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言侧头看了一眼,还是让李独遥的模样惊得心头一跳,他开口叫了一声“四弟”,便被李独遥不疾不徐的打断了:“哟,李非言,慧王,残废。”
他将残废二字咬得极重,目光一刻间阴翳的盯在李非言的双腿上,嘴上轻飘飘的说着看似无关的话:“如果你的腿是两条好腿,那么今天站在门外的就是你了,对不对?李残废。”
“李独遥……”安容怒不可遏道:“你说话注意分寸……”
木流凨两步进门,摸起桌上的茶盏毫不犹豫的直接狠狠砸在安容的头上,拍了拍手,悠悠笑着:“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安戴老混球的小儿子安容安小公子么?”他径自笑了一声:“自从与李残废情投意合,你侬我侬,怎么,还没恃宠而骄呢?”
安容恼羞成怒,却不敢上前,捂着冒血的头,愤愤不平道:“休要胡言乱语,污蔑家父与慧王,你……”他疼的直哼气,又怕惹恼了李独遥连累李非言,余下的话也咽了回去。
“如果安戴那个混蛋知道你和李残废有一腿,会怎么做?”木流凨悠然自得的靠在桌沿上,懒洋洋的垂着目光瞧李非言:“如果李则隐知道你这两条腿是好腿,凤澜国堂堂主君又会作何感想?”
“你胡说八道,我和慧王之间清清白白,不要毁慧王清誉!”安容咆哮道。
“嘘。”木流凨一指悠悠竖在唇边,笑眯眯的好心提醒:“西昭不比凤澜,你还是嗓门小点儿比较好,这司马君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让他听见了,你们两个更没有好日子过。”眼神朝门上瞥了瞥,理所应当的吩咐着:“安小公子,借你的手,关上门,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才是重中之重。”
安容抵不住木流凨的威压,只好捂着头上的伤去关上了门。
“你怎么知道的?”李非言抬头盯着木流凨,话语隐忍。
木流凨却扮起了无知,笑嘻嘻问:“我知道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残废?”
木流凨一把抓起李非言的衣领提到眼前,凉凉道:“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医术师承灵犀谷的莫别,就你这点伎俩,怎能逃过我的双眼!”
“灵犀谷,莫别?”李非言挣大了眼睛:“莫别只有一个入室弟子,难道就是你?”
木流凨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细长的手指嫩得跟水葱一般,他笑了笑:“我虽云游四处,但并非漫无目的,李残废啊李残废,你这残废之名与实不符啊。”他可惜的摇摇头,目光冷淡的落在李非言的腿上。
李非言来西昭,一来是看看李独遥此人,二来是想好好劝劝他,可人刚一见到,自己失了主动权,被李独遥几句话压得志气全无。
“你来这里其实只是走一个过场,李则隐既然打算让我死在西昭,那他想必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木流凨翻过手掌看着手心的纹路:“命在人,不在天,他既然做好了准备,我自然要好好和他斗上一场。”
“你知不知道你身中奇毒?”李非言冷下脸来,与他针锋相对:“你的毒无药可解。”
“正因为无药可解,李则隐才敢这样绝情绝义,不是吗?”木流凨反唇相讥。
第34章 第034章 木流凨戏警慧王
“并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木流凨右手猛得按在桌面上,微倾了身体靠近李非言的脸,轻声慢气的冷笑道:“李则隐就因为知道我身中奇毒,无药可解,所以才敢这么嚣张的利用我,让我死都死不安生,呵呵,他还真敢小瞧我,以为我死了就耐他不得吗?!”
“是,这件事,是他错了。”李非言叹了口气:“毕竟你也是李家的人,他想让你即便是死,也要为李家死。”
“是呢,不仅是他,包括安戴也是这么个意思吧?”木流凨轻飘飘的扫了安容一眼,本是俊雅无双的男子此刻瑟缩的像只被人揍怕了的猫,木流凨忍不住笑了一声,抬脚踩在李非言木轮椅的椅扶上:“只要是算计过我的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你回去捎句话给李则隐,我木流凨就算死,也让他举国不安。”木流凨眼中的刻毒一瞬间漫开,身上散下的戾气,连李非言都受不住的从心底打寒战。
“还有……”木流凨忽然莞尔一笑,神色缓了不少,笑眯眯的弯着眉眼玩笑道:“你也要小心啊,李残废,你不是喜欢装残废吗?那我早晚都会取你这两条腿,让你变成真真正正的残废。”
李非言脸色一白,木流凨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好心劝他:“真的,别装了,起来跑跑跳跳吧,要不然等你真的没了这两条腿的时候,你连站都站不起来,岂不是伤心?”
