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看顾从见在门口停留的久了,有店员过来招呼道:“诶兄弟,要不要吃麻小啊?”
顾从见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是叫他,又慢了半拍点了三下头:“好啊。”想了想又补充道,“要两份……打包。”
他终究还是不敢在人群中释放自己的孤单。
“好!。”店员乐颠颠儿的跑去下单。
顾从见坐在人迹稀少的大堂里,又掏出手机来。
习惯性的翻到王所安的名字上,摩挲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个深山老林里,是不是晒黑了。
顾从见想像著王所安白皙的皮肤暗下一层的颜色,笑了一下。
带著打包好的麻小回家,他晚上没吃饭,现在也有点饿了。
他先打开一份,慢慢推到餐桌对面,然後打开另一份,放到自己面前,然後拿了两副碗筷,对面一副自己一副。
营造出假象告诫自己一个人也没关系,但是没有一句交谈的静谧实在让人纠结。
顾从见专心的扒著麻小,好像眼里只剩下了这个红通通的生物。
良久後他放弃了。看著碗里满满的龙虾肉和旁边的一堆壳,麻香扑鼻,他的肚子也在咕咕叫,但他就是吃不下去。
自欺欺人这麽恶心的事都能做出来,自己真是老了。
骗自己不是一个人又怎麽样?最终还是一个人啊,这是事实,电视导演要的就是给观众一个客观事实。
他把两盒小龙虾丢进了垃圾桶。肚子很饿,但是吃不下东西。
吃货顾从见从前可是可以吃三份蒸饺做夜宵的。
洗漱过後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睡觉,却满脑袋都想著躲著自己的少年。
今晚太晚了,他拍片子一定很累,明天慰问下好了。不管怎麽说,自己也是他曾经的上司。
第35章
王所安举了好几天的米菠萝,胳膊酸得都要掉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接过盒饭,对著里面寥寥的绿菜叶豆腐乾干瞪眼。
他後悔了,还不如留学校对著电脑码论文,起码饮食有保证。至於顾从见,说是自己找死,但他总不能真的杀了他吧。他还把那麽有前途的工作给辞了。
王所安举头四望,欲哭无泪──总比在这蚊虫丛生的山沟沟里喂蚊子好,他会说他已经仨礼拜没闻到肉腥了嘛?他会说自己的四肢已经被咬不下六十个包了嘛?他会说他已经和虫虫宝典上提到的四分之三的虫子见过面打过招呼了嘛?(虽然打招呼的过程不是很令双方愉快)
所以说,冲动是魔鬼。
王所安端著饭盒,怀揣著无比复杂的心情,吃著清心寡欲的饭。吃完管生活制片要来花露水,对著自己跟冲淋浴似的哗哗喷,直到打喷嚏了才停下。
吃过饭还有半个小时休息时间,王所安找到一处阴凉的地方,坐在树下的大石头上深呼吸,给肺叶储存新鲜空气。
才闭上眼体会大自然的美好,手机便响了,来电号码的主人就是让他避之不及的那位。
王所安倒吸一口冷气,颤颤巍巍的……挂断了电话。
由於惹到了顾大导演,王所安跑荒山野岭里来吃斋干苦力之前换掉了电话号码,只告诉了家人和周灏等几个好友,理所当然没有告诉顾从见,他还不想羊入虎口。
而顾从见本想著第二天就给王所安打电话慰问的,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下期采访嘉宾突然重病住院,顾从见一方面带著人亲自前去慰问,一方面又安排别黎把下下期的采访提前看看嘉宾是否有时间,节目一定不能空窗。
别黎在这件事中表现平平,不过顾从见已经无暇也无力评估他的应对能力,除了这件事还有学校也已经接近期末考试,顾从见把教学进度加快,布置了期末论文,如此连轴转了好几天,又连续加班了两个星期後,节目终於按时播出,顾从见舒了口气,支持到回家就瘫了,睡了一天,醒来後第一时间不再摩挲王童鞋的电话号码,而是拨了过去。
