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顺幽怨的看了二人一眼,赵锦清和藏锋立时哈哈大笑起来。
“咦,爷不答一个么?”藏锋随口问道。
赵锦清笑了笑,指着一只精致的兰花灯道:“怎么会?记得那会儿我和王兄出来的时候,他们答得可没我快……”
看着自顾自高兴的赵锦清,二人均是无奈一笑。若是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还会这么开心吗?原本愉悦的氛围中,高顺和藏锋却嗅到了其中的幽暗与冷清。
赵锦清拿到兰花灯时,不远处传来了人群的哄笑和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穿着普通太监常服的男子默默抬起头来,美丽的火光撞进他的眼中,突然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他怔怔的望着打闹的人群,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第12章 第十二章
“大大大……”
“押小!你爷爷的,大爷就不信了!”
“哈哈哈,老高今晚上要输的哭鼻子了!别把衣服都赌输了,你婆娘不让你上床!”
“哈哈……”
“又是大,苏老二你不是做了手脚吧!再开,小!爷就押小!”
吵闹的人群,喧嚣的喊叫,振聋发聩。得利来的赌场中央,两个光着膀子的大汉身边围着一群,口中念念有词:“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高顺看着不停押着钱物的赌徒们,嫌弃的捂着鼻子道:“爷,咱换一家吧。这群大男人真是臭死老奴了!真是太吵了,爷,爷!”
赵锦清撇过脸偷笑了一会儿,“你说什么?我听不清~”一边自顾自的挑了一张桌子,悠哉悠哉的倒了一杯茶水。
“爷,您快起来。哎呀,这赌场里怎么连块干净的地方也没有!”高顺看着乌漆抹黑的桌子,欲哭无泪。
藏锋自在的挑了一处空位坐下,“高公公,这里是小赌场,来的都是穷苦百姓,条件和天悦那些大赌场是不能比的。”
赵锦清淡然的喝了一口茶水,“这里热闹。我们姑且看一会儿吧。”
赵锦清看了看旁边的桌子,一群人围做一团,大小声音不绝于耳。高顺没好气的瞪了藏锋一眼:这两个人能不能干点匹配身份的事儿啊!
如此看了一会儿,藏锋有些坐不住了。赵锦清瞟了他一眼,嘴角带笑道:“怎么,想上手了?”
藏锋叹了口气,“爷,这茶真心太难喝了。”
赵锦清笑了笑:“你想玩自去就是,茶水又没招你。”此时,旁边的桌子已经开了新的一局,赵锦清神秘莫测的看了藏锋一眼:“大。”
藏锋立刻会意,“大!小爷押20两银子!”
“大就大,田二云你爷爷的,押大!”
“小,我就不信了!”
“陆老头,你再输下去,可连回乡的钱都没咯!”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高顺坐在一边,索性不管了。赵锦清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到了藏锋身边。他和藏锋二人虽然均是穿着常服,可是二人身材高挑,眉目俊雅,赵锦清和他站在人群中央,光那只如同白葱一般的手,就看的出与众不同。
摇着竹筒的是个光着膀子的壮汉,胡子拉茬的脸上带着凶恶的表情,这也是得利来防卫的手段之一,毕竟赌场之中,玩得厉害了,总会有不肯认账的客人。
壮汉缓缓拿开竹筒,四周伴随着传来低低的抽气声。有心疼的,也有兴奋的。高顺不自在的瞄了一眼:2、6、5。居然还真是个大……
赵锦清抿唇笑了笑,又玩了几局。然而,也许是好运附身,连着5局都赢了。藏锋笑嘻嘻的将钱拢到怀中,“几位,再来啊!”
摇骰子的大汉看了赵锦清和藏锋一眼,飞快的摇着竹筒,只听啪的一声。“大还是小?”
赵锦清笑了笑:“大。藏锋,这次把赢来的银子全押上。”藏锋毫不犹豫,几百两银子瞬间推了上去。
壮汉却是怒了,也不开盘,直接一手就要抓赵锦清的衣领:“你小子不是来砸场子的吧!”
