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易默默看着交警捧着香烟走远,转头对马局长道,“刚刚那位是官差?”
马局长坐回车里,阴着一张脸,“算是吧。”
“那马兄方才,岂不是施贿与朝廷?”
马局长看了看他,这货是认真的。他叹了口气,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你先上来吧,我慢慢跟你讲。”
早上八点,各种行当开始了一天的营生,广场舞的旋律悠扬下,送报的,卖早点的,修鞋的,鳞次栉比地在车窗外一闪而过。
冯易静静望着外面,玻璃上倒映出他苍白的面庞,有种跟这个俗世格格不入的沧桑。明明那么年轻,哎,马局长又想起了他的亡妻。
“方才,是在下莽撞了。”
“恩?”马局长想了一会才明白冯易说的是早上那事,脸上有点挂不住,“咳,我理解。”他习惯性地伸手想拿根烟,才想起来剩下那两包都送人了,马局长有些烦躁地摆摆手,“你应该发现了吧,现在已经不是你的那个时代了。”
冯易点点头,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变化甚多。”
“你要知道,你有可能已经死去几百年了,以前认识的人恐怕也…咳咳,若你现在投胎,或许还能赶上也不一定。”马局长握着方向盘,心里发虚。这话太假,他自己都不信。
可冯易一直没有回话,马局长扭头看他,却见他皱着眉头捂住脑袋,面色比昨日更加苍白了。
“你怎么了?”
冯易拽住马局长的手,一张口,喉咙不可抑制的发出干呕声,“在下,呕,在下要死了。”
说完吐了一车。
……
马局长看着自己皮质椅套上仍在滴落的黑色不名状液体,太阳穴有东西在跳。
“你晕车?”
“何为…晕车?”
冯易吐过之后状态好了些,撑着车椅坐好,“实在抱歉,在下好像还是不太适应这具身体。”
马局长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怪只怪自己为什么要多事,吃饱了撑的大半夜去老坟地,招惹了这么一位。
车七拐八拐,来到了县里的烈士陵园。
“到了,你打开车门…”马局长看着从前窗径自飘出来的冯易,默默闭上了嘴。
“马兄带在下来此地作甚?”冯易见是昨天他出来的那个墓地,一排排的石碑就立在自己前方不远处,不由扯了扯袍子,“也不见一个人影,怪渗人的。”
咋不渗死你个鬼呢?
马局长很无奈,“你不是在这呆了几百年了吗要不是我昨天手贱,你兴许还要永远住在墓碑里。”
“马兄莫要开玩笑,在下昨日明明是在进京赶考的途中下榻,一睁眼就看见兄台你冲我跪着…”
“打住!”马局长挠了挠头,“也许你是死去太久了,只能想起死前那一天的事情。这样吧,你试试再飘进那个石碑里面,看看能不能回去。”
“不,在下还不能回去。”
“为什么?”
冯易委屈地瘪了瘪嘴,“在下,还有一件心愿未成。”
“哎呀,我都说了,你家中亲人早已不在人世了,我可帮不了你。”
“在下,在下知道。” 冯易眨了眨眼,有水汽在他发青的眼眶里氤氲,“马兄是个善人,在下所托之事绝不会令马兄为难。”
“哦?那你说说吧。”
冯易把腰间的玉佩拽下来,用衣角擦了擦,才不舍地递给马局长,“这块玉佩乃是临行前父亲去庙里求的,说是有去凶辟邪之效,也算是家中唯一一件值钱的物件。”
不知清朝的古董值个多少,马局长接过玉佩,细细打量着,这玉佩色纯白,光泽晦暗,跟街边几块钱一个的没啥区别。马局长顿时没了兴趣。
“在下想将它传下去,也不枉父亲栽培之恩。”
“你有孩子了?”
“在下未曾娶亲,倒是有一个侄子,我离去时他才这么高。”冯易平摊手掌比了比大腿,嘴角泛上温柔的笑意,“他是个听话的孩子,不知现在可还有血脉留在世上。”
啧,不如先答应他,再随便找个人也好啊。打定了主意,马局长道,“我帮你找到你的后代,你就会乖乖离开?”
