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小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京城是他的家。可是他现在却有家不能回,托了尹辗八辈子的福,也许他今后一辈子都要在这样永不停歇的逃亡中度过。
被人设计被人利用,设计他的人竟还是他从小的玩伴,心里一时间竟不知是喜是悲。
可眼下出了宫,总算是拥有了支配自己的自由。
话说回来,生辰当晚便死了新欢的婉嫔,还是被他软禁的情人给杀死的,尹辗现在估计已经恼羞成怒,下令捉拿他了吧。
脑中突然浮现出尹辗那张俊脸。
阮岚颇为郁闷,低头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那石子撞在前方的树桩上,竟然快速拐了个弯,然后滴溜溜地滚到马路中间。就在此时,有一只脚竟好巧不巧地踩在上面,接着“噗呲”一下滑了出去。
看着一名年纪二十左右、身着墨绿色衣衫的高大青年,因他随意乱踢的小石子摔了个仰面朝天,阮岚心中真是好一阵愧疚。阮岚刚想上前将他扶起,就听见后面有人喊到:“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听见这道声音,那青年当即一骨碌翻身爬起来,急急忙忙继续向前跑去。如果观察得仔细,能看得出他右腿有些颠簸,应该是跌伤了。
“别跑!站住!”一行西域装束的5 壮汉挥舞着棍棒紧追在那青年身后,青年越跑越吃力,眼看马上就要被追上了,忽得伸手掀起了路旁的水果摊,一颗颗圆圆粉粉的桃子登时飞满一地。
“哎呀我的桃!”遭此飞来横祸,那卖水果的老汉不禁心疼地捂起了胸口。
那几个西域壮汉反应不及,被突如其来的桃子砸了一身,有的竟不小心踩了上去险些滑倒。
等全部站稳回神,那青年早已跑远了,为首的络腮胡骂了一声:“这死小子。我们继续追!”
等一行人离开,那水果摊的老汉才敢蹲下拾桃子,边捡边叹:“真是世风日下……可怜了我的桃……哎!别拿我的桃!”
阮岚手里捧了一堆桃子,抬头道:“老伯,我在帮你捡呢。”
那老汉见误会了人,声音有些委屈:“哎……这位小哥,谢谢你了……这些桃子掉在地上可就要摔坏了,捡回来也卖不出去了……”
阮岚心想,若他刚刚没踢那小石子,那个逃跑之人多半就不会在情急之下掀翻这老伯的水果摊了。所以,老伯这桃卖不出去,还有他一份责任,思及此,阮岚从钱袋里掏出五两银子递给那正蹲着捡桃的老汉:“老伯,这几只桃我买走了。”
老汉目瞪口呆地盯着他,这下连桃都不捡了,两手朝衣服上正反一擦,颤着接过。一边摸着手中闪闪发光的银子,一边心想哪来的小伙子这么傻。要知道,这五两银子满打满算都可以买三车桃了,够他在烈日炎炎下站半个月。
阮岚抱着桃子继续去找客栈,询问几家客栈未果,等到太阳快落山,他才终于在廊池城内偏僻一角的客栈找到了空房。
客栈环境清幽,可能是因为离闹市太远的缘故才致使生意不如之前那几家好。阮岚被小二带到了二楼的客房。阮岚道:“劳烦小二帮我打些洗澡用的热水。”
“好嘞!”
阮岚刚想进屋,忽然想起自己未带额外衣物,便问:“你们这儿可有换洗衣物,我出门太急,没来得及收拾。”
小二道:“这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小店没准备干净衣服,不过……这样吧,小二我给你推荐一个去处。客栈旁有家成衣店,出门左拐就是,价格不贵,而且衣服还结实,衣服是我们这儿的沈阿婆亲手做的,凡是买过她家衣服的人,穿着没有不说好的。客官您不妨去看看?”
