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沈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惶恐说。语气听上去竟然还挺平缓。
“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才对。这是什么?”
任啸徐把手中的纸张往沈氏的方向一扔,白纸像蹁跹的蝴蝶那样飞舞旋转,最后落地。沈氏用眼神示意秘书把那张纸捡起来递给她。
“这些事妈妈有权利决定吗?还是你以为我被吓糊涂了,所以想趁机骗我签这个?哥哥整得我还不够吗?现在爸爸已经把我停职了!任氏的事务我一分也沾不到,全都到了哥哥的手里……我这么些年辛辛苦苦却为他人做嫁衣裳,我都不追究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您竟然还要算计我,算计我手里那点股份,算计爸爸和家老们按例留给我的那点东西!那点东西值什么呢?任氏给哥哥继承了,您总要让我有点活路吧?犯得着把这些东西都抢走吗,您真的……要把我逼上绝路才甘心,是不是?就因为我爱了个你不希望我爱的人吗?!”
任啸徐怒吼,夹杂着哽咽。
他觉得委屈,要不是赵秘书在他回来的时候,特地叮嘱他要小心行事,他可能就真的被母亲给骗过去了。手上拿到那份协议的时候,那一瞬间,他也松了一口气。九年了,沈氏对他和顾家臣的反对终于能够消停了,哪怕只是消停一会儿也是好的。他的小兔子该有多高兴呢?
可他还是想到了赵秘书的提醒,天生的警醒是条件反射的。所以翻看那份协议的时候,他悄悄在手指上沾了一点口水,在所有需要他签字的地方一页一页地抚过去,他也希望赵秘书是神经过敏,他希望自己是太过小心。
可是他还是在其中一页纸上,感受到了不正常的滑腻,那是极细小的一层胶质。
他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结冰,缓慢的凝固,然而严寒迅速的蔓延,刻骨的冷,针扎一样的疼……心寒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凭什么呢?就因为我从小不是你带大的么?可那也不是我的错呀……是你,是爸爸,是你们上一辈的纠葛。就为这个,你就要把我赶尽杀绝吗?你真的就这么狠?
难怪爸爸不想让你带我。真是最毒妇人心。
任啸徐闭上眼睛深呼吸,把沈氏纷乱的目光隔绝在眼帘之外。
不想再看了……伤透了。那么多年你打我骂我,我当你是得不到我,所以因爱生恨。我心疼你,孩子才出生就被隔绝,我也希望我们的感情能够进一步加深……我甚至拉着家臣一起挨打挨骂……到头来,原来你根本不在乎我。你在乎的是我能不能威胁到你的好儿子的地位,你在乎的是我手上捏着任氏8%的股份……
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沈氏听见门被砸得啪一声巨响。她有些恍惚,头疼欲裂,耳朵里一阵轰鸣。霎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
她低着头,闭着眼睛平静自己,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面前已经是人去厅空。只留下一地纸片,哗啦哗啦如雪片翻飞。
她抬起头来,和姚律师交换了目光。姚律师是她一手提拔的,沈氏相信他不会背叛。她问姚律师什么情况,姚律师说,这份文件除了他还有他的助理碰过,可能被动了手脚。
“夫人,”姚律师在沈氏耳边悄声说,“刚刚二公子说,赵秘书……”
沈氏抬手示意他住嘴。
“那边我自己会处理,你先去查清楚,看是谁和我们母子过不去,动这样的手脚!”
姚律师应声退下。佣人们看见沈氏的房间门打开,都不由自主地一缩。姚律师失笑,无奈地摇着头走了。心想是哪个小徒弟干这种事?受谁的指使?真是不要命了,什么人都敢得罪!
