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话对于六岁的薛灏来讲委实有点困难,他眯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好像是明白了……”
“怎么明白啦,来跟我说说。”薛立风谆谆善诱,巩固教学效果。
看来是真的想明白了,薛灏说得有点不情不愿:“我赢了季同同,就不能再跟他争抢,不能老在他面前炫耀这件事,还有……要和他好好相处。”
“聪明。”薛立风给了他一个赞许的微笑。见小孩低下头有点闷闷不乐,他不禁柔声问,“怎么,不开心?”
“可是,不知道季同同愿不愿意跟我说话呢。”薛灏有点苦恼地说。
“明天试试不就知道了?”薛立风鼓励道。
想了想,薛灏仰头看他,点了点头:“嗯,那我明天和他说。”
解决完这件事,薛立风专心致志地开了一会儿车,在路口红绿灯前等待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他和薛灏还有个约定在先。现在,是正式兑现的时候了。
虽说是之前约定了的,他也不敢逼得太紧,只带了点玩笑的意思,侧过脸试探性地问:“儿子啊,我帮你赢了季同同,你是不是得奖励我点儿什么?”
他自认为语气和表情都已经是非常非常地恰到好处了,可没想到这话刚说完,薛灏马上激动地涨红了脸,握紧了拳头大声说:“我不记得了!我失忆了!”
反应太大了吧!
这时候薛立风只要板起脸盯着薛灏看上几秒钟,再说些说话必须算数男子汉要有担当之类的话,小孩马上就会蔫巴巴地妥协。但他不想这样,他希望薛灏是发自内心,而不是被迫。
正好这时候绿灯亮了,他踩下油门往前开,没有再说话。
这一路上,他没有问,薛灏也闷闷地不发出声音。他一边开车一边思索着,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就这样因为自己的心软而白白失去吗?真他妈太不划算了。
快到家的时候,薛灏突然低声说了句什么,含糊不清,但能辨认出来是两个叠音字。
此声入耳,薛立风几乎是反射性地挑了挑眉,嘴角随即浮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他把车减速,转头看着薛灏,郑重地问:“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就不说就不说!好话不说第二遍!这是你教我的!”薛灏臊得慌,激动地闭上眼睛,小巴掌死死捂住耳朵,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刚刚那一声,虽然不甚清楚,但依着薛灏的性子,这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算了,慢慢来吧。
他这么想着,腾出右手,缓慢又亲昵地揉了揉薛灏的脑袋,低声说道:“我已经听到了,儿子。”
薛灏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憋出一句:“季同同的爸爸,肯定不会跟他提条件。”
“可季同同的爸爸没有我帅呀!”薛立风恬不知耻地反击。
“……”薛灏想了半天,居然找不出这句话的漏洞,于是他愤愤地说:“季同同的爸爸比你年轻。”
薛立风这回没有再跟薛灏斗嘴皮子,他缓慢平稳地开着车,眉头不自觉又皱起来。
真的太让人在意了。
季同同的爸爸确实年轻,非常,非常的年轻。
作者有话要说: 淘宝刷太high差点忘记更新……大家周末愉快=v=
☆、第五章
“小嘴巴!”
“不说话!”
“小眼睛!”
“往前看!”
幼儿园的每一节课,都是以这四句对话开始的。
“昨天教给大家唱的歌,还记得吗?”老师微笑着在钢琴前坐下,手指按在琴键上,弹奏出《时间像小马车》的前奏曲调来。
“时!间!像小马车,时!间!像小马车!”