“在下无其他可挂念之事,自然离去。”
马局长收起玉佩,笑了,“那好,一言为定。”
第4章 畜牧局开会
第四章
马局长走在前头,拐进妻子那一排,一个一个墓碑看过去,终于看见了昨日的那株月季花。
花还未枯萎,只是被风吹散了几瓣,混着路边的泥土躺在地上。马局长捡起了花往上看去,墓碑上果然刻着冯易的名字,底下用瘦金体写着几个小字,“十年知己不因文,千里吊君空余泪。”
这碑挨着妻子的碑没多远,磨损得厉害,像有些岁月了,若是白天他肯定不会走错。
马局长才想起来,这陵园虽说是县里的老建筑了,但统共也不会超过一百年的历史,冯易怎么会埋在这呢?莫非是他的后代发了财,给迁过来的?
“你那个侄子叫什么名字?”
“姓陈,名中秋。”
“这样吧,咱们一会去派出所给你查查,民国前的人,也兴许有点资料。”
冯易慌不迭地点头 ,“这孩子是个聪慧的,没准还能中进士呢!事不宜迟,我们快去吧。”
“等等,”马局长的手机响了,他接过电话,原来是小陈。
“局长啊,一会有畜牧局全体大会,您还要致辞呢,千万别忘了啊!”
“怎么可能忘呢,行,我挂了。”
马局长还真把这事给忘了,稿子还没写呢。
按理说局长发言,稿子一般都是交给手下秘书处理的。可马局长有一肚子墨水,秘书写的东西他瞧不上。整个县城里估计也就他,当上局长还不请秘书的。
这可怎么整?
“现在写又来不及了,总不能随口胡扯吧?”马局长喃喃道。
这会儿冯易已经端正地坐在车里准备出发了,见马局长还在外头磨蹭,不由问道,“何事慌张?”
马局长想到了什么,转身问他,“你真是个秀才?”
冯易乖巧地眨了眨眼,“正是。”
“你们那时候写文章,要多长时间啊?”
冯易笑了起来,“马兄有所不知,诗词文赋都讲究一个即兴,在下不敢说如李杜那般出口成章,但提笔成文还是不成问题的。”
马局长一拍大腿,“帮我件事呗!”
半小时后,马局长将车子停到礼堂门口。
“你就在车里等着,我一会就回来,“他见冯易点头,还是不放心地补充道,“我知道你能穿墙,在我回来之前哪也别去啊!”
虽说冯易走了对他来说是个好事,可让一只鬼大半天在街上乱跑,万一吓坏了人…马局长觉得他有这个责任,起码也得等冯易了了心愿再说不是?
马局长坐在贵宾席上,掏出兜里的稿纸。
别说,这冯易的字写的还真不赖,一钩一捺,该柔的柔,该硬的硬。但一篇文章洋洋洒洒全部都是繁体,跟看台湾小说一样累人。
马局长认了半天,只见开头写着。
“夫子曰:人之恒情者,牲畜之肉也…”
……
马局长不忍直视,面无表情地收起纸条。
叫他写篇畜牧局季度总结,套什么子曰,子曰有句妈卖批啊!还牲畜之肉,人之恒情,真是比他还会扯。就知道古人的文化程度不可靠,这回糗大发了。
马局长拉开车门,就见冯易在低头研究着什么,见到他回来,忙不迭地把手里的东西往后藏。
“这么久啊,反响如何?”
马局长哼了一声,“压根就没什么反响,老子总算是明白了,念的是啥不重要,只有散会俩字听的倒清楚。”他想起什么,转过头来瞪冯易,“知道为什么你只是个秀才吗?”
冯易没反应过来,讷讷道,“在下不知…”
“装逼遭雷劈你懂不懂?”
……嗯?'。'?
马局长累了,胃里一空,嘴里直发酸。
他知道前面有家重庆火锅做的很合口,这会儿正好到了饭点,马局长寻思去喝两盅。
“哎,”他叫住冯易,“鬼用吃东西吗?”
