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每日里命人烧了滚烫的茶水,供工人们饮用,又听说鹅油膏最为滋养,防治冻疮十分有效,便请托了人替自己从扬州带来。——没错,就是林黛玉家所在的那个扬州。扬州老鹅天下闻名,滋味最美,附近的百姓家中都养着不少鹅,贴补家用。后来有人发现,处理鹅肉的工人们冬天用冷水,手上竟也不会被冻伤,因此才有了这鹅油膏。
这样林林总总算下来,其实耗费不低,但好在工人们的积极性倒是被提上来了。
所以等到薛蟠的伤养得可以下地,紧赶慢赶跑到苏州来时,柏杨正带着人,热火朝天的染布呢。
见到他,柏杨便笑了。
要说他早就知道薛蟠回来,倒也不是,只是有这么一种感觉,一种猜想。至于究竟会不会来,柏杨也说不好。不过好在总算来了。否则自己这段时间染出来的布该卖给谁呢?
倒不是柏杨找不到买家,实际上,徐大叔和张员外就不止一次的问过,他这些布要卖给谁。若是没有找到下家,他们愿意高价收购。
这一回柏杨染的当然不是冰青布,而是另一种颜色更深一些的绿,不同的是,因为用了另一种染法,所以布料上会有十分漂亮的纹样。因为是批量染制,所以柏杨只染了富贵牡丹一种图样,正好这种布料轻便,能够用得上的时候,牡丹花也差不多开了。届时穿上这布料裁成的衣裙,人与花相映成趣,岂不美哉?
不过柏杨心里想着若不是薛蟠帮忙,他根本买不到这些布料,因此便打算将这些染好的布重新卖给薛家。之所以如此,也是想着薛家如今不太平,似乎有人打算动摇薛蟠的地位,柏杨虽然嫌他蠢,但却也并不算令人讨厌,若能以这一批布料为他增加筹码,何乐而不为?
将兴冲冲的薛蟠带进仓库里,柏杨指着自己染好的布道,“正好有一笔生意要跟薛兄谈,薛兄瞧我染的这些布料如何,进不进得了你们薛家的绸缎庄?”
薛蟠原本还担心柏杨问他来这里做什么,虽然已经找好了理由,但柏杨事先提醒过,如此倒显得自己不知好歹了。哪知柏杨根本不问,因此忙不迭的点头道,“这布料自然是好的,我们薛家的铺子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哪有进得进不得的?若是柏兄愿卖,我……”
“咳咳!”老管家周大在薛蟠身后用力咳嗽了两声,将薛蟠要一口应下的话给噎了回去。
这一回薛蟠死活要到姑苏来,周大不放心,因此府内的事情都叮嘱了旁人,自己亲自跟着过来。见柏杨一见面就要谈生意,心中多少有些不喜。况且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们家这位大爷,从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子,铺子里的事情,更做不得主。上一回非要买那五百匹布,后来就卖不出去,如今周大自然要更加小心的看着他。
柏杨似笑非笑的扫了周大一眼,垂下眼笑道,“既然薛兄做不得主,那这生意就算了。”
搞搞清楚,并不是他非要贴上薛家做这门生意好么?不过是为着薛蟠毕竟对自己不错,投桃报李,如果别人不领情,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又不是卖不出去!
薛蟠闻言大急,“柏兄莫恼,那绸缎庄的掌柜可恶,说什么这铺子经营不易,若是我总要插手,他怕是不能胜任,这……”
“既然想走,那让他走就是了。”柏杨冷笑,“莫非偌大个薛家,还要靠他一个掌柜的吃饭不成?”
就是薛蟠这样立不起来,连这样的事情都会受到威胁,才纵得这些人的胆子越来越大。否则纵然家主不懂这些生意上的事,他们也最多只敢稍稍瞒骗一番罢了,哪里来的胆量私底下联合起别人来算计他?