伴随着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小豆丁们用力齐声唱,又萌又和谐。
其他的小朋友都扯着喉咙唱得认真,薛灏转过头去,悄悄瞄了一眼旁边的季同同。
对方坐得笔直,眼睛专注地盯着前方,跟着老师的节奏努力发出声音。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向~前~走~”
吐字生硬机械,努力想赶上节拍哼出的节奏却更乱,听得薛灏想捂住嘴偷笑。拼音汉字体育绘画手工课,季同同每样都和他不相上下,所以平时才让他心怀不忿,时刻想要压季同同一头,只有唱歌这一样,季同同实在差太远,基本上只要五音齐全的,都会不战而胜。
你唱歌真难听啊。
薛灏很想这么说。不过,秉承着薛立风教给他的,要有赢家气量的指导原则,他扁了扁嘴,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其实他并不是有多么讨厌季同同,只是不喜欢有人争第一名的感觉,所以平时才会对季同同有些敌视。后来想了想,季同同还是个挺好的同学,就算平时和他争强好胜,季同同也不会生气。他有个很会做烤饼干的爸爸,每次带饼干来分给同学吃,季同同都会不计前嫌地给薛灏一份。
这么想来,季同同的确是非常大度的。薛灏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薛立风说得很有道理,还是要和季同同做朋友。
薛灏想了想,轻轻用手肘碰了碰季同同的胳膊,有点别扭但还是挺主动地小声问:“哎,前几天我爸爸给我买了个最新款的霸王龙模型。”
被打断唱歌的季同同微微皱了皱眉头,停下来,看了薛灏一眼。
哈哈,就知道没有人能抵抗超帅霸王龙的诱惑!薛灏得意地在心里比了个V,然后接着说:“什么时候你来我家跟我一块玩吧。”
邀请对方做客,分享自己的玩具,这就是小孩之间最直接的示好了。
季同同迟疑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正待要说话,突然,只感到脚下不稳,如同踩在了倾斜的天平之上,几下重重的摇晃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而此时刚刚反应过来,瞬间惊慌失措的小朋友们发出了不安的惊叫。
刚刚地震了。
整个教室顿时乱成一片。
这个时候,首先冷静下来的必须是老师。按照制订的突发事件应对策略,应该在下一次震动发生之前把学生转移去操场。
“大家不要怕!一个一个往外走!”
被吓得脸色苍白的女老师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站在教室门口指挥小孩子们撤离,一个一个,快速而又有秩序。走廊里早就有好几个生活老师,隔几步一个人站开,以免小孩在下楼的时候发生意外。
以前幼儿园就做过好几次地震演习,小朋友们虽然害怕,但还是听从老师的安排,紧张但乖顺地迅速从教室里离开。
季同同个子高,坐在教室的最后排,还让着其他的小朋友先走,出来的时候,就是最后一个,紧挨在他前面的,是嘴唇紧闭一言不发的薛灏。
薛灏从没遇到地震,这次有点吓到了。但他不愿意表现得不勇敢,脸上紧紧绷住,不让一丝恐惧流露出来。
他们所在的班级位于走廊的最中间,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其他教室的小朋友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老师们在挨个检查教室洗手间水房里还有没有遗漏的人,落在最后面的位置让薛灏更加心慌,走着走着,脚突然一软,就普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紧绷的神经瞬间就松开了,疼痛从膝盖手腕上传来,加上之前积累的恐惧,薛灏再也忍不住,脸缓缓地皱成一团,眼睛里蒙了雾气,张大嘴,一声嚎叫酝酿在喉咙里蓄势待发。
离他最远的老师还在五米开外,事件发生得太意外,还没来得及反应。
哭声尚未发出,薛灏就感觉到胳膊被用力一拉,他随着这股力气站起来,呆滞地转过头去,发现站在他身边拉起他的人,居然是季同同。
“别哭。”季同同说。
薛灏长大的嘴巴在这句话说出来之后迅速地闭上了,他还沉浸在刚刚的情绪里,看着季同同,眼神迷茫。
季同同突然伸手握住了薛灏的手,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冷静得完全不像一个六岁儿童。
“别害怕,往前走。”
他沉稳地跟薛灏说着,手上用了点力气,把人往前拉扯。
和他差不多大小的手,却更热更有力量。薛灏呆愣愣地藉由着这力道,脚下步子竟然走得顺畅了许多,很快便跟着季同同,顺利下了楼,和操场上聚集的其他同学站到了一起。
大脑一片空白地站了很久,薛灏才从刚刚的惊恐中回过神。
此时小朋友们在老师的带领下聚集成圈围在一起站在操场中央,刚刚的恐慌已经不复存在。
第一次的震感之后,大地归于平静,再没有动摇。广播和新闻开始陆续播放地震的消息,震中在东北方向的荒原,N市只是受余震影响有轻微震感,预计不会再有波动。
老师们松了一口气。刚刚那次震感已经让很多家长担心地打来电话询问了,他们应接不暇,现在总能够放下心来。
没过一会儿,家长陆续来到幼儿园门口。发生这样的事情,幼儿园自然临时放了假,一个个把孩子送到家长手里,让家长带回家,休息几天等确定安全了再重新开学。
而在这段时间里,薛灏的手一直被季同同握着,都沁出了薄薄的汗。
“没事啦。”季同同说。
“嗯!”薛灏用力点点头。
薛立风从公司火急火燎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两个小孩儿手牵手,静静站在操场上,上午的阳光温柔地洒在他们身上,看上去简直带着圣洁的辉光。
他正待扬起手想叫一下薛灏,却被打断了。
“同同!没事吧?”
