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明天你陪我和你文锦姨把北京城逛一遍吧。”
“啊?”吴邪一副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的表情,瞪着根本不像开玩笑的吴三省,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几计耳光——叫你胡说,这下好了,明天开始要进入地狱模式,光是想,就觉得头痛。
两人刚走回餐厅,就听见胖子豪迈的笑声,只见他站起身,手里拿着一张名片,递给对面的齐墨,“齐董好性情,咱两一见如故啊,这是我的名片,有空上我那儿坐坐,我那儿有很多好玩意儿。”
齐墨接过手,瞄了眼上面的文字——凯旋古玩。
解雨臣白了眼充斥奸商味道的王胖子,语气带着轻蔑说道,“还在倒腾那些死人玩意儿。”
“这花儿爷就不懂行了吧。”谈到冥器,胖子两眼放光,“那可都是好东西啊,哪天我给你说道说道。”
解雨臣一副避而远之的模样,嫌弃地摆摆手。
潘子站在陈文锦身后,看见吴三省赶紧走过去,“三爷。”
吴三省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走吧。”说完来到陈文锦身边,脸上的表情瞬间换成了温柔状,“吃饱了吗?我们回酒店去吧。”
听到人说要走,齐墨一个激灵站起身,赶忙走到吴三省面前,“怎么刚来就要走,再休息休息吧。”
“不了。”吴三省稳稳扶起陈文锦,又瞥了眼一边的吴邪,说道,“打扰这么久也该告辞了。”最后一句明显是指某小狐狸。
吴邪愣了一下,从刚进门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落到张起灵身上——恩,没有再拿报纸当挡箭牌了;恩,在喝茶;恩,在看我……
“啊?三叔!刚才不是说只陪你们在北京玩几天吗?怎么……”吴邪又偷偷看了眼正在看自己的那个男人,一个冷不丁赶紧撇开视线,“怎么就成告辞了?”
“既然是陪我们,那不得先告辞啊!”吴三省瞪了眼不想跟自己走的吴邪,敢情这是找着配偶不要三叔了,“现在就和三叔一起回酒店去,房间我都订好了,别老在这里打扰他们。”
“我……”吴邪还想说些什么,他回过头看了眼依旧坐在位置上的张起灵,那紧皱的眉头很明显是和自己一样的,那他……是不是也不想我走?
废话!
“三爷。”胖子也上前来凑个热闹,手一把搭在吴邪肩膀上,被人嫌弃地撇开,“游览北京城,那还得我胖子作陪啊,京城可是我胖子的地界,我来做东。”
“好。”
吴三省给陈文锦又披了件衣服,说着外面起风了,别着凉。
得到应许,胖子笑得一脸肥肉,他回过头,对着解雨臣喊道,“花儿爷,你呢?”
解雨臣端起高脚杯,优雅地轻轻抿了口杯中酒,而后放下。
“他不行。”吴三省忽然想到什么,立刻走到解雨臣身边,神情严肃,“吴二白说你不在的这几天,花妖族的那几位意图谋反,你必须赶紧回去。”
“啪!”精致的玻璃杯被捏了个粉碎。
吴三省的一席话齐墨听了个真切,他知道解雨臣是族长,族里出了叛徒,他肯定要回去……回去……解雨臣要离开,解雨臣要离开,解雨臣要离开。
“哒哒哒!”齐墨快步走到已经准备起身的花儿身边,一把握住那纤细手腕,怔怔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解雨臣顿了一下,不是因为被人抓着手腕,也不是因为这句鲁莽的话,只是因为……昨日的那个夜晚,一个看不清的瞎子,在灯光下,仔仔细细地挑拣着自己讨厌的葱花。
“花儿爷?”齐墨又唤了声,他不能让解雨臣一个人回去,想都不用想那里肯定很危险,他怎么能让他独自面对危险,他必须……
蓦地,解雨臣抽回手,甩开了男人的钳制,抬起眼,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冰冷到底的绝情,“我是妖,你是人,妖和人怎么能一起。”
人鬼殊途,更何况是妖。
齐墨凝视着解雨臣妖艳的桃花眼,那是一双特别完美的眼睛,完美到毫无感情,完美到令人崩溃。
看着解雨臣冷冷目光中一闪而过的踌躇,看着解雨臣转身前悄然细微的紧抿唇角,看着解雨臣毫不留情地快步离开,齐墨有些趔趄地慢慢坐下,低垂的发丝遮掩了墨镜后的那双眼睛。
无助,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人和妖,真的不能在一起吗?为什么……为什么我是人,他是妖。为什么人能爱上妖,妖却不能爱上人呢?
