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东西,他坐在床上疲惫不堪地捏捏鼻梁,然後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拍拍肚子,对宝宝低声道:“爸爸带你去见见你,嗯,父亲,好不好?”
宝宝好像很兴奋,回应似的在他肚子里狠狠翻了个身。
顾从见脸色都变了,等缓过来,又忍不住笑了笑。
他就是去……看看他,嗯,他不敢有别的想法。
他还记得,这个人爱的,是另一个人。是秦君斐。
第59章
下了火车是凌晨,刚走出站台顾从见被寒风刮得脸生疼,下意识竖起了衣领,顺手揉了揉冻僵的耳朵。
出站口拥挤的人群差点没把他挤下去,随著人流一点点向前挪动,看著周围越来越多的人被家人喊著名字,然後把沉重的行李递过去,相拥离去,越发发觉自己只是一个旅人。
他在心理安慰自己,至少,他的箱子并不重。
出了车站来到出租车停靠点,排著队伍打车去订好的宾馆。队伍消失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便轮到了他,把行李放进後备箱,对司机说了宾馆的地址,然後靠在座位上不再开口。
他歪过头看了看这个陌生城市霓虹闪烁的夜晚,好像除了天气,这里似乎与B市没什麽区别,陌生退却,这个城市以另一种他比较熟悉的方式呈现在他眼前。
熟悉的方式是某人,顾从见缓缓闭上眼,那人的样貌却更加清晰。
东北人向来热情好客,司机师傅本有心和顾从见闲聊上几句,但从後视镜看到他蹙著眉头,闭著眼睛,面容看上去疲惫而憔悴,透著不健康的蜡黄,涌上嘴边的话默默咽了回去。
顾从见一手搭在肚子上,小幅度地上下摩挲,隔著厚厚的衣物根本没有把力道传给肚子,但是他也不在意,维持著这个动作。
直到听到扣表的声音,他睁开眼,看了看外面,预定的宾馆大门近在眼前。他低头从钱包里翻出零钱递了过去,没有打票,下了车取出行李,出租车绝尘而去,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身形挺拔,静止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仰首再次确定了宾馆的名称和地址,提著箱子进去登记取了钥匙,进了屋子首先打开了电视。
电视传来的声音冲散了满室寂静,顾从见把行李随意地丢在一旁,找出睡衣和换洗内裤,强忍著困倦,草草冲了凉,出来倒在床上阖上眼睛,电视里的深夜节目主持人在分析著最近持续紧张的政治格局变化,顾从见皱了皱眉,突然精神了。
他睁开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匆匆下床去翻裤子口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短信,没有未接来电,只有硕大的电子表最後一个数字变化成了下一个数字。
顾从见如释重负般坐回床上,又盯了半晌屏幕,最终按下了关机。
再次阖眼。他在电视机声音的陪伴下沉沉睡去,又在电视机的声音中徐徐醒来。
醒来时太阳正高,他揉揉眼睛,习惯性抓过手机要看时间,对著黑暗的屏幕愣了下,才想起他昨晚关了机。
对著屏幕中反射出的自己看了一会儿,然後伸手抓过眼镜戴上,看电视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中午。
顾从见挠了挠脑袋有点不可置信,他第一次睡到日上三竿。
平日里工作、生活,还有情感上的重压迫使他每天都像上了弦的发条,一刻都不得停止运作,蓦然接受松绑,竟是手脚都不知怎样动了。
说白了,他还没过过没有目的性的日子,不懂得怎样才叫放松。
他不否认来SY市出於自己的私心,王所安一通无言的电话搅乱了他的心,勾走了他的魂,但他不认为现在自己这副鬼样,冒冒失失找过去会是件好事。
