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舸眸色一沉,默然了半晌,终于点头:“我在外面等着。”然后缓缓地退了出去。
陆上清看人走远了,才开门见山地问道:“何初最近有动静吗?”
顾少泽摇了摇头:“没有。我会定期向银狐汇报,不必再来问我。”
陆上清与人对视良久,终于说道:“你在骗我。”
顾少泽没有辩解。
陆上清轻而缓地说道:“这么长时间,银狐没有消息,组织与我的联系全断,真的是为了让我养伤?我养两三年,便两三年就不与我联系?还是……没必要与一个废人联系了。”
顾少泽漠然地回视着人的目光,冷声道:“旁人把你捧上天,你就是条龙,把你踩在脚下,你就是条虫?陆上清,别自找着让人看不起。”
陆上清攥紧了裤兜里的钥匙,被不算锋利的金属硌的生疼,缓声说道:“看不看得起我,是你的事情。我只问你,何初最近如何?”
顾少泽干脆转身就走,冷声回道:“我不属于组织,你更不是我的长辈,与我说话,注意分寸。”
“黑寡妇死了!”陆上清突然断喝道。
顾少泽果然身形一顿,却并未转身,只留给人一个冷彻清骨的背影。
“她死了,”陆上清接着说,“能威胁到何初的人永远不在了。如果我猜的没错,何初已经,彻底洗白了吧。”
顾少泽默然良久,却抬腿就走。
陆上清冲过去扯住人的胳膊,迫使他看着自己,冷冷地质问道:“何敏病了,肺炎。你作为何家的私人医生,为什么不在他家里?”
顾少泽对上人洞悉一切似的目光,终于开口:“黑寡妇死了,何初就没了威胁,一个星期前,他已经彻底洗白,组织决定放弃对他的监视。这是绝对命令,任何人不得…”
陆上清一把推开人就冲了出去,甚至挣脱了苏云舸的拦截,疯狂而漫无目的地狂奔了起来。
凭什么,为什么。陆上清不断地问着自己,凭什么有人能拿带血的钱过着安稳日子,为什么每个人都能如此地冷漠?八年,整整八年,每日的茹毛饮血,每晚的殚精虑竭,究竟是为了什么?!生者无为,亡者何辜!
陆上清纵其一身之术,疯狂地甩掉了苏云舸,终于在转入一道胡同时,体力不支地扶着墙咳嗽了起来,每一声都仿佛要把内脏翻出来一样,咳得声嘶力竭。
不知咳了多久,陆上清终于缓了口气上来,他背靠着墙缓缓地坐在了地上,抬头望着被小胡同割裂了的四方天,扪心自问:“我这干什么呢?”
干什么呢,陆上清重复地问着自己,在心上一刀一刀地慢慢磨着。
来来回回的人跨过陆上清摊在地上的腿,漠然地走着自己的路,幸或不幸地过着自己的人生。
“身处绝境的时候,”陆上清呓语般的说道,“只有往前走,退路才会出现。可是爸,我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
陆上清木然地撑起身子,胸口忽然一阵剧痛,弯下腰就咳出了几口生血来,把几近透明的唇染得殷红。
陆上清就着弯腰的姿势缓了口气,把血迹抹在了手心里,本能般的往前走去。
他漫无目的地坐了辆公交,惯性般的下了车,又行似无魂地走了段路,驻足看去,横在眼前的,竟是那经年不改的老院。
午后的阳光潇潇洒洒,陆上清迎风而立。他用深不见底的目光一遍遍地描绘着老院,却又像是在一遍遍地打量着自己。
报仇。陆上清的心底忽然就响起了一个声音,不断地重复着,报仇,为爸妈报仇,为老院报仇,为曾经的家报仇,为自己,报仇。
风忽然就猛烈了起来,直将老院里的落叶悉数卷起,响着哨地久久不能平息。
第94章 代人受过(一)
苏云舸疯了似的找遍每一条街,他双目猩红,浑身散发着肆无忌惮的戾气,直逼得路人绕道而行。遍寻未果之后,苏云舸忽然福至心灵,拦了辆的士便直奔老院而去了。
待苏云舸见到陆上清时,后者已经烂醉如泥了,歪歪地瘫在沙发上,面如纸白。
苏云舸立刻把人抱回了卧室,迅速联系了顾少泽,又煮了些热牛奶,喂人喝下,开始利落地给人脱衣擦洗。
顾少泽闻讯赶来,检查之后只交待了几句便又离开了。苏云舸眼看着天色已晚,记起陆家是有门禁的,就偏头看了看酩酊大醉的人,堵心地把人的黑色翻盖手机掏了出来,调整为变声模式,拨17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通了陆之义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苏云舸用陆上清的声音说道:“爸,我和苏云舸遇到同学了,玩到了现在,今晚就不回家了。”
陆之义的声音沉稳地传来:“你们在哪?我去接你们。”
苏云舸顺口说道:“不用了,爸,苏云舸喝醉了,走不成路,我们租了宾馆。”
陆之义言简意赅:“在哪?”