人去楼宇空,茶暖人不在。
张起灵站起身,走到刚才吴邪的位置,端起那杯还冒着气息的奶昔,靠近杯沿,喝了口,又喝了口。
吴邪走了,走之前没有和自己说上一句话。张起灵仰靠上椅背,阖起双目,满脑子都是那张对着自己笑的脸,那眉,那眼,那唇……虽然只是离开几天,虽然他还在北京,但——一时、一分、一秒都是煎熬,都是受刑,难以煎熬。
不行……这样不行,现在就去找他!
“哑巴。”
张起灵正想打电话叫人去查吴三省的酒店地址,这才发现还遗漏了一人,看着对面一脸颓废的齐墨,微皱眉头。
“哑巴。”齐墨伸手慢慢摘下黑色墨镜,手指在眼睛上抹了一把,“你说他为什么不喜欢我,难道就因为我是人,他是妖。人和妖不能在一起吗?”
拿着电话的手微微停了一下,张起灵很久未见这张墨镜之后的脸,那双差点瞎掉的眼睛此刻正泛着红。拿出一支烟,点燃。
“瞎子,还记得最后一次执行任务。”
突兀听到张起灵提及那次任务,齐墨缓缓抬起头,没有戴墨镜让他视线有些模糊,拿出一支雪茄,点燃,“呼——”烟雾缭绕。
“怎么可能忘记。七年前,解救X国总理,还剩最后一分钟炸弹就要爆炸。当时部下都绝望了,只有你没有。”齐墨点了点烟灰,思绪沉浸在回忆中,“你说——人质都在坚持,我们为什么不坚持。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能,只有被放弃。”
张起灵看着渐渐恢复神情的齐墨,低沉说道,“吴邪三叔。”
“吴邪三叔?”纵然是和张起灵相处多年的齐墨,也会跟不上他的跳跃思维,吴邪的三叔,看上去就是一个十分精明沉稳的男人,为人处世都带着不容侵犯的老辣,尤其他还是吴邪的亲人,怎么都不可以得罪,而且看他对妻子千依百顺,真算得上条汉子。
等等!吴邪是妖,那他三叔肯定也是妖,但是他又一直在人界,难道……他的妻子是人!
“哑巴!你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齐墨很激动,想到吴三省和陈文锦在一起,想到陈文锦还有了身孕,“吴邪三叔都在人界成了家,那……那我们……”
张起灵修长的手指在烟灰缸沿点了点,低沉磁性的声音说道,“没有什么不可能。”
齐墨看着张起灵从未动摇过的眼神,没有犹豫没有绝望,那副没有任何事能打败他的模样,一如既往地如此坚定,充满希望。
原来,一切都在张起灵的掌控之中。
第十八章 (上)
夜晚,在人界第一个没有张起灵的夜晚。吴邪躺在酒店的大床上,转辗反侧,床褥很软,心却烦躁。
离开张家,吴三省便带着吴邪住进了酒店。酒店离张家很远,坐了两个小时车才到。胖子在大堂遇到一个熟客,后一聊才发现是这里的大堂经理,招呼几声,也就回了琉璃厂。
浓厚的乌云也就气势大些,一丁点毛毛雨都没下,在天上飘了没多久,就渐渐散去。
稀里糊涂跟着吴三省和陈文锦用完晚餐之后,吴邪就回了房间,看了会儿电视觉得无聊,躺在雪白的床上,望着单调的吊顶,脑子一下就放了空。安静的空间让他有点不自在,两手平放床沿,空气都变得异样,一种不习惯的异样。
“啊呀!”吴邪终于不耐烦地撑起身,抓起吴三省给准备的衣服,走进了浴室。
“哗啦啦——”温热的水包裹全身,不大的浴室瞬间被水汽充溢。
吴邪三下五除二快速解决,柔软的浴巾擦干头发,发丝间还滴着水珠,就像以往的每一天,坐在木凳上,伸出手,喊了声,“小哥,吹头发。”
但,异于以往的是,没有人回应。
吴邪怔住了,望着镜子里呆愣的倒影,枣栗色的刘海贴在额头上,滴着水珠,打湿了新换的睡衣。
一滴两滴三滴。
原来这种不习惯是因为——张起灵,不在。
什么时候,张起灵变成了一种习惯,一种吴邪不能失去的习惯。
“不过别像我,你啊,千万别喜欢上凡人。”
“我是妖,你是人,妖和人怎么能一起。”
是啊,我是妖啊……吴邪看着镜子里的黑眸栗发,做惯了凡人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狐妖族的九尾狐妖,银发金眸才是原本的模样。
“银发……金眸,呵呵。”吴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伸手慢慢抚上这双乌黑眼眸,和凡人一样的眼眸,如果这眼、这发变了样,他是不是会害怕会逃跑,是不是会意识到难以逾越的差别,是不是……再也不会那么看着我,再也不会靠近我、吻我……
这一切难道只是一场梦,南柯一梦。
梦醒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第十八章 (中)
“叮咚!叮咚!”房内没有反应,按门铃直接变成拍门。
“咚咚咚!”
