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各为其主,此也非人子所为!
“郗使君之意,是想请阿母出面,入台城说服太后?”
“是。”刘牢之重重点头,解释道,“使君身陷困局,能解局之人唯有太后。”
郗氏已是山河日下,如果郗愔再被谋算失去官位和兵权,曾显赫一时的郗氏恐将沦为二流士族,再无同王谢高门比肩之日。
为保住权利地位,郗愔必要孤注一掷,想方设法请下圣旨和懿旨。天子是个什么情形,群臣有目共睹。能否请下太后懿旨,才是最终翻盘的关键。
刘牢之讲明事情原委,耐心等着桓容回答。
他没有摆出双方结盟之事,也用不着说于当面。桓容并不糊涂,不用细想就能明白,一旦京口和北府军落入桓温之手,他将面临些什么。
桓氏父子不睦,桓容先被逐出建康,赴任途中又遭截杀,足可说明问题。
如果郗超的计谋得逞,徐、兖二州易主,桓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说揉圆捏扁都是客气,十成会被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死得无声无息。用不着渣爹亲自下手,他那几个庶兄都会乐意代劳。
归根结底,这件事不只关系到郗愔手中的权利,更关系到自己的项上人头,容不得半点轻忽。
“请刘参军转告郗刺使,容定不负所托。”为了自己的小命,桓容都必须努力。
“多谢府君高义!”
刘牢之正身拜谢,带上桓容许诺的书信,当日便离开盐渎返回京口。
站在甲板上,刘牢之回望已经变成“大工地”的盐渎西城,尤其是建在县衙两旁的石屋,神情微现几分复杂。
身为领兵之人,自然懂得城防关键。
刘牢之几乎能一眼认出石屋的选址不简单。加上正在城周堆砌的石墙,可以想见,一旦工程竣工,盐渎城的防御力度恐不下于京口,甚至还会超出几分。
建造城墙采用的滑轮和推车同样让他惊讶。
不是亲眼所见绝对难以想象,比人腰都粗的木头,磨盘大的石块,仅凭几个木轮和几根粗绳就能轻松吊起。那些以人力推动的木车貌似粗陋,却相当实用。如果换成大车,改以牛马牵拉,运载力远胜军中所用。
如果不是时间来不及,刘牢之很想多留几日,仔细观察这些出现在盐渎的工具。可惜他肩负重任,必须尽快返回京口,再是心痒也没办法,只能在船头继续眼热。
刘牢之离开后,桓容动笔写成一封书信,交给忠仆,令他马上返回建康。
“记得,此信只能交给我母,万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诺!”
忠仆将书信藏好,随身只带必须的干粮,自盐渎出发,日夜兼程赶往建康。
比起人力,用苍鹰送信的速度更快。但桓容不敢冒险,万一猛禽兄中途发脾气,或是跑错路怎么办?
桓容走到廊下,看着丢下一只肥兔,又到自己肩头擦爪的苍鹰,无语良久。
或许,他真该养几只信鸽。
一个飞南北长途,一个飞短途快递,只要鸽笼放远点,避开猛禽兄经常出没的地方,应该不会真成小鲜肉的……吧?
当夜,桓容带着满腹心事入梦,辗转反侧半宿,几乎没睡足一个时辰。
鸡鸣三声,桓容挂着两个黑眼圈起床,吃完三碗粟粥,五个蒸饼,脑中灵光一闪,郁气立时消去大半。
郗参军给他提了醒,坑爹不在时间早晚,也不在距离长短,只在手段够不够干脆。
“请石舍人到后堂。”
郗超能坑爹,他也能!
郗刺使是否能够翻盘还要看事情发展。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万一徐、兖两州和北府军真要易主,趁着还能自主,必须坑渣爹一把!
事到如今,桓容已经不在乎名声。
命都要没有了,还要名声作甚!
石劭被请到后堂,看到桓容正在饮茶汤,暗暗松了口气,他当真是怕了陪府君用膳。
没等他高兴片刻,就听桓容道出所谓的“坑爹计划”,石劭当场喷出一口茶汤,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敬德以为如何?”