“如此,多谢。”
阮岚穿着的这身衣服,虽并没有什么皇宫的标记,一袭素色,看上去甚为普通,但终究是皇家之物,还是换下来不要再穿为妙。今日过后,定得找个地方和那春宫图一起尽数销毁,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于是阮岚便再度下楼,出客栈买衣服。
刚跨出院子,阮岚便在隐约间看见头顶一个墨绿色身影忽然从天而降,飞身扑进客栈,然后消失在客栈门旁的花瓶之后。
虽然只瞧了那身影一两眼,阮岚还是看清了。
有些眼熟。
这莫非就是……之前那个在大街上被他踢的一记石子绊倒的衰人?
朝右手边看去,果然有几个异域大汉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跑了过来,那个络腮胡冲在最前,见他站在客栈前,便气势汹汹地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
阮岚气定神闲地胡乱指了一个方向:“刚刚有一个身影跑向那边了。”
络腮胡向身后那些人命令道:“追!”
等到那些人跑远,阮岚才走回客栈搜寻那个青年的身影。
然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看来是又逃走了。
阮岚到那家成衣店随手挑了几套常服,回房沐浴之后,困意渐渐上涌。阮岚没能忍住困劲儿,倒在床上便睡。毕竟他已经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被马车颠得四肢酸软,途中又遭受被故人欺骗的打击,早就身心俱疲。
于是,很自然的,在寂静漆黑的夜里……
阮岚被饿醒了。
然而,睁眼时阮岚便发觉有些不对劲儿。
阮岚瞎了八年,听力比常人敏感许多。可能别人无法轻易发现,但是,就在床边不远处,他能听得出,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移动。
从细微的声响来看,那不是个东西,而是个人!
眼睛渐渐适应了这个仅有些许月光的亮度,果然,透过朦胧的黑夜,他辨认出一个黑漆漆的诡异身影,正幽幽地蹲在墙角……
似乎,是在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了写得头昏眼花,不知道错字多不多……
第18章 沧海一粟
夜半时分。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尹辗正伏于案前拿着朱笔批阅折子。
可能是因为半月之内一连遭遇两次刺客的缘故,皇宫内现在加强了不少夜巡的侍卫,尤其是御书房四周,更是派兵严加防守,护卫森严。据说连一只飞鸟都很难飞入,一经发现一律射杀,以免刺客在宫中互相传信,对皇帝和众妃嫔龙子不利。
尹辗这一天一夜都没合眼,自知道卫婉嫔被杀之后,他便开始闷在房内一言不发地批阅奏折,除了今日上朝之外,他便没再踏出过御书房一步。以往大臣们呈上的折子,并非都需要皇帝本人一本一本详细看过,有些只要用朱笔批红即可。而现在,所有的奏折则全部都由尹辗一人包办。所以现在下头的人都在传,陛下是因为心爱的婉嫔被人害死,一时太过心痛,悲伤难以自抑,因而才在御书房里废寝忘食,将全身心投入于繁杂的政事之中,企图转移内心的悲痛与愁思。
就连死了女儿的卫将军刚刚还在深夜里上折子,劝尹辗不要太过悲痛,不然忧愁难以排遣,必将抑郁于心,时间一久便有伤龙体,天上的杏儿看到了也不会高兴,还请他以大局为重。
此时,尹辗终于将案上最后一本奏折批阅完毕。朱笔搁到一边后,他便开始靠于椅塌上闭目养神。
站在一旁的张总管早已等候良久,见尹辗停了御笔,便问:“陛下,可要上宵夜?”
尹辗的眼下隐隐有两圈青灰色,一看便是劳累过度许久未眠的样子。
他摆了摆手,道:“不用。”
张总管道:“那陛下可要歇息了?”
尹辗缓缓点了一下头:“朕乏了。”
张总管知晓陛下这日心里烦闷,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那今日……”
尹辗道:“便直接在御书房歇下吧。”
“是。”张总管道,“奴才这就去打水为陛下梳洗更衣。”
“等等。”尹辗忽然睁眼,将枕在榻上的头转了一个轻微的角度,用浮现血丝的双眼看着张总管,一字一句道,“那件事可办好了?”