当然,有藏锋在。
褐衣青年隔住了壮汉的手,狠声道:“开盘!”他原本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瞬间变得郑重起来。
赵锦清笑了笑:“这么没自信?”他轻轻揭开了放在桌上的竹筒,3个3……
居然是最大的维骰!
高顺也发现了动静,赶忙跑了过来,问道:“爷,没事吧?还有没有眼色了,你们赌场的楼主呢,叫他过来!”
赵锦清转过身去,淡然的挥了挥手:“别惹事,好了,高顺,把赢来的钱分给这些百姓,我们就走吧。”
壮汉被藏锋握住腕骨,动也动不得,吃痛道:“喂,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赵锦清叹了口气:“鄙人,小太监一名。”
“我看你很眼熟啊!”壮汉眼睛暗了几暗:“那人……”
赵锦清轻笑一声,没有否认。
藏锋目光一凛,他是跟了赵锦清太久的人,狠狠将壮汉的手臂一折,壮汉顿时面色通红,哀嚎道:“疼…疼…主子饶了小的,小的狗眼不识泰山……”
“还说?”藏锋恶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不敢了!主子饶了我吧!”
褐衣男子松开了手,冷哼道:“不该说的东西,就咽在肚子里。”
看着壮汉吃鳖,几名赌徒居然拍手叫起好来。赵锦清有些尴尬,面上却带了一丝笑意,转身将倒在一边的壮汉扶了起来。“我不过凑个热闹,不必害怕。”他看了看黑暗的天色,随口问道:“高顺,现在几时了?”
高顺默默的叹了口气,“爷,亥时了。”
赵锦清有些惊讶:“亥时居然还有这么多人。走吧,我们回去。”
“藏锋,走人!”高顺瞪了藏锋一眼,其实他是想瞪赵锦清的,但他也没这胆子……
一行人出了得利来,却并没有注意到赌场昏暗的灯光下,一双黑色的眼睛正跟着他们,如影随形。
第13章 第十三章
走在人群渐渐稀少的小道上,赵锦清走在前面,高顺和藏锋则在后面窃窃私语。
“真没想到,陛下居然有这样的赌技…”高顺长叹道。
藏锋笑了,“陛下未登基前,是几位皇子里最不受宠的。可是偏偏爱好最多,没办法,只好想着法子生钱。宫里月钱有限,陛下便凭着这善于听音的耳朵玩转各大赌坊……”说到此处,藏锋叹了口气:“陛下救我时花的银子,少说也有1万两。莫说普通皇子,就是当时的太子和宁王,这钱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的。”
高顺瞪大了眼,“就凭赌场?”
尚未得到确切的答案,赵锦清适时的插了一句,“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
高顺拍了个马屁,赔笑道:“藏锋说,陛下的赌技当世第一,天下都没几个的。老奴也这么觉得,没想到陛下居然会这么多东西……”
赵锦清汗颜:“一点微末之技罢了。”
“不不不,陛下这也是微末之技,那天下人都该觉得丢人了。”
赵锦清笑了笑,却没接话茬。纯色的月光照耀之下,花灯掩映的街头,他的目光带了一丝骄傲之色。
“高公公,这你就不懂了。陛下曾说,赌技是安身立命之本。”
听着二人你一搭我一搭的聊着,赵锦清心情大好。他缓缓的走在回去的路上,想要拖慢归还的时间。
此时此刻,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清明干净,如同清澈的流水,又如同天上的明月。俊雅的面孔上带着笑,任何人见了,恐怕都不能说他不是个美人。
更何况,就凭那份温文尔雅的气度,他就已经是天下少有的了。
——“怎么,本王送你的花灯,喜欢么?”
——“王爷,为什么,待玉宁,如此!?玉宁,没有钱,只是,吉利,楼的,小倌啊!”
沿着护城河岸边,两岸种着密密的长青树,隔着几棵便挂着鲜红的花灯。
赵锦清慢慢踱着步子,然而,幽暗的树丛中,只听一道低沉的声线,正在诉说着什么情话。
藏锋显然也听到了,哈哈笑道:“爷,这里有人在调情呢。高公公,你脸红什么!”
