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道:“你怎么知道?”
老神仙叹口气,“这不是很明白吗,那天我就在山上呀!”
“你知不知道,我也是是个杀手?”老神仙笑眯眯地说:“不过已经从良很久了。”
第133章 第二十八章
黑不见底的牢房中,传来了轻泠的水声。
赵锦清把毛巾拧干,擦掉了脸上的血痕。高顺站在一旁,犹豫道:“陛下,让我来帮你吧。”
赵锦清拦住他的动作:“不必。我早已不是皇帝,你也不必在叫我陛下,更不必做这些事情。”
高顺叹了口气,“陛下……”
赵锦清道:“高顺,你可还记得容逍征战回来,从南疆带回来一块凤玉?”
这一块玉石,在赵锦清的记忆中尤为深刻。他那时候只觉得一切都是侮辱,自己丢了皇室的颜面,可直到后来才知道,那块凤玉中埋藏着的毒物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高顺也记得,老老实实回答道:“当然记得。”
赵锦清道:“可还在御书房中?”
高顺却摇了摇头,赵渊上位,哪里容得下这么一块东西?直接扔到赵锦清的帝陵了。
赵锦清听完,不由松了一口气。那东西祸害了他一个便也罢了,若是赵渊有什么伤害,自己又该多么愧疚?
高顺道:“陛下是想找回来吗?”他不懂赵锦清的意思,只以为赵锦清对容逍还有情意,因此才留恋不已。
赵锦清转过头来,冲着高顺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不,它不在了,我很开心。”
高顺又在牢房里呆了半晌,这才离去。他不能在牢中呆太久,否则会引起赵渊的疑心。
老太监乘着星夜出了地牢。
他心情不错,哼了两句老歌。老人家一辈子的权势早已到了顶,也没什么害人心思,可是一出门,就被另一个老人家,一个绝对有些害人心思的老头子捂住嘴,拖进附近漆黑黑的夜色里。
这里是一座破落的园子,在皇宫中,这里就像被人遗忘的地方,孤零零的长着一棵枯树。
老神仙直接将人拖到了树木的黑影里,“说,今晚抓来的人在哪里!要不然杀了你!”
高顺惊了:这是怎么回事,劫囚?
……
“开门。”
大牢门前,出现了一名带着斗笠的年轻人。他整个人黑衣黑褂,拿着一块暗金的牌子,也是出入整座牢房的钥匙。
狱卒没有见过这个人,但至少见过这块令。很快,他们就打开门,放任面前的年轻人进去。想来应该是哪位大人物吧,不约而同的,他们均把这块令牌和今夜刚刚被带进来的那个死囚联系在一起。
他们没猜错,牢房门又开了的时候,赵锦清正在束发。他一听声音,便平静的抬起头,道了一句:“你来了。”
“我等了你很久。”赵锦清说:“我想,你这么处心积虑,一心一意的让我死,绝对不会容我死在赵渊的手里,是不是?”
陵尘笑出声音。
他关好牢门,悠悠道:“我听说,人死之前总是要吃一点最喜欢的东西。我没带,却带了一坛酒,我听说这酒在平州府十分有名,叫做三千家家酒。这酒香醇厚实,滋味中又带了一股甘甜之味,是已逝的平州知府陆婴发明的配方,流传出去,就成了平州最有名的酒。”
赵锦清点了点头,说话间他已听出声音,是容逍的管家,陵尘。
在赵锦清的记忆里,这么久以来,他和这位管家并没有什么交集。
陵尘道:“据说陆婴中年不幸,皇上召他回京,他却遇了贼匪,半路上就死了。”他微微笑了一下,“我还记得,那时候我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从南疆到平州府,还真是远啊!可是我只用了两个晚上,快马加鞭地赶过去,亲手割下了他的人头。”
赵锦清身子一僵,他当然还记得,那一年,距离和容逍相识的那一年,才堪堪过了两年。他和母后一直以为,陆婴是真的遭逢了贼匪,却没有想过其中存在的阴谋……
亦或者,只是他不知道……
陵尘将酒递到了赵锦清的手边,随即将手在赵锦清面前挥了挥:“赵锦清?皇上?白公子?你还好吗?”
