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局长想告诉冯易一声让他下来接人,可手机掏出来一看,一格信号也没有。他想了想,干脆扔掉了雨伞和登山杖,带上大衣的帽子,又往手里哈出一口白气,搓了搓□□衣兜。
正要再踏出步子,马局长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风声凛冽,他几乎分辨不出是男是女,只觉得这声音很近,仿佛就贴着他的后颈。
他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没敢转身,只缩着脖子问了声,“冯易?”
身后那人安静了片刻,又温柔地喊他,马兄。
这下马局长放心了,不是冯易还能是谁。他刚要答应,就听见有东西贴着发梢嗖地飞过来,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冯易?”马局长慌忙转过身来,却连一个人影也没看见。
地上隐约躺着一枚古代的钱币,马局长哆哆嗦嗦捡起来攥住,手都冻得没了知觉。
这时前方的大雾中出现了两个人影,看着个子很矮。
“你,你们是人是鬼?” 马局长如风中稻草的身子晃了晃,想跑腿却不听使唤。他想起出租车司机的话后悔不迭,果然还是要相信群众啊。
转眼两人已一前一后站在了眼前。
“马局长,你还好吧?”
这声音有些熟悉,马局长揉了揉揉眼睛,就看见对面菁儿朝他安慰地笑着。他身后那位轻蔑地哼了一声,“你抖什么?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原来是那两个小道士。
“嘿,谁抖了,这不,冻得吗!”马局长甩了甩胳膊,“是冯易让你俩来接我的吧,他人呢?”
浅儿翻了个白眼,“冯易他…”
菁儿忙出声打断他,“外面危险,还是先到观里再说吧。”
打什么注意呢?马局长一头雾水地跟着他们。快到山顶的时候马局长向前方看了一眼,顿时愣在原地。只见山顶空旷一片,上清宫偌大的宫宇建筑群竟不翼而飞。
“我眼瞎了?你们道观呢?”
菁儿却不慌不忙地回头道,“跟紧一点,”只见他向斜前方迈了五步,又换了个方向横跨三步,突然就不见了人影。
卧槽。
马局长张大了嘴,拉住浅儿的松垮的道服,“你师兄跑哪去了?”
对方嗤笑道,“傻了吧,说了叫你跟紧点。”他嘴上虽不屑,但还是拉过马局长,按着菁儿的步子走起来。没过多久,他就松开了手,马局长抬头一看,嚯,他们到了。
走过的山路看着平淡无奇,但这之前还不见踪影的上清宫山门,就像是忽然之间从地底下长出来似的,青石阶上的裂缝,瓦片下的青苔,一样都没少。
这阵法绝了。马局长心道一定要找冯易问清楚,他踏进山门,快步穿过了前院,迎面就见白云殿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冯易呢?”马局长看见阴云满面的李道长端坐在案前,有种莫名的不安。
“你怎么来了?”李道长声音喑哑,须发苍白,几日不见却已是大变了模样。他长叹一声,目带愧疚,“你不该来。贫道…也不该去找你们。”
“这…”马局长脑门上出了一层虚汗,他哑了嗓子,发不出声。屋里的人他认认真真瞧了一圈,没有冯易。
“冯易呢?”他握紧拳头,还是问了出来。
“他不在这。”
“妈的老子知道,我问你他在哪!”马局长冲上去想拽李沉风,却被几个道士拦下。他用力推搡着,扯起了脖子上的青筋,“给我撒手!人是你带走的,你把他藏哪了?”
“哎,贫道也不知他在何处。十日前我们与那张钧阳在山顶决战,一直持续了两天两夜,他法力枯竭,体内的生魂再难压制,重伤而逃,而我观内死伤大半,小冯亦是魂魄四散,不知所踪。”李沉风见马局长魂不守舍的样子,顿了一顿,终是狠心说道,“他本就是一缕幽魂,虽然经日月恩泽幻化实体,却不能如凡人般投胎转世。只怕他如今是…烟消云散了。”
“哈哈,你骗我!”马局长突然狂笑起来,“你们肯定是猜到我来看他,合起伙来吓我的。他每天都跟我通话,我上山的时候还听到他在喊我,别装了,快让他出来见我!”
