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学生很钦慕刘家大郎的风骨。”他说着,就又把郑定辉当年给他说的那一套说了一变,郑定辉当初说的时候,多少还是昧着良心的,而他对刘文一百个崇拜,言谈表情中都带着佩服与赞赏,只把刘文夸成了一朵花,他唯恐冯远对刘文的印象不好,恨不得把所有赞美的词汇都堆到他身上,倒弄的冯远怀疑刘文是不是沽名钓誉,故作高深,但他又想到刘文在院试上的表现,想了想,又觉得不像。
“将来再见一见,自有定论。”
他这样想着,倒也不将心中的怀疑说出,孙鹏是他的得意门生,又是贡生,将来哪怕不能中举,也是可以做官的,而那刘文,说到底,也还只是个秀才,若不能中举,好与不好,也不过就是那个样子。
孙鹏将松花蛋给了冯远,其他人得了,自然也是有给当地名人,有给自家师长的,前者是不说了,后者一般也是在士林中有几分名望的,他们得了这东西,也难免会和冯远有同样的心思,只是冯远不能拿到京城,他们却可以在自己的朋友圈中炫耀的,蛋皮上生松花,多么清雅呀,唯一遗憾的就是这东西太少,否则当着众人的面剥开,不是更惊奇,更有寓意吗?
这见过的都说稀罕,没见过的当然更要说稀罕,在文人才子里面,从来都不缺少想象力这种东西,到最后,一个松花蛋,已经被他们联系到了各种事情上,还有一些有诗才的学子专门做了咏物诗,有了名气,自然就有人打听,知道是王普县刘家兄弟弄出来的,就有人给自己这边的亲朋好友来信让帮着打听,那几个当初得了松花蛋的也写信来询问,所以在刘文收到信的同时,也有村中的秀才来问这件事的。
“松花蛋,哦,倒真是祖上遗德,只是此物和变蛋不同,却是难做的。不瞒怀德兄说,这东西我们兄弟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才得了不到二十个,却是都送了人的。再做……倒还真是又做了一些,只是是不是能成,还不知道。一定一定,若真能成了,一定给怀德兄消息。”
送走了这个秀才,刘文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英儿见他的眉头微皱,不由得开口:“大哥这是怎么了,是怕那松花蛋做不成吗?”
刘家当初盖房子,虽然考虑了很多,但也不过想想怎么结实、舒适,至于说什么规矩,那是没有的。像所谓的布局,也是很普通的三间房,一间正房,两间耳房,刘文本和英儿在左侧的耳房说话,那秀才来了,刘文就出来接待,两人就是在正房里说的话,此时又没什么隔音设备,英儿自然都听了个清楚。
“倒也不是做不成。”
刘文慢慢的说,英儿不解道:“那大哥是为什么发愁?”
因为这松花蛋竟有人想让他白做!刚才那刘怀德虽然没说清楚,但那话音中却只是让他相送,半点也没有要拿钱的意思,虽然这是此人一人的说法,可难保其他的人也有同样的心思。
钱财是阿堵物,凡是读书人都要表示一下不屑的,特别是要让他们掏钱的时候,但刘文半点也没有以此博取名声的想法,他要真想邀名,剽窃一首绝句,然后想办法弄的广为人知不比这更合适?那好歹还会被人说是某某诗词的作者,弄了这么一个松花蛋,算什么?后世传起来就是松花蛋的制作者?这还是好听的,在食物上,人们向来喜欢和人名结合,比如麻婆豆腐,阿香婆辣酱,东坡肘子,那到他这里会变成什么?刘文花蛋?文松花蛋?或者干脆,就是蛋公?
想到最后一个,刘文的脸色立刻变得出了点颜色,英儿更是担心,忧虑的说:“大哥有什么发愁的事,我、我虽然不懂,但也愿为大哥分担……要不,说说也是好的……”
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点怯意,刘文回过头,见她半低着头,一张小脸粉粉嫩嫩的,伸手就想往她的脸上捏,不过总算最后忍耐住了,现在英儿的年龄虽然还不大,但在这个什么十一岁就是适龄年龄的地方,也是个半大的小姑娘了,他们毕竟不是亲生的,他再做出这种动作就有些不合时宜了。看着她水灵灵的小脸,他有点遗憾这不是郑定辉,否则还不是他想捏就捏,想掐就掐的事?