“府君,此事恐怕……”
“不可行?”
“可行。”石劭皱眉道,“然于府君名声有碍。”
“无妨。”桓容笑弯双眼,道,“郗刺使信中所言你都看到了。不怕告知敬德,家君素不喜容,如京口易主,容恐将死无葬身之地。”
“府君!”
桓容举起右臂,止住石劭的话。
“敬德,我已无退路。”
逃过一场追杀,桓容以为能有几年发展时间。哪里想到,喘口气的时间,渣爹又欺到面前。
“府君意已决?”
“然。”
“如此,劭必全力相助。”
“善!”
同石劭商议妥当,桓容取出姑孰送来的书信,将纸上的字一个一个切开,私印更是切得小心,确保不损分毫。
真要感谢那场刺杀,否则也不会有这封满是“父子之情”的书信。
他不如郗超有才,能模仿他人字迹,做到一模一样惟妙惟肖。为了保密,石劭之外,也不能将事情说于他人知晓。
但他有一样旁人都没有的底牌。
摩挲着额间的红痣,桓容发出一声冷笑。
翌日,西城军营营门大开,近百名青壮鱼贯而出,领取配发的皮甲长矛,由典魁和钱实带领,手持“征发令”,前往附近几县征发流民。
“朝廷授命大司马联合诸州刺史北伐,今征发流民青壮至盐渎以备军需。”
有县令提出异议,典魁当即圆睁虎目,拳头握得咔吧作响,威胁之意十足。
钱实冷笑一声,祭出桓大司马手书,抛出盖有大司马私印的调令,笔锋锐利,字字清晰。谁敢说不是桓大司马的字迹,大可以送去姑孰求证!
姑孰什么时候送来的信,重要吗?如果事事被人看在眼里,任由区区一个县令掌握住行踪,那还是桓大司马?
反对声被迅速压下,几名县令的发财计划就此流产,强行扣下的流民分批被带往盐渎。
消息传出,郗刺使哈哈大笑,畅快道:“桓元子,合该你有今日!”
“明公,仆不慎明白。”
郗愔坐到榻前,笑道:“桓元子欲取京口,如今诸州皆闻。朝廷尚未下令,他便耐不住插手进来,换做尔等会怎么想?”
室内顿时一静。
“事情传出,其擅权之名定将更胜。之前依附他之人也将考量,如我去官,其手握两府兵力,掌控建康东西门户,天下谁还能奈何于他?”
更妙的是,动手的是桓容!
倾向于辅助晋室的士族高门定会警醒,猜测桓温将嫡子送到盐渎,必是早对京口有所企图。太后也会明白,模棱两可绝不可为,欲保存晋室,必要先保住京口!
“只要南康公主入台城,懿旨定下!”
第五十四章 惊怒
忠仆自盐渎出发,先乘马车后改行船,日夜兼程,终于在寒食节当日抵达建康城。
彼时,城中家家户户禁绝烟火,每餐以黍粥和醴酪为食,并在门前插柳,行郊野祭祀。
城中食铺酒肆皆关门闭户,秦淮河上也不似往日热闹。
沿河北岸,可见三两牛车停在一处,有士族郎君临河而立,鼓瑟吹埙,悼念古时贤臣。悠长朴拙的古曲流入风中,令人不禁潸然泪下。
青溪里,庾氏府门紧闭,门前垂柳折断,隐现萧条之色。
同在一里,殷康的家宅却比往日热闹。
日前殷凯得大中正品评,选官著作郎,任职中书省,负责编修国史。圣旨既下,环绕在殷府上空的阴云散去大半,殷康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回去。
“阿子既任中书省,当朝乾夕愓,竭尽所能,不负一身所学。”
殷康孜孜教诲,殷凯正身听训。
“我之前担忧,从兄之事将累及阿子。如今再看,实是杞人忧天。”
屋内没有旁人,殷康说话便少了许多顾忌。
对身在狱中的殷涓,他是既可怜又痛恨。
可怜殷涓身为士族家主,如今身陷囹圄,即便能保住性命,也会被贬为庶人,三代之内难有再起的机会。
痛恨他梗顽不化,固执成见,没有识人之明,得罪桓大司马不说,连郗愔都看他不顺眼,最终落进一场乱局,成为两人角力的牺牲品。
“阿父,伯父之事,当真没有半点转圜余地?”