李沉风仍沉痛地看着他,像在看着一个傻子。
浅儿在一旁淡淡说道,“张钧阳吸了太多生人的魂魄,那些东西离了束缚便化为凶灵,如今这邙山已是万魔作祟,寸草不生。你在山腰上也是被它们所迷惑,若非我们出手相救,恐怕你现在已经没命了。”
马局长扶着地板慢慢坐下来,只觉头疼地厉害。
昨天冯易还在发短信说想他,可怎么这些人非说他十天前就……不对,马局长的眼神亮起来,像绝望中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嘶哑地喊道,“他的手机呢?快把他手机拿给我。”
第23章 手机成精了
那是马局长很久之前用过的国产翻盖手机,方方厚厚,满满的直男审美。几个按键已经被磨掉了一层漆,昭示了它曾被使用的频繁。
马局长把通话记录的界面点开,就看见了满屏都是一个备注叫“一新一意”的人。
一群道士把脑袋凑了上去,“啧啧啧。”
马局长老脸一红。这是他惯用的扣扣昵称,换手机的时候自己备注上的,没想到现在没换掉,还给冯易使了这么久。
“咳咳,李道长。”马局长边说着,边拿过手机给他看,“昨天,前天,大前天,冯易可都打给我了,你倒说说这怎么解释。”
“这…”李沉风也搞不明白。手机他是当做冯易的遗物保管的,就一直放在大堂里。况且这邙山根本就没装信号塔,凡是山上道士要联系家人,都需下山借用村里的公用电话。
好端端的一部老年机,还成精了不成?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马局长挠了挠头,“啥也没说,就一直听见有杂音来着。”
李沉风皱着眉头没有吭声,一旁站了许久的菁儿突然说道,“只有一种可能,是手机自己打的电话。”
马局长诧异道,“这怎么可能?”
“这样吧,贫道找人护送你到山下有信号的地方,用你现在的手机打给这部手机,看到底是何物在此作妖。”
“成,就这么着吧。”马局长迈着着僵硬的腿正要离去,李道长又拦住他,“天色已晚,明日再去不迟。”
“呵呵,”马局长舔了舔干裂的下唇,“还管什么天色,你这破地方天一直都是这个色儿。”
正说着,余香袅袅的大殿里突然传出一阵不合时宜的来电铃声,马局长四下转了个身,才意识到是自己的电话。
是冯易……
李沉风提醒道,“快接啊!”
“哦,哦。”马局长惊魂未定地按下,就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马兄,你来了。”
“啊…”马局长感觉鼻腔一酸,体内沉寂的血液又开始滚烫地流起来。
“我来晚了啊。”马局长抱着手机不知道先说什么好,李道长急得在旁边大声问,“小冯啊?真的是你?”
电话里冯易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低沉的磁性,恍若近在眼前。“在下临战前将一丝精血附在了手机上,所幸还能支撑到现在,在下…甚是思念马兄。”
他的声音渐渐低微,若有若无的鼻息听得马局长心肝直颤,这怎么越听越像遗言呢。“小冯,你别担心了,我给你想办法,啊,你可得省点力气等着我啊。”
“马兄…”冯易似是累极,顿了顿才道,“在下大仇未报,你且将我的衣物烧了,免得沾染上残留的戾气。”
“好,啊呸,我不答应。冯易,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出来了?”
“在下…这辈子早就没了,更遑论…”嘀的一声,电话里又恢复了寂静,再无声响。
马局长红着眼睛,不甘心地看了看手机,仍是没有一格信号。他知道冯易现在就在自己的手里牢牢握着,可他还能坚持多久,还能不能再出来。
马局长瞪着李沉风,“你一定有办法救他出来吧。人是你弄成这样的,你可得负责。”
“马一新,你这不是为难贫道吗!”李沉风两手一摊,“那张钧阳伤好了肯定要过来寻仇,上清观可是自身都难保了。”
“对啊,”马局长一拍大腿,“张钧阳不是压在山底下三百年还能出来吗?他能出来冯易就也能出来。”
“哎呀,这不是一码事,他可是修炼邪功,遁入魔道才…”
“既然这个功夫这么厉害,那就让冯易也练练呗!哎,他秘籍还能找着吗?”