上一回柳湘莲原本是打算要将此事告诉薛蟠的,只是后来织造府来了人,事情出了变故,他又忙着要走,一时倒忘记了。后来再想提起,只是特特为了这事写一封信,着实不像样,倒显得他一心要来离间别人家的关系。他又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不耐烦因为这事就再来金陵一趟,因此只好作罢。
所以到现在薛蟠对此还懵然不知,只以为掌柜的是因为之前自己买布的事而不高兴,所以被人一威胁,就只得让步了。
也是到了这里柏杨才知道,其实这时虽然有买卖奴婢的风气,但承平年间,也着实没有这么多的人口可买卖。除却拐子拐了来的,余者除非遭了灾荒,日子过不下去,否则少有人走这条路。
第13章 隔壁搬来新邻居
因此上,大户人家家中的工人也分几种。一种就是身在奴籍,世代都为奴婢的家生子。这些人虽然身份微贱,但因生死拳掌握在主子手中,也最为忠心可用,很得器重。另一种是外头买了来的,然而越是高门大户,便越是少有买人之举,只因怕其中夹杂着什么龌龊,保不齐就是谁派来的探子。
此外最后一种却是介于前两者中间,是依附大户的佃户们的儿女,他们不是奴婢,签订的多半也是有年限的契书,入府帮工一来可以拉近跟主家的关系,二来也是进身之阶——他们的子女是可以有出身的,若是得主人家看重,自然就前程无限。
只是因为没有身契,自然难以接触到主人家的亲近*,多半在外院跑个腿,或是在铺子里帮工。
至于店铺里的掌柜,则多半都是有积年经验的帮工,逐渐升上来的,又或是从别家铺子请来。他们不是主人家的奴婢,自身又有一门手艺傍身,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过好日子。主人家对待他们自然也更加尊敬,因此底气十足。
也是因此,薛蟠才会被掌柜一句话拿住。这会儿听了柏杨的话,脸上不免也有些讪讪。
周大不由皱眉,心道这个柏杨怕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又怕薛蟠跟他在一起吃亏,不免十分着急。况且柏杨长得太好,周大是知道自家大爷的毛病的,生怕他被柏杨迷了心窍,不管不顾,只是当着柏杨的面,这些话还不好提。因此只愁苦着一张脸。
柏杨在一旁看得好笑,这位管家的心地倒是不坏,一心为着薛蟠考虑,只是也太糊涂了些,该提防的人不去提防,倒在这里跟自己磨洋工。
倒也不是说周大就真的糊涂至此,连好坏都看不出来。只是这人的心都是偏的,总更相信自己人,而怀疑外人。周大等闲不会觉得家里有人想要取薛蟠而代之,倒觉得他被柏杨带坏的可能性更大。如此一来,自然只戒备他。
“这也罢了,”柏杨脑子里转过这些念头,才微微笑起来,“薛兄既然有难处,那就算了。反正我这小本生意,倒也不必发愁。”
然后就要把人请出去。既然不买,就不必在仓库里待着了。
薛蟠原本犹豫,其实既不是因为周大的劝说,也不是因为掌柜的威胁——他本来就是个纵得无法无天的性子,哪里真的就会理会这些了?
