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久,有想我吗?”男子笑着说:“我从推罗刚回来就马上来看你了!”语毕,他俯身还想亲吻但以理的面颊,却被躲开了。
“费沙……放开我。”避开男子直视的目光,但以理冷声道:“你都娶了公主〈注三〉了,为什么还要对我纠缠不休?”
“还不是你逼我娶那个女人的?你明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欢她!”费沙不悦地皱起眉头,”你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啊!”
听到这句情话,但以理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他板起面孔下逐客令:“请你马上离开这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但以理!”
“与其追求不会有结果的恋情,为何不好好把握眼前的幸福?费沙……快点放弃吧。”
“说得倒好听!”费沙冷笑了一记,接道:“你自己还不是爱上不该爱的人?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啪!”刚说完,一记脆声……是但以理出手掌掴了费沙,两人同时都愣住了。
从但以理身上爬了起来,费沙捂着受掴的那侧面颊,一脸的怒不可遏:“你居然打我……”
但以理默不作声,这模样更是激得费沙越发恼火,正当他扬起手臂要掴回那一巴掌时,一道惊惶失措的女声忽然传进室内。
“但以理……但以理!”
一个美貌女子毫无预警地闯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
“王妃殿下?”
陡然看到安美依迪丝出现,但以理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忙理了理不整的衣衫,希望不要被她看出端倪来。
可惜,此时的依迪丝根本就没有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只是一个劲儿地哭诉:“陛下他……陛下他……”
“陛下他怎么了?”
“陛下他不见了!”
但以理听闻,一怔,有点不相信,就问:“您确信吗?”
“是真的!冬宫的每个角落我都让人找遍了,都……都没有……”说到后来,依迪丝开始抽泣。
但以理看得心头一动,她这神情又让他记起七年前,在米底王的金殿之上,惊鸿一瞥的那个可人儿……
“我……我……都是我不好……”
“殿下?”
“当初……如果……如果不是我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伯提沙撒大人他……他也不会走……陛下……陛下后来也不会变成那个样子……”依迪丝说完,又掩面而泣。
费沙见状,不耐地扯了扯嘴角,“我马上派人在全城搜查。”
“等等。”但以理阻止了费沙,引来两人注视。
“怎么了?”
“今年已经是第七年了吧……”
但以理指的今年是狂王疯狂的第七年,这个谁都明白。
“那又如何?”
“我只是在想……神对陛下施予的‘七年成狂’的惩罚,是不是到了时候,该终结了呢?”
巴比伦,冬宫。
尼布甲尼撒做了一个梦,一个七年来令他长睡不醒的梦。
再度醒来,不知今昔为何。他睁开双眼,眼前浮现的则是梦境里,遍地盛开的鲜花……有一个身着奇装异服的年轻男子躺在花海之中,睡态安详。
梦中,他被这景象吸引,缓缓地靠近,可是在即将要碰到那人时,却陡然惊醒了。
尼布甲尼撒坐了起来,环顾四周。
这里没有什么花海,更没有什么沉睡的男子,倒像他久违了的寝宫。布设、雕饰一如失去意识前的模样,不同的是,原本曾在这方卧榻上与他同起同卧的爱人,早已不在了……
“房廷……”
嘴里喃喃地低呼爱人的名字,尼布甲尼撒低下头捂住了脸,却被那里粗糙的触感吓了一跳。原来下巴上胡须纠结,很久都未经修饰了……
我到底睡了多久?
尼布甲尼撒努力回想着,可是记忆却停留在眼睁睁看着房廷于自己怀中,合上双瞳的那刻……
念及此,又是心痛如绞。
“……您将来可能会——‘七年成狂’。”
还记得,房廷在朝会上为自己所做的释梦,当时自己对此不以为然;可如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难道说,那个预言是真的应验过了吗?