他要先把心态放松下来端正好,然後……然後再去想别的。
肚子有些饿,起床洗漱後,他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帽子围巾手套一样不缺,准备去外面找点吃的。
之後的几天他没有用到任何私人电子类物品,就是连手机都没有开过机。
他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去了人满为患的几个步行街,对著三九天还只穿一条棉丝袜,单薄短裙的女孩子表示由衷敬佩。也在小胡同里找到了几家不错的餐厅,慨叹东北不但盘子大,量给的还多,他都吃不完。
现在的他,可以在一家小咖啡馆里靠一壶暖茶消磨一个下午,看完过期的杂志,就看著街上来来去去面孔各异的男女老少,用一种局外看客的眼光,好像跳出了红尘跳出了轮回,观看著每个人的故事,可是剧本既没开头也没结尾,不过并不扰人兴致。
他的生活节奏从他的脚步就能辨别出,越来越慢了,心也随之沉静,却也更加沉默寡言。
他没有人能与之交谈,即使有,他也不太会。
只有咖啡店的小老板,也兼职小店员,见他天天来,便等到一天下午没什麽客人时,把自己这些天新研究的几种果味热奶给顾从见邀他品尝品尝。
顾从见愣了愣,说了声“谢谢”,挨个尝了几口,指了指最喜欢的口味。
小老板皱皱眉:“薄荷的?唔,我就怕现在冬天不太好卖呢。”
顾从见道:“ 那就夏天卖。”
小老板听了笑了起来。
这时,咖啡店很有特色的木头门被再次开启,进来的是一位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青年,身著黑色短款羽绒服,系著不张扬的暖色调围巾,轮廓有些混血的味道,眼睛又圆又大,细细看去,眼底竟深藏著一抹幽幽的暗蓝。
小老板迎了上去,而来者察觉到了顾从见的目光,回视过去,温温和和的,但举手投足间,甚至眼神对交的方寸间都拿捏得精准到位,很明显是自幼便身在高位才能养出的气质。
顾从见冲他点点头,後者礼貌地轻轻一笑,浏览起菜单来。
而引起顾从见注意的并不是他的气质,而是……容貌好像在哪见过似的,很熟悉。
青年阖上菜单,声音也是温温的:“一杯红茶,一杯乌龙茶,一杯卡布奇诺。”
顾从见别开眼,不再回想,熟悉与不熟悉,对现在的他来说没有一点关系。
却像是回应他的问题似的,咖啡门又开了,进来的人与青年八分相似,只不过周身泛著寒气,一举一动间很有气度。
顾从见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这人,他还真认识,是一位在商界德高望重的前辈,他还采访过他。
只见青年起身,规规矩矩叫了声:“爸。”
老者没有应声,等到他落座,青年才复坐下。
他抿了抿唇角,脑子里好几个念头,顺著大脑沟回转了好几圈,在想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两杯茶一杯卡布奇诺上齐,老者端起了乌龙茶,卡布奇诺则放在他的左手边,却一动未动,青年捧走了红茶,捂著手,笑道:“这天可真冷。”
老者只“嗯”了一声。
青年又道:“不过这生意谈得倒是挺顺利的,我以为他会趁著机会狠狠宰我们一笔,总不是给我们留著买年货吧。”说到这忽然记起,“对了,爸,确定我们今年是在我妈家过年?”
“嗯。”
青年轻声叹了口气,刚要再说些什麽,却发觉爸爸锐利的目光投向了自己背後。
顾从见与之对视个正著,放下茶杯起身,主动上前去打招呼道:“叶先生,好巧。”
叶先生就是之前他采访过的商界传说,叶清。
叶先生没有起身,凝视他半晌,视线渐渐下移,停在了顾从见隐藏得很好的肚子上。
顾从见却感觉像是被人扒了衣服照X光片般不自在。
这时叶清对面的青年起身,伸出手主动道:“您好,我是叶先生的儿子,叶新。”说著弯起眼睛,“还未请教您高姓大名?”