只是他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生怕自己以答应,转头柏杨得了好处就走了,自己却是连个好字也落不下,因此故意做出犹豫的样子,倒是希望柏杨因此对自己更殷勤些。
他哪里知道,上一回柏杨想要买布料,那是真心实意。且不说那时除了薛家没有别人要出手布料,光是那个仿佛儿戏般的分期付款,除了薛蟠就没人会答应,所以当时柏杨没有别的选择。但现在形势倒转,柏杨自认为卖布给薛家是照顾他们,薛蟠再拿捏姿态,他会理会才怪。
这会儿见柏杨改了主意,连忙笑道,“谁说我不买?买自然是要买,不过……不过总要先谈好价钱和数量,我方才只是在想,今次出门却是不曾带多少银钱。若是柏兄不嫌弃,我这就让人回去取来。”
周大闻言不由大惊。
倒是柏杨无可无不可的道,“若是太过麻烦,也就算了。反正苏州这边也有布庄,卖给他们也是一样的。”
既然生意没谈拢,他也就不愿意花功夫去招呼他们了,直接开门送客。柏杨可没忘记薛蟠可能打着自己的主意,在这种事情上,自然还是避嫌的好。所以无视了薛蟠祈求的眼神,直接把人送走。
他原以为离开了这里,管家周大自然能劝得薛蟠回心转意,所以已经准备重新联系别人出售布料了。哪知第二日薛蟠又来了,竟是说自己身上只有几十两银子,就先买这么多布料。
柏杨好笑不已,但最后还是开仓库卖了几匹给他。
这些布料他从薛蟠那里进货的价钱是二三两,加上林林总总的成本,总部超过五两,售价却要到八两,这还是看薛蟠的面子,给了折扣。这一进一出,五百匹布就净赚了一千七百两。
当然,真要将这些钱都收回来还需要很长时间。而且听上去很多,但在这豪商富贾无数的姑苏城,不到二千两银子水花都扑不起一个来。
但无论如何,手里有了这笔钱之后,柏杨不管再想要做什么,都不必如现在这般掣肘了。原始资本的积累总是会需要更多时间和精力,以后就不需要这么辛苦了。
柏杨原以为,买完了布料,花掉了手里的钱,薛蟠也就该打道回府了。却不料他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
又过了一段时间,柏杨忽然发现自家隔壁的院子似乎卖出去了,不少人进进出出的在搬东西。
他们租住的这处院子不大,但左右的房屋都是空着的。柏杨当初挑选这里,正是为其清净,不被人打扰。但宣儿年纪还小,又爱热闹,没有邻居家的小孩跟他一起玩闹,倒是闷闷不乐了许久。不过他毕竟懂事,再说院子里只有两个人,许多事只好亲自动手,忙起来也就顾不得了。
后来去了染坊,那里虽然人多热闹,但毕竟都是大人。所以知道有新邻居搬过来,宣儿立刻高兴的前去打探,只是等回来时,就已经拉长了脸。
“这是怎么了?”柏杨打趣他,“莫非是因为咱们的新邻居家里没有和你一般大的小姑娘?”
“什么新邻居!”宣儿愤愤不平的道,“就是前回来的那个薛大爷,他买下了隔壁的院子。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想的,莫非钱多得花不出去了?”
“你说隔壁住的是薛蟠?”柏杨也有些吃惊,他这是做什么?
到了下午,薛蟠就亲自登门来拜访了,他一脸的眉飞色舞,看上去非常高兴,“如今咱们就要做邻居了,以后有什么事,互相帮衬着。柏兄若是有事,只管告诉我便是,包准办得妥妥的!”
“薛兄怎么想起在这里置办产业了?”柏杨问。
按理说,薛蟠就是不在金陵住,也该赶紧上京去才对。毕竟他母亲和妹妹都在那边,总要人支撑门户。要说他搬到这里来住只是钦慕苏州人文盛景,那可就真是笑话了。
其实他的目的柏杨也知道,也正是知道,所以心里恨得咬牙,却不能做出自己已经知道的样子来。
薛蟠如今还不敢造次,但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已经看透了这些,恐怕就不会如现在这般有所顾忌了。只是自己这里正忙着,他还来添乱,仿佛怎么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柏杨心中也实在是有些发憷。
两辈子加起来,头一回被人这样纠缠,他还真有些拿不准该如何处置。
其实如果撇开别的不说,单论薛蟠本人的条件的话,是非常优质的。可惜,其他东西也不是那么容易撇开的,所以无论如何,他绝不是柏杨会考虑的对象。
柏杨很清醒,即便是在现代,他们这样的人也是不被大多数人接受的,所以大部分人还是只能深柜。当然,那是一个提倡个性解放的时代,即使你坦然承认性向,为周围所不理解,只要心理上足够强大,也可以过好日子。更不提柏杨所在的,是最为开放的时尚圈。