一边寻思,尼布甲尼撒行至露台,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座他所拥有的城市,不禁感慨……
一样的伊斯塔尔、一样的普洛采西、一样的通天塔和大运河……甚至连现在看到的巴比伦的落日,也同过去并无二致……
只可惜,物是人非。
叹了一声,刚想敛回视线,忽然,一座他未曾见识的,陌生的建筑物闯进了视野中。
东方的杜拉,有一座高塔矗立在那里。
塔上云雾缭绕,窥不见塔顶……
“喜欢的话,等塔上花开的日子,我每天都陪你来这里……”
耳畔响起自己当年的承诺,尼布甲尼撒胸中陡然一片清明。
那是为房廷所建的……空中花园!
醒来之前,自己梦中的那片花海,莫非……就是那花园的景致?
那么……那个躺在花海中的男子……难道就是……?
日照西斜。
夕阳映照下的巴比伦城,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这是一个对寻常人而言,再普通不过的傍晚。
冬宫因尼布甲尼撒的忽然失踪,乱成一片,四将应召进议事殿,一时间人心惶惶。
不过在殿堂之上,但以理却安抚诸臣:“陛下很快就会回来了,请大家不要着急。”
“说得倒轻松!那你告诉我们陛下去了哪里?”
但以理听到质疑,没有立刻应答,他只是看了看拉撒尼、撒西金和沙利薛,发觉他们三人正不约而同的,和自己一样望着宫门外的同一个方向。
那里是刚刚才竣工的“空中花园”——从狂王上一次西征推罗到现在推罗被攻陷,整整历时七年,耗费无数金银、人力才完成。
七层的高塔,层层相累,从基底到顶部由螺旋的石级连成,顶层之上还建有一座花园,它完全按照当年狂王的设想,种满了难以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其它角落觅得的奇花异草。
而这美奂美仑、仙境一般的奇景,只为了一人营造……
“其实,陛下只是去了一个七年来,他一直想去的地方……
“所以,在陛下完成心愿之前,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吧!”
杜拉平原。
尼布甲尼撒攀塔的时候,每登一级,心脏就跟着紧缩一次——越接近塔顶,他就觉得越加害怕!
过去,从来就不敬畏神明的他,在这个时候却在心里默默祈祷——第一个梦,曾教他威名远扬。
第二个梦,曾教他七年成狂。
那么第三个梦,是否能预示宿愿得偿……自己终将找回那曾经失去的爱人呢?
塔顶花朵的芬芳渐渐扑入鼻间,他的心也跟着越跳越快!
究竟能不能在这座盛世花园中,觅得房廷的踪迹?
要知道,这醉生梦死的七年里,自己一直期待着这一天……能像梦中描绘的那样,可以在风光无限的塔顶,与他再度重逢!
这么想着,尼布甲尼撒加快了步伐。
而再过不久,他就能看到自己长久以来,一直期待的答案了……
注三:这里的公主是尼布甲尼撒的女儿,前文提到过他有两个女儿,这是其中之一。
-全文完--
番外之 重归巴比伦
这座为爱情所建、悬挂在空中的花园——每个人看到它,都称之为奇迹。
如果不是千年之后,人们在美索不达米亚的遗迹中发现了大量石刻,恐怕二十一世纪的学者很难想象古代人是如何采集、加工、搬运数吨重的石灰石,去创造那些长翅膀的守护神。
凹凸的纹理,横横竖竖的楔形文字……房廷的指尖此时就在这些后世被当作人类文明瑰宝的浮雕上滑动、流连着。
虽然,他不是考古学者,也从未研习过这种古老字体的含意,但是此时,每个跃进他眼帘的文字与符号,都如同有生命力般,向他倾诉着自己的故事。
为什么看到的一切,都有一种教人怀念的感觉?
想着想着,肩上忽然一沉——房廷一惊之下急转过身。
有个男人就站在离他不到一尺的位置。对方有一头醒目的淡金长发,而琥珀色的双眼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他是……谁?
