撕扯着他的内心,无处发泄的苦闷与彷徨让他的理智完全支离破碎,他再也听不见奥丁说出的任何一句话,自顾自的疯狂地大笑起来。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偏爱索尔,”他用蛇一般危险而油滑的语调嘶嘶地说着,弓着背一步一步逼近奥丁,好像他是他的猎物和仇敌,“因为无论你如何虚伪地谎称你爱我,你都不会也绝对不允许一个霜巨人坐上阿斯嘉德神王的宝座!”就是这个原因让我的一切努力变成徒劳,多么无奈,多么可笑,多么愚蠢……
“不,洛基——”奥丁艰难地吐出最后一句话,慢慢地坐倒在地上,我最不愿意看见的事,就是你恨我……
他在心中喃喃地重复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去——与两个儿子的轮番争吵让这个老人心力交瘁,苍老的身躯再也无法支撑,就此陷入了昏厥。
“父亲——”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洛基手足无措,他颤抖着蹲下身,慢慢伸出手握住那个人的胳膊。他想要恨他,想要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摇醒,问问他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可他又心疼他、怜悯他,因为在这一刻他才发现,他心目中伟岸的阿萨神王原来早就垂垂老矣,花白的头发,眼角的皱纹,以及那只永远也不可能再复原的藏在眼罩下的眼睛都痛苦地诉说着这个事实。
如果你什么都不做,或许他就会这么死去。洛基看着昏迷中的养父这么想着,转头大声呼唤侍卫。而当大门被打开,冲进来的除了侍卫们,还有弗丽嘉,她低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丈夫,轻轻惊叫了一声,但随后迅速恢复了一位神后应有的镇静,立即吩咐侍卫将人秘密抬回寝宫。
“洛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弗丽嘉转头问儿子,却发现洛基脸上全是泪水,忍不住关心地又加了一句:“你还好吗?”
“我知道了。”洛基轻声回答说。
“什么?”
“那件事,他告诉了我,”洛基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父亲”这一称谓,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抱歉,但我想我得离开了。”
说着,他不去理会弗丽嘉“你要去哪,我的孩子”的呼喊,转身奔出门去,跨上马开始漫无目的地奔跑。以往,每当他痛苦迷茫时都会找母亲倾诉,在她温暖的怀抱中寻求慰藉,可现在,就连弗丽嘉的爱也变得那样滑稽——她口口声声说相比于索尔更爱自己,可又会有哪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亲生儿子而去爱一个怪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