赵锦清嗯了一声,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对面不远处的阴影中,一身锦衣的男子正将一个少年抱在身前,在明亮的花灯掩映中,露出一张英武的面孔。
那张脸是那么的熟悉,赵锦清只觉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他决然没想到,在京都幽静的一角,他居然能看到这个人!
啪的一声,少年手中的花灯掉在地上。紧接着,赵锦清就看到两人抱在一起,少年嘤咛道,“王爷,别,别,这里会,让人,看见的。”
看不清少年的面容,那张脸埋在了男子的胸前,两人的姿势极尽暧昧。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男子张狂一笑,“看见了正好,正好让京城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容逍的人!”
赵锦清遥遥站在对面不远处,目光透过树丛,再看已是两个纠缠在一起的昏暗身影,偶可听到微微急促的呻=_=吟。
一时间,时间似乎静止了。
——“如果我说,我爱上陛下了呢?”
赵锦清自嘲的笑了笑,果然,容逍的爱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他明明说的不信,可是为什么也会动心?
什么时候起,他居然会对容逍有了期待?他明明就该装作看不见,竭尽办法逃离不是吗?
为何看到这样的场景,他的心头居然会产生痛觉?就好像刀子一般,在赵锦清的心口划了一刀。
原来,嘴上说着不爱,先动心的却是我自己……
“我恨你……”一遍遍的,他听到那个低沉的声线在耳边回响着,如同以前无数个夜晚。
无数个夜晚,容逍已经让他明白:这场爱恋注定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爷。”藏锋走到他的身边,默然道:“该走了。”
赵锦清点了点头,低声道:“回宫吧。”
他突然觉得,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藏锋,你该回去了。”
赵锦清转过头,苍白的脸上是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睛:“南疆的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高顺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私语,藏锋轻轻点了点头。
他担忧的目光落在赵锦清脸上,他曾跟踪容逍整整一个月,即使开始没反应过来,但是听着那细密的情话和低吟,他也该知道那人是谁了。
这个人,让陛下了下了最后的决心。
藏锋这样想着,从刚才起,赵锦清便没有露出任何笑容,只是漫不经心的走着路,眼睛失却了焦距。
然而,这心不在焉的路途似乎注定了会发生什么。离宫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一把闪亮的刀光划过夜空。迅捷的掷向赵锦清!
“陛下!”
高顺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刀子吓住了,急忙奔上前去。
藏锋也有些意外,他的眼中闪过一道阴暗的影子,然而待他出手已经迟了。
那飞刀极准,也多亏赵锦清躲了一下,只是打伤了手臂。
“护好陛下!”
赵锦清拉住了准备追人的褐衣男子,皱了皱眉,“朕没事,别追了。”
高顺道:“不行,陛下,我们不能放那刺客逃走!”
赵锦清摇摇头,“朕说了算。”他惨白的脸上带了一丝沉静,淡淡道:“离宫门不远了,回宫。”
“……”
藏锋立即会了意,只是看着四周的眼神带了一丝阴狠。这次秘密出宫,刺客究竟是怎么得到的消息?而那些人到底又是什么人呢?四处望着四周,然而安静无声,刺客好似已经逃了。
赵锦清已经来不及思考,他自小就是个怕疼的人,手臂处如同被烫伤一般密密疼痛着,他刚闭上眼睛,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14章 第十四章
柳絮飞扬人白头。
顺鸿三十九年,四月初三。
十一岁的赵锦清第一次出宫,去往平州。
平州知府陆婴是他的舅舅,他还记得第一次推开门,就看到一个英武俊朗的小男孩站在房中,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雪白盔甲的高大男人。
“别紧张,这位是定南将军的小公子容逍,和你同龄呢。”陆婴笑了笑,握住了小赵锦清的手。
赵锦清小心翼翼的望了那少年一眼,恰与锦衣少年的目光对上,只见那双桃花眼里的眸子满是自信和张扬,他顿时有种,自己和少年的身份掉了个个儿的感觉。
“原来是三皇子殿下。”白衣将军好奇的看了他一眼,“真像传言所说,三皇子很是怕生啊!”
