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原的怒气沸腾到顶点,他随手抢来门口保镖手里的电棍,推开一档就罩头挥上去,苏杭本能地抬臂去挡,瞬间一股酥麻从接触的位置蔓延开来,随后整条胳膊直至半个身子都感觉到灼热刺痛,酸麻得动不了,被电到的部位紧接着便泛起红晕。
这一击并未击中要害部位,俞原再将档位向上一推,干冷的空气中甚至能听见滋滋啦啦的轻微电流声,虽然苏杭也知道,这种防身电棍并不能将人致死,但看到那玩意冒着蓝花儿直朝颈间刺过来时,他还是猛地闭上了眼。
在那一瞬间寒冷和灼热相互交替的体感里,苏杭感觉自己仿佛是一朵落水的浮萍,只能在跌宕起伏中呐喊——
为什么还不来,你怎么还不来啊,俞叶舟!
“——苏杭!”一声焦灼的呼唤自面前响起。
“住手!”楚剑一步冲上去,一手将俞原持拿凶器的胳膊别至背后,膝盖用力一定,就将他毫不费力地面朝下摁倒在地上。俞原下意识反抗了几下,指甲无意中抓挠到了什么,楚警官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指印,嘿笑道:“呦呵,绑架就算了,还袭警!——还乱动?再乱动告你故意杀人了啊!”
俞叶舟冲进来,直接给了吴珉之一拳,然后绕过满场人员扑向苏杭,先上下检查了一遍:“没事吧?”
“刚才被电了一下,可疼了。”苏杭举起那条被电红了的手臂,可怜巴巴地给他看,“你看,是不是?”
俞叶舟心疼地朝着那块红斑吹了两口,手指轻轻揉着:“好点没有?”
苏杭单手揽上男人的脖颈,在他耳旁轻轻抱怨:“你来得太慢了。不过还好,抓了他们一个现行。”
楚警官把俞原提起来,直接丢给队友给铐住,吴珉之左右踌躇着,不知道该跟谁走好,他既想留下来跟俞叶舟谈谈,又放心不下被警方带走的俞原。
楚剑回头一看那两人黏在一起的模样,想必也没工夫搭理这个绑架犯,伸手便推了把吴珉之,从他身上搜出手铐的钥匙留给俞叶舟后,便带着一行人拖拖拉拉地离开房间,临走还喊一句,叫俞叶舟记得抽空去警局做个笔录。
一场闹剧,最后又只剩下了俞叶舟和苏杭两个人。
隔着苏杭那层薄薄的青衫,俞叶舟几能摸到里面冻得冰凉的皮肉,他用嘴唇碰了碰苏杭冰凉的鼻尖,便解开西装扣敞开外套,把苏杭罩进怀里抱着,用自己的体温给他取暖。
“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的。”苏杭老老实实地动也不动,一只手伸到俞叶舟的腰后去,搂着他,“俞叶舟,你真暖和,我真喜欢你……”
怀里的身躯那么凉,可说出的话却无比滚烫,俞叶舟下意识将他抱得更紧了,想把他糅进自己的身体里,而苏杭却不知后怕似的,趴在自己肩头小声地笑。
“下次不许这样,联系不上我就能随随便便跟陌生人走了?你知不知道我快急疯了。”俞叶舟抬起头来,严肃地训斥他道。
苏杭点点头,乖乖承认错误:“好。”
“再有什么事,也不能独自涉险。”
“好。”
俞叶舟眉目一厉:“就这么敷衍我?得罚你。”
苏杭眯着眼睛笑,思绪有些跑歪了:“好。你要罚我什么?”