赵锦清恍然,道:“原来是你。”
陵尘说:“白公子,喝了这坛酒,你就可以上路了。”
他已将酒打开了盖子,酒味便一点点渗了出来。赵锦清抚摸着酒坛,这熟悉的触感让他回忆起少年时自由自在的时光。锦侯府,藏锋,还有那时候恣意轻狂的容小公子。
他抬起头来,望着面前虚浮的影子,不知为何,他能感觉到陵尘在笑。赵锦清却笑不出来,只是木着一张脸道:“为什么要害我舅舅?”
陵尘道:“你不知道?”
赵锦清摇摇头:“我不知道。”
陵尘好笑出声:“你这么蠢,怎么会知道?你连自己的身世都没有整明白,你到底还能知道什么?”
赵锦清一呆,“我的身世?”
陵尘干脆坐了下来,指了指酒坛:“喝了,我告诉你真相。”
赵锦清抓住酒坛,一口饮了下去。
这么久了,平州府的酒还是那么好喝!赵锦清脑海中闪现出旧日的回忆,却被陵尘的话语截断:“我该从哪里讲起?从江宁城爱而不得分道扬镳的恋人说起,还是从孝慈太后狸猫换太子说起?”
赵锦清一呆,将酒坛一点点放了下来:“原来,这些都与你有关。”
“当然。”
陵尘眼中露出仇恨的光芒:“我出生在江宁,父亲是大诗人霍崇,母亲是……陆如莲。”
赵锦清浑身一震,陆如莲?
“没错,就是你的母后,孝慈太后。”陵尘读懂了他的震惊,“当年陆家还在江宁之时,她与我爹早已私定终身,生下了我。”
赵锦清握紧了拳。陵尘的声音还在他的耳边:“当然不是像江宁传的那样,他们的故事并不是一个关于太后无子的无稽之谈,而是他们在一起过,可是陆家却瞧不上我爹!我爹,是被陆家人害死的,其中,你的舅舅陆婴便出了很大力气。”
赵锦清摇头道:“我舅舅温良恭俭,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是吗?”陵尘呵呵笑了一声:“你真的确定吗?如果他真的那么清高,一个文官怎么会和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老定南王交为朋友?”
赵锦清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还记得,舅舅当初教诲他要和容逍成为朋友,赵锦清摇了摇头,将这乱七八糟的思绪驱散。
“你娘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情,就是生下了我。”陵尘笑了:“她大约想不到,为什么自己的娘家会在一昔之间衰落,我不过杀了一个陆婴,但却杀了陆家向上爬的希望。不过,这也是她咎由自取,只怪她当初为何要欺骗我爹的感情?为何后来要将我生下?他们一家将我爹逼死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爹才二十七岁,正是一生最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赵锦清一时说不出话来,陵尘说的话,是真的吗?陵尘难道真的是他同母异父的兄弟!赵锦清只觉得一阵晕眩,不知是酒精发挥了作用,还是他太过震惊。
陵尘说完,忽而朝赵锦清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在想,我和你同母异父,是同宗兄弟?”
“是。”赵锦清说:“不过,我并不相信你的说辞,你以为父皇会娶一个在民间有孩子的女人吗?”
“那就是陆家举家去了京城以后的事情了。”陵尘抬起头来,盯着在他对面目光茫然的赵锦清:“那时候,我父亲早病死了。他心中郁结,又是那么傲气的人,先前被陆家那番羞辱,后来又直接扣了一顶写反诗的名头,最后病死在了江宁牢中。若不是我义父救了我,掩人耳目地将我带到了军营,你以为我还会活到现在吗?”他说着说着,语调突然平静下来:“你娘生了我的事情,她可敢提半分?以至于后来她发现自己第二个孩子刚出生就夭折的时候,也不敢将我这个骨肉带回去,毕竟,那时候我已经会说话了。她只好花大价钱,买了一个京城流民的儿子,狸猫换了太子,从此改变了一生的命运。”
赵锦清站起身来,气愤道:“你不必再胡说八道,这种事,你有什么证据!”
他的母后待他从未有过任何亏欠,更无其他子嗣,她待他极好,怎么可能是陵尘这番妄言!