“办好了。”
“不可有一丝差池。”
“有奴才在,可保万无一失。”
“很好,下去吧。”
尹辗听着张总管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忽然想起前天下午,他也是这么吩咐张总管,让他着手安排阮岚入朝事宜。
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在短短两天之内便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变故,然而尹辗有预感,这些所有可能只是沧海一粟九牛一毛。还会有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躲在这一切的表象之后,悄悄等着他。
张总管打了一盆热水回来,一边为尹辗更衣一边禀报:“刚刚有消息传来,今日卫将军已经开始动用各方人脉秘密追缉阮大人,但未声张,可能是怕陛下知晓后加以阻挠。”
“嗯。”尹辗依旧闭着眼,只轻声应了一声,似是早已料到。
“卫将军下的密令是……毋需生擒……”
言下之意则是,若是谁发现了阮岚,便可以当场杀死,不留后患。
尹辗终于在听到这句话时睁开了眼睛,只不过眸中依然是波澜不惊,藏匿着些许让人摸不透的神色。
“……”
一阵沉默后,他问道:“此次泰山祭祖何时开始斋戒?”
“本月中旬。”
“如此……那件事便提前吧……”
“是。”
第19章 夜闯民宅
窗外依旧是仿若无休止的黑夜。
更深夜景,屋内亦是无声无息。
阮岚放缓呼吸,尽量不让那个正蹲坐在墙角之人发现他气息之中的紊乱与不安。
突然有一阵乌鸦鸣声划破天际。
阮岚心中一惊。
那蹲着的人影随声而动,布料轻轻摩挲着地面,发出“沙沙沙”的摩擦声。
就在阮岚闭起眼睛假寐,心中默默思考对策时,从那人影处忽而又响起了一阵“呼噜呼噜”的轻鼾。
阮岚不可置信地继续听了一会,这阵鼾声时断时续,轻而转响,最后在响得惊天动地之前。戛然而止得恰到好处。
这鼾声打得极其自然,根本不像是装出来的。
所以……这人竟然蹲在角落里睡着了?!
睡着了?!
阮岚赶紧轻手轻脚掀开被子,起身下床。他拿起放在桌上的火折子,送到嘴边,随后一吹即燃。
他手持这一簇红色跃动的火光,慢慢靠近那蹲坐于角落的人。
阮岚躬下身,弯着腰伸出手将火折子靠近那人的脸。
一低头便发现那人的衣着在火光下泛着幽幽绿光,阮岚未看清那人的脸,便已在心里有了结果。
一袭墨绿衣着……这是今天下午那个被他踢到的小石子滑了一跤的衰运青年!
原来如此!
竟然是他!
阮岚将火折子迅速移开,向后退了一步,谁知,就在此时,眼前之人忽然睁开眼睛,有如风一般亟亟站了起来,然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的胳膊死死扣住。阮岚一时间动弹不得,心中懊恼,方才走近之时竟没发觉这人是在假寐。
火折子应声落地。“啪嗒”一声,屋内的这一小簇火光熄灭了。
阮岚于黑暗之中观察着眼前之人的轮廓。这人极为高大,比他还高了快一个头,从臂力与手劲儿来看,想必也是十分强壮。在这一片漆黑中,对方唯有一双目光敏锐、炯炯有神的眼睛反着些许渗入屋内的月光,清晰可辨。
两人相视无言,目光似是在空中交手,四周飘散着零星火药味。阮岚想将早已僵硬麻木的手臂从那人坚硬的桎梏中抽出来,却半点也动弹不得。
“别白费力气了。”那人声音俊朗,语气中带着一丝易可察觉的傲慢,”我可是练武之人,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书生,打不过我的。”
“你!……”阮岚听得额头青筋突起,可转念一想,眼下争一时口舌之快确实无用,不如先想办法打发了这个野蛮之人。
于是他眼眸一转,道:“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那人答得轻巧:“还能干嘛,来睡觉咯。”
“你!……”饶是阮岚脾气再好,也被这话气到了哑口无言的地步。
就在这时,那人似乎是突然良心发现,一下松开了阮岚的手臂。他在房中走了两步,道:“你有药吗?”