沈氏在办公室静静呆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提起电话给赵秘书打过去:“喂?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任啸徐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牡丹城,已经是中午了。
他打开门就听到厨房里有声音,赶紧换了鞋子走到厨房门口,看见顾家臣顶着两个熊猫似的黑眼圈站在灶台边,身上穿着他给买的那件围裙。顾家臣看见他就迎上来,一脸憔悴,还是勉强笑了一笑。
任啸徐冰冻的心终于化开了,变成水,柔柔流过心田,滋养着干枯的禾苗。
他把顾家臣按在怀里,揉着他的头发道:“叫你好好休息,好不容易才睡着了……”
哄了他大半夜呢,每次都是才睡过去没半小时,就一身冷汗的惊醒,醒过来就把自己捂在被子里缩成一团,还不愿意让人碰。任啸徐软硬兼施才骗的他到自己怀里睡下,简直哭笑不得。
要说以前吧,遇到什么事,顾家臣猫儿一样自觉自动地就往他怀里缩。可是自从那天说了那些话,这小家伙就像受了刺激似的,遇到事情也不肯躲在他后面了,说是那样就太软弱了不配当他的人……结果自己又不争气,硬气不起来,只好自己缩在角落里发抖。
本来他那么说,也只是想让顾家臣多长个心眼,不要被人算计了去,谁知道会有这种副作用……这叫什么事?任啸徐简直想问天问大地。
不过顾家臣缩成一团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他每次都得按捺住心火把人哄好了,运气好能够吃上一回,运气不好,只能忍着。
这小东西现在是惊弓之鸟。之前挨打就被吓了一回,这次好好的走在路上,身后四个保镖跟着,都差点被人给拖上车绑走。
就像是旧时港片里演的那样,他正在路上走着,突然从角落里杀出来一辆黑车,里面下来几个蒙面黑衣大汉,拿布袋子往人身上一套,就把人弄上车,车飞快地就开走了。顾家臣被他们拖到车里,在车上又挨了几下拳脚,全都踢在肚子上,把他疼得涕泪泗流。保镖开着车拦截,把那辆车撞翻了才把人救出来。顾家臣才挨了拳脚又出了车祸,差点以为自己上西天了。被救下来的时候已经连话都说不清楚。
这真的叫绑架惊魂。
顾家臣靠在任啸徐怀里揉揉眼睛,说:“你早上没吃饭就走了……我想我反正也睡不着,不如给你做点东西,等你回来吃。”
任啸徐看了一眼厨房里,便柔声问:“做了什么?”
“嗯……做了点奶油焗饭。我叫人去买了新鲜的海鲜回来。还有汤……”
“你还会做西餐了?”
“我跟乔琳学的。”
“她倒是会做人。回去给她加工资。”
顾家臣愣了一愣,“你回哪儿去?”
任啸徐想了想,突然苦笑一声,道:“是啊……我还能回哪儿去?”
“啊?”
“这儿就是我的家,我还用回哪儿去呢?是不是?”任啸徐赶紧出言掩盖。好在顾家臣已经非常疲惫,也觉察不出什么了。
顾家臣抽身回到厨房里,从烤箱里把奶油焗饭端出来,再把煮法式浓汤的小锅子一并端到桌上,拿了勺子和盘子出来说:“就这样吧,吃多少就盛多少。”
任啸徐嗯了一声,给自己舀了两勺饭,顾家臣把汤盛在碗里,递给他一碗。
顾家臣挺有当煮男的天分。奶油焗饭里加了鱿鱼,瑶柱,虾仁,蟹肉,鱼子和花椰菜,满满的起司盖在上面,放在烤箱里烤得焦香滑嫩,勺子舀起来,扯出黏黏的丝。法式浓汤是清爽的芦笋土豆奶油汤,鸡架熬成的清高汤,把土豆在鸡汤里煮熟,然后将烫熟过了凉水的芦笋和煮熟的土豆一起放进搅拌机,加淡奶油和鸡蛋黄打成泥状,倒回鸡汤中煮,最后加入适量盐、白糖和胡椒粉,过滤一次即可上桌。
非常简单的两个菜,色香味美,份量充足。任啸徐吃掉了大半烤盘的焗饭,把自己的那碗汤也喝了个干净,抬起头才发现顾家臣没吃两口,于是把他扯到怀里来,拿着勺子就喂。
顾家臣吃了两口,就推辞说:“……别这样,我自己会吃。”
“那怎么我都快吃完了,你一口都没动?”
“哪里!我还是吃了两口的……”
“两口怎么够?以往我让你吃多少来着?怎么现在就不听话了?吃这么两口怎么行!”