英儿不知道他是惦记上自己的脸了,见他盯着自己,还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妥,因此有些怯怯的看着他:“大哥……”
“哦,也没什么。”他本来不想说,但转念一想,无论英儿以后是要和刘武在一起,还是嫁给其他人,都是要管家的,这里又没有合适的长辈教导,只有他着手提点,因此道,“我只是在想,咱们家的生意要怎么处理。”
“处理?是说要由谁管理吗?”
刘文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你有什么想法?”
“也不是什么想法,不过是,想了想……”她有些羞涩的说,这几年她读书认字,也知道了一些规矩,她的心思本来也就细,刘武见家中出了秀才只顾高兴,她却想的更多,她是苦日子过来的,虽然当时还小,但也知道管家很重要,更知道,只靠田租的话,实在是靠天吃饭,虽然家中还有藕有鱼,可多一项进项总是好的,因此她当初还想着自己是不是能帮一把手。
只是算账记事这样的事她还能做,和外面的人打交道却是不行的了,本来刘武是最好的人选,但她也知道自家的这个二哥,只会认死理,在变通上很是欠缺,种地是一把好手,做生意却难说了。
她想来想去,倒也想到了一个人选,可她也不知道是否合适,因此也就没说,只想着自家英明神武的大哥一定能想到妥善的办法的,哪知道刘文却说还要为此发愁。
“大哥觉得,刘大姐……怎么样?”
第52章
刘茶花最近的日子也有点心烦,本来,她的生活是不错的,刘家虽然事多,但都有条理,家中人人都还是能干肯干的,而且需要力气活的时候,也还会请短工,所以她的事情虽然琐碎了些,却并不繁重。
前一段刘文和郑定辉去赴考,家中人口少了,她更为清闲,每日不过养养鸡,做做饭,打扫一下卫生,然后真的忙不开了,刘武才会让她到田里帮把手,而且养鸡和做饭都还有英儿与青儿帮忙。
虽然现在家中请了人,日子也好过了,英儿却没有大小姐的自觉,会自觉干活不说,对人也和气,刘武对女性本就有一片柔软心肠,再受了刘文的熏陶,自然更不会苛刻刘茶花,所以她的日子几乎就可以用舒心来形容,但自从刘武郑定辉双双中举后,这舒心就成了闹心。
刘家兄弟都中了举,她也是高兴的,她的生活是在刘家改变的,就算从感恩戴德的角度上说,她也是希望刘家得好的,可从那以后,麻烦也就来了。拐弯抹角让她帮着打听消息的,从她这里探听动向的,要求帮着说情的,刘家村就这么大,真的来说,都可以扯得上关系,刘茶花的父母,这么多年都是不受人重视的,当年因为孙二狗,还很受了些鄙视,这突然被人找上门,一下子就不知道怎么应对了,自然是别人说什么就有什么,于是,刘茶花和郑定辉一样,也是天天接待了一批又一批的亲朋好友。
不过这些也就罢了,她过去虽没经历过这些,但也是从小在村中长大的,这种阵势,倒也常见,可是那含沙射影怂恿她自荐枕席的就让她有些受不了的,当然,村中人不会说的这么文艺,他们说的更直白:“茶花啊,你这在刘家做工,一辈子就这么过了?你又没个儿女傍身,以后要怎么办啊。你这样的身份,要再做婆娘是难了,但要做人妾也当使得,你看你这么好的条件,别傻的什么都不做,这刘家兄弟就算不做官,那也是一门好人家,特别是刘家大郎,恁的有本事,不说给他做妾,就是给他做个丫头,也不亏!你自己动点心思,若是能得个儿子,可不是享用不尽?”