“罚你……”俞叶舟抚摸着他的发顶,一汪深情都沉在眼里,“罚你陪我一辈子,罚你每天早上醒来,都只能看见我一个人。”
苏杭怔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含住男人的唇抿了抿,道:“好。只看你一个人。”
俞叶舟心里又涩又甜,还想训什么,早忘了。
“我实在是冷得动不了了,你抱我回去吧。”苏杭声音渐小,俞叶舟无声地点点头,伸手摸来楚警官丢在地上的钥匙,还没来得及给苏杭开锁,他突然感觉到怀里的躯体正在慢慢缩小,挛成越来越小的一团。
手和脚都消失了,变成短短小小的四肢,原本精健修长的身躯也缩成一窝毛绒绒的白球。
飘逸的衣衫突然失去了支撑它们的骨架,凌空掉落在地上,盖住了那团白球。俞叶舟慌忙蹲在地上扒拉那堆衣服,寻找他突然消失的爱人。
窸窸窣窣声中,衣料被顶起一个小山丘,一只白茸茸的兔脑袋瞪着一双玛瑙似的漂亮眼睛,从杂乱的衣层中钻出来,两只雪白的耳朵支楞在头顶,它嘴尖粉嫩嫩的,刚探出头来就去拱俞叶舟的手,见俞叶舟傻了似的也不理他,直气得张开嘴咬住了男人一点指尖。
雪兔子不满地小声吱了一下,终于扯回了俞叶舟的神。
俞大老板还是第一次见到苏杭的原型,他们虽然一起养了一只海棠兔,但那只的毛色有一点杂,眼睛周围的黑圈圈也没有苏杭的精致好看——苏兔子的“眼线”像水滴形,眼尾自然地拉长成一个小尾巴,周身都白得如雪似霜,唯独眼睛这一圈似工笔墨染一般,妩媚得很。
原身都这般漂亮,怪不得化人以后也是美得不可方物。
苏兔子钻出衣服堆,蹦蹦跳跳地朝俞叶舟跑去,笨拙地爬上他的膝盖,两只前爪勾着他的西装裤。俞叶舟没敢动,只等到苏兔子顺着要往自己衣服里面钻的时候,才哭笑不得地认命,主动掀开衣摆,叫小兔子钻进来取暖。
苏杭四肢小爪子很凉,又软软的,贴在皮肤上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俞叶舟解开自己上面两枚纽扣,用手托了托苏杭的兔子屁股,让他能把头从衣领间探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然后便拢紧外套,捡起苏杭的戏服,下楼上车,带他回剧组。
路上苏杭就团成圆圆的一团,窝在他腿上睡觉,他虽然不像猫科动物那样会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但小小身体呼吸起伏的动作俞叶舟还是能感觉到的,他趴着的地方虽说是又暖和又恒温,可到底是挨着那个什么,一团软绵绵热乎乎的活物趴在这儿,让俞叶舟都没办法专注开车了。
可苏兔子丝毫不在意,睡得美美的,直到俞叶舟将他从车上抱下来,才晕晕乎乎地醒过来。
一下车,就看见竹钰急匆匆地跑过来:“俞总,找到苏哥了吗!”
俞叶舟抱着怀里的兔子,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找到了,已经让他先回房间了,今天就不要再去打扰他,让他好好休息。”
竹钰听到苏杭没事,终于松了一口气,可一眨眼又看见俞总衬衣里头藏着个兔团子,又惊讶起来:“怎么又一只兔子?”
“嗯,捡的。”俞叶舟笑着解释,“之前那只叫苏木木,这只叫苏漂亮。”
苏杭钻进他衣服里,照着嘴边一粒微微凸起的乳首咬了下去:苏漂亮你个猫尾巴!
俞叶舟面色不改地揉了把怀里的兔子,转身提着买来的半成品火锅外卖回了苏杭的房间。他把苏杭放在床上,嘱咐他不要乱跑,床很高,摔下去就要拍成兔饼了,之后便收拾桌子洗锅下料,准备煮火锅吃。
“暖和过来没有?”俞叶舟盯着锅里咕噜噜烧开的水,叫苏杭赶紧变回来吃饭。
苏兔子趴在床上,蹬了蹬四肢,又蹬了蹬四肢。
苏杭:“……”
俞叶舟惊恐:“……不是变不回来了吧?”
苏杭吱吱吱地怒吼:你才变不回来了!我是太久没变了有点生,暂时变不回来而已!
