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套浸了水,再加身上层层叠叠的古装,沉得要命。凌羽被拖上岸后差点没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水,喘息着说自己没事。
他本来皮肤就白,刚在水里一阵折腾,这会儿衬得面色如纸,眸色愈发的黑,浸透的长发一缕缕黏在额前,连带着衣衫湿透,贴着修长的曲线,若是这一幕被拍下来发到网上,又要惹得不少女粉丝脸红心跳。
事情发展成这样,导演也不好强压着继续拍摄,先让他回去好好休息,千万不要着了凉。
凌羽心知是自己的问题,难免有些愧疚,就让张淮包了剧组所有的盒饭钱,直到他的戏份全部结束。
等洗漱完毕换上干爽的衣服,凌羽先来到车上等张淮过来,就听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拿出来一看,竟然是工作室发来的邮件。
点开一看,果然是关于“流川地产”的种种资料,毕竟是正儿八经注册的企业,这些东西都相对透明,根本不需要费大工夫去查。凌羽一目十行的扫着邮件,发现法人那一栏填的名字是他不认识的,而赵恒川的名字,只出现在股东里面。
看到那三个字的时候,凌羽的眼眶有些发热,他想起一年以前,自己最后一次在电视上见到那人,赵恒川脸上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出柜时的决然,久违的情感呼啸而至,潮水一般让人无法避退。
曾经的伤口被时间的水流淌过,结痂后的痕迹犹在,他还没有对那人的所作所为彻底释怀,但起码恨是没有了。
倒是有些……思念。
张淮忙完了手里的事情,匆匆忙忙赶到停车场,就见凌羽抓着手机,一脸冷笑。
他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问了句,“怎、怎么了?”
“……没事,咱们回家。”凌羽捏着手机的骨节发白,像是要将其碾碎了似的,黝黑的眼睛里闪着光,就连表情也带上几分凌厉。
张淮难得见他这般生气,自然也不敢招惹,一溜烟将车开回了公寓,还没进车库呢,就见凌羽一把拉开车门,转身告诉他,“你不用上来了。”
张淮将车窗摇开,刚想说些什么,见到的只是那人怒气冲天的背影。
他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走了。
凌羽在电梯里打转。
他以为那家伙最怂也不过是偷偷跟着他的节目,再偷偷送些礼物讨他欢心——他没想到的是这家伙既然都追到A市来了,还特地在他家对门买了房,居然是连见上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事情真如李彦所说的那样,他到底在怕些什么?
电梯到达楼层发出“叮”地一声,凌羽定了定神,跨出电梯。
他大步来到家门口,几乎是没有犹豫的按响了对门的门铃。
起初却并没有得到回应——凌羽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门上,隐约听见了有谁在家门口徘徊的脚步声。
屋里是有人在的,他想着,又按了几遍。
铃声回荡在空旷的楼道内,连带着气氛都有一丝丝的僵硬,凌羽却还算镇定,他背靠墙壁,眼睛微微眯起,目光聚焦在门锁的感应灯上,却又被那始终亮起的红光刺酸了眼。
再按一次——他想,要是再没人出来,他就离开。
结果在伸手过去的瞬间,门开了。
方兴的脸出现在门后,表情尴尬,“你、你好,请问……”
凌羽收回半空的手插进兜里,一点点握紧了,“让你们老板出来见我。”
方兴的眼神乱飘,谁都能看出他的心虚,“老、老板今天回B市了……”
凌羽定定的看着他。
他的眼睛极亮,黑色的瞳仁里仿佛闪烁着刀光剑影,脸上却又没什么表情,没有悲伤或者愤怒,只像是有些失望。
方兴低下头来,不敢与他对视。
良久后,巨大的关门声在楼道内响起。
……
晚上的时候,张淮本着报告日程的习惯给凌羽打了个电话,却久久无人接听。
他愣了下,又抬头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多了,凌羽四点到的家,就算睡了个午觉也不至于这么久,何况对方的作息习惯他向来清楚,这个点,凌羽没理由不在。
是出什么事了吗?想到那人怒气冲冲上楼的态度,张淮有些没底,连忙放下手里的工作,开着车就往凌羽的公寓去了。
一路上,张淮来回打了十多个电话,均为无人接听,他吸了口气,将车子开得飞快,不到二十分钟便杀到了楼下。
等到家门口了,张淮一摸口袋,才想起自己之前那份钥匙带给凌羽了,当时他手里还有事,走的急了些,忘记要回来。
张淮只好不停的去按门铃,同时还不忘给物业打了个电话,确定凌羽在家之后,他开始拍门。
“羽哥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门板很厚,他拍的双手通红,却不知道这声音是否能传进室内,同时门铃一声接着一声的响,只有那门锁始终纹丝不动。
张淮又是拍又是喊,不一会儿嗓子都哑了,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楼道里一圈圈的转,就在他已经想着找人来强行撬锁的时候,却听又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张淮松了口气,转过身,“羽哥你没事……表、表表哥?!”