回应的是冰冷没有情感的“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的女声,听在耳朵里著实很打击人。
每日摩挲的号码被用来当做想象心上人的线索原来早已经成了空号,只可笑自己还对著一连串无用的数字寄托思念。
接下来一连几天,全中视的人都遭到了顾从见低气压的荼毒,所有人都知道他心情不好,面对他时战战兢兢的,包括别黎。
顾从见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去问周灏,谁知他已经作为《伊丽莎白》这部戏的男三替补,和祝青颂一起踏上了飞往大美利坚的路途。
至於周灏的其他同学,都没有认识王所安的,而王所安的同学们,和王所安一样,不知道在祖国大地的哪个犄角旮旯苦逼呢。
於是,这条线算是断了。
顾从见更加低气压。
其实他知道,应该还有一个人知道王所安的新号码。
秦君斐。
王所安念念不忘的心上人,他没理由不告诉秦君斐换号码的事。
天知道他有多不想和秦君斐再有交集,可是……
转念一想,王所安换了号码就是为了躲他,他再巴巴的凑上去,不是找骂麽。
於是顾从见又纠结了。
如此又拖了几天,真正让顾从见下定决心的是中视下来了关於应届毕业生的录取名额。
王所安辞了职,再要应聘就要等到七月份,届时大量的毕业生涌入,可就不像三月份的时候那样容易录取了。
不过,这是在公正公平公开的前提下。
以顾大导演的身份,私扣一个名额,还不是轻而易举。
他就是要找王所安说这个事,之前他也觉得挺对不起王所安的,因为按常理讲,转正的名额绝对应该是他的,现在就当是弥补吧。
顾从见从来都不会欠别人人情,也绝不会让下属受一丢丢委屈。更何况这个下属不是普通的下属。
好吧,他承认自己也有私心,这一系列的事情不过是给自己的私心提供了一个有力的藉口。
周灏和祝青颂跑了,剩下唯一知道王所安新号码的就只有秦君斐了。
顾从见犹豫来犹豫去,最终还是拨通了秦君斐的电话。
这天俩人下课後相约到了学校外面的一家小饭馆吃午饭,顾从见现在有求於人,刻意放低了姿态,在等餐的时候才说道:“那个,王所安换电话了。”
“嗯,”秦君斐也不回避,“他跟我说了。”
顾从见的鼻尖动了动,闷闷的“哦”了一声。
他突然不想问号码了。
秦君斐给两人的杯子用热茶烫了烫,然後把水倒进第三个杯子里,之後再给两人满上茶水,一边说道:“你想要我给你他的电话。”
顾从见别过眼:“嗯。”
“可是你应该知道,他没有告诉你,说明不想你打扰他。我告诉了你的话,对他怎麽交代。”秦君斐笑问,“你说呢,是不是不太好?”
顾从见真的後悔了,没事闲的居然会妄想秦君斐能用正常人的口气跟他讲话。他在想要不要等到周灏回来再说。
没等到顾从见的回答,秦君斐接著道:“要我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你和他的事儿闹得越厉害我越开心,可以免费看出戏。”
顾从见捏紧了拳头。
“但我又不想免费卖你一个人情,既然是交易,你也要拿出相对的诚意来换。”
顾从见道:“你究竟想怎麽样?”
秦君斐看了看四周,有下课的学生成群结队的来小饭馆吃饭,有的见到两位老师还笑嘻嘻的打招呼。
顾从见板著一张脸,心里正闹心著,没工夫搭理小屁孩们,倒是秦君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招呼回去,还能挨个儿叫出学生的名字。
像秦君斐这样的人才更受人欢迎,而顾从见,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做才能让自己像秦君斐那样受欢迎。
难道是板著脸的关系?他心想,可是哪有那麽多开心事能让人时刻保持微笑?
不得不说,在这方面,顾大导演有著时下乱成一锅粥的社会中难得的单纯。
顾从见等秦君斐回答等得忐忑不安,强自镇定,又问了一遍:“你究竟想怎麽样?”
秦君斐笑意盈盈的转过脸,凑近了,压低声线道:“我以为你知道的。”
顾从见皱眉:“我知道什麽?”