苏云舸凝噎了片刻,看着昏睡的人皱了皱眉,随口编道:“爸,苏云舸见到他养父母了,心情很不好,他说今晚只想住宾馆,您看……”
陆之义果然就让步了:“好吧,煮些牛奶给他喝,你当哥哥的,好生照顾他。”
苏云舸就放了心:“哎,好,您早些休息。”
“很多事,看起来小云是满不在乎,”陆之义接着说,“可他想的多,心思重。既然他来了陆家,我就把他当儿子。这话我说给你听,你就该有个当哥的样。”
苏云舸的喉咙紧了紧,默然了半晌,终于低声说道:“行,爸,我知道了。”
陆之义不再多说:“你们也早些睡吧。”
苏云舸点头道:“哎。”
挂断电话,苏云舸拿着手机默然了许久,终于叱笑一声,把它放在了床头。
经过一番折腾,陆上清的脸色终于好多了。苏云舸看这人睡得毫无戒备,忽然怒火中烧了起来,伸手揽过人的身子,在人屁股上狠狠地掴了几巴掌,沉声说道:“再有下次,非这么打一顿不可。”却又不忍心地揉了揉,帮人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自己也跟着躺下睡了。
陆上清醒来时,早已天光大亮。他躺在床上慢慢地回忆着昨日的事,就像是细细地品着一杯清苦的茶。
阳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陆上清微微动了动,浑身散了架似的酸疼就一齐涌上了他的大脑皮层。他咬牙把自己撑了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带动着胸口的刺痛。他默然地坐在床边,感受着浑身上下铺天盖地的痛楚,无不自嘲地笑道:“衣宽身瘦。”
苏云舸正巧推门进来,顺口接道:“我见犹怜。想着你也该醒了,出来吃饭吧。”
陆上清就抬头对人看了半晌,轻声问道:“何初的事,你知不知道?”
苏云舸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与他有仇,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上清点头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但你这么说,想必是不知道的。”
苏云舸一头雾水:“什么?”
陆上清轻而缓地说道:“何初,是我的亲舅舅。那年我爸出了车祸,当场身亡,其实是何初雇凶杀人,但那杀手命不好,撞死了我爸,自己也被迎面的货车撞死了。”
苏云舸点了点头:“人在做,天在看。”
陆上清就接着说道:“那件事被当成了交通事故,草草地处理了。后来我妈自杀,留了三份遗言,一份公开,一份给我,还有一份,是写给何初的。
“我打开公开的那一份,上面写着遗产分配,除了老院与十万块钱是留给我的,其余包括公司在内的一切遗产,均由何初继承。
“那时候我只有十岁,觉得遗产分配的挺合理,毕竟公司太复杂,我管不了。我又打开了给何初的遗言,上面只有一句话——哥,放过我的孩子。
“当时的我根本不懂,于是就打开了写给我的遗言,里面林林总总,什么都有,水龙头坏了去找谁修,游泳池太深,不要玩太久,还有我的身世,以及亲生父母的联系方式。”
苏云舸看着坐在阳光里的人,却觉得他周身附了层阴影,无论如何都是快活不起来的,于是就走到人身边坐下,半搂着人问道:“为什么没联系?”
