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一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年岁也过了半白,优待自然还是有的,整个九卿殿就设了一把座椅,就是章丞相的。
千繁过去之后先给章丞相行了个礼,直起身后也不说话,就直板板的站在丞相面前。
他们这一圈还围着几个丞相近臣,就如侯成珏所说,文官居多,还都是写年龄超过四十的主。年纪大了,总容易犯糊涂,千繁在心里这样调侃着。
再远些一些二三十岁的新一代官员三五成群的围着,侯成珏也在他们中间。年轻官员小声说着话,偶尔目光放到老一辈身上,脸色就都不太好,尤其是见到千繁的时候,一些功夫不到家的几乎明晃晃的露出几分讥讽。
对这些涌动的暗潮千繁完全不在乎,可以说这个世界上,他唯一在乎的只有千重罢了,给千重温养身子,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然后找个好婆家安稳一世,那千繁也就放心了。
谁能给千重提供那些,他千繁就能为谁卖命,所以侯成珏来做说客让千繁当皇帝的内应的时候,一提到会给千重一生无忧他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至于章丞相对原身那所谓的一语之恩,嗯,他不记得那事。
有的人越老越糊涂,有的人确实越老越精明。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就是这个理。
毫无疑问,能以半百之身和皇帝作对妄图架空皇权的章丞相就是后一种,年级大了心也大了,不想着颐养天年反倒想重出江湖。
章丞相对现在的朝堂局势看得很清楚,明面上他站着优势,追捧他的都是些老臣重臣,皇帝那边不过些无关紧要的毛头小子。
可是他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他知道有些事是他们这些老家伙永远也比不上的,比如不怕死的拼劲冲劲。
更重要的是,皇帝虽年轻,但手腕却相当不错,兵权牢牢把持在自己手里。心性也不错,沉得住气,花了五年时间培养了一大批年轻的只拥护皇帝的官员,顺便还分化了他的部分势力。
这几年他手上能掌控的最重要的兵权居然还是面前这年轻人手下的,因为他设计出来的一出戏。
年轻人啊……皇帝可是最擅长拉拢年轻人了,眼前这个……谁知道还能在他手里呆多久?
若是不能为他所用……
章丞相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又很快掩去,他对千繁露出个威严却又不失慈祥的笑,慢悠悠道:“从一啊,身子骨好好些了?我让人送去的那些药如何?”
即使元神被困识海,但若论感知的敏锐恐怕世界上没人比得过千繁。章丞相一闪而过的恶意千繁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不过在千繁眼中,对方毕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相安无事也好,若对方动手了他自然也会反击。
“差不多痊愈了,多谢丞相关心。”千繁乖顺的回答着,面无表情,也不多话,问什么说什么,“那些药也很好用。”检查没问题后就直接挪到千重的私库了,总有用上的时候。
“那就好。”章丞相点点头,状似无意的提起,“还记得当年你大晚上满京城的找大夫却没人敢接手,也亏得老夫府上正巧有个游走的神医,说了几句好话请人出手,这才让你妹妹捡回了一条命,那时候你瘦瘦小小的,哪能想到现在居然长得这么高了,身子骨也壮实不少。”
提起千重想来能让千繁整个人都柔和些许,千繁的眼神有点飘忽,似乎回到了那年那个风雨交加的冬夜,他喃喃说道:“多亏了丞相帮忙,不然千重她……”
话未说完,但双方都知道是个什么意思。章丞相满意一下,扯开了话题,就着最近的时事发表了几句感慨。
周围的老臣不时附和着,千繁候在一边没有说话,只是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姿态,只是心中,一片冷凝。
没有谁,可以拿他宠爱着的妹妹说事,没有谁!
