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师傅不讲究,嗓门还像刚才那么敞亮:“我看你也没多大吧。”
大个儿轻轻地笑了一会儿:“比他大点。”
睁不开眼的我用脑电波发出:“???”
这混蛋,别以为我睡着了说我坏话就没事了,明明是我比他大啊,等我醒来我肯定要找他算账!我一定不会忘的!
可我还是忘了。
半个多小时后,大个儿拍了拍我:“起来了!”
我不知道我的脑袋是什么时候从他的胳膊上滑到他腿上的,以及我这么坐在后座上侧躺的姿势有多么难看,我只看到大个儿象征性地抹了抹牛仔裤上的一滩口水渍,对我安慰般地一笑:“没事,天热,等会就干了。”
老天啊,他这么逆来顺受,不会是以前被人欺负出来的吧?在困境中还能长这么大个儿,真的很不容易啊。
全羊是挂炉烤的,门口也有传统烤串,串上串的肉块新鲜肥美,分量十足。一口咬下去,满口只有微焦的肉香和些许孜然的独特风味,羊肉的膻味微乎其微,其他佐料味道也可以忽略不计。我是完全不能吃辣的人,肉串中偶尔有那么一两串沾上了点撒在别人串上的辣椒粉,程度在正常的操作误差范围内,只是这星星点点就已让我汗流浃背,管中窥豹,可知辣椒十分狂野够劲。
店里客人太多,为了照顾到全店顾客,老板无法把一炉烤出点的所有肉串都按点单量上给某一桌,不得不每一炉都分分,可这么分下来一桌就只有十来串了。此时便体现了“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一定理,大个儿一趟趟地跑到门口去等着,以便在出炉的成品串中拦截更大的比例,然后嘿嘿笑着拿回来给我。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一宿没吃正经饭菜,饿得心焦,可次数多了我感觉他拿的全都给了我。我不好意思道:“你也吃嘛,不要一直给我拿啊。”
大个儿将竹签把手的一端摆在我面前:“你先吃,多吃点,赶快长大。”
我:“……”
这话让我想起了学校寝室里那种令人窒息的氛围——原本我是不喜欢别人揉我的头发、说我怎么长得像初中生的,但是自从我看到我所在的寝室里其他人的身高之后,我彻底放弃了一争高下的冲动,只能报以与世无争的微笑。
大个儿虽然不是其中最高的,但他和我的接触时间最长,是以对我的无形伤害程度最大,我必须尽早扭转他的观点:“我在我们那边算是高的哦,等晚上我妈下班回来我叫她拍个我的高中毕业照给你看,你看了就知道了!这是地域差异,你懂的吧?我要是生在你们这里的话,我肯定也会长得像你这么高啊!”
“你说得对,这不是你的问题,辛苦了。”大个儿毫无诚意地应和。没过几秒,老板娘端来了一盘麻汁凉拌豆角,他又把盘子推到了我的面前,“多吃点,长高点。”
我忿忿不平,可是……吃着他推来的豆角,我实在是无法和他认真地计较啊。
食客一拨拨地离开,烤串和烤肉供应没那么紧张了,大个儿也终于能敞开地吃,特地叮嘱老板给他多撒点辣椒面。吃了没一会儿,大个儿吸了一口凉气问:“太辣了,你喝不喝酒?”
我在肥美的肉香中乐不思蜀,咽下了嘴里的食物,嘴角邪魅狷狂地一勾:“还没上学的时候就在喝啦,都是当水喝的。水,懂吗?”