“吴邪,开门!”
“咔嚓——”某狐顶着一头鸡窝,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啊~三叔,这么早做什么?”
“早?”吴三省瞪着打哈哈的吴小狐狸,吼道,“都快十点了!还早?我们都在楼下等你一上午了,你怎么还在睡?”
“十点了?”吴邪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墙上的钟,上面很明显地指着十点零五分,“哦哦,我睡过头了,等我会儿,我马上出来。”说完,风一样地钻进浴室,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漱。
“睡这么沉,昨晚做贼去了啊?”吴三省嚷嚷几句,便关上门。
你才做贼呢。
吴邪刷着牙,心里狠狠腹诽。洗把脸,穿好衣服,理了理头发,看着镜子里一如既往的帅气模样,乌黑的眼眸渐渐黯淡下来。
昨晚失眠了,一夜都没睡,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那个人的样子,冷冷的表情、深邃的目光,偶尔微微扬起的嘴角,牵着自己的温暖手掌。想着想着,就再也睡不着。
“啊嚏——”吴邪揉揉鼻子,昨晚头发洗过之后就没吹,湿漉漉地直接躺到床上。他伸手摸了摸,感觉还是很潮,而且头也有点痛,昏昏沉沉的。
算了,还是赶紧走吧。
吴邪迅速来到大厅,胖子正和三叔聊到一个大型古墓,他讪讪走到一边坐下,陈文锦眼见,便拿出预留的早餐,递了过来。
“谢谢,文锦姨。”吴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我睡过头了。”
陈文锦笑笑,温柔说道,“没关系,正好我早上起来也不大舒服。”
“啊?那看过医生吗?”吴邪喝了口牛奶。
“不用。”陈文锦指指肚子,“月份大了,难免不适。”
吴邪看着隆起的孕身,脑子一抽抽,想道:三叔的孩子应该喊我什么?
“天真!你可算起来了。”胖子瞥到吴邪呆呆傻傻的样子,忙打趣道,“美人迟暮啊。”
美……吴邪嘴角抽搐,一把面包屑洒了过去,“去你娘的美人。”
“哈哈哈!”
酒店大厅回荡着胖子洪钟般的笑声,吴邪一副不忍直视地往门口挪了挪,真心不想认识这人。
胖子也不介意,转身又对吴三省说,“三爷,这是今天的行程,您看行不?”
吴三省接过胖子手里的行程表,一目十行地快速浏览到底,拍拍胖子肥厚的肩膀,说道,“好。”
吴邪也凑了过来,瞄了眼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撇撇嘴,“网上抄的吧。”
“呦~吴小佛爷真是得到人界的净化啊。”胖子大笑一声,“来这儿时间不长,却学了不少。”
吴邪瞪着满脸老道的黑熊妖,白了眼,“哼!小爷我可是聪慧过人。”
不再理油嘴滑舌的王胖子,吴邪想到昨日匆匆离去的解雨臣,赶紧询问吴三省,“三叔,小花怎么样了?有没有那边的消息?”
吴三省搀扶起陈文锦,说道,“应该没什么大事,否则二白会通知我。”
“哦,那就好。”吴邪算是松了口气,嘴里叼着块面包望望外面灿烂的太阳,绚丽的阳光很耀眼,就像解雨臣的那身粉色海棠。
“三叔。”
“恩?”