冯易脸红了,“在下…好像确实有些饿…”
马局长看着他乐,这书生脸皮还挺薄,“早说啊!我带你去吃点特别的。”
他俩下了车,马局长拉过冯易,“往下拽拽你的袍子,别吓着人。”
冯易稳稳地飘浮在地,“放心吧,在下懂。”
店里伙计对马局长熟悉,见他还带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拿着抹布走过来,“局长来啦,这位瞧着面生啊!”
马局长打量着宾客满座的饭店,“远方亲戚,你这还有位置吗?”
“那也不能少了您的位儿啊!楼上请。”伙计一躬身,就瞥见冯易底下的长袍。“哟,您这亲戚可真挺有个性!”
“可不是吗?走路都用飘的。”
冯易跟在马局长身后,长袍拖地,平移着飘上了楼梯。
伙计看得下巴都要掉了,我的乖乖,这是练的什么功夫,飞檐走壁?
二楼的客人少点,马局长他们在正中间坐下。
冯易拿指头戳了戳烧得发黑的锅檐,“这是…?”
“别急啊,等会你就知道了。”马局长拿过菜单随意点了几样,又叫了打青岛啤酒。
不一会儿,酒先上来了,伙计麻利地扳起瓶盖,呲的一声。
冯易好奇地看着,暗地里捅了捅马局长,“那里面是何物,竟还会叫?”
马局长好心地递给他一瓶,“解渴的,喝吧。”
“马兄实在破费了。”这瓶子看着晶莹剔透的,冯易第一次见玻璃瓶,新奇地摸娑着。
马局长朝他努努嘴,对一旁尴尬的伙计笑道,“没见过世面,见笑见笑。”
冯易煞有介事地抿了一口,皱着眉头,“甘中泛苦,倒像是中药。”
马局长又拿起一瓶红星二锅头,“你尝尝这个?”冯易拿过来,一口下去,眼神都变亮了,“好酒!在下从未尝过如此烈酒。”
他咂了咂嘴,又要举起瓶子,马局长慌道,“哎,哎,哎,别对瓶吹了,给我也留点。”
菜还没上齐,两个人已经你一口我一口喝了大半瓶。冯易晃了晃脑袋,拿筷子敲着桌面,“小二!倒酒!”
马局长瞧他醉眼朦胧,唯恐他酒后闹事,忙阻止了伙计,对他道,“汤滚了,来涮肉吃。”
冯易瞧见那火锅外面一圈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汤水,好奇问,“这痰盂里面是何物?”
“啥痰盂!没看见外边还围一圈吗?”马局长一口酒险些吐出来,“乡巴佬,给老子闭嘴吃饭!”
又是一个电话打过来,马局长掏出手机,就听见传来小陈焦急的声音,“局长,你怎么走了,会后还有个饭局呢!”马局长不耐烦地说,“不就是那几个老油条吗?你就让他们该吃吃该喝喝,我这忙着呢!”
“哎呀,王主任也在呢,过几天县里不是要检查吗,局长还是过来吧。”
“得了得了,我去还不行吗,在哪啊?”
马局长看了看冯易,他正费劲地咬着一块没煮熟的牛肉。
哎,这叫什么事啊!
“我有急?div align="center">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拢荒阆仍谡獬裕俊?br /> “不行!”冯易空出一只手拽住马局长,“我们还要去什么局找人呢!”
“这事不急,你备个案十分钟,公安局能给你找十年也说不准。你先在这吃着,我一会就回。”
冯易还是死死捞住他,“还是不行,早上马兄就说一会儿,一直等到中午才回。在下也要去。”
马局长瞅了瞅他,“你不吃了?”
“…这个可否带走吃啊?”