“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所有的事都是主上的决定,你所遭遇的一切也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你为什么抓着我不放?我好心来看你,你就这样对待我?”李非言紧紧握着椅扶,手臂微微颤抖,他低下头,狠狠闭了闭双眼,企图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你的确没有什么错,作为不受宠的皇子,若不是因为双腿有疾,而李则隐又是十分注重颜面的帝王,你在风云暗涌的皇宫里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也就是因为你这两条废腿,让你安然的处在一个没有算计只有可怜的境地,这数年来,你因此过得还算安稳,不是吗?”木流凨伸手抬起李非言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其实,这一趟西昭,我是替你来的。”
“不是,他们要的是敏王李宜迟,你是替他来的,不是我!”李非言矢口否认。
“没错,西昭想要的就是李宜迟,如果不是李宜迟本人,谁来西昭谁倒霉,我不信你就没有庆幸过,庆幸自已是双腿残疾的残废。”木流凨一把甩开李非言的脸,阴柔的脸上毫无情绪:“司马君荣让我来和你联络联络感情,那我今晚就不走了,你和安容睡地上,别弄出动静来,我浅眠,如果打扰了我,李非言,你猜我会对你做什么?”木流凨微微笑着,一脚蹬翻了李非言的木轮椅,哈哈大笑着向床边走去。
李非言脸色苍白的伏在地上,手指因为握得太紧而泛着白光,掌心道道红印,身体微微的颤抖着:“安容……”
“嘭!”一只茶杯砸碎在李非言面前。
李非言吓了一跳,毫无血色的脸上顿时更加惨白,心脏咚咚的跳着像要从嘴里蹦出来一样,李非言努力呼吸了一口气,仍无法压下心头的惊悸。
安容偷偷打量木流凨,见他神色安然的仰在床上闭目养神,捂着头上的伤悄悄的向李非言移动。
“不许动。”木流凨轻飘飘的来了一句,正移动的安容顿时大气不敢喘一下,瞪着眼睛惊恐万状的定在那里不敢动。
掩婳阁是木流凨初来时住的地方,司马君荣心思还真够促狭的,堂堂凤澜国的使臣居然安排在掩婳阁,他还真是不把凤澜国放在眼里,木流凨心里觉得好笑,翻了个身,面向床外,睁眼看着李非言一动不动的仍伏在地上,笑道:“李非言,其实我也挺可怜你的,地上多凉啊,要是我早就一早爬起来了,可你,胆小到连承认自己的勇气都没有,真是可怜。”
如果要找一个李非言最恨的人,那肯定是木流凨无疑,并非因他这人狂傲不好相与,而是说出的话字字直中要害,再厚的伪装都抵不住他犀利的言辞,再坚硬的心都将体无完肤。
第二日一早,木流凨匆匆回了萃仙楼,滌霜和三喜一起迎了上来。
木流凨的房里仍是昏暗的如同夜幕,只有一只红烛幽幽的散着微弱的光,木流凨坐在妆台前,笑盈盈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今天得开张了,要不然他们就该忘了我无面是谁了。”
他从妆台上捻起一只笔,对着自己的脸面比了比:“今天就画个富贵牡丹吧。”
第35章 第035章 风尘不掩暗风情
“公子今日心情看起来不错。”滌霜拿起妆台上的桃木梳,熟稔的为木流凨梳理头发:“是遇到什么令人高兴的事了吗?”
木流凨捻笔调了调墨:“是有一件比较愉快的事,滌霜,你知道当朝一品丞相北寒衣吗?”
“听说是个正气浩然,孤高清冷的人,怎么,公子认识他?”