“那……我也自己吃。多大了,还喂……”
“别闹,让你张嘴。”任啸徐拿着勺子语调强硬。
顾家臣的眼睛骤然湿了一圈,水汪汪的眼珠子盯着任啸徐,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任啸徐心尖儿上像被针扎似的一疼,说:“唉……怎么了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怪你……别这样。”
得了,又踩到雷了,哄吧!任啸徐心想。
他赶紧把顾家臣搂紧,在他耳边说:“你又怎么了?昨天没睡,今天也没睡,那么累,现在又做饭……你在想什么?”
顾家臣哽咽了一声,说:“没……没什么。我没有怪你。我只是,只是……”
任啸徐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问:“你是不是想去看看你家里人?”
顾家臣搂住了任啸徐的脖子,磨蹭了半晌,还是说:“算了,反正我现在也出不去,出去又……”
“现在应该不会有人想抓你了。”
“啊?”顾家臣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和我妈妈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反正,以后她应该不会再对你怎么样了。”
“你和你妈妈又吵架了?”顾家臣担心地问。
“……不算吵架。反正以后你没事了。”任啸徐把手臂紧了紧。
第147章
顾家臣这几天瘦得厉害,因为嫌空调太干燥,所以家里装了壁暖,他只穿了一件长袖T恤。黑色的棉质T恤柔顺地贴合着身体,曲线分明,倒是真有几分像竹竿一样的。底下一条牛仔裤,因为布料的质地偏硬,看上去更是棱角分明,竟有几分萧肃。腰身纤细,任啸徐一双手就能堪堪握住。
任啸徐的手臂收紧,就感觉到有点咯。
他捏了捏顾家臣的肩膀,又捏住他的手肘,然后摇了摇头说:“不行,太瘦了。你得多吃点。”
说着就举起了勺子,上面一勺焗饭,鱼子闪着黄澄澄亮晶晶的光,一只虾仁蜷缩着,粉红的虾肉上裹着浓厚的起司,米饭是浅浅的白色。
顾家臣像个没有生命的稻草人那样靠在他身上,机械性地张开嘴,把那一勺饭含进嘴里,微弱地咀嚼。起司滑嫩,虾仁软弹,鱼子清脆,饭粒幽香。端的是好菜,他怎么能做得这么好呢?顾家臣都有点不相信这是自己的手艺。
前段时间他刚刚打定主意暂时放下检察院的工作,任啸徐并没有拜托检察长,是他们公诉科的主任给他打了电话来,让他好好休息,工作的事情暂时不用担心。
他跟家里人说了个谎,说他和冯霖因为一个案子被人记恨了,冯霖就是因为那件事被人捅的。顾妈妈吓得够呛,问他该怎么办。顾家臣说单位上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警方也还在调查,所以这几天单位给他放了假,让他好好躲一躲,等风声过了再说,实在不行警方会派人保护他的。所以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能回家了。因为是体制内工作的人,说起谎来也像样,家里人就信了。
顾妈妈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他想了想,说,春节的时候吧。
他还记得任啸徐说要和他一起回家过年。于是他问妈妈,说我们同学他爸爸妈妈都在国外,今年有事不能回来,只剩他一个人在家,他能不能和我们一起过年?