又过了一会,点卯的御史来清点人数和队列,然后请各位官员移步太极殿等候开朝。
上朝是有站位的,皇座坐北朝南,于是皇帝左手边就是东,右手边是西。东青龙为木,是文官的站列;西白虎为金,金主杀伐,是武官的站列。
在武官里面,千繁的京城右禁军京卫都统官职为二品京职,侯成珏的镇北狮虎大将军是皇上亲封的一品官,虽然是外职常年镇守漠北,不过近些日子回京了上朝站位却几乎还排在一品京职的前头,可见皇上的器重。
文官一溜多为丞相党属,年岁偏大者众;武官一列多为皇党,大多是些年轻气壮的。
千繁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却也知道如今风浪正盛,而他却处于两者夹缝承受双倍的压力,一个不留神他出事了没关系,但就怕千重也得跟着他受苦受累。
在太极殿又候了差不多一刻钟,终于有宦官掐着嗓子唱名。
“皇上驾到——”
千繁跟随众人行礼,二品以下跪拜,二品以上弯腰,丞相作揖。
这并不是千繁第一次上朝,更不是第一次面圣,况且一个肉体凡胎弱的不行的凡人有什么好见的?
在千繁心里,上朝就是两排或者好几派官员就某一件事争争吵吵,严重点就打打架,最后一方说服、打服另一方,或者闹得皇上不耐烦了直接“容后再议”。
因为不在乎所以千繁很少参与这些争论,毕竟他的本职也只要管好京畿安全就好了,地方的福祸、权势的升迁他都不在乎。
不得不说今上确实有手段,这次朝会他只是冷眼在上头听着看着,不时说上两句却引导了话题,让他手下那些不怕死的官员直言进谏参了大理寺卿一本,还罗列了诸多证据。
其实朝堂上很多事情可大可小,就看你背后是否有人护着,护着的人能力够不够大。
那大理寺卿被指证收受贿赂、私吞灾银达白银三十万两之多,同时还有纵子行凶欺压百姓等共十余条罪名,且超过七条都是证据确凿的重罪。
那章丞相也不知是不想保人了还是知道保不下此人了,在大理寺卿被定罪摘下官帽架出去收监的时候居然没怎么反驳,只是意义不明的朝千繁的放心看了一眼。
而千繁就当没注意到那一眼了,垂首立着,不动如钟。
散了朝,千繁打算随着众人退出太极殿的时候,侯成珏忽然将千繁拦下了,说是今上有请。
千繁以为皇上请他应该是有什么秘密的事要吩咐,还奇怪怎么会这么光明正大的就将他叫走了,不会引起章丞相的猜忌吗?
然而事实证明他想多了。皇上留下他只不过对他的身体表示的慰问,留下吃了顿御膳后,赐下众多药材、布帛之内的就打发千繁回去了。
昨夜忙了一夜的千繁回了府先用榨出一丝灵力给自家妹妹温养了一下身体,喝了碗福生早就准备好的肉粥后,回房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千繁望着床边厚厚的帷幕,半晌忽然冷哼一声。
“千繁啊千繁,如今你就是个活靶子,谁都想想射上一箭试试身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千繁上朝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第32章 第七章 逆鳞
对曾经闭个关都以年来算的千繁来说,三个月不过弹指一瞬,千重出嫁的日子也就到了。
十八的夜里起,花府就没人停下脚,小厮们打扫庭院搭架子,丫头们布置花台为新娘子打扮。
到了十九的早上,一些和花府交好的或者想要巴结花府的陆陆续续都到了,花府内外摆了数十桌流水席,一直闹到黄昏,池闲风带着一众池府的年轻人骑着高头大马,吹吹打打的将花轿抬到花府门外。
比较乱的流水席已经撤下了,正经的宾客都在花府里面,大门紧闭。
前院,千繁稳坐高台,任凭门外池闲风在外头好话说尽都不置一词,跟着来的池府的年轻人都起哄着说要砸门了。
侯成珏好笑的看着千繁,伸手拉了拉他让他注意些,别太下了池府的面子。一旁的宾客全都笑着也不劝人。
千繁哼了一声,看到千重身边的一个丫头出了喜房远远望着这边欲言又止,撇撇嘴,终于还是挥挥手让人给开门。
进了门池闲风终于是松了一口气,领着众位堂表兄弟朝千繁拜了拜,递了迎书,又是一番好话和保证,终于让千繁松了口,亲自领着人去了喜房。
最终将千重交到池闲风手里的时候,千繁定定的看了千重好一会儿,似乎透过她的红盖头看到里面的人一样,然后就松开手交给池闲风,什么嘱咐的话都没有,松了手就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花府外头,一匹白色的骏马打头,新郎红衣白面,温润如玉,胸前扎着大红花,后头就是八人抬的花轿,帘子遮的严严实实的,媒婆走在饺子旁喜笑颜开。