疑惑着,胸口忽然隐隐作痛起来。房廷皱着眉,捂住那里,肩膀却在下一刻被那男人紧紧握住。
“怎么了?”他操着陌生的语言,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最开始房廷惊讶于自己居然能听得懂他在说什么,接着便猛然记起……前一天傍晚,当自己因为心悸痛,昏倒在巴比伦城遗址,又在那如梦境的花海中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男人。
当时男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胡子邋遢得完全像个野人,自己才刚睁开眼睛,他更像个疯子似地扑过来使劲亲吻……自己差点就被吻得窒息。
好不容易才刚挣脱,男人又死死抱住他,不肯放手。
那个时候,身处异境,又被怪人纠缠……房廷的脑中一片混乱,他曾试图与男人沟通,但是当时就发觉了,无论是汉语、英语还是阿拉伯语,男人都听不懂,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胡里胡涂地由他拉着,从一座相当高的建筑物上走下来。
途中因为绊了一下,对方甚至把身为男子、分量不轻的他抱了起来,直到到达平地,自己的脚才挨上了地面。
此时,虽然对方摇身一变,从疯癫怪人化作英俊男子,可是他的眼神没有变。那种痴痴的眼神,就像穿越时空、追随了自己好几个世纪的那般眷恋。
这种眼神教房廷害怕,他怯怯地朝后退了一步,男人立刻靠得更近。
这回房廷直接被逼得抵上浮雕,男人的双臂则压在他两侧的空挡里,制造出一座身体的牢笼,被困其间,房廷惶恐十分。
男人的身形比他魁梧很多,力量自然悬殊,如果对方要对自己使用暴力,那么……
“别怕。”
正当担心害怕的时候,头顶上却传来低沉的音调,是他在安抚自己。房廷一怔,很快就发现自己又被他圈进了怀里。
背脊被抚摸着,耳朵被亲吻着……同性之间,如此狎昵的行为,自己却一点都不觉得恶心,相反,还觉得很舒服。被对方爱抚的感觉非常熟悉,宛如之前就和他有过这么耳鬓厮磨、相依相偎的时刻……
男人喃喃地倾诉着爱语,吐息就这样落在房廷的耳畔,房廷浑身一酥,胸口又是一阵激痛。
这回疼得甚至呻吟出声,男人赶忙松开他,俯身查看。
“是这里疼吗?”他的大手轻轻按上房廷的胸膛,”可以……让我看看吗?”
房廷没有吱声,他的沉默像是一种默许。
胸口的疼痛已经渐渐平息,而心脏却跳得厉害。房廷眼睁睁看着男人笨拙地用手指一个一个解他衣襟的扣子,他忘记了反抗……直到胸前一阵寒意袭来,那里完全曝露在对方露骨的视线中,羞耻感方才进驻脑中。
房廷肩膀一缩,想扯回自己大开的衣裳,可是已经太迟了。
裸露出来的白皙胸膛上,残留着一条几乎致命的痕迹,浅红的、凸出的……甚至算得上丑陋的伤疤,男人却就着这疤痕,热烈地亲吻。
“对不起……我发誓,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男人呓语般不断地重复这句话,紧接着,亲吻蔓延了房廷的整个胸部。
房廷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他扯着男人的金色长发,想从他的唇间逃离,可是浑身绵软无力,就像被凭空抽去了所有力气。
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对他做那么亲昵的事情?他们真的曾经相识过吗?那为什么他对他……没有任何的记忆?