“不可。”
冯易深吸一口气,他甩了甩袍子,“那走吧。”
第5章 王主任的礼物
马局长推开门,就见王主任他们坐在包厢里打牌。
王见凌正一只手耷拉在椅背上,瞅着桌面发愣,见马局长进来,立刻就站了起来,脸上也浮现出笑意。
“就等你了,来一局?”他扶着马局长的肩让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随即到他身后观战。
马局长心里飘忽起来。
王主任比马局长大不了几岁,在官场上同属年轻一辈。听说他之前在外头创业,因了家里的关系,硬是把他给拉回来,这才结识了马局长。不过人家后来升得顺风顺水,惹得马局长直眼红。纪检委主任可是仅次于县委书记的肥差,各部门都要孝敬祖宗一样供着,比畜牧局局长厉害了不少,更别说人家老子还是书记了。
王见凌素来话不多,只是见了熟人才笑言两句,也许是看马局长腹有诗书,与他结交甚好。王结婚那天还是马局长主持的,足以见得两人的关系。
再过几天中央有人过来局里检查卫生,到时候少不了要给王见凌打招呼,现在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马局长坐定,拿过王见凌的牌。
“这位是……”王见凌见到了门口飘着的冯易。
马局长忙道,“怪我忘了介绍,他叫冯易,一个表亲。”
王见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冯易,“哦,你之前有事就是说他啊?”
马局长嗐了一声,专心起眼前的牌来。
别说,嘿这牌起的,王炸带三个二,他瞧着之前王见仁那个没精打采的样,还以为有多赖呢!
那边王见凌已经跟冯易聊开了。“小冯啊,在上大学呢?”
“…不在。”
“毕业了。那在哪高就啊?”
“高就?”
小陈笑道,“呵呵,就是在哪工作。”
“哦,在下才疏学浅,只是洛阳的一个教书先生。”
王见凌看了眼战得正嗨的马局长,又回过头来笑道,“哟,原来是人民教师啊,久仰久仰。”
“不敢当,不敢当,混口饭吃。”
“我没听说马局长在洛阳还有亲戚啊,你是他哪个表亲?”
“这,马兄乃是在下……”
“王炸!嗯,要不要”马局长一声惊起四座,王见凌和冯易都朝这边看过来。
马局长知道冯易不会撒谎,他一直偷着听呢,这会插过话来,“你们聊什么呢?”
王见凌笑着看了看他俩,“没什么,随便聊聊。”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人都齐了,让服务员上菜吧。”
这会已过了饭点,大家都等着开饭呢,但这本是王主任做东,他不吭声大家也不好意思落座。一张圆桌子按规矩辈分大的上座,东家为了客气往往下座,这是一个饭局上除了敬酒最重要的步骤。
冯易看他们在桌前你拉我,我拉你,自己飘到靠门最远的位子坐下了。马局长老脸一黑,正对门的就是上席啊!你个胖埙。
众人顿了顿,还是王主任道,“大家都坐啊,老马,咱们去里面坐吧。”说完拉过马局长依次靠着冯易坐下。
马局长被冯易和王见凌夹在中间,见大家纷纷落座,也就不好意思让他俩再换了。
这顿饭吃得揪心。
先是冯易喝醉吐了一地,又是王主任不停询问两人的关系。马局长打发冯易去了洗手间,靠在椅子上擦汗。
徐厂长皱着眉头,“小冯怕是吃坏肚子了吧,怎么吐出来黑乎乎的。”
不说还好,这样一回想,马局长也没胃口吃午饭了,他的车还没洗呢。
这顿糟糕的饭局很快就结束了,马局长空着肚子扶着冯易——他已经沦落成一个晕头转向到处乱飘的醉鬼,偏偏这货还不自觉,“在下会走,马兄你放,嗝,你按我肩干嘛呀?”
“不按着我怕你像气球一样飞升……”
王主任走过来,看了看冯易,“这就回去了?”
马局长听出来他心情不好,无奈道,“对不住,改日我再回请你。”
“那好吧,我送你。”王主任打发小陈回去,还不等马局长说话,就过去发动了车子。
冯易瞅一眼还不乐意了,“在下不坐马车,在下可以飞回去。”
“看你醉的,给我进去。”马局长推着冯易,后者立刻从车门穿了进去,自己的手则碰的一声撞到了玻璃窗上。
王主任往后看了一眼,马局长连忙打开车门,装作大喘气的样子,“这家伙还挺沉的。”
“是吗?”王主任点了根烟,朝马局长扬了扬,“不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