但在这里,不行。或者说,在这里玩玩可以,但认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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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时代的人来说,这好像是正常的。
这种行为于他们而言,更类似于年少轻狂时的一段放纵,等年纪大了,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渐渐的便能放下了。纵然放不下,也只当成是风月之事,就连家中的正妻也不会介意他们偶尔玩一玩,至少比纳妾更好。
薛蟠是薛家的家主,千顷地一根独苗,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家人,还是所有依附于薛家,依附于他的人,都会热切的期待着他在到了年龄之后娶个贤惠的主母回来,再生个伶俐的继承人。
虽然原著里面薛蟠最后取了个河东狮,几乎闹到家破人亡的地步,但也不能因此就否认这种价值观的正确性。至少对于这时候的人来说,它是正确的。
柏杨无意去改变别人,但他也不想玩,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敬而远之。
第14章 甩不掉
但不管柏杨自己怎么想,他都管不到薛蟠身上去。
所以别说薛蟠将隔壁一个小院子买下来,他就是把整个苏州城都买下,柏杨也不能如何。所以他也只能努力让自己以平常心来应对这件事。
不过很显然,有薛蟠在,要做到这一点注定万分艰难。
第二天一早柏杨出门,就碰见了正等在门口的薛蟠。
“薛大爷这是要去哪里?”宣儿代柏杨招呼道。如果说从前刚认识的时候,他光是瞧着薛蟠光鲜的外表觉得这是个好人的话,那么现在,宣儿已经看清楚薛蟠的内里了。
虽然他年纪小还不懂这些事,但小孩子自有一种敏锐的感觉,意识到薛蟠对柏杨不怀好意,他便不大愿意让薛蟠靠近柏杨了,每次见面,都主动将两人隔开。
那么懂事,真是让柏杨欣慰不已。
不枉费他辛苦带着增长见识,又手把手的教导了许多道理,宣儿成长得比柏杨预计的还要快许多。
这也不奇怪,毕竟柏杨自己看宣儿,觉得他还是个小学生,正该是无忧无虑享受童年的时候,所以对他的要求不高。但宣儿自己却不作此想。他是买来的仆人,照顾好柏杨就是他的职责所在,自从意识到柏杨跟从前有什么地方不同了之后,宣儿学习的热情便高涨起来,好像生怕若是学不好就会被柏杨抛弃了。
“柏兄。”薛蟠没有理会宣儿,而是隔着他朝柏杨拱手。说实话十岁的小学生宣儿挤在两人中间,丝毫不影响薛蟠的视野,看上去倒有些滑稽。
“薛兄。”柏杨也朝他点点头,“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柏兄请留步。”薛蟠连忙道,“柏兄可是要去城外染坊?路途遥远,不如乘坐我的马车前往,节省不少腿力。”
“不必了。”柏杨越过薛蟠,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低眉顺目的管家周大,冷淡一笑,转身往前走。
但是他的拒绝显然并不能阻碍薛蟠的决心。见柏杨不上车,他便也不上车,跟在柏杨身后慢慢的走。亏得柏杨身体不好,速度也不快,否则以他这副病体,走几步就喘上一喘,还真跟不上。
只是还是跟得十分费力,走了一小段距离,便觉得胸口闷痛,有些跟不上趟。唬得旁边的管家周大连忙上前把人扶住。偏偏薛蟠还要逞强,甩开不让人扶。只是眼看额上冒汗,周大值得又对柏杨道,“柏大爷,你劝劝我们大爷,这身上的伤还未好,怎么经得起如此呢?”
柏杨心中暗想,看来自己之前寄希望于老管家能够劝得住薛蟠的想法,实在是有些想当然了。他家里这么些人,竟是一个能够管得住他的都没有,也不怪最后会被放纵成那样子。
说句不客气的话,薛蟠自己固然有错,但这些从来没有教过他应该怎么做的人,连同在京城的那位薛姨妈在内,也未必就无辜了。
最有趣的是,他们自己不管教薛蟠也就罢了,但凡薛蟠招惹个什么人,倒将错处都推在了别人身上,仿佛他薛蟠金尊玉贵,生来就是样样都好的善人,但凡有一星半点的不好,必然是被外人勾坏了的。
但薛蟠毕竟是病人,自己就这么扔下不管也不可能。柏杨只好停下来,对薛蟠道,“薛兄就别折腾你这些下人了,赶快上车吧。回头看骨头再长歪了,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