“顾从见。”他言简意赅,握住叶新的手,上下摇了两下,但不是很热络。
叶新道:“爸,你这个朋友我还没见过呢。”
叶清没理会儿子,只是定定瞅了会儿顾从见的肚子,然後对上顾从见的眼睛,口气淡淡,语气却十分认真:“注意身体。”
顾从见刷地抬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谢谢叶先生关心,您老也注意身体,时间不早了,我就告辞了。”
叶清点点头算是道别,倒是他儿子笑道:“我送送您。”
顾从见婉拒,出了门打车回了旅馆。
咖啡店的偶遇顾从见并未放在心上,如此过了近一周,到了周五晚上,顾从见觉得自己放松得差不多了,於是打开了手机。
第60章
顾从见在时隔一个多星期後,终於重新开机。
这次没有电视台打来的电话了,慢慢映入眼的是秦君斐的电话和短信,间或有Daniel的,还没来得及细看内容,铃声再次响起。
不出所料,是秦君斐。
顾从见任凭铃声响过几遍,才接起。
顾从见慢慢把话筒放在耳边,能够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却相对沉默,没有人开口。
也没有人挂下电话。
良久,秦君斐道:“从见……”
他声音沙哑,疲惫不堪,好像有什麽东西重重的压在他的背脊上,连同心脏都受到了压迫。
顾从见“嗯”了 一声,手中把玩著遥控器,然後把电视打开,调小了声音。
他觉得,有点声音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能让自己不那麽全情投入。
秦君斐好像把脸埋进了屈起的膝盖间,声音发闷:“什麽时候回来?”
他没有问顾从见在哪里,他现在唯一的渴求和期盼是顾从见能够告诉他一个准确的时间,让他知道他还有机会……
他明明看到了幸福的大门正在开启,甚至窥视到了其中的光芒,可怎麽就成了西游记里的人参果,说没就没了呢?
顾从见轻叹道:“君斐,我们分开吧。”
秦君斐沉默了。
顾从见觉得好像自己终於把一块举了十多年的大石头安安稳稳地放在了地上,再也不用担心是否会掉下来砸到自己。
而秦君斐,却在这一刻,心中空空荡荡,仿佛有什麽很重要的东西,瞬间灰飞烟灭了。
顾从见用的是“分开”而不是“分手”。
秦君斐鼻腔发酸。
顾从见这个词用得很精准,他们重来没有在一起过,谈何分手?
其实他们有过机会的,只是自己没有珍惜。人啊,就是贱,失去了才追悔莫及,而他,是不是连後悔的资格都没有?
秦君斐回家和父亲大闹了一场,结果不了了之,回家的路上他想,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顾从见牢牢抱在怀里,谁都别想抢走。
而他打开客厅的灯,面对的却是没有人的家。
刚开始他像疯了一般拼命的给他打电话,甚至问遍了顾从见身边的朋友,一无所获。
他从疯狂到恼怒,又从恼怒到到失落,现在,只剩下了满满的疲惫。
“顾从见,”他带著鼻音,做最後的挣扎,“顾从见,我爱你。”
顾从见死死的盯著电视上可笑的综艺节目,看著嘉宾被主持人刨根问底。
这句我爱你迟到了整整十五年,又在他完全放弃的时候从天而降,却再也激荡不出一丝涟漪。
秦君斐断断续续道 :“前几天是我生日,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没有等到。我在储物室里翻到了我寄还给你的围巾,就?6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顾从见看著电视屏幕。
那条围巾说起来很可笑,十五年前的交往方式老套保守,完全不像现在这样多种多样。那时看班里的女孩子人手几卷毛线和织针相互比较花色和式样,打算在冬天送给男友。
他大脑一抽,也有模有样的学起来。
不过一个男孩子整天绣花被人看到了会被当变态,他又不是东方不败。
那一阵子掖掖藏藏,甚至都有点躲著秦君斐,而後者正好乐得自在。至於祝青颂,还是偶然发现的,之後不知被嘲笑了多久。
耗时近两个月,一段皱皱巴巴歪歪扭扭的围巾终於出炉,深蓝色的围巾,配上秦君斐黑色的呢子大衣,说不出的好看,就是围巾织得丑了点。
他在秦君斐生日的当天送给了他,正好也是两人正式交往一周年的日子。秦君斐看上去很高兴,却没戴几次,顾从见知道自己的技法不娴熟,围巾挺丢人现眼的,也就没有在意。
现在想起来,真是年少不识愁滋味。
後来,就在今年,秦君斐回国前,又把这件围巾寄回给他。就好像一种别扭的宣言:老子回来了!