赵恒川站在门口,身后是客厅的灯光,他高大的身体被埋没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是我。”他压低嗓音,含混的答道,“……在鞋盒里有备用钥匙。”
张淮却还沉浸在震惊中,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这个失踪一年多的表哥是怎么突然出现在羽哥对门,又怎么会知道备用钥匙放在什么位置……
他们不是已经彻底断了吗?
就在张淮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赵恒川却已经熟练地翻出钥匙,将其在门锁上插好了,转头看他,“要你的指纹。”
走道的灯光下,张淮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赵恒川比起之前并无太大变化,只是此时穿着居家服的样子,要与张淮印象中的西装革履有所出入。
见他依然傻愣愣的站着,赵恒川没了耐心,三两步过来抓住张淮的拇指往门上按。
只听滴地一声,指示灯由红转绿,门锁咔地打开了,赵恒川收回手,“你进去吧,好好照顾他。”
张淮这才如梦初醒的眨了眨眼,茫然道:“表、表哥你……你不去见见他么?”
赵恒川垂下眼,“我没脸见他,也不想去打扰他,你……你替我好好照顾吧。”话虽这么说着,他却依然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张淮看出了他的犹豫,想了想,直言道:“可是羽哥……应该是想见你的。”
“……他都已经有女朋友了。”赵恒川闷闷的说着。
张淮一时语塞,苦笑道:“表哥你也是在娱乐圈混了这么久的人了,什么是炒作还看不出来吗……”他看着对方骤然亮起来的眼神,叹了口气,咬咬牙说出了实话。
“其实羽哥一直没能忘了你……这一年来他过得很辛苦,有时候恨不得把自己累死在工作上,特别是在你……出柜之后。”
“至于再前面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内情,但我觉得你是有苦衷的,羽哥也已经看开了,他上次半夜给我打电话问你的下落,第二天又说不用了……我觉他其实还是想见你的,之前是,现在肯定也是。”张淮说到这里时,吞了吞口水,“去见见他吧,难道你不想他吗?”
难道你不想他吗?
怎么可能不想,赵恒川心道,这一年多来,四百多个日日夜夜,他没有一分一秒是不再思念,此时更恨不得立马冲进屋里,将那人狠狠搂在怀中,再也不放手。
但是他不能这么做,他给凌羽带来了太多的伤害——那个人是想离开的,在得知凌羽早早备好的解约合同后,赵恒川能做的只有苦笑,他费尽心思铺好的路,那人也不愿再踏上一脚。
是啊,他是那么骄傲,而这样骄傲的人愿意在自己身边停留那么些年……而自己却执着于过去的一点纠纷,自暴自弃的觉得凌羽对他的好也都是假的。
真是蠢啊,蠢得无可救药了……他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脸面,再次出现在对方的生活里?
赵恒川嘴里发苦,脚跟却又像是钉在地上似的,无法移动半分……他的目光直直盯着那微开的门缝,试图从中窥见那日夜思念的身影,试图从中寻找一丝丝慰藉。
就在他痛苦的纠结时,却听轻轻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第20章 20
20.