俞叶舟悲伤了三秒,便低头趴在床沿与兔子原型的苏杭碰了碰嘴巴,算是接吻了,他与苏杭对视片刻,缓缓摇头叹息:“唉,兔子就兔子吧,我养你就是了。”
他下楼管酒店后厨借了一把水果刀和一张小菜碟,回来后便继续将苏杭抱在腿上。他自己吃一口,又用小刀把菜切成小块,吹凉了放在碟子里给苏杭吃。火锅店还送了两罐啤酒,苏杭也闹着要喝,俞叶舟只好把小碟洗干净了给他倒出来一点,就见苏杭迫不及待地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沿着碟子边缘一口一口地舔舐。
苏杭如今的身躯不如人形的时候耐醉,只三两碟啤酒他就摇摇晃晃不知所云了,两只耳朵直愣愣地竖着,俞叶舟用食指一推,他就噗叽一下倒过去,四肢小爪子朝前伸展着。
俞叶舟忽然玩心大起,用筷子点了点辣椒酱在自己舌尖,又伸着舌头去引苏杭,苏杭果然上钩了,也吐着小舌头来舔他舌尖上的酱,刚舔到一口,在嘴里咂了咂,突然就瞪大了眼睛吐噜噜的吐舌头。
某个作怪的男人在旁边一边撸兔,一边笑的不能自已。
只是这两碟酒醉得快醒得也快,苏兔子很快就报复回来了,跟他抢吃的。
一顿饭好容易折腾完,一人一兔为了争一口底汤还掀翻了碗,弄了一身火锅味,俞叶舟只好抱着兔子去洗澡。他把洗手池的活塞堵上,变成一个浅口浴池,放好温度正宜的水,就把苏杭放进去了。苏杭会自己扑腾,然后自己舔毛,俞叶舟冲完澡,给他打上一层沐浴露,结果这兔子满身毛,活似个大型浴花球,俞叶舟给他冲了好几遍才把那些泡沫彻底弄干净。
洗完以后,俞叶舟坐在床上,用吹风机给拒不配合、四处乱蹦跶的苏杭吹毛,很快又get了一个香喷喷的蓬蓬松松的炸毛兔。
吹到下肢的时候,俞叶舟拨开他的白毛毛,看到里面一个翘出肚皮的粉粉的小东西。他用手指揉了揉,苏兔子就四脚朝天瑟瑟发抖,他手指一停,苏兔子就翘着圆滚滚的小屁股过来蹭他。
俞叶舟倍感无奈,贡献了自己的手指给兔子揉了一会,终于叫苏杭抖着屁股舒服了。
“睡吧,这几天我都陪着你,哪里都不会去……晚安。”俞叶舟钻进被窝,把兔子抱到自己的枕头旁边,他扑在苏杭肚皮上重重吸了一口,唤了两声“苏杭,苏杭”,才心满意足地合上眼。
苏杭眨着圆圆眼睛看了他很久,用凉凉的小嘴巴亲了亲对方,才默默钻进被子里,与俞叶舟紧紧地挨在一起,只露个小小的脑袋出来,他也想跟背后这个男人道声“晚安”,可是一张嘴,只能发出吱吱的叫声,只好抱着遗憾闭上眼睛睡觉。
夜半,一盏床头小灯在墙角瑟瑟地亮着。
苏杭在不知不觉中恢复了人形,只有耳朵和尾巴还没变回去。
俞叶舟迷迷糊糊醒来一次,见到躺在身前的已不是那只可爱的兔球苏漂亮,而是那个肢体修长肤白如玉的真正的苏杭。
“苏杭,不要一声不响地离开我了。”他盯着青年的后脑勺看了片刻,便伸过手去将这一丝不挂的人搂进来,前胸紧紧贴着后背,似跟对方分开一刻就活不下去一样。
嗅着对方颈间清新温暖的味道,俞叶舟安下心来,再度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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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前车之鉴,之后不管苏杭去哪,竹钰都会寸步不离地跟着。后来警方查明,俞原私底下曾给一些小企业放高利贷,而那处废弃民屋就是俞原手下的追债公司关押欠债人的地方之一,俞叶舟暗中一活动,便叫俞原在开庭之前,都只能老老实实地拘留所里度日了。
而俞叶舟所说的“要陪苏杭几天”竟是不折不扣地在剧组待了将近一个星期。
不明白情况的只以为是投资人下来视察拍摄进度,几个新接触大荧幕的配角纷纷使出浑身解数,憋着一股吃奶的劲来演戏,都希望自己能够吸引住投资人的眼球。
却不知,这位大投资商的眼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
苏杭换好戏服走入片场,白衣如雪,墨发如瀑,回眸轻笑时刹那间的风情,立刻摄住了俞叶舟的心脏,收回视线后,苏杭边专心与饰演阮籍的演员左笛简单走了一下剧本。
“Action”响起,苏杭身披素色外衫,挟着一把以绣梅琴囊包裹的琴,提着一壶酒,漫步于熙攘的街巷,经过嘈杂叫卖的摊贩,神色平和不辨喜悲,仿佛周围吵闹都只是渺远的蜃景,与他无干。
在一片风啸声中,他行至一家篱院前,微微抬手将耳旁散发拢于肩后,一名小厮送客出门,见到门前新客与他手中酒背上琴,也不禁惊讶了一番,还未张口,对方便已阔步行入,迎着众人的窃语窥探,走进那垂挂着条条告丧白布的灵堂中。
入了灵堂,他也未似其他前来吊唁的人一样,先嚎啕哀哭一番,只以寻常之法行了端端正正地礼,便提酒携琴往靠坐在墙边独自痛饮的男人那里走去。
“不合礼法吧,简直成何体统……”
“这就是那个不修名誉的嵇康?”