李沉风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你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菁儿上前一步道,“师傅,张钧阳不是专□□血才功力大增吗?徒儿觉得可以一试。”
李沉风瞪他,“你也疯了?也不想想是什么时代,上哪弄那么多人血啊?”
“…这人血是弄不到,你看动物血成么?”
“…成也是成,可这动物血血质不纯,需求更是巨大。怕是一时之间弄不到那么多啊!”
“哈哈哈!”马局长拍着脑门开怀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你忘了咱是干嘛的了吗?”
李沉风纳闷,“…你不就是个局长吗?”
“错了,我可是畜牧局的局长。”
马局长一伙人摸黑下了山,连夜赶回局里。马局长给底下各个检疫站打了通电话,就说是有关部门突然检查,所有鸡鸭猪羊连带着血样都要暂时扣下。
一车一车的禽类畜类被拉过来,小陈看着半夜里灯火通明,鸡鸭乱叫的县畜牧局大院,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局长,这是出啥事了啊?”
“没啥大事,我这个局长干到头了,找你过来庆祝一下。”
“哦…啥?”小陈呆滞地看着马局长,就见他不带一丝犹豫,命令着司机把车都开到中心街的那条支路上。这条路夜里人少,端头往左一拐就到了县里的烈士陵园,冯易的坟墓就在那里。马局长觉得天时地利,就差人和了。
“行了,你们都回去睡觉吧。”马局长又看了看小陈,“你,去给我找几个宰牛的过来,越多越好。”
“局长,您总得告诉我您要干啥啊!”
马局长神秘一笑,“老子在这呆的也够久了,今儿个就捅一回篓子。他王见凌不是说老子躲不起他嘛?我倒要看看,这个局长老子不当了,还他妈的怎么管我。”
几个屠夫都是住在附近的肉贩子,不一会儿就过来了。李沉风给每人面前放了个一米粗的大缸,“血就滴在缸里,别洒出来。注意要留活血,死了的就算了。”
马局长拉过他道,“我问你,这次有后遗症吗?”
“哎,悬。”
“哎哎哎,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
“是啊,可上次你不也不信吗?”
……那行吧,豁出去了。
马局长挽起袖子从车上抓住了一只公鸡。“对不住了。”手中菜刀一带,一股子腥锈味顿时溢了出来。
第24章 重逢
重逢
李沉风彻夜未睡,他先是用清净咒将缸里的动物血烧去大半,又将剩下的血液收集到一个贴满符纸的桃木桶内。
“要把手机扔里面泡着吗?”马局长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心里也泛起了感激。这道士贪是贪了点,人其实不赖,关键时候是个靠得住的。
“你想淹死他吗?”李沉风把他车上的家伙什儿搬下来,气喘吁吁地摆摆手,“麻烦着呢,还要将血液中的阴气提炼出来才能给冯易用。这是个累活,贫道一人够呛,需另请个帮手。”
“谁啊?”
李沉风不理他,朝菁儿挥了挥手,“你去给姓谢的打个电话,就说有一笔大生意要他立刻过来。”
还没一根烟的功夫,老谢已经吭哧吭哧跑过来了。马局长暗暗惊叹,没想到老谢跟李沉风这身份差了十万八千里的,私底下关系还挺好。
李沉风看了看表,“啧啧,老了,你比上回还慢了三十秒。”
“你个老不死的,头发都白了还说我。”老谢往地上一蹲,瞅了瞅四周血腥的场面,皱起了鼻子,“说吧,又骗我来干啥来了”
马局长好奇道,“你咋知道是骗你的”
老谢指着马局长,“摊上你能有啥好事肯定还是那只鬼。”
“还真让你说着了。”
那边李沉风鼻孔里哼了一声,“拉倒吧,你就是财迷了心窍,听到有买卖一准得跑。”
……得,你俩谁也别说谁。
“这次麻烦二位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马局长朝他们点点头,走到一边。
俩人也不含糊,拌了几句嘴,就开始冷着脸开始干活了。
马局长见这师兄弟俩挺有意思,向一旁的菁儿打听道,“他俩一直这样吗?”
