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净出身净道世家,身上的灵气在正常状态下已经足够小妖精们退避三尺,何况这会儿他心情不爽,即使一言不发,身上的气息也能让小妖精们读出“妈的找死”几个大字。
天竺鼠躺了几秒,心中想着小十三私藏的东北大榛子,抱着最后的希望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儿,黑豆似的小眼却被晃得直冒金星。
常净不知什么时候取出了符文——白底银字的一张净符,碰到了死不了妖,但上吐下泻一个礼拜也是跑不了的。
此刻符文悬浮在常净身边,散发着白光,常净依然什么都没说,只是拿食指在符文上轻轻一弹。
“啪——”
地面上瞬间炸开了锅,几十只小爪子同时开始狂奔。
“救命啊啊啊——”
“杀妖啦!”
“吱吱——吱吱吱!”
“常哥哥太吓妖啦!”
“十三你个大骗子——”
妖精们两秒内跑了个精光,常净收了符文,把许良背出了窄巷。
没过多久,家里的司机开着黑色陆虎在他面前停下,他把许良弄进车里,关门时下意识吁了口气。
最近连着加班已经够他累了,今天搞不好还要通宵,一想到明天还有一堆杂事儿等着处理,他就一头毛躁。
司机察言观色,主动道:“我有红牛。”
“不用。”
司机:“还有士力架。”
常净:“……”
司机:“要不来个王老吉?你这年纪的单身男孩儿就爱上火,得随时注意败火才行。”
常净:“刘叔,最近打麻将手气挺好的吧?”
“还行还行,也就赚个烟钱。”
“私房钱藏好了吗?”
“好着呢,神仙都翻不出来!”
“神仙翻不翻都没关系,万一被刘婶儿翻出来你就惨了,到时候记得多买几箱王老吉给她败火。”
司机把这话琢磨了几圈儿,这才发现自己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当即收了臭贫好好开车。
车里安静下来,常净帮许良调整了姿势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常净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注意力不太集中,又盯着许良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许良没穿上衣,浑身上下只有一条裤衩。
他怕许良着凉病上加病,就脱了自己的西装给他套在身上
街灯映入车窗,照着许良的侧脸明明暗暗,他这会儿眉头微皱,套在西装里完全看不出平时的傻气,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可见人靠衣装这词儿放在傻子身上一样适用。
常净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这几年里根本没认真看过许良,这家伙其实比他印象中长得好看。
常净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等许良下次生日的时候,他可以送他一套西装。
前方红灯,司机刹车踩得略猛,常净没坐稳压到了许良身上。
许良闷哼一声,醒了过来。
他枕着常净的膝盖,视线散着,目光落在常净脸上,却好像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世界。
“傻良?怎么样了?”常净在许良肩上推了一把,许良却木木的没有反应。
常净皱了眉头,“刘叔前面停车,我去弄点儿冰块,这么烧着不行。”
他用手试探许良的额头,本以为许良肯定烧得更厉害了,结果手下却凉冰冰的,只有一层薄汗。
常净有些意外,刚刚还烧到42度,怎么才十分钟就退下来了?
许良的呼吸仍旧有些粗重,半张着眼睛看向窗外。
“傻良?能听见吗?给点儿反应。”
常净把手在许良眼前晃动,许良慢慢转动视线,目光从混沌变得清澈,亮亮的映着窗外的灯光,最终回到常净脸上。
“安安静静……”许良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又连着眨了几下,“你来了啊!”
第四章 仓鼠的灵药④
常净有点儿无奈,本来叫他“安静”就够难听了,许良最近不知被哪个熊孩子教坏了,特别爱用叠词,不是“安安静静”,就是“安静安静”。
从小到大,许良给过他无数种昵称,从最开始的**名“虎头”,到简化版“小虎”,再到莫名其妙的“常小猫”,还有从他本名常思安里摘出来的“思思”、“安安”、“思安”等……
傻瓜的脑回路千沟万壑,关注点总是格外清奇,常净能把许良教育到可以生活自理,却怎么都无法让他正确称呼自己。
常净:“还难受吗?”