这样的话,她从自己的娘那里听到过,从自己很多个拐弯抹角的亲戚那里都听到过,她不能说人家说的不对,但她实在不想走这条路。
不过不想走,她却不能不想,就像别人说的那样,她以后要怎么办?就算她能一直在刘家做工,她还有个老的时候呢!而且,万一刘家也不行了呢?虽说以现在这个样子来看,刘家只会越来越好,但总难说一个世事难料,就像当初的刘家,那日子过的多红火啊,她还记得当时有邻居和她母亲说闲话的时候说:“你们家的茶花,恐怕也就南头那个刘家能配得起!你啊,以后就等着跟闺女享福吧。”
那时候刘文才进学,还没显示出多么有才能,那时候她父亲还正当年,他们家也不像后来那么难过。后来刘文越来越有出息,他们家的日子越来越艰难,自然也就不再提这回事了,再后来刘家落败,她嫁给孙二狗,这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可以说几起几落。这以后的日子,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呢,刘家宽厚,也许会容她养老,但她若是不能一直呆在刘家呢?
若是刘家将她卖了,或是有其他原因,她要怎么办?
刘文找到她的时候,她就正处在这样的一个矛盾里,听到要她以后打理生意,她顿时愣在了那里:“大郎,这个、这个,我没有做过啊。”
“这个先不管,现在我问你,你想不想做?”
刘茶花手足无措,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她本能的觉得这对她是个机会,可她又不知道要怎么抓住,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抓住。刘文看她那个纠结的样子,又道:“其实说是让你管,还是让你做一个辅助,英儿渐渐也大了,也该学着管家了,不过有些事,她不好出面,你在旁边帮着,就会好一些。”
刘茶花看着他,刘文笑了笑,道:“你回去想想,若愿意,再来找我,不过……不过你要想清楚了,若你真接手了,下面不知会有什么留言传出,对你以后再嫁,恐怕会有影响,当然,若你愿意接手,这每月的工钱也要涨涨,你也好存个养老钱。”
他说的含糊,刘茶花也明白的,若她真接手了,外面不知道会怎么说她呢,现在就有人编排她和刘文怎么样,到时候更成了证据,这种事,对男人来说没什么,对女人却是很有伤害的,而刘文这么说,也是表明了,对她无心,对此她倒也没有什么受伤的感觉,自从和孙二狗彻底断了之后,她就不再想着和男人怎么样了,若说有什么遗憾的,也就是没能有个孩子。
想到这里,她不再犹豫,咬了下牙道:“我愿意学!”
学会如何经营,以后就算离了刘家,她也能多条路吧,虽说这世上女子做买卖的少,可是,开一个小店,卖一些零碎,却也是可以的。
刘茶花出面打理刘家的事情,果然引起一片哗然,那风言风语一下起来了,也好在刘茶花早有准备,虽然背地里哭了几场,表面上却装的如同无事似的,她本就能干,人也不笨,被孙二狗这几年磨的也很是坚韧,而且刘家现在的生意其实也没有多少,有郑定辉在前面教着,再有英儿在旁边辅助着,她倒也很快就上手了,面对外面的掌柜,一开始她还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应对,后来做了几次,她摸到了窍门,也就可以应付下来了,当然,也有那见她是个女子就想占便宜的,但她受了先前的教训,已知道,越软弱越是被人欺负,因此寸利不让,倒把对方弄的讪讪的,刘文冷眼旁观,见她是真的想求改变了,就指点了几次。
他那张嘴,是经过了萧二多少年的磨练,再加上各大论坛实战才锻炼出来的,郑定辉耳染目睹都受益匪浅,更何况他这次亲自出手了,刘茶花得了他的指点,自然是百战百胜,但同时,再看他的目光就不一样了。
哦,这里面也是有几分钦慕的,不过这钦慕更带着几分敬畏,同时也有几分心安——刘家有这么一个人在,怎么也不会败了吧。而当刘家村的人发现这些事情由她来做也可以的时候,那议论顿时就少了很多,就算是再有,也没有再敢当着她的面说的了。这就和当初郑定辉的经历一样,在他只是一个被收养的长工的时候,说什么的都有,而当他能和城中的掌柜中介为他们争取利益的时候,就再没有人敢对他有什么非议了。
她这边站稳了脚跟,那边郑定辉却是别有滋味,他倒不是因为大权被夺而怎么样,虽说离开了战斗几年的岗位他也有些不舍,但他现在天天被刘文压迫着写策论练打字,能少一份活儿,其实是蛮高兴的,而且他也知道,现在身份变了,若还想更进一步,这些商贾之事就不能再做,否则就算中了举,说不定也会有麻烦。
令他心中不服的,第一是刘茶花的工钱——实打实的六百文,除此之外,每个月还有二百文的奖金,按刘文的说法,若她能完成每个月的定额,就能拿到这笔钱,若她能完成的更好,那还能有更多!
