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喻将慕容重华带进车厢里,一边给万淳取了口中的绢子解绑,一边道。
说了半天,却不见人回答他,言喻干脆转过头去看慕容重华,见他一副没听他说话的样子,脸上满是傻气。
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言喻突然高声喝他:“懂了么”
被这样一喝,慕容重华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是刹那之间,一张迷茫的脸立马换了一副要哭的表情。
没一会儿,眼泪就真的流出来了。
万淳一见他这样,就心疼了,也不等言喻将绳子慢慢解开,他自己就三两下挣松了,拿出自己身上的绢子去给这小祖宗揩眼泪:“哎哟我的小祖宗,老朽被你绑得全身都疼,还没哭呢,你哭什么呐”
言喻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也不顾外面还有村民看着,直接将人抱住:“你别哭啊,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不是你说的吗,现在你是想让我笑话你么,小傻子。”
说着,言喻就笑了,耳边的抽泣声也愈发小了。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
“行行行,我全家都傻,说得好像我全家不包括你这小傻子似的。”言喻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之后,竟把自己给逗乐了。
慕容重华将眼泪往言喻肩上一抹,赌气似地将人给推开,动作利落得很。
“要不是万淳拦着我不让我下马车找你,傻子才绑他!”
这不就是个傻子么……言喻轻笑道:“慕小公子,万老爷子这不是怕你惹出什么事儿来么。”
“我不管,谁都不能拦着我去找你!”
“行,以后谁拦着你,不用你来绑人,我都帮你绑了。”言喻一边说,一边示意万淳。
万淳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老朽以后再也不拦着了,你爱去给言大人添乱,那就添吧,只要别连累了言大人就好。”
听到言喻和万淳都顺着他的意,慕容重华这才彻底破涕为笑了,心满意足地将自己的脑袋枕在言喻腿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言喻看着靠在自己腿上,此刻正唇角含笑睡着的慕容重华,顿时思绪飘得有些远。
慕容重华醒来的那日,他们恰好到达五台府,言喻忙完一切事宜之后回到刚买下的院子,就看到了站在院子中央,正盯着头顶上那棵梅树发神的慕容重华。
大概是察觉到了有人靠近,慕容重华转了个身,直接将视线落到了他身上。
“你……是谁”
“你不认得我了”
慕容重华有些迷茫地摇了摇头:“我又是谁”
于是,言喻断定——慕容重华是真的失忆了——应该是之前喂他吃的那粒药发挥药效了。
“我是言喻,你叫慕华,思慕的慕,华裳的华。”
“我和你认识”慕容重华问得一本正经。
言喻点了点头。
“这是你家”慕容重华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严肃。
言喻再次点了点头。
“你是我的亲人吗”严肃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期待。
言喻第三次点了点头。
“是兄弟”
这一次,言喻思考了一下,最终摇了摇头。
见言喻摇头,慕容重华突然笑得十分灿烂,猛地朝他跑来,一把扑进他怀里:“那你一定是我爹了!爹爹好!”
说罢,还在他胸口蹭了蹭,像小动物一样。
言喻当场愕然……这,这是什么情况!