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薛立风转头,看到了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的季杨。
青年还穿着快递公司的制服,帽子也没有摘下来,额头上一层薄薄的汗珠,满脸都是焦急的神色。
他跑到季同同身前,半蹲下来,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地喘着气,停了一会儿,见小孩安然无恙,才稍稍放松了一点。
季同同旁边的薛灏正眨着眼睛看他,季杨笑了笑,伸手在薛灏饱鼓鼓的脸蛋上揉了一把:“薛灏,是吗?你爸爸没来接你啊?”
闻言,薛立丰快步走上前去,在薛灏摇头之前站在了他们身边:“我刚到。”大手轻轻放在薛灏头顶上揉了揉,安抚地说:“爸爸来接你了。”
薛灏惊喜又安心地嗯了一声,转脸去看季同同,对方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的微笑,然后拉在一起的手缓缓分开。
薛立风不自觉地挑了挑眉。昨天还剑拔弩张,今天就这么亲密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预兆。
所幸孩子们都没事。两个爹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
“突然地震,真的有点吓到。”季杨心有余悸地擦了擦脸上的汗,“还好只是小幅度余震。”
薛立风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不过N市也不是地震多发区,幼儿园的措施还是做得挺到位,我刚刚看了下,挺有秩序,孩子们也都很安全。”说完,低下头看了看紧紧依偎着他的小屁孩。
一起和老师沟通了几句之后,两父子准备回家了。薛立丰拍了拍薛灏的背,让他跟季杨父子道别。
薛灏礼貌地道别,走了老远,又回过头去看季同同,后者正站在和老师说话的父亲身边,不时回答一两句问话,并没有注意到薛灏的目光。
可这个明显的动作被薛立风捕捉到了。
等把车开上马路,他随意地问道:“今天没被吓怕吧?”
薛灏看着前方,摇了摇头。
见他反应正常,薛立风觉得应该是真没被吓着,于是接着问:“我刚刚看你跟季同同挺好的嘛,真棒啊儿子,怎么做到的?”
薛灏沉默了一下,突然答非所问地说:“爸爸,你有好朋友吗?”
“有呀,廖叔叔就是。”薛立丰几乎没怎么思索就脱口而出。他和廖一文从大学开始就是好友加死党,创立众诚的初期,遇到了很多阻碍,也是廖一文一力支持他,才做到今天的地步,若说起好朋友,廖一文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选。
“那,你和廖叔叔是怎么样的好朋友?”薛灏靠在椅背上,认真问道。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薛立风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挑了一个他认为比较正确的方向:“嗯,就是什么秘密都可以跟他说,有困难我们也会第一个想到对方来帮忙。”
“那我妈妈的事情,他知道吗?”