奖金!还有更多的奖金!他当初有什么?连工钱都没有!
当然关于这个问题,他现在其实已经有些麻木了,但还有一个问题他无法麻木,那就是,刘文可没这么和风细雨的指点过他,当然不能说刘文没教导过他,只是轮到他的时候总是冷嘲热讽外加斜眼打击。他比不过英儿刘武也就算了,怎么连个刘茶花也比不过?轮资历,他比刘茶花老,论能干程度,他比刘茶花强大,就算是论功名,他也好歹有一个秀才了,怎么刘文处处以打击他为乐呢?
他这么想着,看向刘文的目光就不免的带了几分哀怨,刘文察觉后,横了他一眼:“你又乱想什么?”
“怎么我一想就是乱想?”郑定辉不满的嘟囔。
“那你还能有什么正想吗?”
郑定辉一窒,刘文又道:“让你办的事如何了?”一说到这个,郑定辉也顾不得哀怨了,立刻来了精神:“我已经给刘怀德他们说了,那松花蛋的配料都艰难,不是轻易能做出来的,虽说咱们应该讲一个君子之德吧,可若不收钱,咱们自己都做不成,不过这东西,咱们也不赚钱,就收一个二百文的成本价!”
“他们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脸色都变了!不过竟然还有人愿意买。”想到那些秀才一脸为难,还找他订购的样子,他不由得摇摇头,“不过大哥,以后这东西的配方咱们可不能说出去,否则还不要被人埋怨死啊。”
“若真的做大了,也还是要卖出去的。”
郑定辉一愣,刘文却不再说,只是道:“这件事,你不用再插手了,下面的,就让刘大姐来做。”
郑定辉点点头,他也知道,去给那些秀才说说为难之处还可以,真的去收钱,却不妥了,不过在这么想的时候他也有点疑惑,这松花蛋不比变蛋更复杂,配料也没有多少讲究的,现在卖这么贵,将来还真能告诉别人是怎么做的?他这么想着,抬起头,见刘文嘴角带笑,突然心中一紧,顿时,明白了过来。
第53章
松花蛋和变蛋最大的区别是什么?颜色?味道?
当然这两者之间都有差别,不过最大的差别还是,松花蛋上带松花,而这松花是怎么弄上的,目前来看,只有他和刘文知道,这也就是说,他们对外宣称什么就是什么,将来他们要将配方卖出去的时候,哪怕要说里面用了人参何首乌,对方也要信!至于说这里面的味道差别……这正宗的和半路出家的总要有点不一样的。
如此一来,谁会知道他们作假?而如此一来,当对方用着一百文的成本来做松花蛋的时候,他们的成本,还不到五文!
奸诈!太奸诈了!无耻,太……
郑定辉看了刘文一眼,把后面的那个年头掐灭了。
“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没有了,我的策论还没做完,先去了。”
他说着,就一步步的退了出去,刘文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下巴:“真是个做奸商的好胚子啊,可惜生在这个时代了。”
这样想着郑定辉的刘文,一点也没有对照自身的觉悟,经历过一个砖头型大哥大都卖到一万多块的刘大秀才,丝毫不觉得自己将一个三文钱的松花蛋卖到二百文有什么不对,那大哥大的成本一百都不见得有,结果能翻一百多倍!他这松花蛋还不到七十倍呢,都是稀缺物,按照这个对比来看,他还是心软了呢!
有这么一个思想方针,刘家的松花蛋就是实打实的二百文,一分都不少。第一批的顾客就是刘家村的秀才们,这些秀才在来拿变蛋的时候,本也有赖账的思想的——说一时凑不开手,晾那刘家兄弟也不好说什么!但是他们一提这个话题,刘文就立刻将刘茶花叫了出来,然后就说此乃商贾之事,自己是不管的,某某兄若有意,还是和自己的这位家人说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