大约从我6、7岁时起,我对食物好不好吃、自己喜欢吃什么味道就已经很有概念了。
那时我家所在的集体土地拆迁安置回迁房,我和我妈搬进了抽签抽到的房子里,对面的一户家里有个小男孩叫秦臻,他爸做的是室内装潢的生意,是最小团体的工头,自己也要干活,常常把秦臻一个人锁在家里。我就够小了,秦臻比我还要小一岁,一个人在家总是害怕得哭,我就坐在他门前招呼他过来,硬是在防盗门的纱网上抠出了一个眼,把吸管□□去,给他喝我妈做的米酒桂花。
后来两家渐熟,他爸常把他放到我家跟我玩,我妈有时会让我去打一块钱的醪糟,回来兑上鸡蛋,煮上年糕条,做成年糕米酒汤,再撒上一小撮风干的桂花花瓣给我们俩吃。南方的米酒煮出来的东西其实没有什么酒味,反而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米粒嚼起来有种透着香的酸。小孩子哪有不喜欢吃糖水的?秦臻每次来都偷偷拉我衣角,我就去央着我妈给我们煮汤。我妈中午只能匆匆回来一趟给我做饭,怕我们下午又想吃,就把醪糟加水煮成一大锅,让我们俩干脆拿着当水喝。
大个儿为我的豪言壮语所折服,态度恭敬地用餐巾纸擦出了个新的茶碗,摆到我面前,问:“咱兄弟俩喝两盅呗?”
时下流行的是某种彩色鸡尾酒饮料,大街小巷都在播放相关广告,时尚饭店为了标榜自己的潮流也会在吧台里面摆一墙,不过沈城当地有个啤酒厂,所以大学生喝啤酒的也不少。这两种酒都比米酒的度数要高,是真正意义上的“酒”,我拿不准他要喝什么,但我觉得我应该不至于一杯就倒,感觉到快不行了提前悬崖勒马还是可以的吧?
我说:“好的呀。”
大个儿跑到吧台一趟,问了问,似乎不是很满意,又大长腿颠了两步,跑到了外面的超市去了一趟。几分钟后,他拿回来了一个像红军长征用的水壶一样的铁罐,罐外面还有个皮套,皮套上写了三个连笔字。
“闷倒驴”。
大个儿拿着铁罐在手里掂了掂,很内行地说:“我还真没在外面喝过这个,包装不太一样,尝尝味儿。”
我的心情就像看到我们寝室全员到齐时的那一刻一样平静。
大个儿自己先抿了一口,点点头,给我倒在茶碗里半杯,热情地说:“你也尝尝。”
既然是“尝”,那就是量很小的意思——我小心地喝了大概3毫升。
那一天,我再也没数清盘子里还剩多少个串。
第96章 我有一个朋友2
我在一个洁白的世界中醒来——枕头、床、被子……以及我身边坐着的男人身上穿的浴袍。
除此之外, 地面铺着古典花纹纷繁复杂的地毯, 墙面的包装镶嵌着金色的边条和纹路,软包的菱形四角固定点仿若绚烂水晶,房顶天花板的吊灯构造复杂, 像是自成一派的发光星系。
我和大个儿躺在一床被子里。
他刚洗完澡,将所有头发一视同仁地向后捋到了耳后,手指玩味地夹着一张纸, 靠坐在床头正看得聚精会神。从侧面望去, 他的额头、鼻梁、唇峰、下巴、44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喉结构设成了一条蜿蜒的曲线, 那些低凹处似乎足以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而凸起的弧度又冷峻高傲地让人甘心碰壁……我第一次知道通码的浴袍居然不是所有人都适用的,穿在他身上就像长身体的孩子不开心地穿上了前一年的服装,袖子、前襟、肩线,哪哪儿都短, 估计下摆的长度也是场灾难。唯一不显左支右绌的地方是腰部, 多余的毛巾质地布料在那里堆叠成了皱褶的一团, 让强迫症见了恨不得给他减掉一块再系上腰带。
尽管我不认为关于我身高的业务就发展到现状为止了, 但坦诚而论, 就算让我再长一个青春期,我好像也长不成他这副优美的身材, 因为我根本无法靠想象勾勒出他浴袍下的身体, 那一定超出我的认知。
真是好让人嫉妒。
他的神情认真且专注,像运筹帷幄的统治者捏着足以颠覆天下的筹码,斟酌着落子何处, 丝毫没有察觉到我醒来。
我轻轻喊他:“闵丘?”
大个儿立即放下手里的纸页看向我,柔声道:“醒了?”
他对我说话的语气总是这样,很温柔,很轻的。有时结合他的动作,我几乎以为他在同一朵蒲公英讲话,生怕声音一大、气息一急,会把我吹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忽然笑了一下,唇角愉快地勾起。
我顿时想起我睡着前的景象,忙解释道:“我跟你说哦,我不是喝醉了,我就是有点困,真的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喝醉了。”他笑着打断了我,随即又温和道,“你还没喝就睡着了,怎么可能是喝醉了?这不可能。”
我:“……”谢谢您的理解!