“因为我懂了,”陆上清就接着说道,“我懂了我妈写给何初的话。葬礼前的一个下午,有人找到我,说想看遗嘱,看完后又问了我很多问题,比如我爸出事前有没有见过何初,他们有没有争执过,类似这样的问题。我就记起来,我爸在家里说过要让他去自首,还说过不自首就去举报之类的话。我对那人说了,第二天何初就被逮捕了。可因为没有证据,过了几天他就又被放了出来。再后来,我就跟着银狐了。”
苏云舸沉默了片刻,犹疑地说道:“何初的上线是黑寡妇,现在黑寡妇死了……”
陆上清笑道:“他不傻,一个星期前就彻底洗白了,组织已经放弃了对他的监视。”
苏云舸浑身一震,看着人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中骤然一紧,扳过人的身子沉声问道:“清儿,你想干什么?”
陆上清淡淡地回视着人锥心的目光,掀了掀嘴唇:“怎么,想像昨晚一样再掴我几巴掌吗?”
这人竟在那种状况下也保留着一丝清明,苏云舸心中一惊,干脆□□裸地威胁道:“清儿,你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陆上清良久无言,苏云舸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断了,他一伸手便将人按在了腿上,又怕下手没个轻重,便扯下了人的裤子,对着屁股就狠狠地掌掴了起来,直打得肿起一圈染了颜色才堪堪住手。
苏云舸把人扶起来拥在怀里,腾出一只手缓缓地揉按着人受了责的部位,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陆上清讪笑道:“趁人之危,好一副小人做派。”
苏云舸低声道:“把我从噩梦中拽出来的人是你,现在换我了。清儿,你信我,别做傻事。”
陆上清贴着人发烫的胸口,终于轻声道:“我还要留着岁月,和你朝暮与共。”
苏云舸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低声道:“一言为定。”
陆上清笑道:“一言为定。”
第95章 代人受过(二)
两人回到陆家时已是中午了,正赶上午饭,于是就换上家居服,稍微洗漱了一番,进了餐厅。
刚一落座,陆之义就发了话:“吃完饭来我书房。”
餐厅里顿时就安静了,连陆思思都没敢继续挑食,乖乖地吃着胡萝卜,当了只安安静静的兔子。
只是这兔子不停地扑闪着眼睛,打量着夜不归宿的两人,此处无声胜有声。
陆上清挺难堪。
陈悦夹了块排骨放在女儿碗里,轻声哄道:“好好吃饭,吃东西的时候不可以左顾右盼。”
陆思思就难得听话地垂下了眼睛,认真地跟排骨撕扯去了。
平日最注意调节气氛的陆上修此时却一言不发,两人只好低眉顺目地吃着碗里的东西,一顿精致丰盛的午餐就在这异常的尴尬中压抑地度过了。
虽然陆之义没有点名,但两人还是很有自觉的,饭后稍微洗漱了一下,就去了陆之义的书房。
陆之义正坐在书桌后面,桌上放着一本家规,还有根藤条。
陆上清想到身后还跟着个人,忽然就不想往里走了,正在他进退两难时,只听陆之义沉而缓地说:“进来。”
陆上清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在桌前一米远处站定,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爸。”
苏云舸跟着人站好,乖顺地称呼道:“叔叔。”
陆之义点了点头,抬手指了指家规,看着人问:“认识吗?”
苏云舸点头道:“认识。”
“这什么?”
“家规。我清哥说过。”
陆之义就点了点头,又问道:“会背吗?”
苏云舸点头:“会。”
陆之义一言不发地看着人,直到把人看得低下了头才问:“夜不归宿怎么办?小清,你说。”
被点了名的陆上清只好背道:“夜不归宿,还不联系家人,打……”背到这里,陆上清忍不住顿了顿,干咳了一声继续背道:“打屁股,五十下。”
陆之义就探身一够,把藤条拿在手里弯了弯,继续问:“酗酒怎么办?小云说。”
苏云舸乖顺地回答:“也打五十下。”
陆之义显然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接着问道:“打哪里,怎么打。”
苏云舸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酗酒,打屁股,五十下。”
陆之义就站了起来,拎着藤条甩了甩,破空声听起来甚是骇人,他一边走一边缓声问:“问你怎么打,说不出口?”