那个瞬间,赵恒川连呼吸都停滞了,剧烈的心虚感让他恨不得掉头就跑,又或是缩进阴影里,将自己彻底隐藏。
随着门被缓缓推开……一个淡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丢丢晃着尾巴跑出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裤脚,并使劲往门里拽。
赵恒川:……
张淮:……
空气有瞬间僵硬,倒是张淮先回过神来,“这、这是羽哥养的狗……”
赵恒川的脸色有些苍白,却还是勉强笑了笑,“……我知道。”话音未落,他就被丢丢扯得一个踉跄,半人高的金毛力道不可小觑,赵恒川被连拖带拽的扯进屋里,而张淮眼疾手快的关上了门。
凌羽并不在客厅。
可就算如此,赵恒川依旧紧张的牙齿在抖,他吞了吞口水,有些无措的站在玄关处,手脚都不知何处安放,生生僵在原地。
张淮在心里叹了口气,越过他走向凌羽的卧房,轻轻敲了敲门,“羽哥?”
没有人回应。
张淮心下一惊,伸手直接将门推开,空调的冷风直面而来。他打了个哆嗦,抬头就见凌羽穿着睡衣躺在床上,被子不知被踢到哪去,长手长脚微微蜷起,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
他伸手去摸,触到一手冷汗。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的气味,张淮低头,看见床边尽是倾倒的酒瓶,些许残留的液体洒了出来,在地毯上留下一摊深渍。
回来后因为心情不佳,凌羽难得翻出自己的藏酒。他没想喝醉,只是心烦意乱时需要点发泄,结果那酒入喉还好却后劲十足,加上落水下午时受了些凉,空调又开得风大,迷迷糊糊睡去后发起了热。
半梦半醒间,凌羽只觉得身体有些沉,他翻了个身,想去够不知被自己踢去哪里的被子,却触到了一只手。
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此时正轻轻抓着柔软的被褥——手的主人被他指尖的温度烫了下,本能的想要后退,却又被凌羽一把抓住。
还在睡梦中的人睫毛轻颤,梦呓道:“……别走。”
赵恒川眼眶一热,差点没落下泪来。
他用另一只手替凌羽改好被子,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轻轻抽了抽被抓住的那只手,结果才刚刚一动,床上之人却突然睁眼,黑色的瞳孔亮晶晶的,闪着病态的水光。
凌羽眨了眨眼,慢吞吞道:“不是说了别走……”
赵恒川不敢看他,只觉得皮肤接触的地方烫得像是要烧起来似的,连带着脉搏一同传达到心脏。
感受到对方的紧张,凌羽缓缓撑起身体,想要坐起来些,奈何力气不够,几次没成功。赵恒川见了,连忙将枕头塞到他腰下,“你别乱动……”
凌羽有气无力的白他一眼,“闭嘴。”
赵恒川抿了抿唇,稍稍退了半步,又被手腕上的阻力拉了回来。
凌羽深深吸了口气。
“你是不是怕我找你麻烦?”
他说话时声音微有些发抖,还带着病中的沙哑,竟是透出几分脆弱。
赵恒川心中抽痛,有什么卡在咽喉处喘不上气,嘴唇蠕动数下,终是底底道了声对不起。
凌羽闻言却是笑了,笑声干巴巴的,“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他闭了闭眼,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为什么这么做?”
“……什么?”
“李彦都跟我说了……你当时,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凌羽偏过头去,抓着他的手却没半点放松,“为什么这么做?只是一张……照片而已,完全可以搪塞过去,而且那张照片也应该是从我这里流出的。”
他想起来了,之前在外地拍真人秀的时候自己在雪地里发烧,睡迷糊的时候有人进来过……照片他第二天起来后就删了,所以肯定是在那时候流出的。
对于这件事情,凌羽很难不去愧疚。
但赵恒川却不这么想,只是说:“……我不想成为你的污点。”他吞了吞口水,“那、那时候正是你的上升期……如果我继续下去,于家为了洗白我,肯定会将所有脏水泼在你身上。”
“我已经毁了你太多了羽哥,这一次也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脆响,脸上不轻不重的挨了一巴掌,赵恒川愣愣抬头,恰好对上凌羽的眼,那人咬牙切齿的瞪着他,眼中却不带半分恨意。
“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什么也不做,我也已经准备好了和赵氏解约?”