陵尘却也笑了:“证据?证据,就在你身上的玉牌上!”
赵锦清退了一步,只听陵尘道:“善业寺每年都会给穷苦百姓贱价出一套护身玉,你该知道吧?”他顿了顿,“你出生的那一年,善业寺出的护身玉,是白玉,分别刻了清雅温淳四个字。这些事都是有典可查,有据可考的。你总不会以为,如日中天的莲妃娘娘会取这样一块玉送予自己的孩子吧,她想求一块玉,再怎样也不会买这种平民用的东西,不是吗?你知道,那一年买走这块玉的是什么人吗?”
赵锦清不想再听他多说,可是陵尘的话却没有停:“就算你不承认,也该想想孙玉宁,总不可能他也是皇室血脉吧!他跟你长得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能否认吗?”说到这里,陵尘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中带了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和绝望:“你不觉得很可笑,你娘从小养到大的儿子,和她没有丝毫血缘关系。而她的亲生儿子,在她的世界中,却和死了没有两样。赵锦清,你说一说,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恨,会不会很想杀掉这家人!”
赵锦清眼前渐渐模糊了,他擦掉眼泪,心中告诉自己不要相信陵尘的话,可是……
难道,他真的不是孝慈太后的儿子?这怎么可能呢,赵锦清关于皇宫,母子的认知,竟在瞬间松动了。
如果,陵尘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世间还有什么会是真的……
赵锦清心神不定,噗得吐出一口血来。
酒中的毒,开始起效果了吗。
第134章 第二十九章
他身子软绵绵地,却被陵尘扶住了,这么近的距离,他渐渐看清了陵尘的脸。他越看越觉得陵尘和母亲有几分相似,高耸的鼻梁,乃至于脸型轮廓,同样的的妖艳美丽……
赵锦清眼睛一酸。陵尘啪得一掌,打在赵锦清的脸上。赵锦清被打在地上,神情依旧是呆呆的……
“你不是她的儿子,为何她对你却远远好过我!为什么,你不是她的儿子,她却要你做皇上!她待你这样好,那么我呢,我爹呢,她可有半点想起,她还有个亲生儿子!”陵尘哈哈大笑起来,“我这么大,却没有听过她跟我说一句话,我对于母亲的记忆,一直都是义父讲给我的,我爹诗集里的,我一点一点调查出来,可笑,我的母亲离我这么遥远,你说,我们两个究竟是谁更可怜一点!”
“所以,你一直处心积虑杀我。”赵锦清回过神来,竟发觉陵尘的眼泪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陵尘道:“是。”
“你跟了王爷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寻找各种方法杀你了。你记得那一年吗,赵隼生辰,我埋伏了不少人,谁知道,王爷居然保你,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他居然真的有心思助你一臂之力。”
赵锦清一呆,那时候,他一直以为来刺杀的是他的兄长……可是,原来不是。
赵锦清道:“凤玉上的毒也是你放的……”
陵尘笑了:“我义父叫我习文,想让我继承我爹衣钵,可我却对文不甚感兴趣,南疆那些奇诡的东西也是我研究最多的。不过,跟着王爷久了,直来直去,不喜欢便杀掉,我后来意识到这样不行,只会暴露自己。那次征战,我们挖到一块玉,除了漂亮,什么用都没有。我就向王爷进言,把这块玉送进宫去。我在上面抹了毒香,每过一段时间,便叫那小太监补上一次。只要你吃了南疆的贡品,就会催发体内的□□。最可笑的是王爷,他送你这东西时,还想着放在你书房中,你看到了,便能时时想到他,如他所愿,真的做一只凤。世人误人,以为带了凤字便是折辱,可是你难道不知道,雄者为凤,在古时候,凤也绝不比龙低一头?凤怎么不是天子?”
他一口气说完,只听赵锦清喃喃道:“原来,我误会他了……”
其实,不知从何时起,赵锦清就开始相信,幕后人是容逍,只是心中不愿意承认罢了。玩笑,他早就不信容逍了,可是没想到,原来真的是他弄错了。
陵尘瞬间明白了赵锦清的意思,他蹲了下来,俯视着地上的年轻人,脸上带着森然的冷酷:“你后悔了吗?”