他和祝青颂说他把围巾扔了,他也一直以为自己扔了,没想到却是扔进了储物室。
节目结束,电视里是一段翻来覆去长之又长的广告。
顾从见仍是盯著电视屏幕看,在看什麽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没有说话,相隔很久很久,久到好像又过了一个十五年。
秦君斐道:“从见,我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顾从见像是才回过神来,垂下眼睛,焦点不实。
“君斐,我们分开吧,”他说,“反正,你也是要走的。”
电话的另一端失去了声音。
对於秦君斐来说,爱情是生活的一部分,却不是全部,他的野心抱负足以打败这些虚无缥缈的情感。
而顾从见不同,他对感情的执著源自於失去,人性本贱,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如果再次得到还不珍惜,那这个人不足以称之为人。
对於顾从见来说,能够排在爱情前面的,只有责任。
甚至生命,都要排在後面。
“你都知道了?”秦君斐嘴唇轻颤,“你恨我吗?”
顾从见闭了闭眼,慢声道:“从来没有。”
不是不想去恨,而是根本没有办法去恨。初恋,少年时期的恋人,总是会有那麽一点特权。
“从见,对不起,对不起……”
他面无表情的听著电话另一端的人泣不成声,秦君斐永远那麽优雅,风度翩翩,顾从见实在想象不出他失态时会是什麽模样。
但无论怎样,他想,一定很美。
第61章
顾从见在秦君斐无限循环的“对不起”中默默挂断了电话,再抬眼时神色清明,只是脑海中与秦君斐相识相知相处的片段过电影似的,一幕幕景象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一转眼,就过了十五年。
他们是彼此的青春,在最灿烂的年华里相遇,也是一种缘分。
如今,这种缘分,也在岁月的打磨下消磨殆尽。
而他们,也不复少年时,便是识尽愁滋味,情绪化作话语到了唇边,也只能叹一句天凉好个秋。
也许,比相濡以沫更好的结局,就是相忘於江湖。
属於他们的故事,落幕了。
顾从见缓缓舒出一口气,好像要把过往的离合悲欢都随著这口气吐出去。
舒到一半,宝宝过来捣乱,顾从见後半口气被噎了回去,拉开浴袍,敞著胸膛,半遮半掩,看著肚皮波浪似的起伏不定,便猜想小宝贝应该是在里面撅屁股,顾从见手欠地拍了拍肚子,肚皮刷地定格在了最後一刻,宝宝好像要和爸爸玩捉迷藏一样,待在顾从见肚子偏左下方的地方一动不动。
顾从见不由笑了,左手拖著肚子,右手摸著肚皮,舒展开眉目,顾盼间的郁结也随之舒展开了。
宝宝好像很不满老爸的嘲笑,一记飞脚,把老爸肚子的一块皮肤顶得老高。
顾从见被他踢得差点没喘上来气。气息平静下来後,顾从见犹豫地看了看肚子。
嗯,宝宝是要和他玩打地鼠游戏吗?
……顾大导演,您赢了。
顾从见陪宝宝玩了一会儿,等宝宝没了动静,顾从见猜想他是睡著了,於是挺起身子看了看时间。
时间比较晚了,不过干电视这行的,和其他某些职业一样,有自己的工作时间。
所以这个时候打电话过去不算失礼。
他打给了SY市省电视台的李导。
这李导,就是带王所安还特赏识他的那个。
这李大导演特守信用,每月固定汇报一次王所安的成长记录,顺便夸奖王童鞋的工作经验突飞猛进,工作态度认真负责,还透露了台里打算新策划一档栏目,他交给了王所安,如果王所安的这档栏目能通过审查,就直接把他提上来做这档栏目的总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