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侯情史完本[古耽强强]—— by:篆文

作者:篆文  录入:05-07

饶是他小心翼翼地,谢彦文还是被呛了一口,引发剧烈咳嗽,浑身抖得像是筛子,随后眼睛才勉强睁开了一条缝。
久不见光,他看不清眼前景象,微弱地喘息着,老半天才张开嘴,“是你……”他略略转头,好像是想弄清楚身在何处。
仝则握着他的手,低声道,“我带你出去,你先养好身子,往后的事咱们再从长计议。”
“裴……裴家……”谢彦文含混地问。
“你已经和裴家无关了,放心,他们不会再来抓你,也管不着你了。”
手上猛地一紧,是被谢彦文捏住了,他唯剩下那点气力似乎都用在这一捏之中,随即便全散了,垂下手,也闭上了眼,没在再开口说话。
只是隔了好久,仝则看见自他眼角,缓慢地,溢出了一道蜿蜒的泪痕。
下车又是一通折腾,将他人安置在三层鲜少人去的房间中,又命人去请大夫。谢彦文始终昏睡着,仝则只好自己上手,亲身为他喂药。
游恒在一旁看着,一语中的,“瞧这模样,不在于药不药的,在于他自己想不想活。我看悬,你是好心,可人家未必领这个情。”
说话间听见后门有动静,二人从窗边望去,便看见裴谨穿着一身玄色直身,正从车上下来。
再回首,只见游恒露出一脸瞧你怎么收场的表情。仝则不觉一哂,暗道他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会好好和他解释。”
游恒将表情切换成恨铁不成钢,“你就是被宠坏了,什么主意都敢拿,自作主张。”
仝则笑了下,“反正这事不和你相干,错都在我一人身上。”
游恒不屑的切了一声,“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么到现在还没想明白,要不是少保放过话,太太能让你这么顺当的把人捞出来?哼,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一语点醒梦中人,仝则琢磨起来,好像确是这么回事。
那么裴谨的态度应该是默许了,他让李明修带话提点时,早就算到了自己会有此举。
然而在见到裴谨的一刹那,这些念头就又被仝则彻底粉粹了。
裴谨脸上没有愠色,也没有表情。唇角绷紧,别说一丝笑意了,就连那股子不正经的轻松劲儿头,业已寻不着踪迹。
不过才一个晚上,便又恢复成了一尊高不可攀,冷漠无情的谪仙。
仝则突然间明白了,裴谨不光算到了他会出手救谢彦文,更算到了他会不顾李明修的暗示和游恒劝阻,依然执意要救谢彦文!
那么换句话说,他犯了一个错误,就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把裴谨的话放在心上过。
第60章
将人迎进屋,游恒一时也没想撤,反倒忙前忙后端茶递水,一面觑着裴谨的面色。
仝则知道他是在担忧自己,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感动。
裴谨坐定便说,“今日提审金悦,那页淋了雨的纸,还是能看清一多半的字。铁证如山,他再没有可狡辩的余地。这件事,是你的功劳。”
明明是夸赞的话,语气却冷漠疏离,显见是一派公事公办的态度。
仝则的心,一下子凉了。
感觉自己在如履薄冰,揣摩着面前人的心思,恍惚间再回味起前夜种种柔情,便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凑巧罢了,不敢承三爷夸赞。”
仝则回答,带着情绪,将目光转向一旁。
接下来良久无话,房内气氛变得尴尬诡异。
游恒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心下着急,“少保,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没听李管家的话,是我撺掇了仝则去赎人,其实他也是好心,虽然……虽然办了坏事……”
还没说完,他蓦然停住了,因为同时收到两个人,一并朝他投去的注目。
同样清冷,同样含着愠怒,好像都在谴责他此刻结结巴巴,欲盖弥彰的言辞。
游恒登时一窒,鬓边滚落下一串汗。
面前二位,那可都是活祖宗啊,瞧这模样是一个比一个难搞,夹在中间根本落不着好,游少侠对于自己强行留下的行为,一时悔不当初。
仝则在此时清了清嗓子,“你去忙吧,事是我决定做的,该由我来和三爷解释。”
游恒闻言,先小心地瞥一眼裴谨,见后者依然面无表情,只得无声一叹,无奈起身。虽说既忐忑又不放心,可脚下仍像逃也似的,毫不留恋飞遁而去。
一室静谧,茶盏中徐徐冒着热气,冰鉴里升起袅袅白烟,一凉一热,像极了仝则此刻矛盾的心情——堪称冰火两重天。
在感情上,他很想和裴谨好好谈谈,毕竟两个人刚有了愉快的经历。而理智上,他却又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任何过错。
——杀人不过头点地,为个面子将人置于死地,他实在无法接受这种病态的设定。
“你……”
两个人话音同时落地,足见还是有些默契的,仝则怔了一下,旋即牵唇笑了出来。
可下一秒,笑容就彻底凝固在嘴角。
“你的钱没处花了么?要浪费在一个寡廉鲜耻的人身上!”