许良愣了一下儿,接着猛坐起来,头顶几乎撞到常净下巴,“我做了炸酱面!”
常净:“……”
“你吃吗?锅里还有……哎?这是哪里?”
常净:“车上,带你去医院打针。”
许良一听打针立刻坐正,可怜巴巴瞅着常净,“能不能不去医……”
“不能。”
“哦……”
十分钟后,医院门口。
许良杵在原地不肯挪步,试图贿赂常净,“能不能别去医院?我给你糖……”
常净:“你带了吗?”
许良摸摸身上的口袋,他衣服都是常净给的,当然没糖。
许良垂死挣扎,“家里有糖,咱们回家……哎呦!”
“别废话。”常净直接把许良踹进门去,给他挂了急诊。
医生:“你们是逗我玩儿吗?没病挂什么急诊!”
常净:“他发高烧,42度。”
“发没发烧我看不出来?我是医生你是医生?”
“他真没病?”
“病?全市也没几个人比他健康!”
医生夜半脾气暴,不厌其烦地讲起了做人道理,许良连连道歉,常净则先一步出了诊室,如果不是生病,那就绝对是受了某种妖力影响,否则不会无缘无故起烧又莫名其妙退了。
常净给廖扬发了几条短信,让他把这次报恩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如果存在任何疑点,他都打算把那只报恩的妖精抓去严惩。
不过无论如何,许良没事儿就好。
从医院出来之后常净就放松下来,精神松懈了,人也开始犯困。
回到车上时,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呵欠,许良却精神十足,缠着他东拉西扯,聊得尽是些只有小孩儿才会关心的话题。
常净听得无聊,能敷衍的就敷衍几句,敷衍不了就闭眼装死。
几分钟后,许良忽然不说话了,车里安静下来,常净反而不太习惯,睁眼问道:“怎么了?”
许良拉着常净的胳膊,“你不高兴了吗?”
常净知道傻子比平常人更加敏感,挤出微笑在他鼻子上捏了一下儿,“没有,就是困了。”
“哦!”许良点头,在自己肩上拍拍,“那你睡吧,我给你当枕头,我不困,一点儿都不困,你睡吧!”
许良认真的样子很逗,常净这次是真的笑了,他笑许良也笑,但同样的笑容放在正常人和傻子身上完全不是一种效果。
常净看着许良的脸,心中忽然闪过一些念头,但就像泥鳅似的,没等你出手抓它,它就“跐溜”一声钻没了影儿。
许良发现常净在看自己,顿时笑开了花。
常净已经很长时间没这样看过他了,他总是说很多话试图引起常净的注意,但随着他们逐渐长大,他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常净对他说的话其实没什么兴趣,而他又怎么都不明白到底要说什么才能让常净也感兴趣。
而且很多时候,他说得越多常净就越不搭话,这就像个恶性循环,许良能感觉到自己和常净之间的距离,却学不会怎么把距离拉近,反而越推越远。
这会儿难得常净认真看他,许良本能地想要抓住机会,让常净更加关注自己,于是拉住常净说:“安安静静,回家之后我拿糖给你吃吧,你最喜欢的杏仁牛轧糖,我给你留了一大盒呢。”
许良说完眨巴着眼睛等待回应,常净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别动。”
“嘿嘿,哦。”许良答应得挺好,但心里高兴,总不自觉地摇晃身体,像个手舞足蹈的小孩儿。
常净双手夹住许良的脑袋,“头别动,眼睛也别动,别到处看。”
“嘿嘿,好啊,玩游戏吗?”
“闭上嘴巴,别笑。”
许良应着,但还是止不住地微微咧嘴。
常净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别笑。”
许良对上常净的视线,心中忽然扬起一股异样的暖意,不知不觉地收敛了笑容,有些局促地被常净看着,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动嘴。
许良现在的样子和发烧时有八分相似,但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明显的不同。
常净皱着眉头问:“傻良,你记不记得你刚刚——”
话没说完,司机就“啊”了一声,猛地踩了刹车。
车轮摩擦出一阵让人牙痒的声音,车子骤然停下,但车头的位置还是传来一声闷响。
常净看向窗外,司机慌乱地回头解释:“好像是狗!有条大黑狗跑突然跑过来了!我没看见!”