我想到一个问题:“我怎么来的?”
大个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似乎诧异我竟有此问:“我抱你来的啊。”
难怪我做了个梦,梦里我骑着赵云的照夜玉狮子,在长坂坡七进七出,陷进了落马坑还能自己跳出来……
“……”我的嘴唇哆嗦得说不利索话,“抱?”
“嗯。”大个儿轻轻哼了一声,身子往被子里躺了一截,反手撑着脑袋,支在我枕边看着我,“你好轻啊,要不是你睡着了,我一只手就能抱你。”
房内到处都是吸音的设施,在这儿就算弄出再大的动静也不用担心隔墙有耳,可他偏如耳语一般,低声问:“试试?”
我半张脸缩进被子里:“不不不不……不用啦。”
大个儿看着我直笑,笑得我心里发毛,配上这样的高档酒店房间我简直要怀疑他趁我睡着的时候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或许是他平时总习惯用刘海遮遮掩掩的关系,此时我才得以看清他眉眼的真容——他的眉形英挺工整,毛发疏密均匀,长势万众一心,没有一根叛徒从中作乱,一双眼眸既不像浅滩也不像寒潭,而是含着一种与强健的身躯截然相反的书生气质,更要命的是他还以孩子撒娇要糖吃的语气跟我说:“试试嘛,就一下。”
试个鬼啦!
我最怕被人缠,一缠我就心软,他要是再问一声我肯定不好意思拒绝了。我忙不迭地顾左右而言他:“你干嘛弄个……床这么大的房间?”
“单人床比较小吧?我怕晚上睡觉伸不开腿……”大个儿似乎不太好意思展示他心内的小九九,话说得含混不清羞羞答答,“在寝室睡觉我就老踢墙。”
哦,睡觉动不动踢到床栏杆和墙,那是蛮不好休息的。我倒是没有踢墙这种担忧,毕竟我连床的下边缘都够不着,可是……我猛地坐起身来:“晚上?睡觉?在这儿?你和我?”
大个儿:“是啊,2399,钱都交了,不睡有点浪费。”
这哪是“有点”浪费?我安然地躺了回去,盖上被子,非得在这呆到明天中午12点不可。
他俯身离我又近了一点:“小华金?”
我对那个“小”字的感觉很不怎么样,看在他好像有话要说的份上才先没与他计较:“怎么啦?”
“今天上午就想跟你说了,出租车上有司机在,我才没说的。”他靠近我,“后来一下车,光顾着找饭店,我又给忘了。”
我不知道现在是几点、距离我们喝酒过去了几个小时,也不知道我睡着之后他喝没喝酒、喝了多少杯,我只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而他身上一点喝过酒的糟糕气味也没有,只有轻微的剃须水清香。
他的声音伴着呼吸的气息,无意识地拍打在我的脸颊,比目光更为缱倦:“你睡觉的样子,真的……”
我很不明白。
有什么话是要距离这么近才能说的?难道我的睡相是什么不可告人、不可宣扬、仅限两人知的事吗?可我却无法向他报以疑问的眼神——他离我太近了,如果我转过脸和他面对面……情景一发不可收拾。
大个儿灿烂一笑,牙齿工整洁白得像牙膏广告模特:“真的可好玩了,动静跟小猪一样,过二环禁鸣路段等红绿灯的时候我和司机我俩光在那听你呼呼呼噜了,脸压在我腿上嘴撅得跟鸭子似的,你看过那个动画片吧?这个样的……”
他用食指和拇指比划,捏在一起一张一合:“这样撅撅着,鸭子嘎嘎嘎嘎……”
“……”我冷漠地回视。
他一个人在安静的房间内笑得提不上气:“嘎嘎嘎哈哈哈哈!”