印象中,裴谨还从没这样质问过自己,仝则理智与情感的天平,在听到这样一句话之后开始倾斜。
他尽量克制地说,“我的钱怎么花,三爷说过不管不问,我有权自己决定。二十两罢了,救一条人命,我觉得很值。这个人是我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何况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罚也罚了,现在人就剩下一口气,能不能活还不一定。”
裴谨堪堪一笑,“你朋友真不少,怎么总是一些喜欢偷偷摸摸,与人苟合之辈?”
这讽刺太犀利,仝则禁不住火起,反唇相讥,“因为我就是这样人,做了人家的情夫,一样偷偷摸摸,一样见不得光。”
裴谨倏然皱眉,两道目光锐利如电,直射在对面那张,因愤慨而微微涨红的面颊上。
又是一阵沉默,仝则下颌高昂,迎向那记杀人无形的注视。
“我以为你是聪明人,李明修的话点到即可。看来我高估了你,以后要把所有的话都带到,说的一字不漏你才能听得明白。”
“我是没听进去,因为人命关天。我等了你一晚上,可谢彦文等不得,他没有时间了!三爷是该磊落些,类似遮遮掩掩的试探,我玩不转。既然不想我插手,为什么还要命人告诉太太放人,别说不是你事先安排下的,不然凭我,如何能赎出人来,贵府又哪里缺少那二十两银子。”
裴谨听得哼了一声,“不让你成功,你岂肯罢休,我是没兴趣听你用这些事来烦我。”
血倏地往头上涌,靠近太阳穴一侧的神经疯狂在跳动,仝则冷声问,“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我将人带出来,你还不能放过他?”
“其人不能留,既然敢做,就必须承担后果。”
仝则腾地站起身,踱了两步,又愤而站定,“那好,他是奸夫,可还有淫妇呢?一并处置了啊,这才算公正公平。”
裴谨抬眼冷冷看他,“如你所愿,我会。”
仝则仰面笑出声,全是奚落,“那裴诠呢?别说你不知道。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裴三爷,你的兄长秽乱家宅,这个又要怎么处置才好?”
“我说过,多行不义自有天收,他的事不劳你操心。”
态度冷硬,充斥着不容挑衅的强势和霸道。
仝则气得发笑,“分明就是两套标准,三爷如此行事,我不佩服。”
“不必佩服,这是我的法则,也是这个世道的生存法则。”裴谨寒声道,“谁叫你救的人不姓裴,要怪,只能怪他投错了胎。”
宛如当头棒喝!如此直白,连奢想的余地都不留。
妄图和一个强权者谈公理,甚至谈平等,仝则咬牙切齿地想,自己怎么会蠢到这种地步。
可再气恼,理智仍在在提醒他,裴谨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流浪汉有尊严么,乞讨者有生存的权利么?当然都有!现代社会无数次重申,人人平等,人人都该过上体面的生活,可惜人类社会从没发达到那个程度,口号不过是个乌托邦,要是真信了,岂非天真得无药可救!