常净:“我去看看。”
司机:“我去我去!得看看撞伤了没有!”
常净依然看着窗外,心中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就在司机开门的瞬间,这种预感猛然增强,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某种异样,试图阻止司机,但还是晚了一步。
司机刚一出门,一团漆黑的雾气从外面涌了进来,转瞬充斥了车内的空间。
常净转头去看许良,但雾气浓得就像一潭死水,完全遮挡了视线,他毫不迟疑地伸手一抓,准确地抓到了许良的手腕,把他拉到身边。
“你别乱动,也别说话。”常净朝许良吩咐着,低声念咒,钱包里的符文应声飞出,散出明耀的白光,转瞬照亮了黑雾。
周围的一切都变了,车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芜的杂草,常净仍旧坐着,但座位已经变成了石头。
忽然一阵凉风吹过,空气中夹杂着一种野兽特有的体臭,常净猛地转头看向身边,却发现自己抓在手里的不是许良的手腕,而是一只长满黑毛的爪子。
一阵温暖的腥风随着低吼拂过,爪子的主人朝常净亮出獠牙,居然是一头像老虎一样粗壮的地狼。
地狼不是狼,而是一种狼形的妖精,性格孤傲,已经十多年没在城市里出现过了。
常净低头审视,地狼又是一声低吼,猛地扑向常净。
几乎在同一时间,白色的净符飞速袭来,“啪”地贴到了地狼头上。
白光爆开,像千万根银针穿透而过,地狼的身形被银针打散,化成了一团黑雾。
但仅仅隔了几秒,黑雾就落在地上,重新收拢成型。
雾色最浓的位置现出两个鲜红的圆点,咕噜噜转上几圈,变成了一对带着火光的眼睛……
过街天桥在地上投下宽宽的暗影,就像一条黑色的长河。
一阵凉风猛地吹来,夹杂着沙尘和尾气扑在许良脸上,让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阿嚏——”
许良揉揉鼻子,茫然四顾,他明明记得自己在车里坐着好好儿的,怎么眼睛一眨就跑出来了?
那辆黑色陆虎大敞着车门停在路边,跟许良隔着一个花坛,许良一看到它就跨过灌木跑了过去。
他要去找常净,但车里只有司机一个人睡在副驾驶上,后排根本没人。
“刘叔叔。”许良在司机背上推推,但司机似乎睡得很沉,完全没有反应。
许良又往四周看了一圈,只看到偶尔经过的货车,根本找不到半个人影。
“安安静静——”他卯足力气喊了一嗓子,声音在空旷的天桥下回荡一圈,又和着风声一起回到他的耳中。
许良连着喊了几次,都只能听到自己的回声,他有些着急,跑到花坛里检查树丛,想看看常净是不是突然尿急,正躲在哪里嘘嘘。
树丛后面没人,他就又跑到柱子底下,傻头傻脑地掀开爬山虎,想看看这个根本不可能藏人的地方有没有常净。
依然没人,只有一只黑猫,圆溜溜的眼睛像小灯泡似的放着绿光。
“跑哪儿去了……”
许良转身要走,却听到一声猫叫。
许良当然不是第一次听到猫叫,但唯独这次,他停下了脚步,惊讶地看着那只黑猫,“你……你再喵一声。”
黑猫果然又喵了一声,这次许良可以肯定,自己从叫声中听懂了黑猫的意思。
他有些发懵,这感觉就像听多了相声之后突然学会了天津话,难道听猫叫也有一样的效果?