赵锦清叹了口气:“你还有什么话,一并说出来吧。”
陵尘道:“你还想着王爷吧,我把你的亲弟弟交给他,从今以后,王爷也有了一心爱护的人,你也应该满意了吧。”
赵锦清一呆:“孙玉宁……他真的是我的弟弟吗?”他说到这里,眼睛又是一阵泛酸。
“你都是要死的人了,我又何必骗你?”陵尘站起身来,背过赵锦清,走到前方:“我给你送的酒很好喝吧,三千家家酒,你不是从小喝着长大的吗?等药效起了,你就能和我那自私的娘见面了。”
赵锦清抿紧了唇。
“你难道不觉得,你活着便是一个祸害吗?”陵尘说:“我原以为,你会死在孝慈太后之前,谁知道,她被你气的病情加重,反而免了白发送黑发之苦。为了保护你这个累赘,藏锋死了,他若是活着,现在该是风华正茂吧。还有楚娘。”陵尘忽然笑出声来:“诶,你知不知道,半个月前,你在江宁的朋友便已经动身了。他们为什么会来,因为我给他们留了点蛛丝马迹,竟让他们发现,那个爱慕你的楚娘早已死了。”
“什么!”赵锦清失声道:“楚娘,楚娘她死了!”
他瞪大了眼睛,可是无论他睁的多大,都看不清陵尘的背影。
“是呀,死的很惨呢。可他们来的太慢,只能我先告诉你了。我听说,她死了的没两天,王爷就带你回来了。还把你带过去,见了一个假楚娘最后一面。”
赵锦清委顿在地上,她终究是死了吗,赵锦清啊赵锦清,就连那个对你那么好的楚娘也死去了!
可恶,容逍,你不是答应我保她吗!
陵尘冷冷地说:“慕兰不也是这样,如果不是你,她早就和赵渊在一起了!怎么会替你挡了一剑!你就是个灾星,自己不觉得,可旁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话音刚落,只觉脖子上一凉,陵尘回过身,僵硬地看到一张普普通通的脸。
陵尘迟疑道:“是你?”
这牢中居然一直有第三个人!
可是,那人并没有回答他,他的剑抵在陵尘的脖子上,声音却是向着赵锦清的:“杀吗?”
声音如同空山鸟语,在这黑暗的牢房中显得十分突兀。
赵锦清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冷月,他说的没错。”
冷月不理他,只是执着地说:“杀吗?”
陵尘道:“杀我?杀错人了吧,你哥哥星亦不也是因为赵锦清惹恼了王爷被废了武功?”
赵锦清愕然,突然明白了什么。
冷月道:“这不关他的事。”
他盯着陵尘,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陵尘管家,你也知道,我哥杀赵锦清,不过是怕赵锦清暗害于我。你很聪明,很会利用别人的弱点,利用他的心思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你刚刚还想利用我对星亦的感情,将矛头指向赵锦清,是吗?”
暗卫营多年的训练发挥了作用,冷月面无表情地说。
他的话同样也指点了赵锦清。赵锦清只觉原本所处的幽狱中点燃了一点光亮,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了冷月身后。
赵锦清咧出一个微笑:“冷月,拜托你了。”他苦笑道:“我不成了,杀不了他……”
“你敢,我是孝慈太后的亲儿子,她要是知道你杀了我,你还有脸见她吗!”陵尘几乎是咆哮出来,可是赵锦清的话截住了他的话:“我的命赔给你,够不够?”
陵尘恍然明白了什么,他扭过头,冲着冷月道:“不,不用,我有解药,可以解了酒中的毒……”
冷月目光一凝,可是身后却传来赵锦清坚决的声音:“我不要解药。”
陵尘的心沉了下去,冷月的剑贴在他的脖子上,那把剑一定用了很多次,只要贴上,其实死活就在冷月的一念之间。
他千算万算,却漏算了这个人突然出现。星亦身受重伤,冷月应当在照顾他才对,可是……
陵尘突然想到了容逍,他大声道:“你真的想死吗,赵锦清,你不是喜欢王爷?你偷偷躲在校场,看人家练箭,这些我都知道!你其实一直都不曾放下,又何必自欺欺人?你敢说,你真心对王爷没有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