但道理归道理,恶法非法一样是他仝则信奉的真理。
拳头攥紧,真想对着墙直砸过去,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也不姓裴,身份低贱,人人可欺。请问你今晚来这里做什么,是来教育你的姘头?我是你花钱买来的不错,仰人鼻息就该有所自觉。那么我只能说我没这份本事,装不来乖巧。裴三爷,干脆放过我,从今以后我乞讨也好,给人帮佣也罢,都与你无关,凭我自生自灭就是。”
慷慨陈词,字字句句义愤填膺。
言罢甩袖走人,可手还没碰到门,裴谨长臂一挡,已然阻住了去路。
仝则瞬间暴怒,额头青筋毕现,用力一挥,试图打掉那只挡路的手臂。
他用了七成力气,只是那手臂,却是岿然不动。
于是再加力,两个人势同水火,一站一坐,明里暗里都在较劲。
仝则正在气头上,用力很猛。然而裴谨是练家子,身子如同铁铸,根本撼不动分毫。
终于知道了自己有多渺小,仝则悲愤满腔,怒喝出声,“你放手!”
坐着的人豁然起身,非但没有放手,更加上了另一条手臂,环住他的腰,彻底将人紧紧锁住。
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又不能上嘴去咬,男人打架可不兴这一套。仝则明白自己已然完败,直想仰天长啸。
“我伺候不起,真的,你放过我,当我……当我求你。”
腰上猛地一紧,裴谨的身体倏然贴合上来,暖暖的,如同一座山。
仝则抗得身心俱疲,忽然间就想要靠上一靠,可自尊犹在,只能挺直了背脊,上身绷紧发硬。
“安静一会儿。”隔了许久,裴谨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夹缠着一丝温度,“你现在是恼羞成怒,说的话,做的事都不能算数。就这么走了,你会后悔,我也会。”
最后那三个字,到底起了作用,仝则精神一懈,浑身气力被卸掉大半。
虽如此,他还是保持挺立的站姿,到底没办法在这个时候,再靠进身后人的胸膛,记忆中的温暖虽然诱人,可此时已化做为炙烤,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裴谨搂住他便不再松手,搂得那么紧。让人错觉他就是不愿放手。
无论如何,是他的身子先凑上来的,熟悉的味道、修长有力的手指、呼吸间带出的温热,如同一道道枝枝蔓蔓,将仝则捆绑缠绕。
渐渐地,两个人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各自充斥着属于男性的,阳刚的力度,澎湃起伏,好像随时可以喷薄欲出。
半晌,仝则微微侧过脸。这时方才发觉,自己的身高已快赶上裴谨,彼此相差不到半个头而已。
然而那又如何?依然还是无法与斯人对抗。可又为什么要去对抗?反正不论过程如何,结果都是螳臂当车,毫无意义。
过了许久,裴谨将头靠在他肩上,温声说,“坐下来,听我谈谈这件事。”
然后,他松开了手。
仝则转过身,两厢对望一刻,各自慢慢坐了下来。膝头相抵,十足是促膝长谈的模样。
“你很厌恨我。”
始料不及,开场白居然是这么一句。
仝则不解,流露出一点茫然,“我没有。”
“你有,当然你厌恨我,更厌恨这一切。”裴谨将胳膊撑在膝头,手指交错,“从一开始,你就觉得对我出卖了自己,有这一条就永远没办法获得平等。你没有喜欢上我,所以不断告诉自己是因为禁不住诱惑,这些诱惑包括身体、欲望、金钱、地位、还有名利。所有这一切让你欲罢不能,可每当冷静下来,你依然觉得是在出卖自己。”
“你太要强,也太自尊。”他说着,顿了一下,“别误会,并没有指摘,这也是我欣赏的部分。可想得太多,做人太累。你习惯了不听别人的真心话,只一味纠缠在自己的思路里。”
“我多次说过,你对我的意义。没有你,很多事不会那么顺利。我不否认最初看中你是因为机敏伶俐,但还有别的品质,足以令我着迷。”
他声音低沉有力,慢慢地长出了一口气,才又继续说,“我们之间有误会。好比我认为那个最初的协议已经终止,你现在做的,都只是基于对我本人的信任。可你不这么认为。说回这件事,救人,是因为有热血衷肠。我不否认早就猜到你会这么做。尽管不认同,但还是满足了你的要求,让你顺当的把人带走,因为我不想看到你难过。我也不否认这里头有算计,倘若你一点努力都不做,只凭李明修几句点拨便放手,你也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表面精明,却怀据赤子之心的仝则。”