“……李彦跟我说过,你拒绝了风行的签约,并且支付了全额违约金。”
“那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培养了自己的公关团队,就算你选择保全自己,我也不至于为此一蹶不振?”凌羽的? 粝袷谴友婪炖锛烦隼矗叭搜运淇晌罚掖游磁鹿叭绱耍毕乱嗳弧!?br /> “……你既然选择解约,那么肯定有提前准备的,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就算没有我也能处理的很好……”赵恒川低垂着头,声音骤然放轻了,“可是我总觉得,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你……会伤心的吧?”
“……”
“虽然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他苦笑了下,“你只要知道,我从不后悔甚至是庆幸的做出了这一切,也不希望你觉得自己欠我什么,我、我只是……”话到末尾,赵恒川却突然结巴了起来,犹豫许久后小声道:“我只希望你好好地。”
凌羽问:“那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不想再打扰你的生活,没了我,你也一样能过好。我只是……只是回到了最开始的位置。”赵恒川的声音发颤,可怜兮兮的,“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不会了便是。”
凌羽瞪着他,心里头酸意上涌,又隐隐泛着点其他滋味,五味陈杂,难以言喻。
话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出口,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凌羽拽了拽赵恒川,示意他靠近一点儿,后者僵硬着身子弯腰,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拥入一个滚烫的怀抱里。
“……你既然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为什么连说爱我的勇气都没有呢?”
凌羽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透过来,赵恒川拥着他,像抱着一团火,一团能点燃他灵魂的火。随着一阵阵酸意涌来,视线逐渐模糊,有什么液体从眼角落下,但赵恒川已经顾不上了,他埋首在凌羽肩头,哭着将那些不敢说或是说不出口的话一股气倒了出来。
最多的还是“我爱你”三个字,来来回回翻来覆去,像是要把过去数年欠下的全部补上。
感受着胸口贴合处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凌羽吐出一口气来,摸了摸那人后脑的发梢。
有些硬,刺得掌心微微发麻,下端被汗水打湿了,入手一片凉意。
原来他是那么紧张啊,凌羽想着,任由赵恒川的泪水打湿肩颈的布料,抓着那人的手指收紧了些。
……就这样吧。
不要再纠结亏欠与否了,他只想安安静静的享受当下,享受这句迟到了太久的告白,享受这个毫无芥蒂相拥的瞬间罢了。
凌羽的病好的很快。
当天半夜烧就退了,只是出了一身汗,粘着衣服不大舒坦。凌羽洗了个澡,裹着浴袍出来的时候就见赵恒川站在门口。他哭肿了眼睛,以至于对视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了头。
“我、我给你煮了点粥……”他说着,将手里的碗在床头放下,慌慌张张的往外走,“有什么事情叫我,我就在外面……一直在。”
凌羽笑了笑,“过来。”
他裹着浴袍,胸口露出小片泛着水光的锁骨,鸦羽似的黑发贴在脸侧,水珠顺着修长的颈脖滑下,没入柔软的衣领。
赵恒川心跳得飞快,虽然强装出淡定的样子,但通红的耳廓依然暴露了真实的情绪。
他慢吞吞的挪着脚步,高大的身影微微弓着,像一只弯腰的大型犬。
凌羽捧正他的脸,在那抿起的唇上轻轻一吻,“我也爱你。”
“从前是,现在……依然是。”
如果我早些说出来的话,会不会就有许些不同?
凌羽不止一次这样想过,但如今的一切告诉他,再怎么想也没有意义。
时间不会为此停驻,更不会为此倒流。
人生哪来的那么多如果,他们能够相遇、相识……相爱,便是最好、也最完满不过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