“我托他给我们找了一条活路。”木流凨声音轻了下来,望着镜子里的白面红妆,微微叹了口气:“希望他们见信速来,我怕我已经等不下去了。”
扶荌城贱名远播的无面公子,大开门扉,广招恩客,一幅密密匝匝写满俏语的评侍榜招摇的挂在萃仙楼里,人来人往的引来不少围观驻足的客人。
木流凨一身红衣艳若朝霞,一张长椅,一张小几悠悠的品着小茶,滌霜半伏在栏杆上,笑眯眯的与木流凨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
三喜便盘腿坐在小几旁认真的泡茶,泡完一杯,便递给木流凨和滌霜品尝,喜滋滋的等他们评价几句。
“不好喝。”木流凨喝了一口就皱起眉来,将茶盏递给三喜,又忍不住斥责的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次次都提醒你,泡茶注意方式,一杯茶而已,你怎么就泡不好,算了,你别在这里呆着了,给你,拿着点心自己找地方玩去吧。”木流凨将小几上一碟点心塞到三喜怀里。
三喜不高兴的耷拉着脸,小声嚷嚷着:“熟能生巧啊,小的这才泡了几回啊,慢慢小的就能泡出好茶了,公子您就等好吧。”
“等你泡出好茶,还不知要浪费多少茶叶呢。”
木流凨抬手作势要敲他,三喜嘴里叼着点心,朝后缩了缩。
滌霜笑了笑,替三喜解围:“三喜泡的茶也没那么难喝啦,就是公子嘴太刁,挑剔而已。”
三喜顿时志气大长,得意洋洋道:“你看你看,滌霜公子都说小的泡茶没那么难喝,都是公子太挑剔的缘故。”三喜站起来,想跑,目光不经意间一撇,顿时一个激灵,抱着点心蹲在地上。
“怎么了?”
“王爷也在。”
滌霜顺着三喜的目光不解的看去,见司马敬华在对面的看台上遥遥的望着这处。
木流凨柔和的眸子瞬间变得几分邪气,款款起身,扶着栏杆望了过去,见司马敬华向他举杯一晃,一饮而尽。木流凨抿唇轻笑,目光瞧得却是躲在司马敬华身后阴影中的少年,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从少年身上散发的气息也足够让木流凨感到危险的讯号。
那个少年不简单。
木流凨绕过廊柱,步履轻盈的走过去,面目宁静,眉梢含春,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哟,王爷这是来给奴家捧场来了?”
司马敬华冷哼一声:“昨日在宫中与你兄长谈得可好?本王今日一早派人进宫接你,没想到,贱人就是贱人,连府门都不入,直接到萃仙楼开张做生意,你可真给你们凤澜国长脸。”
“王爷说的哪里话,奴家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凤澜国的脸面怎么会与奴家有关?奴家不过是沦落风尘的苦命人,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讨生活罢了。”木流凨垂头作低落状,眉梢轻攒,抑郁无奈之情似舒难舒,只差眼泪在眸里一滚,那可真是我自犹怜,举止胜却桃花。
司马敬华微微一诧,虽只是一瞬间,司马敬华还是惊艳于他的一颦一笑,却又痛恨他做作无知,冷笑一声,却把茶杯往木流凨手里递:“李独遥,颜面于你是什么?尊严于你又是什么?你这样作践自己,究竟为了什么?”
木流凨粲然一笑,伸手接了茶杯捧在手心,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王爷此言,是在心疼奴家?”他张狂的笑了几声,微一顿,可惜的摇了摇头:“王爷,奴家唤作无面,不认得什么李独遥,却不知,那李独遥于王爷是什么?无面于王爷又是什么?若王爷思念他人,却不可将无面错当他人,无面消受不起。”
“王爷此去是为了浣墨斋,路经萃仙楼,才要上来看一眼公子,公子却不识抬举。”司马敬华身后的少年冰冷的开口。
“百眏。”司马敬华沉声微斥道:“本王和他的事,你别插手。”他一默,抬头轻飘飘的盯着木流凨的脸一阵猛瞧:“你这脸画的,也忒俗气了。”
“俗气?世间之物,凡俗者长存,不俗者短命,牡丹虽俗,却是富贵之命,人生再世,求的不就是一个安然富贵,一个俗气长命?不想当俗者的都在求仙问道的路上下了黄泉,也没见谁飞升成了仙,不老不死的。”木流凨说此话时,不知不觉间带了点平日的习性,话轻巧中带着几分不屑的俏皮,他犹不自觉,倒勾起司马敬华一丝好感。
第36章 第036章 情丝暗露君不知
木流凨脚下踱着碎步,在迈到百眏身边时,手里的茶杯倾在百眏身上,百眏纵然是机敏过人,却也不曾防备木流凨会突然来这么一手,木流凨虽然现在内力尽失,但动作流畅迅速,等百眏反应过来时,被泼了一身茶叶沫。
“不好意思,手滑了。”木流凨瞬也不瞬的看着百眏,垂眼看手里空了的茶杯:“这位少年可真冷。”
“百眏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司马敬华好心警告了木流凨一句,又盯着木流凨瞧了一会儿,这个人从骨子里就带着恶劣,在别人对他想有所改观时,总会一反常态打破别人对他的希冀,这样的人,无药可救了。司马敬华心底感慨,失望般叹了口气。
“百眏。”木流凨围着百眏上下打量着转了一圈:“奴家记住你了。”在转到百眏身后时,压低了声音轻轻问:“你是不是想杀我?”