“有人情味固然好,我也不希望身边尽是冷血无情之人。但你要懂得,天道无情。谢彦文有没有错你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顾及你,我便将他挫骨扬灰,也是天经地义。”
仝则认真凝视他,认真在听每一个字。冷静下来,他便不得不承认,裴谨很多话的确无从反驳。
那么再坦率一些,倘若易地而处,他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会顾及谢彦文这类人的死活。
裴谨沉吟片刻,再道,“你把人带走,裴家上下会怎么想?治家和治军、治国一样,恩威并施,有功当奖,有过必罚。我在做决定之前,也曾经想过,你会不会为我做一点点考量。”
他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罕见地带了一点苦涩的味道,“当然你选择了朋友情谊和人命大过天这个议题。我只能说,我还是输了。”
蓦地里,如被醍醐灌顶,仝则惊觉这些“后果”,确是他早前没有思忖过的。
心头惘惘地,他抬起头,眼里便现出,连他自己都尚未察觉出的惭愧和歉意。
可惜对不起三个字,却始终徘徊在喉咙间,像被什么哽住了似的,迟迟都没能出口。
“不要总拿不相干的人和自己比,你不是那只狐狸,兔死狐悲,大可不必。”裴谨等了一会儿,叹口气,站起身来,“或许是我要求太多,总是希望你能享受我们的关系,把我当成可以信赖的人,慢慢地,再增添一点喜欢。”
仝则在错愕中抬首,刹那间,只觉心中郁结有许许多多的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相视片刻,裴谨拉开了门,黑色的衣衫衬出一身孤寒,看上去有种难以言喻的萧瑟落寞。
留下这样一记背影,他步出房间,无声走远。
第61章
不能让裴谨就这么走了!不明不白,还落得一身苍凉寂寥。
仝则不喜欢和人怄气,最受不了今日事不今日毕,留下个大鼻涕似的隔夜仇膈应自己。
这么想着,当即起身,飞奔着冲下楼去了。
追到门口,眼看裴谨正要上车,周围环伺了好几个他的随从。
于是方才在脑海中模拟过的那些个场面,譬如深情呼唤、一把扯住衣袖、自背后抱住其人……就统统都做不出来了。
顿住步子,仝则提一口气,哑着嗓子叫了一声,“三爷。”
气势好比小猫崽子,听上去非常之怂。
裴谨背对着他,动作也一顿,却不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回去吧,有什么话改天再说。”
声音明显带着疲惫,看样子是要把这份落寞带去过夜,并深深镌刻进当事人的记忆里了。
咽了咽吐沫,仝则不甘心地又叫了一声,“裴谨……”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直呼其人。
落寞颀长的身形微微晃了晃,依然没回头,“你我都需要冷静一下,过了今日,再说话不迟。”
可此时此刻,仝则知道自己相当冷静,更笃定裴谨亦足够冷静。
他不想拖延,只想把所有的心里话悉数倒给裴谨听——方才这人只顾自说自话,却压根没给他任何机会表达。
怎么才能留住心意决绝的人?再迟疑一步,裴谨可就要登车而去了。
仝则向来是有些急智的,蓦地里,灵光闪现,眸中随即一片清明。
“行瞻。”他脱口叫道,声音清越,不高不低。
那是裴谨的表字,他曾听昔日的赵王,现在的皇帝陛下如是唤过裴谨,也知道这个时代,亲密友人、爱人之间是会以表字相称。
果不其然,此二字一出,四下里那几个随从,俱都齐刷刷向他投来异样的注视礼。
可不管旁人多诧异,这一声,到底是让裴谨回转过头了。
初时凝眉,其后缓缓舒展开,看向仝则的目光从一点讶然,渐渐变作深邃的夷然,淡淡笑意漫上,在唇边绽放出几许欣慰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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