“喵——”黑猫又叫了一声,打断了许良的胡思乱想,小爪子兴奋地在空气中摆动着,指向天桥下方。
许良这次彻底相信了,黑猫是真的在给自己指路。
他不顾上惊奇,顺着指引跑到了桥下,但这里就跟刚才一样,除了他之外没有别人。
许良迷惑地揉了揉鼻子,正要回去找黑猫问清楚,余光却看到脚下的黑影晃了一下儿。那只是个很小的波动,就像小鱼浮出水面吐了个泡泡,但许良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仔细看着天桥的影子,忍不住“啊”了一声。
影子果然在动!
这就像是一条河,流动着浓淡不一的暗色,而在水流下方,居然立着一个人影。
许良只用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人就是常净!
第五章 仓鼠的灵药⑤
常净居然出现在地面的影子里,这种情况绝对超出正常人的理解范畴,但许良本来就不太正常,相对于那些艰涩难懂的数学题,他反而觉得现在的情况比较容易接受,他甚至不觉得害怕,只是急着想让常净出来。
许良对着地面喊了几声,声音大得跟杀猪似的,弄得过路的司机以为遇到精神病,忙着踩了油门儿跑出好远,但阴影中的常净却毫无反应。
许良更加着急,一个平沙落雁式趴到了地上,用力在影子上敲打起来。
按常理说,拳头砸到水泥地上是闹不出多大声音的,但许良的拳头却敲出了打鼓一样的动静儿。
“咚咚,咚——!”
最后一下他格外用力,居然敲得“水面”跟着震了一下儿。
一圈圈涟漪从他落拳的位置散开,黑色随着波纹淡褪,影子里的画面忽然清晰起来。
许良看到常净被一群黑色的大狗围在中央,其中一只黑狗正朝他扑去。
“哎!”许良着急,又用力锤了一下儿,结果就听到“咔”地一声脆响,影河表面仿佛瞬间结了一层薄冰,冰面呈放射状绽开了十几条裂纹。
许良瞬间住手,满心想着,坏了,我把地面砸裂了。
就在这时,影子里的常净抬起头来,皱眉道:“傻良?”
许良:“对不起!我把水泥敲裂了!怎么办啊?”
常净:“……”
许良:“你快出来啊,你怎么钻到地里去了?”
周围的地狼依然目露凶光,口水依然顺着白森森的尖牙不停滴落,但常净身上的紧张感却被许良一扫而空。
他问许良:“刘叔在你那儿吗?”
许良扯着嗓子回答:“在车里睡觉!”
常净放下心来,笑着朝许良挥了挥手,“你趴着别动,数到六十我就出去。”
“哦——”许良听话地开始数数,“一,二,三,四——”
常净再看向周围的地狼,却完全换了一种表情,他现在没了顾虑,自然不会把这几只野狗放在心上。
常净双手手指交叉,掰着指关节发出一声轻响,弯腰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很随意地上下抛着,视线扫过一群地狼,落在领头的那只身上。
地狼原本很嚣张地咧嘴展示着自豪的尖牙,这会儿却忽然打了个冷颤,对面这人身上的灵力突然变得非常危险,而且表情有点吓人。
其他地狼也有同样的感觉,对面这人怎好像有点……兴奋?
常净确实兴奋,在这种和平年代,城市里难得遇上闹事儿的妖精,他们这些管理员的大部分工作就跟街道大妈没什么两样,说白了就是替那些犯二的妖精擦屁股收拾烂摊儿,没劲得一逼。
何况他名声在外,大部分妖精一见到他就两腿哆嗦,哭着要求宽大处理,像今天这样敢于上门挑衅的妖精,已经几年没遇到过了。
常净微笑着朝地狼逼近,手里的石块还在上下抛着,地狼们哆嗦了一会儿,索性把心一横,集体朝他扑了上去。
就在这时,四周的结界却忽然发出“咔咔”几声脆响,飓风猛地席卷而来,一道黑影带着“啊啊啊”的bgm从天而降。
常净不得不改变计划,手中的石头随便一扔,连着击飞了三头地狼,同时踩着领头的地狼借力一跃,于半空中接住了掉落下来的许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