他没想到慕容重华有朝一日会变成这副鬼样子,言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慕华,我不是你爹,你已经二十岁了,我也才二十又一,你说我怎么可能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慕容重华推开他,盯着他的脸猛瞧,然后说了一句让言喻差点直接吐几口老血倒地不起的话:“可是我才六岁啊。”
六岁……言喻将他的手拉过来,摸了一下他的脉搏,片刻后就有了想立马回去找言措的冲动。
言措留给他的药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
现在看来,至少不仅仅是让慕容重华失忆那么简单。
言喻从没想过有一日会被言措坑这么惨。
正在这时,万淳端了几样菜从厨房出来,叫他们去饭厅用膳。
见到吃的,慕容重华丢下言喻,赶紧追过去了。
言喻先去了一趟刚收拾出来的书房,给言措写了一封信说明了情况,但为了避免慕容清风那边的人知道慕容重华没有死,言喻用词极其隐晦。
几日后的傍晚,一只信鸽停在了言喻书房的书案上,言喻将信鸽腿上的信纸拿下来将其展开。
只见纸上只有这几字:
白得跟一张纸一样,不好么
看着这几个字,言喻完全能想象得到言措写这句话时的“邪恶嘴脸”。
言措不肯帮忙,那就只有这样了,好在那药只让慕容重华失了记忆,心智回到了六岁,对慕容重华的身体没有其他损害。
之后,言喻还发现慕容重华的“年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增长一岁,虽然这个时间段不固定,但言喻总觉得,有一日,慕容重华能回到二十岁,过正常的生活。
这个发现,让言喻多少有些庆幸。
约莫一刻钟之后,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了马夫的声音:“大人,咱们到陇阳县县衙了。”
言喻将慕容重华叫醒,三人这才下了马车。
刚下马车,就看见一个身着青袍的中年男子,那袍子上是鸂鶒图案的补子——七品官员的象征之一。
“下官吴能,恭候大人。”
“吴大人这名儿取得甚妙。”
言喻暗叹一句,也难怪这县令上任几年,搞定的案子连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了。
吴能笑了笑:“大人莫要取笑下官了,大人舟车劳顿,请先入县衙歇息片刻,稍后下官会将案子向大人细说。”
言喻点点头,带着身后的两人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咳!终于变傻了……
如果想找作者菌聊聊人生聊聊理想,聊聊搅基……咳,抱歉,搅基不会,其他都行。
大大们可以加我叩(散领就遛期,医医期期灵),想听到大大们更多的建议。
谢谢各位大大了。
最近还在琢磨新坑,所以多半还是保持两日一更,不正常的时候一日一更,望大大们谅解~
第31章 温飞卿的《南歌子》
刚进了县衙没多久,言喻就收到了一封信,这次是由驿站送来的。
信是言措写的,信封上是“吾弟喻亲启”字样,言喻撕开信封看里面的内容,顿时有些头疼。
沈月……怎么就突然跑出来一个沈月呢?
门外有官差来敲门,说尸体已经验完了,吴大人请他去义庄一趟,言喻将信烧掉,就开门出去了。
原本在县衙后院玩着弹弓的慕容重华看见言喻出来,一下子将弹弓扔到万淳手上就跑了过来扑到言喻身上挂着。
“明之要出去吗,慕华也要一起去。”
“诶你……罢了罢了,去就去,先放开别挂着,换成手,这样我累。”
听言喻这样说,慕容重华嘿嘿一笑,就将双手放开,转而去拉他伸过来的手。
从县衙骑马去义庄,用了约莫一刻钟。
进到义庄里面的时候,仵作已经收拾好验尸工具了,正与吴能说着什么。
“怎么样?”
仵作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刚从外面进来的言喻和他身边的慕容重华。
吴能听到言喻的声音,里面转过身来作了一个揖。
言喻虚抬了一下手:“吴大人不必多礼。”
吴能点了点头,对着仵作道:“这位是从府衙来的言大人。”
“草民见过言大人。”
言喻点点头,看向吴能:“这段时间有人来认领尸体吗?”
“有,来的是宋家的大夫人,已经确认了这死者是宋家嫡长子文书,这宋文书因为体弱,不怎么出府,是故当时连本官也没认出来。”
言喻皱了皱眉:“宋家在陇阳县很出名?”所以父母官没认出来宋家人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大人有所不知,这宋家是咱们县里出了名的好心肠,村子里穷,没几户人能将孩子送县里读书,还未打算上京去考功名的宋家人就到村子里去教,且不收取任何费用。”
言喻点了点头,这样看来,这宋家人的确是善人,这让他不禁想起之前的那宗婴孩被害案,那王老板不也是商人中难得的重情重义之人么?