再后头跟着一溜骑着黑马的池家本家青年,他们身后就是一众吹吹打打的,喜庆热闹的曲子响彻三条街。
花府为出嫁的小姐置备的嫁妆跟在后头,两人一抬,源源不断得从花府走出来,可谓一眼不尽十里红妆。
花府的宾客基本散了,千繁提着几坛酒上了花府最高的楼阁,坐在栏杆上,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迎亲队伍,大灌了一口酒,洒出来的酒液淋湿了他半个胸膛,他半眯着眼,似乎在追忆又似乎快要睡着了。
侯成珏找到人的时候,几乎吓出一身汗,也不敢大声叫喊免得把人吓住了反而出事,小心翼翼的靠过去就要把人拉下来,然而他的手刚伸出去,那人就转过头来,一双眸子跟浸了水似的又黑又亮,看的侯成珏浑身一颤。
“做什么?”千繁身子没动,只是小幅度的扬了扬头。
侯成珏暗自深呼吸了一下,也不拉人了,脚尖一挑将一坛酒挑起来接住,手一撑坐上栏杆,拍开封泥灌了一口。
“果然爽。”侯成珏叹了一句,脚尖踢了踢千繁垂下的腿调侃道,“怎么,小重儿嫁出去了,舍不得?”
“说不出。”千繁又灌了一口酒,顿了顿,脸上出现一丝茫然又很快隐去,他重复了一遍,“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很多时候,人都为了一个想念去拼搏去付出,陡然间察觉到这个想念不属于自己了的时候,心里就空空的,好像什么都不需要做,却又什么都想去做,整个人都茫然不知所措。
两人坐在高阁的栏杆上,喝光了抢提上来的酒,侯成珏下去一趟让福生又送来一些,一直喝到月上中天,星光闪烁。
微醺的侯成珏强硬的将千繁带回院子歇下,一直到鸡鸣千繁猛的惊醒,换好衣服唤福生打水来。
福生如今是花府有名号的管家了,昨天千重出嫁他也忙了一天,还是等到千繁歇下才睡的,刚睡着就被叫醒,精神不太好的给千繁打水,没注意脚下铁盆子哐当一声摔了个通响。
睡在隔壁的侯成珏被这大动静给吵醒了,披着外袍打着哈欠翻墙过来,哭笑不得。
“从一,你可还记得今上给你放了七天假?”
千繁僵了僵,然后啪的一声关上门钻进被窝。还骑在墙头的侯成珏摸摸鼻子,对吓醒发福生摆摆手,自己也滚回去休息了。
三日回门的时候,千重全程都被池闲风扶着,面色红润气色也好了不少,一见到千繁就甜甜的叫兄长。
见到这样的千重,千繁终于是放心许多,对池闲风的态度也好上许多。
池家毕竟远离朝堂,皇党还是相党都不会主动去动一个毫无干系的商家,千重嫁过去也就远离了朝堂的风风雨雨。
这几个月来,朝堂里两方的斗争愈发激烈了,每次朝会都明流暗流涌动、明枪暗箭你来我往。
皇党几个皇上重点培养的年轻人被下了罪,相党一些老臣也被撤了职,双方的心思几乎都快摆到台面上了。
这个紧要关头千重嫁出去,和朝廷撇个干净,对她应该是最好的吧。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千繁吃了点东西后,换上巡逻服领着一队巡逻兵在北城溜达。
其实千繁很喜欢这样的日子,有事干,又不太繁忙。况且干正事的时候还能顺便饱饱眼瘾。
他总觉得,京城这地方繁华的不像话,各种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见不到。
收下摆摊老人塞过来的李子,随手擦了擦就啃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极好吃。千繁回过头瞥了眼跟在巡逻队后头发福生,领着兵走了。
福生快速上前夸了摊贩几句,麻利的装了一小袋,付了银两又再度跟随。
“不好了!杀人了!啊——”
忽然,前方拐角的酒楼里一阵骚动,有女子尖叫声传来,千繁想也没想领着一群兵就朝酒楼去。
进了楼,一群食客鹌鹑般贴着墙角站着,一名蓝衣青年举着一把剑就捅进一名白衣男子腹间,他身边一名青衣女子摔倒在地,听着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崩溃的哭出声来。
千繁拧拧眉,快步上前一掌推开也愣住的蓝衣青年,招了个兵去请大夫,又换了两个过来将中剑的白衣男子小心抬到楼上客房,倒在一边的女子哭哭啼啼的也跟了上去。
见兵来了,那群食客们也不怕了,围在一起对着中间指指点点,颇有一副看戏的意味。那声音闹的千繁发躁,摆摆手让手下的兵把那些人轰出。
许泽源没想到自己随手一刺就刺中了人,愣了一会,回过神来就见到一张略显熟悉的脸面无表情的望着自己,心中一慌,退了两步这才看清对方还穿着巡逻的官服,更是慌神几分。
刚准备狡辩几句却忽然想起这略有熟悉感的人到底是谁,不就是前些日子刚嫁了妹妹的花家花都统吗,章丞相手下的走狗!