“能不能把我身上的封印解开。”
吴三省扶着陈文锦,瞪着望向门外的吴邪,皱眉问道,“怎么想到解封印,你不是还要留在这里完成功德吗?”
吴邪站起身,拍拍落在身上的面包屑,莞尔一笑,“我还是觉得我原来的样子更帅,嘿嘿。”
“想变回去啊,甭想!”吴三省吹胡子瞪眼,回想起五百年前吴邪用法术在人界捣乱,一家族人为了善后不得不请妖王清除凡人的记忆,那真是……不堪回首,“只要你还在人界,就不能有法力,这是你祖奶奶的命令。”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过我想帮你解也没办法,二白的封印得由他自己来解。”
“嘁!谁信!”吴邪就知道吴三省不会答应,呶呶小嘴,气憋憋道,“三叔的法力在二叔之上,怎会解不开。算了算了,我也就这么一说,我知道三叔小气的很。”
“诶!你个小兔崽子,你三叔我就算很大气,也不会答应你的。你要是顶个白头发、黄眼睛在街上走,别人还不被你吓跑。”吴三省瞪着眼眸圆圆、腮帮子鼓鼓的吴小狐狸,补上一刀,“卖萌也没用!”
“哼!”吴邪撇过头,瞥到一旁偷笑的胖子,心里更加不爽,瞪着已经走出大门的吴三省,闷哼说道,“是金色眼睛!你才是黄眼睛!”
***
进了故宫、爬了长城,就在胖子准备带领大家再去颐和园的时候,吴邪举起白旗投了降。
找下一家老店,吴邪瘫坐在座位上,一动都不想动。
“喂!天真,你还真是缺乏锻炼啊。”胖子点好了菜式,看了眼在欣赏包厢墙壁上那副“清明上河图”的吴三省夫妇,打趣道,“你看你文锦姨,怀着孕都比你强。”
吴邪灌了口白开水,冒烟的喉咙得到滋润气也顺了不少,他摆摆手,说道,“他娘的今天走的路比我前半辈子走的路都要多。”
“敢情你以前都是飞的。”胖子把精致的餐前小点转到吴邪面前,“什么时候练成了御风啊,哈哈。”
睨了眼揶揄自己的王胖子,吴邪也没好气地回道,“我是马上就要成仙了,到时候就能练御风。你啊,就算成了仙,也飞不起来吧,风都被你压趴了。”
胖子拍拍肚子,哈哈一笑,“那我就练遁地。”
“噗——”没想到胖子接茬还是这么搞笑,吴邪一个没忍住,喷出一口茶水,全部到了某黑熊精的脸上,“呵呵,抱歉抱歉。”
胖子也不生气,拿起餐巾纸擦了擦,看着吴邪有些恢复的神情,笑着说道,“这才是我认识的吴小佛爷,说不过就用喷的,哈哈。”
吴邪也有点不好意思,便不再和胖子抬杠。
“不过,早上看你脸色苍白、神情恍惚,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其实今天早上见到吴邪,胖子就察觉到他有一点异样,不单单是脸色,还有言行举止。
吴邪双手握着茶杯,温热的水汽打在脸上很舒服,手掌有些微凉,额头却带着烫,头也昏昏沉沉,尤其在连续奔波了八个小时之后,全身都很痛,特别是头,都要炸了。不过看着吴三省和陈文锦,还有未出生小宝宝,吴邪也就全部忍了。
身体上的不适,可以忍,但心里的不适,却怎么都忍不了。
吴邪抿了口清茶,淡淡的茶香让他的脑袋清醒了些,清醒过后就是无法解开的纠结。
茶杯内的七分茶水上,飘着两三片嫩叶,叶子墨绿,素雅清明。
“胖子,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第十八章 (下)
“胖子,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啊啊?”听到这句问话的时候,胖子正在嗑兰花豆,咸咸甜甜的豆子一口咬下去,差点呛进了气管,“咳咳咳!你说啥?喜欢一个人?”
吴邪低着头,呆呆地盯着茶杯里的茶叶,也不看胖子,只是点点头。
视着此刻吴邪的模样,胖子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作为比吴邪大五百年看着他长大的黑熊未来当家,作为一只混迹人界阅历丰富的琉璃厂一把刀,偷偷瞥了眼还在包厢另一边的吴三省,靠近身去,压力声音说道,“说吧,你喜欢上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