“知道。”薛立风说。薛灏母亲的事情,当时因为他心里苦闷难捱,确实跟廖一文倾吐过。不过也就廖一文一个人知道。一个单身男人带个孩子就够奇怪了,要跟人解释孩子的身份,既麻烦又容易引人闲话,他干脆直接对外宣称他是薛灏的父亲。这也是他和薛灏早就协商过的。好在薛灏跟他长得很像,倒也没人怀疑。
薛灏撑起下巴若有所思:“我大概……知道了。”
薛立风突然又觉得有点好笑,薛灏变身小大人,似懂非懂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他知道什么呀。
不过,大人不能看不起小孩儿。薛立丰坐稳了身体,专心开车,没有再问。
因为地震的原因,薛立风给公司也放了假休息,和张伯一起陪着薛灏在家玩了几天。等幼儿园通知说可以入园上课了,才结束假期恢复上班。
上学的第一天,薛灏元气满满地走进教室,神气地站在季同同面前,宣布道:“我们俩做好朋友吧!”
季同同抬起头看了看他,好笑一般,轻轻点了点头:“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攻的儿子不一定也是攻,受的儿子不一定也是受……【揍
恍然看了下存稿就够明后两天了,可是天气太冷完全码不鸟字嘤嘤。
☆、第六章
沿着幼儿园所在的那条路往东步行十五分钟,沿途经过一个菜市场,一个超市,两家面馆,三个水果摊,就到了季杨住的小区。
小区很老,却很干净,虽然距离市中心只有短短一段距离,但环境挺好,不吵闹,绿化面积大。因为老旧,这儿住的大部分都是离退休的老人,无论干什么都不慌不忙,显得整个小区的节奏比外面慢了半拍。
客厅里放着电视,却没有人看,同同搬了个板凳,坐在厨房门口帮季杨摘菜。人虽小,干活却很利索,韭菜摘得干净整齐,正在给鸡腿上浆的季杨回头看了眼儿子认真的小表情,笑得很满足。
瞿莉莉自不告而别那日起,已经有三年没有回家了。儿子却很乖,骗他说妈妈去了外地之后,便再也不问,也不吵着要妈妈。晚上可以自己睡,看电视玩游戏都很节制,作业不用教,无论功课还是体育,都非常出挑。有这么个聪明懂事的儿子,季杨觉得自己非常满足。
“鸡腿是要炸得焦一点,还是嫩一点?”季杨架起锅,等油烧热的间隙,问了下儿子的意见。
季同同把摘好的韭菜放进盆里,想了想:“嫩的。”
“好,同同要吃嫩的。”
油烧好了,裹着面包粉的鸡腿肉哧溜一声下了锅,在热油里绽出金黄的花儿。这是季杨试了十几次,琢磨出的最好做法,炸出来的鸡腿肉鲜嫩多汁,蘸上他自己做的薄荷橙子酱,酸甜适口,又不会太油腻,给小孩儿解馋最合适不过了。
高中毕业就出来工作的季杨没什么一技之长,做饭的手艺却能与酒店大厨相比肩。有了同同之后,手艺就更加精进了。他工资不高,同同的营养却没有落下,身体素质比班里的所有小男孩都好,个子还一直是最高的。这些都是他引以为豪的骄傲。
小河虾泡在水槽里,同同站在凳子上洗虾,把手伸进水里搅来搅去,玩儿得不亦乐乎。
“小心虾嘴扎手。”季杨小声提醒他,拿着筷子翻动着锅里的鸡腿肉。
同同踮起脚尖看了看锅里的鸡腿,从凳子上爬下来,拿了个盘子过来放在锅边。他已经看着季杨做了无数次饭,到了哪个步骤该做什么,已经牢记于心,总能准确地把季杨下一步要用的东西准备好,有他帮手,季杨能省下不少时间。
很快,晚餐就上了桌。菌汤豆苗,韭菜河虾,小小一碟炸鸡腿,营养丰富味道好,量还不多不少,刚够爷俩一顿。
同同吃饭和季杨一样慢条斯理的,两个人话不多,吃得倒也不闷。
吃着吃着,季杨就觉得,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是不能过下去。同同从来都不会让他觉得有孩子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相反,总是让他觉得窝心。因为同同,他对翟莉莉,没有一丝恨意。
夜晚,看着同同睡着,把家里的一切都收拾好,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季杨长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