那一个月,赵锦清认识了容逍,时常与少年呆在一起。那人的表情总是豪放自信的,喜欢骑马,又会使□□,舞大刀。没过多久,容逍就成了这一片的孩子王。
而赵锦清的表现,就有些抱歉了……
赵锦清虽然排行老三,可是母亲并不受宠,自小敏感的他总是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云淡风轻模样,高兴悲伤都看不出悲喜。赵锦清的不争更使得自己受到冷落,崇喜皇帝总觉得这小孩奇怪的很,并不怎样喜欢他。
和容逍呆在一起也是舅舅陆婴授意的,陆婴时常苦口婆心的说:“三殿下,你要懂得为自己打算。”
“啊?”赵锦清疑惑的问:“打算什么?”
陆婴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你母后不受宠,皇上喜爱的是太子和七殿下。你以后凭什么立足于皇宫?”
赵锦清毫不在乎的看了陆婴一眼,“我可以去外面的封地。”
“可你母妃呢?”
赵锦清莫名其妙,“我母妃怎么了?”
陆婴瞪了他半晌,仿佛在看一个白痴。良久才默默叹了口气,“三殿下,你要时常和容逍在一起。”
“为什么?”赵锦清眨着眼,眼底里带着几分疑惑不解。
陆婴没回答他,直接拂袖而去了。
不论如何,对于舅舅的决定,赵锦清还是执行了。他在皇宫里见过各种各样的小孩,有飞扬跋扈的,有聪明伶俐的,有弱不禁风的,可是唯独没见过这样的人。骄傲而不跋扈,聪敏却不自大,待谁都是不卑不亢的。他总能想到各种各样的主意,待他这个不受人喜爱的皇子亲切而温和。就连那副英武的面孔,都像是老天精心刻画的,充满了少年的棱角。
他只知道,自己喜欢和这个少年呆在一起。
记得有一次捉迷藏,他茫然的寻了好久,容逍却像失踪了一般,没了踪影。
赵锦清说不清自己的感觉,只是一步一步的走在小径,大声呼喊着那人的名字。
“容逍!容逍!”
“容逍……容逍……”
容逍从树丛中跳了出去,捂住了他的眼睛。赵锦清透过那黑色的缝隙,忍不住道:“容逍,容逍!你究竟藏哪里去了?”
容逍松开了手,神情如骄傲的孔雀。
“容逍,别人都说,你是臣子,你要听皇子的。可你为什么从来不肯听我的呢?”赵锦清不由怨道。
锦衣少年却是笑了,望着他的眼睛恣意而温和:“殿下所说的话,我一直都铭记在心啊!”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赵锦清想了想,认真的说。
容逍点了点头,“你也是。”
赵锦清望着他的脸,心里美滋滋的。
一个月很快的过去了,然而,先离开的不是赵锦清,而是容逍。兰虞挑衅边界,定南将军出征。连带着少年容逍也上了战场。
没过多久,赵锦清回了宫。他和容逍就像一条无法触及的平行线,各自沿着自己的轨迹生长着。
他的母妃渐渐又受了圣宠,父皇偶尔也会过问他的功课。
至于容逍……
赵锦清无从得知那人的消息,断断续续的有捷报传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要打听兰虞的消息,那个地方太过遥远,而在一日日的担心和忧虑中,他的人生曲折的转了一个弯。
那一天晚上,他亲眼看到常伴在母亲身侧的李嬷嬷将新来的秀女推进了湖中。
“杀人了!”
那时候,赵锦清十二岁。
心头燃烧的正义感激动着赵锦清,他第一次露出不同以往的沉静,愤怒地冲了上去!
想要救人的手被拦住了……
“三殿下,您这样会害了娘娘啊!”李嬷嬷一脸平静的看着他,仿佛她杀的并不是一个人。
他看着从小护着自己长大的嬷嬷,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不,李嬷嬷,母妃她怎么可以这样……”
“殿下,这深宫之中,或许只有您才是干净的。”李嬷嬷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疲倦和冷淡:“可是,您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以前有娘娘护着您,一心一意的为了您。她可以替你杀人,您难道就不能理解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