为何遭了横祸的偏偏是善人……
想至此出,言喻又摇了摇头,宋家人是善是恶,也不是从表面和旁人的三言两语中能看出来的,这世道,免不了谁都戴一张伪善的面具装模作样,想来这个也没甚意思。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还是查案最重要,加上之前的奸杀案,他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不少。
吴能见他这般,有些不解,却还是在继续跟他讲宋家的事情。
这宋家是陇阳县难得的,近几代,陇阳县好几个村子里的教书先生就是从宋家人里面出的,所以陇阳县的人对宋家都特尊敬,刚听得这横死的是宋家人,皆唏嘘不已。
言喻发现,吴能说起这些事情,比说起案子要有热情许多,不禁有些纳闷,这朝廷都用了些什么人……
这吴能吴大人,不大适合做官,倒挺适合说书的。
“吴大人,宋家人的事之后再说,先说说看这尸体吧。”
吴能正说到兴头上,慕容重华也正听得起劲,被言喻毫不留情地给打断了,前者只得讪讪地笑了笑,点了点头示意仵作跟他们说说去,而后者则是暗中狠狠地捏了一下言喻的手表示了不满。
言喻面不改色,斜了一眼一直被慕容重华拉着的那只手,心想:我这又是哪里得罪这小祖宗了……
三人跟着仵作走到宋文书的尸体边上,看着已经从白布底下露出来的尸身,言喻仔细地将露出来的尸体部位打量了一下,只看见腹部有一个豁开的口子。
慕容重华则是藏在言喻身后,偷偷瞥了尸体几眼,吓得连声儿都不敢出,手不自觉地将言喻的手抓得更紧,恨不得整个人贴到他身上去。
“大人,这人背部有大量明显尸斑,指压能使其部分褪色,腹部微微发胀,死亡时间估计是在丑时……身上除了腹部这一道口子,没有任何伤口,这应该就是死亡原因了。”
“那这个创口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这创口呈楔形,将创口合拢时呈线装,创缘整齐,创壁平整,草民推测,应该是一把匕首,而且这尸体上没有什么挣扎的迹象,死得比较平静。”
“可是本官当时并没有在旁边发现任何凶器,别说是匕首了,连一支箭也不曾见。”
言喻看着尸体,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前现场的情况。
“真的没有其他伤了吗?”
“没了。”
“那能知道这匕首大概有多宽吗?”
“尸体上的创口为一寸宽,所以这匕首的宽度不能大于一寸。”
言喻点了点头,便出了义庄。
“言大人……”
“本官去看看现场,对了,那个叫狗子的证人你问了吗?”
“这,下官给忘了,下官这就去办这事儿。”
言喻带着慕容重华上马,直接往月池去。
月池那里还守着一众官差——这些都是他从府衙带来的。
见言喻来了,捕头刘威立马迎了上来:“大人。”
“这期间没人进去吧?”
“大人放心,就连这苍蝇蚊子,下官都没让它飞进去。”
对于刘威的话,言喻笑了笑,视线转到了之前尸体躺过的地方。
这处很好找,之前这阴雨村连天下雨,今日清早才放晴了,尸体躺在泥地里,将泥地压出了一个人印子来。
半空中的太阳渐渐毒辣了起来,现下已经将泥地表面的水差不多烤干了,人印子周围这才出现了几双鞋印,言喻留意了一下,发现这鞋印竟然多出来了一双。
赶紧叫刘威将那些鞋印用白纸全给印了下来描好。
然后言喻才蹲下身子去看尸体躺过的地儿。
被压出的人印子还算是平整,泥地上除了颈部的位置有一个针孔大小的眼之外,什么都没发现。
周围也没有找到带血迹的东西,尸体发现地离月池只有约莫半步的距离,所以不能排除血迹已经被冲刷到月池中去了。
这样一来,就不清楚此处是凶杀现场,还是单纯的抛尸地了。
言喻站起身子,慕容重华也跟着站了起来。
一阵风吹来,月池中满满的荷花荷叶被吹得微微晃着,四周静得诡异,慕容重华瑟缩了一下脑袋,拉了拉言喻的衣裳:“明之,这里不好玩,我们回去好不好?”