听多了他哥的抱怨和嘲讽,许泽源对这人没有半点好感,此时明明是自己犯了事却也不怕了。
他抱着胸鼻子翘上天拜个个刻薄的脸道:“这不是花都统嘛,那病秧子妹妹终于嫁出去了?可喜可贺啊。就怕嫁出去没几天就犯病死了,到时候是你怨人池家没照顾好人还是池家怨你给了他们个晦气呢”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
毫无疑问,千重就是千繁的逆鳞,对方那恶毒的话刚出口,千繁身上的气势就爆发出来,漆黑的眼珠子跟沾了血似的望过去让人心惊胆颤。
“噗通”一声,许泽源腿一软跪在地上,他心中又是惊骇又是愤怒,想要站起来,身上却跟压了座山似的重的不行。他咬着牙想要骂几句,一松口却是哇的吐出一口血,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千繁紧抿着唇,踹了地上的人一脚,一声清晰的咔嚓声响起,直接将人双腿踹断了,守着酒楼大门的巡逻兵们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将人带回去扔牢里。”千繁冷声下令。
“是!”两个兵凛着脸上去拖死狗一般将人带走。
这是去请大夫的兵也回来了,拉这个年级不轻的老大夫,千繁摆摆手让人带着大夫上楼去,自己领着兵走了。
晚上的时候,千繁在亭子吃饭的时候,门房来报说是翰林院学士许大人求见。
福生就在一边,这时候忙插嘴道:“少爷,今天您关押的那个人叫许泽源,是这许大人的胞弟,听说许大人对其很是关爱。”
千繁面无表情的夹了块排骨啃了一口,吃完一块后才到:“不见,直接让人打出去。”
然后挥挥手让福生退远些,拦着所有的消息谁也不见。
翰林院许大人名许泽年,是前年的登科状元,娶了今上的胞妹,翰林院是个闲职,可是却能随时陪伴皇帝左右,权利不大能干的事却很多。
许泽年嫉恶如仇又是个倔脾气认死理,跟了皇上就对相党有偏见,尤其是年纪不大权利却也不小的千繁,更是不待见,想来在家中也没少挤兑他。
明白了那人怎么对她那么厌恶,千繁冷笑一声继续进食。有什么话对他来说,有什么事冲他来干,他都没意见,打不了将人揍的不能自理。
然而敢动千重,就得做好面对他报复的准备!
吃完饭,千繁招来福生问了下情况,福生说门外许泽年已经走了,还说是匆匆进宫去了。
千繁不屑的撇撇嘴,许泽源那是当街行凶人证物质俱全,闹到今上那里也没他什么事。
明天将人押送到京城的刑牢,相信张誉张大人会好好审审他。当然,在此之前他也不会让他好过,在他身上布下的简单的幻境禁制能引出他最恐惧的事,漫长的一晚上足够对方好好回味了。
第二日一早,还没张大人来提犯人,守着禁军牢房的牢头就急忙忙被福生迎进花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