秦君斐好像被逗乐了,伸手揉乱了顾从见的头发:“你还和以前一样,真可爱。”
顾从见眉头拧得更深,反感的刚要往後撤,忽然听到哢嚓的拍照声,扭头一看,半数女孩子兴奋的举著手机对著他们按连拍键。
其中一个大胆的女生来很豪爽的一挥手臂:“老师你们继续当我们不存在就好。”
顾从见彻底没有表情,反观秦君斐嘴角噙著笑意,食指竖起轻碰嘴唇,做出“嘘”的手势,半开玩笑道:“我家顾顾可是很容易害羞的,你们不要说出去哦~”
周围先是兴奋的吸气声,然後女孩子们猛点头:“秦老师,放心吧!你们继续、继续!”
顾从见没脾气了,面无表情道:“你什麽意思?”
“你不是问我要干什麽吗?”秦君斐仍是一张笑脸,压低声音,外人看上去更像是耳鬓厮磨,“我要你跟我上床。”
第36章
“我要你跟我上床。”
顾从见难得没转过弯来,愣了几秒後突地站起身,撇下一张粉红色的毛爷爷就往外走。
秦君斐下意识要去拽他,被顾从见大力甩开,差点没坐稳,双手靠著桌子才稳住身形,而桌子却被撞离了原地。
小饭馆里鸦雀无声。学生们相互看看彼此,都乖乖地收起手机ipad等一切可以用来照相的设备,他们有点担心是不是自己的举动把顾老师惹毛了,这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啊。
秦君斐追了上去,却被店员拦住:“诶老师,饭菜马上就上了您看……”
小饭馆就开在学校旁边,早就和GX的师生们混熟了,但在必要的时候还是要以尊重维护自身利益这一原则为前提的。菜都做上了顾客却跑了,扣的还不是他这个倒霉店员的工资。
秦君斐没空跟他瞎扯,也没耐心给他那个二五眼指指桌上顾从见留下的票子,於是从裤兜里又掏出了一张粉红色的毛爷爷塞在店员手里,什麽都来不及说,一挥手示意不用找了,一边急匆匆的跑出去追顾从见。
顾从见平时没什麽表情,给人的印象好像总是很严肃刻板,没有过开心,但也没有过动怒,就像一潭死水,往里面丢石头都泛不起涟漪。
但秦君斐知道,顾从见生气了。他生气就只会闷著,自个儿生闷气。
顾从见走得很快,步履生风,秦君斐在後面追他,一直到顾从见坐到车里,秦君斐才赶上来,眼疾手快拉开副驾驶的门,坐在位置上门还没关上,车子已经一脚油门,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没几秒又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路中间。
GX大学的主大门面朝胡同里侧,因为道路狭窄,所以车辆稀少,来往的大多是老师的车子和出租车,剩下一小部分是外地学生开到学校的,没办法,B市的牌号太难摇到了。
顾从见把车停到路边,缓了一会儿,摸出烟来,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然後满车找打火机:“你下去。”
秦君斐上下打量他一会儿,挑起一道眉毛,玩味道:“你要一个人生会儿气?”
顾从见抬眼:“我叫你滚。”
秦君斐没有滚,反而凑近拿掉顾从见叼在嘴里的烟,扬手扔出窗外。
顾从见仍保持著刚才的姿势,眼里满是戒备和愤恨:“滚!”
“别这样,”秦君斐笑道,“现在装这麽金贵,我们又不是没做过,当初可是我一提你就答应了,连推辞都没有。”
顾从见呼吸都发抖,扑过去要拉开车门把秦君斐赶下车。这些话他不想听,傻逼的黑历史没人愿意被挖出来。
秦君斐别过身子,反手把顾从见按在怀里,在他耳边呢喃,呼出的气息全部扑到了顾从见的耳尖上:“还是说,跟王所安做了之後,就不愿意让我操了?”
顾从见一拳头揍过去,下手毫不留情,秦君斐捂著脸颊没反击,顾从见趁此机会爬起来,不多的动作却带著呼吸都沈重起来。
秦君斐还要说什麽,却看到顾从见眼圈红了。
他一愣,竟有点不知所措,暗自思忖是不是自己欺负得狠了。他是喜欢欺负顾从见,但是不能一下子把他玩死,要慢慢来,就像猫抓到老鼠一样逗弄他。
顾从见嘴唇抖了抖,咬牙切齿骂道:“混蛋!”