“原来是嵇康先生。”
直到面前堵上一面阴影,左笛才从久醉的神态中回过神来,茫茫然地抬起头,他手中仍握着一只酒碗,待看清来者的面貌,左笛将手中酒碗向对方遥遥一敬,迷茫的神色中终于露出一点微笑:“叔夜,你也来拜祭我母亲了?”
苏杭盘膝坐于他身旁,取出琴来置于膝上,他揭开酒壶上的封泥,微斜壶身替左笛斟满。
“好,好。”左笛笑叹两声,一饮而尽,“还是你最了解我。”
于是苏杭弹琴,左笛饮酒,全然不顾来往吊唁宾客的异样眼光,直到天色微黯,宾客减少,身旁酒坛也已全数空尽。苏杭琴音渐止,自斟一杯,望着杯中澄澈的酒液轻轻地叹了一句——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左笛捏着那只空碗,抬头倚靠在冰凉的墙面上,他突然痛号一声,呕出一口血,压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静静地滑落下来。
尽管在灵堂前喝酒弹琴、不顾宾客,就算是放到现在也是惊世骇俗、为礼不容的举动,但不得不承认,这副画面是美的。在镜头的缓慢移动之下,苏杭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抓住了,流畅抚琴的手指、略显悲伤的低垂眼神、与左笛饮酒时的豪迈,甚至是琴弦的细微震动,都尽数收录于这黝深的镜头之中。
而这也是廖牧然想要的,他应该美得如松下风,清清肃肃,飘逸无痕,他活在最俗的尘世之中,却成为最不拘礼法的任性之人,但他有才隽,因此即便是如此不羁难驯惹人非议,也一直被人们所羡艳着。他是幽暗长夜之中那一轮皎白的弯月,也许不够明亮,更不够圆满,但在这幽幽暗夜里,他却似启明星般吸引着那整个朝代。
剧本上阮籍哭泣之前,本没有那八个字,苏杭灵感激发加上去之后,阮籍这一声哭更加令人动容,不仅是为了刚刚逝去的母亲,更是为日后他们二人的前途埋下了一个令人唏嘘的伏笔。
苏杭表演出来的,正是廖牧然想要的“嵇康”。
廖牧然虽已拍了数不清的电影,但此时心中跃跃欲试——也许可以!也许苏杭能够成就《风入松》,而《风入松》也能够成就苏杭!这部电影上映以后,一定要远比当年那场话剧要轰动得多!
《风入松》里,竹林七贤中戏份最多的就是嵇康、阮籍和向秀,苏杭和左笛又是这部剧的颜值担当,两位风情各异的美人相坐弹琴饮酒,即便是什么都不说,众人都愿意看上三个小时,也没人上前提醒导演这部分镜头已经结束了,因此直到剧本内容结束了很久,廖牧然才想起来喊“卡”。
苏杭不习惯盘坐,腿有点麻了,他抬眼去找竹钰,结果却撞上了一道岩浆般炽烫的视线。
俞叶舟拿起大衣,径直走入场中,在苏杭匆忙起身却腿脚麻木顷然欲倒的时候,敞开大衣罩头将他裹了起来,借着搀扶苏杭的名义轻轻抱了他一下。
接下来一整天,苏杭都感觉到俞叶舟似乎有点不开心,整个人闷在那里,还经常趁剧组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捏苏杭的手。
傍晚散戏回来,饭也没吃,苏杭就被他扔上了床,动作也些微粗暴,猛扎猛打的差点让他吃不消,直到后面见苏杭是真得不行了,俞叶舟才慢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温柔。
“怎么了,谁惹我们的大总裁了?你告诉我,我明天就去耍个大牌,排挤他一下。”苏杭搂着他的背笑问。
俞叶舟轻啄着他的唇,说:“我不喜欢你今天新加的台词。”
苏杭楞了会,纳闷道:“那是气氛到了,我突然想到了那句,就给说出来了。”
“我不喜欢。”俞叶舟横道。
苏杭无奈,抬起头用亲吻去安抚对方:“不喜欢叫廖叔删了就是,反正决定权在你手上。”他退也退了,哄也哄了,见俞叶舟仍旧皱着眉,一时也有点哭笑不得,因为一句灵感迸发而额外加上去的台词,怎么能闷出这么大的气。
简直比小孩子还要孩子气,还是幼稚园级别的小孩。
俞叶舟没有继续说什么,只埋头耕耘起来,直到将自己全部舍给苏杭,还依赖着里面的温暖不肯退出来,他抱着苏杭侧躺在床上,一下一下轻轻亲吻他的肩头和后颈,轻声说:“生因有你而欢,死因无你而苦……那八个字境界太高,我永远也不想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