顾妈妈是个心软的人,一听人家孩子一个人在家里,那么孤单,心尖上都凉凉的,当然满口就答应了。反正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多个人多双筷子,家里还能多热闹热闹。
腊月,已是残冬。
今年冬天冷得离谱,南方也普遍是零下的温度,毛巾挂在外面都结出冰渣。从新历一月开始,R市就变得大雾弥漫,气象台已经拉起了橙色警报,车辆出行要异常小心。距离稍远一点,便是白茫茫的一大片,路况难以分辨。因为大雾弥漫,空气质量非常差,所以路上的行人要么就是带着口罩,要么就是围着硕大的围巾,拉起一截围巾来把口鼻都遮住,来来往往只能看得到一双双目光凝滞的眼睛。
十二月的洋鬼子节,顾家臣是在家里自己过的。
那时候他?7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崭盏弥蚴细涡バ煸谙愀鄱┝艘幻徘资拢那橛裘浦良K胍室晃嗜涡バ欤降资鞘裁辞榭觯桨惨鼓翘烊涡バ旎乩吹煤芡怼9思页荚缭绲南戳嗽杌涣艘簧硭拢乓淮脖”〉奶鹤佣自谏撤⑸峡吹缡印1谂镜恼龇考涠己芘停思页伎醋诺缡永铮豢挤帕艘桓霾煞迷诠獬鋈挝竦奶鼐堑慕谀浚罄此ǖ降缬捌档溃⑾终诜胖苄切俏辶ⅰ?br /> 很多年没看周星星了,那就看看呗,调节调节心情。节目从七点钟开始,顾家臣刚刚赶上时候,第一部 片子就是喜剧之王,张柏芝在里面还是粉嫩的娃娃脸。
回顾老片,才发现经典的地方实在太多。
其实我是一个演员,女学生妹初恋之夜……他看着周星驰穿着一身廉价的西装在社区福利院,说街坊邻居我们明天演雷雨。张柏芝擦着红红的唇膏,在奢侈品店外面流连。老鸨子带着手下的小姐们去找周星星学演戏,最后张柏芝吃了一口芥末,用几滴眼泪就得到了一个大少爷的宠爱。
顾家臣想到了一句话,慕容雪村在书里写的,他的主人公说,这就是我的红尘,须臾花开,霎那雪乱,我可以握住每一把杀人的刀,却握不住一滴真心的眼泪。
然后他看到那个带着九十年代大眼镜的有钱少爷,扑向泪光闪烁的张柏芝,说:marry,我好爱你,这些钱我可以都给你,求你不要离开我。他说Marry是他的初恋。他很后悔,不该离开她。
顾家臣觉得鼻子有点酸,眼眶胀胀的。他以前喜欢看周星星,因为觉得很好笑,长了二十哐啷岁再来看,却发现每句话都是辛酸。有钱的人没有爱,有爱的人没有钱。喜欢演戏的人没有观众,渴望真爱的人却是婊子。这世界是多么荒谬,想要的东西总是得不到,生命走向背离自己期望的那个极端。
背投的清晰度很高,可能就是因为太清晰了,顾家臣觉得画面特别不真实。他看着刚刚还是混黑社会的小朋友出去收保护费,跟人家大谈收保护费的理由,是因为香港经济不景气,东南亚大减薪……讲得头头是道,后来发现彼此竟然是校友,都是香港大学学经济的,可是世道不景气,所以一个暂时混黑社会,一个暂时拍卡拉OK。
顾家臣正在吃一个橘子,看到两个人交换名片,突然之间泪流满面。
他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他住着有落地窗的高档公寓,身下是真皮的沙发,面前是等离子背投,而他居然用背投看CCTV的电影频道。
更离谱的是他居然爱上一个男人,还和他同居了。这个男人为了他连婚也不要结了,还和家里闹。而他为了这个男人连班也不要上了,整天像个笼中的小鸟一样关在家里,轻易不敢出门。
他现在很难过,因为这个男人的家里为他寻了一门亲事——他竟然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难过!
一定是有哪里不对,这个世界有哪里坏掉了。顾家臣坐在沙发上,觉得整个身体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他脸颊上是湿漉漉的泪水,眼泪流过的地方一阵温热,眼睛胀得有点痛,胸口闷闷的,嘴唇上是不正常的火热感,像感冒发烧了一样。
电影放过了喜剧之王,放过了唐伯虎点秋香,放到武状元苏乞儿,苏灿正骂他的老前辈是老玻璃,任啸徐终于回来了。
任啸徐一进门就看见顾家臣坐在沙发上流泪,他走过去抱住他,问他为什么哭。顾家臣想说他心情不好,他想问任啸徐要不要去娶那个香港的大小姐。然而任啸徐温热的气息贴着他的身体,穿过那一层薄薄的衣衫传递到他的皮肤里,他突然觉得自己融化了,于是千言万语都汇作了一个吻,他们在沙发上深情缠绵。
我在看周星星,顾家臣躺在沙发上,手臂紧紧抱住任啸徐的背说,看得我好心酸,就哭了。
任啸徐刮了他的鼻子一下,说:“你就是丫头一样的,爱哭鼻子。”
顾家臣又想到了那天的电影,想到里面的一句台词。苏灿躺在老树底下说,我以前到哪里都被人看得起,现在还不是变成这个样子?那老前辈啃着馒头,跟他说,阁下注定了一辈子当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