秦君斐一点头,大方承认:“我是混蛋。”
顾从见睚眦欲裂,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硬是要把自己伪装成老虎:“滚!”
原本秦君斐是真打算和顾从见春风一度的,但看顾从见要跟他同归於尽──啊不,说好听点叫生死与共(……)的架势,瞬间改变主意,打开车门走下去。
车门再次关上的同时,顾从见急忙把所有门都牢牢的锁上,接著一刻未停把车子摇摇晃晃的开进了胡同。
秦君斐看著踉跄的车子,不知怎的,没有快意,反是有些……担心。
顾从见从後视镜看到曾经让自己念念不忘的美人渐远的身影,身体像受到了重创一般伏在方向盘上。
王所安羞辱他。秦君斐羞辱他。
原来自己做人真的太失败。
脑海里闪过零碎的片段,关於那个黑色夏天所有的刺激性记忆。死亡通知书、父亲的骨灰、秦君斐的父亲、同学的冷嘲热讽、秦君斐的最後一击……还有、还有染血的床单和手术室刺目的灯光。
所有的一切都绘成了那年夏天最可笑的一卷讽刺画。
那时候他还买不起墓地,就把骨灰盒寄存在了殡仪馆的骨灰寄存处。他还想著要带秦君斐来见一见自己的父亲,哪怕只是一盒骨灰,哪怕秦君斐的父亲就是凶手。顾从见想,这一切和秦君斐无关。秦君斐是秦君斐,秦君斐的父亲是秦君斐的父亲,二者毫不相干。
前後两周内他纷纷失去了父亲、爱人、朋友、孩子,也许当初就这样死了也挺好,没有什麽可以继续让他牵肠挂肚,更不会在十多年後还被人提起,被人羞辱,逼迫自己认识到自己的人生有多失败。
他隐隐有些责怪祝青颂,那个时候来的那麽及时凑巧做什麽,就让他死在家里,带著孩子一起去找孩子的爷爷不是很好?
顾从见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无意识的加大了油门。
上了主路,他知道自己已经超速,但是无所谓,他脑袋里隐隐出现一种想法,但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缩影,具体是什麽他也说不清,但他继续加大了油门。
闯了一个红灯,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喇叭声,不间断的一下又一下的响,催命似的,恍惚间,眼前只有一辆氢气瓶运送车的车体越来越大。
突然间被随手扔在一边的手机响了两声,是秦君斐发来的短信。
顾从见扫了一眼,上面是一连串数字。
王所安的电话号码。
他蓦然惊醒,猛地一踩刹车。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地上划出一道深色的痕迹。
顾从见靠在椅背上喘著粗气,後知後觉的害怕起来,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在干什麽?
第37章
顾从见在给王所安打电话。
他交了罚单,扣了分数,被小交警教育了一顿,但这些他都没放在心上,被放走後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家。
握著方向盘的双手颤抖不已,他很想立刻就拨过去,听听他的声音,然後想象著他晒得有多黑。
但是车里,是一个不安全的地方。只有家,才是一个,无论发生什麽事,都会无限度包容你的温暖怀抱。
进了家门,鞋子都没有脱,关上门,厚厚的遮住落地窗的窗帘把房间遮挡得无限昏暗,经年不见阳光的屋子看上去竟有些郁郁寡欢。
顾从见没有开灯,即使开关就在他的手边。
他站在玄关处,按下了王所安的号码。
王所安挂断了电话。
他挠挠脑袋,仍然盯著手机,好像拿著个烫手山芋。太阳当空照著,树底下也不再阴凉,这时导演用大喇叭召集剧组人员集合,开始拍下午的外景。
王所安把手机揣回兜里,深深呼吸了几下,然後主动举起了米菠萝。
顾从见仍没有把手机从耳边放下,手机提示音从彩铃变成了欲盖弥彰的“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他听著事不关己的女声不停的用中英文重复著字句,伫立在玄关,维持著姿势久久不动,仿佛成了一尊蜡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