“师傅与师叔自幼不和,观里的人都知道的。”
“那老谢不好好地在上清宫里当道士,怎么…”马局长本想说怎么跑到火车上招摇撞骗,但一想到人家毕竟还是个师叔,话到嘴边又改成了“怎么沦落到这凡尘受罪了?”
菁儿面露难状,“听师兄说他们年轻时不知为何打了一架,师叔一气之下便下山了。师傅后来虽然找到了他,但也一直没让他回来,就这样耗了几十年。”
马局长道,“要我说,这两个老头就是倔牛拉秤砣,犟到一块去了。”
“你们有所不知。师叔生性散漫,一直就不喜欢山上枯燥的日子,师傅知道留不住他,也就随他去了。”浅儿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会儿罕见地没发牢骚,反而耐心解释道,“师叔是小说里闲云野鹤般的人物,我长大了也要像他一样,下山修炼,劫富济贫!”
这孩子是小说看多了,马局长想起他和冯易刚去上清宫被他猛宰那会儿的事,压住心里的急躁强笑道,“你啊,不打家劫舍就行。”
不出意外地得到少年的一记白眼。
马局长嘴上嬉笑着,眼睛却没离开过桌台。那部成精的手机就静静地躺在铺着黄色绸缎的托盘里,李沉风和老谢一前一后,随着两人变化的手诀,不断有淡淡的黑烟从桶里飘出来,径直钻进机体内,仿佛那里躺的是一个排气扇。
马局长站在那里,从夜半一直站到黎明,种种过往不可控制地浮现在脑海里。
冯易在短信里写的那八个字,缠绕在马局长心头上挥之不去。
昨天夜里,马局长梦见自己和冯易站在一片月季花田里。日头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照得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他抬起胳膊挡住光线想瞧个清楚,这时冯易轻轻说出来那句话。一瞬间凉爽的风刮起来,花瓣纷纷扬扬地洒在空中,好看极了。太阳也隐了下去,他看见了冯易带笑的脸。那是张眼神清亮,富有朝气的脸,鬓间的青丝在风里飞扬,微微弯起的嘴角红润而柔软。他靠近来,又说了一遍,“马兄,你在这里。”他握着马局长的手腕贴在左胸,那里有一颗温暖的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
两人的呼吸交缠在夏风里,轻抚过一场美梦。
马局长的生日刚过去一月,他难以想象自己与冯易才认识了这么短的时间。这一月里他们有一大半时间都寸步不离,上次分别没几天冯易便性情大变,这次有十天没见,还不知道再次相逢他又会是怎么个姿态。
天微微泛白的时候,王主任过来了。
他看了看这条异常热闹的街,头疼道,“你这是想做什么?”
马局长站着不动,沉默地抗拒着。他已下定决心,此事一过就带着冯易离开这个小地方,离开这个呆了三年的畜牧局,和戴了三年的官帽。
“不管你怎么样都要想清楚后果,我不是万事都可以帮你扛过去。”王主任隐隐有一丝怒气,他已经猜到这件事跟谁有关,而那个人,不,那只鬼是他此时最不想提到的。
“王主任,”马局长转了个身,牢牢看向他,“你可以向上面举报我滥用权力,甚至可以报警把我抓起来。养殖场的损失我会按市价赔偿,但这件事,不能停。”
“你威胁我?”王主任额角冒起了青筋,不可置信地对马局长说道,“我们是多少年的朋友,而你认识冯易才不过一个月,你却为了他连前程都不要了…你分明就是被他弄得魔障了!”
“哈哈哈,前程?”马局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乱了大半夜的思绪渐渐理清了。“老子兢兢业业窝在这三年了,就是石头也暖化了。几次上面有口风把我调出去,结果都是不了了之,是不是你在私底下拦着?真当老子是你喂的一条狗吗,任你耍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