百眏面目表情的抬头,阴影中双目锐利如针的紧紧定在木流凨身上,木流凨见状,伸手拍了拍百眏的肩头,微转头看了眼司马敬华:“这孩子可是宝贝,王爷从哪里得来的?”
“捡来的。”
“王爷还真是好福气,一捡就捡了个宝,双手能敌四方,又忠心耿耿的,等哪日奴家也上街走走,顺手捡个像百眏这样的宝玩玩。”木流凨话中玩味颇大,隐隐有贬低百眏的意思,他扫了百眏一眼,见他双手紧握,火气烧得正旺。
“百眏可不是小猫小狗,就算是小猫小狗,你逗他狠了,他可是会咬人的,李独遥……”司马敬华一顿,仔细斟酌了用词,缓缓道:“如果,我买下了你……”
“奴家不卖。”木流凨一句话打断。
“为什么?你觉得我还比不上你的那些恩客?”司马敬华这句话问得有些急。
木流凨狐疑的笑了笑,奸计得逞似的试探问:“王爷此言,莫不是看上奴家了?”
“放屁!”司马敬华异常愤怒,脸上腾起一片怒气:“你如今所作所为,太丢我敬王府的颜面……”
“可奴家住的是萃仙楼,不是什么敬王府。”
“天下人可不这么认为……”司马敬华压着愤怒,稍稍冷静下来。
木流凨怀疑的哦了一声:“若王爷真有心于奴家,还要说出来才是,奴家什么都会,偏不懂察言观色,听弦外之音。”他笑意盈盈的顺口告了辞:“王爷,奴家还有事,先退下了,您请慢用。”话音落时,全不顾司马敬华什么表情,抽身而去。
司马敬华皱了皱眉,心里很是不快,望着木流凨的背影高深莫测的眯起了双眼,不禁喃喃自语:“这个人,越来越有意思了,不知……”他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木流凨春光半掩躺在床上等他亲狎的画面,脑子顿时一乱,哗一声掀了桌子,起身匆匆下了楼。
木流凨嘴边泛着冷笑,回到滌霜那边时,滌霜正看着楼下,木流凨低眼一瞧,司马敬华一脸沉郁的带着百眏离去。
“那孩子想杀我。”木流凨指了指跟在司马敬华身后,身形显得异常瘦削的少年。
“他吗?还只是个孩子而已。”滌霜诧异看着木流凨:“他为什么要杀你?”
“谁知道呢。”木流凨默默得一笑:“可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啊。”
“公子总是不知不觉的就让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给惦记上,公子以后行事,还要小心些才好。”滌霜担忧不已,喋喋不休的多说了几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把屋檐拆了不就得了……”三喜泡了一杯茶,正要递给木流凨,听言忍不住插了一嘴。
滌霜瞪了三喜一眼,接着道:“公子与王爷之间,滌霜不好多说什么,凡事顺则存,逆则亡,公子稍微让着点王爷,也省得多余的麻烦上身,今日我瞧着王爷的脸色可难看了,公子可又说什么不中听的话故意惹恼他?”
“公子说话什么时候好听过?”三喜又插了一嘴,他这嘴怎么管也管不住,脑子里想什么,话就不分场合的冒出来,他怕木流凨生气打他,把茶往木流凨手里一递,小小的给自己来了一巴掌,忙退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