“咱们等下就回去,让我再看看。”言喻打算到月池周围转转。
慕容重华自然得跟上。
月池的景色很是幽静,此刻阳光与微风相应,将之前沉闷的心绪吹了个空荡荡。
这个小村子里,即使是八月的天,也不见热。
离尸体发现地几步远的地方,有一把溅了些稀泥的破扇子,此刻,慕容重华正拿着那把破扇子开开合合地玩。
看着小孩子天性尽显的慕容重华,言喻笑了笑。
逛完月池之后,也没什么发现。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听得旁边有人轻轻道了一声“宋……宋文书。”那语气,像是小时候学字念书那般。
言喻觉得这三个字甚是熟悉,想了一会儿才发现慕容重华念出来的是死者的名字——宋文书,赶紧转过头去看慕容重华。
“怎么了?”
“宋文书,明之,宋文书,竟然跟那个死掉的人同一个名儿。”
慕容重华看着言喻,一手指着破扇子。
言喻凑过去看,果然看见那破扇子上有“宋文书”三字,还能隐隐约约看见那三个字下面大概是一个“赠”字。
将上面已经干掉的泥土轻轻扒拉下来,这才看清楚那扇面上题的是温飞卿的《南歌子》:
一尺深红蒙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这意思分明是在埋怨心爱之人有了新欢,后又希望心爱之人不要忘了他对他的相思。
言喻暗自思忖一番,这才将破扇子从慕容重华手中哄骗了过来,带着人回县衙去了。
刚到县衙,言喻就去找吴能要了狗子的证词。
狗子发现宋文书尸体之时,宋文书腹部插着一把匕首,只是等狗子带着他们到尸体发现地之后,那匕首就莫名消失了。
吴能又问了一些匕首的细节,狗子只记得那匕首的柄上拴着一根蓝色的穗子,其余的也记不清了。
言喻将手中的案卷放下,抬头望天时,天已见黑了。
想起今日收到的信,言喻有些头疼地提笔回了,派了县衙里的人送到驿站去,只等往京城的信使带着书信离开。
送信的人刚离开,一身狼狈的慕容重华就带着吴能和万淳往县衙后院来了。
言喻赶紧走过去,拉过慕容重华,帮他擦了擦已经脏成花猫的脸,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怎么弄成这幅模样了?”
慕容重华任由言喻弄着,脸上溢出满足的笑来:“明之,我们去掏鸟蛋了。”说罢,手摊到言喻面前,将手心里唯一那颗小小的鸟蛋给他看。
自回到县衙之后,坐不住的慕容重华就央着吴能和万淳带他出去,言喻怎么也没想到,这三人会去掏鸟蛋,顿时黑了一张脸。
“你爬树上去了?”
“没,我让万淳和吴大人爬的,太高了,我不敢。”
听慕容重华这样一说,言喻有些哭笑不得,看了一眼另两人无比憋屈的脸,言喻上前去跟吴能说了些子客套话,见大概到了熄灯入睡的时间了,言喻便放了两人各自回房歇息了。
刚将人送走,就有仆人抬了温热的洗澡水进屋子,言喻哄着慕容重华去洗了身子换了衣裳,只是他怎么都不肯将那枚鸟蛋放下。
沐浴之后,慕容重华还握着那枚鸟蛋,一手拉了拉言喻的衣角:“明之,我饿了,我要吃鸟蛋。”
说完,肚子还挺配合地叫上了俩声,敢情舍不得放下鸟蛋是想吃下肚啊,言喻看着那枚鸟蛋,突然想笑。
陇阳县没有用晚膳的习惯,都是一日两餐,用惯了一日三餐的慕容重华和言喻自然是不太习惯,但现下县衙里面的人也都歇下了,言喻也不好叫厨子起来专门给他们做宵夜。
扰人清梦,委实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