苏云舸只好补充道:“自己脱了裤子,趴好,捱藤条,不能挡,不能躲,一下一报数,说‘我错了’。”
陆之义终于放过了他,继而对陆上清问:“你哥带你喝过酒没有?”
陆上清小声回答:“没有。”
“带你夜不归宿没有?”
陆上清的声音就更小了:“没有。”
“看见昨晚打给你的未接来电没有?”
陆上清点头:“看见了。”
“几个?”
陆上清喉咙紧了紧,干涩地回答:“37个。”
陆之义缓声说:“小云的手机在你们卧室里,给你打电话,你又不接,昨晚联系不到你们,你们大哥开着车到处找,能联系的都联系了。美儿出过那么一档子事,还不够吓人的?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大哥他急成了什么样子?手伸出来。”
陆上清想到大哥心急如焚飙夜车的样子,倏的就出了一层冷汗,见父亲已经走到了跟前,就把手伸了出去。
陆之义攥着儿子的指头,迫使他摊平了掌心,扬起藤条就狠厉地抽了上去,只一下就打得人浑身一抖,陆之义狠准稳地连抽五下,松开了钳制说:“右手。”
陆上清一边悄悄地把左手抵在腿上,一边抬起了右手,又咬着牙地捱过了五藤,一双手已经疼得无法合拢了。
陆之义走到苏云舸身边,如法炮制地赏了人十藤,才接着说:“小云这是第一次,只打酗酒的五十下,行不行?”
苏云舸的手还疼着,就被这非问的问题堵了个结实,乖顺地点着头说:“行。”
陆之义点了点头,转身看着儿子问道:“小清,爸爸打得疼不疼?”
陆上清被噎了半晌,终于点了头:“疼。”
陆之义点了点头,接着问:“你知不知道爸为什么打你?”
陆上清点头道:“知道。我不仅犯了家规,还没尽到当哥的责任,没规劝小云。”
陆之义就问道:“你觉得自己该不该打?”
陆上清点头:“该。”
“该打多少?”
陆上清就被生生地噎住了,半晌都没说出个一二三来。
陆之义终于不再为难他,直接问道:“二十下,冤不冤?”
陆上清摇了摇头:“不冤。”
陆之义就拿藤条指了指书桌:“去趴好。”
苏云舸乖顺地说:“叔叔,我等下再进来。”
“不用,”陆之义如是说,“你站这儿看着。”
陆上清的心里就翻江倒海了起来,他一步一顿地走到书桌旁,自我思想斗争了半晌,终于还是没脱裤子,弯腰趴好了。
可惜他穿的是家居服。
陆之义扯下儿子的裤子,拿藤条在人臀肉上比了比,沉声说道:“记得规矩。”然后就扬起藤条抽了下去,白皙的臀肉骤然一紧,一道红楞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隆了起来。
饶是陆上清有心里建设,还是忍不住绷直了腰身,撕裂般的疼争先恐后地顺着脊梁杆爬上了他的大脑皮层,直叫他攥紧了拳头。过了半晌,陆上清才缓了口气上来,轻声说:“一,我错了。”
陆之义就拿藤条在红楞子下一指处比了比,稳准狠地抽了上去,把人打得跳了脚。
尽管陆上清极力压制着自己,可因为他内伤损底,身体状况已大不如前,又因为猛增活动量导致旧伤复发,偏偏又一夜宿醉,在这种状况下,任何疼痛都会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陆上清竟在这叠加的痛楚中,无声地落了泪。
陆之义察觉到儿子哭了,便没再强调规矩,只又扬起藤条抽了下去。
陆上清痛呼出声,忍不住打了个挺,忽然就觉得心力交瘁了起来,他把脸埋在胳膊里,趴在桌子上啜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