房廷努力回想着,却没有在一片白茫茫的脑海中觅得蛛丝马迹。突然,胸前一阵麻痹,房廷低头,只见一侧敏感的乳尖正被男人含在口里轻吮……
淫靡的一幕,瞧得房廷倒吸一口冷气,血气立时涌上脑门,他不假思索地推开男人。
“不要这样……”攥紧围巾衣的领子,房廷有气无力地拒绝。
他被吻得腿都软了,差一点就要瘫坐到地上,可男人听不懂他的语言,仍执着地想要继续探索他的身体……就在反抗的时候,房廷的手无意间掴到了男人的脸,两个人同时都愣住了。
“房廷……”沉默了一会儿,男人轻轻地唤道。
这一声,教房廷彻底屏住了呼吸。
在加沙的一年多里,无数个侵扰他的梦中,总有一个人声嘶力竭地在沙漠彼端呼唤着他的名字——虽然,他已不记得自己忘却了什么,可是这一声呼唤还是似曾相识……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男人问道,一脸的悲恸。
这表情教房廷看得有点于心不忍,可他还是点了点头。
“陛下。”
尴尬万分的空档里,有个男音陡然插了进来,将两人惊醒。
房廷看到,有个穿着大围巾衣、蓄须的闪族男人穿越冗长的廊子走过来,他恭敬地近身在男人耳边说了句什么,男人皱了皱眉头,回他:“我现在就过去,你留下照看伯提沙撒。”
语毕,男人还回头望了一眼。恋恋不舍的模样,更教房廷手足无措。
直到男人走出宫门,房廷才松懈下来,可是他很快又注意到,身旁留下的男子正一脸暧昧地看着自己。
他提防地与来人拉开一段距离,惹得那人“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用担心,伯提沙撒大人,您是陛下的爱人,除了陛下不会有人敢碰您的。”
伯提沙撒?爱人?房廷听得一头雾水,他一边说一边用双手比划着,想向眼前这闪族男人解释他的困惑。
对方先是一怔,“你是不是已经忘记怎么样说赛姆语了?”
原来这陌生的语言就是赛姆语吗?房廷知道,这种几近失传的闪族语言,是美索不达米亚的居民在很古老的年代所使用的。
可是,为什么自己听得懂呢?
“撒西金说得没错,你果然把什么都忘了呢……不过这样也好。”拉撒尼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然后接着便解释道:“‘伯提沙撒’是你的更名,在迦勒底语中是‘神之护佑’的意思,这是陛下在七年前为你取的。”
七年前?房廷听闻越发胡涂了,七年前他还是身在祖国,怎么又同异国他乡的人士有此等关系?
“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说起来真的很奇怪,推罗那一战,就连陛下都以为你必死无疑了,可是,后来入殓时你的尸身忽然失踪。
“那时候有人传闻你根本没死,我不相信……却没想到这是真的,七年后你又复活了,就连样貌也和七年一样,没有多大变化……”
拉撒尼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房廷没听出太多头绪来,可是他明白了一点,那就是——现在他身处的,并非他所熟悉的时空和地域。
那我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面对“一梦醒来,错坠时空”这等荒唐之事,房廷甚至觉得自己太过冷静。而他现在除了想了解自己的处境,别无他想。
可能是体察到房廷的心境,拉撒尼此时也不再多话,他走到露台,撩起帘幕的一角,让更多的阳光照入宫室。
眼看着一排排刺眼的金线漏进视野,房廷油然生出一抹熟悉感受,他也踱到拉撒尼身边,向着窗外望去。
这是一个梦,一个他曾经做过无数次的梦。
椰枣掩映,鹅卵铺设……视线的尽头有座梦幻般的蓝色城关。乌尔式金字塔、山岳台、庙宇、神殿高低错落;百来只金色的瑞兽、狮子,沿着宽大的街道一路蜿蜒到眼底。
眼看着在二十一世纪,业已干涸的河床如今汩汩流淌着生命的水流;眼看着人工开凿的大运河边上,妇女们的裙襬像蘑菇花一般朵朵绽开;眼看着通天塔就像《圣经》中描述的那般直插云霄,睥睨众神……
房廷觉得呈现在眼前的一切,已经完全无法以“不可思议”这个词来形容了。
遥远的时代,瑰丽的景致,如期而至来到梦后的现实中……他正置身只有在绘本上所画的“神之门”——巴比伦城的宫殿之内,俯瞰着整座城池!
“有必要那么惊讶吗?”拉撒尼看到房廷的反应,调侃道。然后他顺手遥指向东面的一座建筑物,说:“那座高塔,是王为了你而修建的,工匠们用了七年,花了无数的心思才营造而成——连这个你也不记得了吗?”
房廷顺势望去,但见那高塔被雾气萦绕,似乎就是昨天傍晚他醒来的地方。此时只能在一片朦胧中看得到塔顶上似乎种着花木,他想起记忆中的那片花海——电光石火,心中顿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