阮岚甩了一甩僵直麻木的胳膊,鼻腔中发出“哼“得一声闷响,心道,你也知道你该吃药了。
忽然间,屋内亮了起来,原来是那人走到桌边点燃了上面的烛台。那人却好似知晓他心中所想,说道:“不是吃的药,是涂的药。”
阮岚不解,问:“阁下为何到我这找药。”
那人却也不答,只嘴角上扬轻笑一声,继续说道:“是涂在腿上的伤药,专治跌打损伤的伤药。”他侧过身子,抬眸朝阮岚处望了一眼,浓密乌黑的睫毛下,那双幽幽的眼睛仿佛要将阮岚看穿:“白天的时候,我正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追赶,谁知跑到你这儿,我就摔了一跤,我怎么觉得,那个绊我的小石块儿是你踢的呢?”
阮岚顿时将眼睛转向一边,清了清嗓子:“……咳。”
“哎,我说你真是瞒不住事情啊,你看你的脸都涨红了不是?”
阮岚一惊,连忙抬手用手背迅速贴了一记自己的左脸。
手掌虽凉,但脸上也并无烫人的温度。阮岚这才意识到被眼前之人骗了,登时没好气地瞪向他。
那人“哈哈”地笑了两声:“你这人真是有趣。好了,如果说我刚刚还在怀疑那石子是不是你踢的,我现在可是已经确认无疑了。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究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 ’ 了吗,那我现在作为一介伤患,正是需要你担忧的时候,而且你又是罪魁祸首,怎能弃我于不顾呢?”
阮岚眼看着他胡诌出一篇歪理,竟然一时间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那人见他还不答应,表情蓦地变得十分严肃起来,他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在阮岚面前摊开。待看清那人手中拿的为何物,阮岚一下子睁大双眼。
那人摇着头“啧“了一声,装模作样摆出非常惋惜的样子,缓缓叹了口气:“哎,当真是世风日下,现在的读书人看起来忠厚老实,没想到竟也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般无耻无羞。”他将手中之物悬在阮岚头顶处扬了扬,拔高了声音道:“公子你出门在外怎能随身携带画面如此污秽不堪的春|宫图,啧啧,这幅画画得还是最为圣人所不齿的三人行,也不怕污了您读圣贤书的眼,难道不怕孔夫子气得从孔庙里爬出来训斥你……”
阮岚这下倒真的面红耳赤起来,他抬手想将那春|宫图够下来,奈何身高不够,那人比他高得多,只一扬手便碰不到了。阮岚羞愤不已,叫道:“还给我。”
那人收起了手臂,将那张图完完好好叠起来放回怀里,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明亮洁白的牙齿:“要我还你也行,那便帮我上药吧。”
阮岚握紧拳头,边在心里默叹“不能与这小人动怒”,边转身拿出藏在床板下的包裹,翻找起来。白天他出门采买换洗衣物时,正巧看见旁边有家药铺,心想这一路上兴许会受些小痛小伤,便买了几卷纱布和常用的伤药。
没想到他置办的药,当天晚上就用上了,还是为了给这个夜闯民宅的贼人上药!
真是岂有此理。
阮岚心中虽愤愤不平,但却也无可奈何,谁叫那贼人手上有他的把柄呢。
阮岚拿上纱布和一瓶跌打药酒便折返,却看到那人已经脱下来外袍和裤子,露出了一身青紫淤黑的伤。
白天阮岚确实看见这人跑动起来有些颠簸,便以为是他在地上不小心摔坏了腿,但观他爬起来后依旧健步如飞,所以自然而然认定他受的只是轻伤,可能不过是崴了脚擦破皮的程度而已。再加上这人放才说起话来嬉皮笑脸没心没肺,更是认为他受的伤不足挂齿。谁知事实竟是如此……
后背上有两三道红紫交错的鞭痕,一看便知是新打上去的,皮开肉绽,伤口中结着紫红色的淤血;腰腹处明显有有重物撞击后的痕迹,青黑一片,像是棍棒或者刀柄猛然砸下时落下的伤;大腿处也满是乌漆漆的淤青,表皮也被划破,上面留着的血已经干涸凝固,这应该就是白天摔在地上时擦出的伤。综合来看,大腿处的伤应该是最轻的。
除此之外,他的身上还有一些结痂的伤口,以及一些受过伤的疤痕,观之十分可怖。
惊讶过后,阮岚拿着纱布和药酒,走上前去,问他:“你是干什么的?怎么天天被人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