作为当事人的我浸泡在他的欢快笑声中度秒如年,我大概可以理解为什么他那么自闭——今天他面对的人是我,不能把他怎么样,如果换了他以前的同学,要是都长得和他身高块头差不多,一人一拳一脚,别说打成草木皆兵的自闭症患儿了,打瘫痪我都不觉得意外。
几百个春秋过后,这个神经病终于笑够了。他大喘了几口气,像刚跑完晨跑又悟透了某些哲理一样,整个人虚弱地躺在床上,目光空灵地看着天花板,露出快乐而迷幻的笑容,“啊——”地一声长啸:“看完你在车上睡觉,再看你在床上睡觉,就觉得更可爱了。”
我:“……”
说实话,我对从他嘴里吐出象牙一事已经不抱什么希望,然而他这话的语气却又非常真诚,真诚得让人一听就不想再怀疑它的真假,尤其是伴上他那一声长叹,仿佛这话他原本也是不打算说的,只是被从肺腑经过的一阵气流不小心带了出来。
要是这样的语气也能做伪,那必须是国宝级的老戏骨出马,才能表达得这么毫无痕迹吧。
我知道他不是坏人,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演技:“嘁,我……我哪里可爱了?”
说完,我偷偷把一侧耳朵朝向他,像是放在屋顶的天线,搜寻着期待的信号。
“我这样抱着你,”大个儿拿起一个枕头当做是我,比划着说,“刚一把你放到床上你脸朝下就睡着了,我怕你憋死了,我就说你动动啊动动啊,你这才拱了一下,脖子搭在枕头上就睡,你知道夏天小狗睡觉吧,热得不行了就是把脖子贴地下的……”
“……”信任错付!忍无可忍!我凶神恶煞地拍床而起,“我又像猪!又像狗!那你抱我干嘛啦!谁要你抱了啊!”
“我也是没办法啊。”大个儿平躺在了床上,原本就短板的前襟没有在翻腾中坚强地裹住他,露出了大片的胸膛和依稀的腹肌线,晃瞎了我的眼。他摆出一副任人鱼肉的放松无防备姿态,“我把烤串打包了,我不抱着你我怎么拎着打包盒啊,那我要是把你背在背后,还不跟丐帮八袋长老似的走一步踢着一下盒子……”
我用仅存的理智思考了一下那个场面:“那你抱着我怎么拿打包盒?不还是走一步踢一下吗?”
大个儿笑着摇摇头,像提笔看到试卷下一道是极简单的题目:“放在你肚子上啊。”
我:“……”
梦里的我不光骑着照夜玉狮子,怀里还抱着个阿斗。
“要是下次我睡着了,”大个儿忽然止住了笑,唇角微抿,眼睛眨得飞快地看向我,“你也会抱我回来吧。”
我顺着我们两人用身体分别造成的被子凸起向下看了一眼,他的那条被褶一直绵延到床尾宛如安第斯山脉,我的这条充其量是人民公园的假山。
我真诚地回答:“抱不动。”
“我知道。”大个儿害羞似的用被子掩面,“你抱我一下就行,你抱我一下,我肯定就醒了。”
我:“……哦。”
大个儿马上用被子盖好自己:“我现在睡着了。”
“……”与人交往最让人感到不安的不是你身边的同伴一言不发,而是他一开口你无法预料到他会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难道他是要我抱他?我想我们两人之中一定有一个不太正常的,我还要养家,还要孝敬我妈,但愿不是我吧。
我疲惫地掀起被角,“那你睡着,我去喝点水。”
“我去给你拿。”他比我更快地从床上跳起来,殷切道,“你饿不饿?西餐厅可能没吃的了,我去外面给你买。”
他手指轻巧地一拉一拽,整件浴袍毫无预兆地在我面前落下,那些我无法想象和勾勒的线条陡然出现在我的眼前,而我,只能像一个看到答案却看不懂解题过程的傻瓜,张着嘴,看直了眼。
当我回过神时,他已离开房间许久。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有时看着他的眼神,分明可怜得像个委屈的孩子让人心疼,可当他严肃认真起来,又和他的外表一样变成了一个伟岸的男子。他躺过的地方,床单留下了一个偌大的人形痕迹,我好奇地一轱辘滚了过去,顺手拿起桌上他方才看过的那张纸——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赌一赌!摩托变吉普!”
“……”我的心情从未如此平静,就像看透了太阳底下并无新事,看破了滚滚红尘千篇一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