殷康摇摇头,长叹一声,道:“桓元子不会放手,郗方回亦然。”
“儿闻姑孰上表,言郗方回欲辞官交出兵权。儿不甚明白,郗方回为何会有此举。”殷凯迟疑道。
“郗方回向有辅助晋室之志,北伐大业当前,绝无退缩之理。”殷凯皱眉道。
“阿父是说内中另有蹊跷?”
“十有八九。”殷康沉吟片刻,道,“姑孰表书递上,中书省和宫中皆无动静,倒是丞相府当日有人离城,似是往京口送信。”
殷凯没有出声,顺着殷康的话深思,不由得神情微变。
“此事牵涉建康门户和北府军权,稍有不慎,朝中恐有大祸。届时休言北伐,晋地都将生乱。”
凡是朝中官员,只要不是糊涂头顶,都能猜出此事必有猫腻。慑于桓大司马威严,无人敢轻易宣之于口。
“且看郗方回如何应对。”
如应对得当,桓大司马计划落空,朝中势力勉强能平衡一段时日。
如若不能,恐怕陷入麻烦的不单是郗氏,建康内的士族高门,台城中的晋室天子,都会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任由桓温宰割。
殷康眉心紧锁,忧色难掩。殷凯攥紧十指,深深感到无力。
父子俩同为家族命运担忧,殊不知,一封盐渎来的书信即将打破僵局,拨动历史走向,硬是坑了桓大司马一回。
桓府内,南康公主看过书信,不由得柳眉倒竖,银牙紧咬。
“真让老奴如愿,我子岂有生路!”
怒到极致,南康公主挥动衣袖,将桌上杯盏尽数扫落在地。
茶水泼洒而出,瞬间洇出一片暗影。
李夫人走进内室,见南康公主怒形于色,扫一眼跪在地上的忠仆,表情中闪过一抹疑色。
“瓜儿送来的书信,阿妹看看吧。”
李夫人接过书信,大略看过信中内容,眼底不禁染上怒火。
“阿姊,此事断不能从了郎主之意。”
“自然。”南康公主语带沉怒,道,“我这便入台城,将事情原原本本说给太后。如果她还没有糊涂,就该立即下懿旨!”
话落,南康公主就要起身离开。
“阿姊且慢。”李夫人拉住南康公主的衣袖,道,“阿姊衣摆染上茶水,还是换一件为好。”
南康公主低头,果然见裙摆溅上两点茶渍,皱了皱眉,转过内室屏风,令婢仆开箱取来绢袄长裙。
李夫人起身走到门边,对贴身婢仆道:“你带人看住三郎君和余姚郡公主居处。这两三日内,凡是有送往姑孰的书信,务必要在中途截下,送到殿下面前。”
“诺!”婢仆应声,亲自前往布置人手。
南康公主转出屏风,李夫人跪坐到公主身后,亲自挑选金钗,插到公主乌黑的发间。
“阿姊放心,府内有我看着。尘埃落定之前,绝不让姑孰那边得到半点风声。”
南康公主抚过发髻,拍拍李夫人的手背,令阿麦取来一只精巧的木盒,装入两枚盐渎送来的凤钗。
“可惜了瓜儿的心意。”
“阿姊如不舍得,从府库内选两件就是。”
南康公主摇了摇头,盖上盒盖,道:“总要让太后知道,瓜儿不是靠我的庇护才有今日。”
单是请下懿旨远远不够。
她必须让褚太后明白,桓容的才名不是虚传。今日给他些许帮助,日后必能得到回报。
“我是晋室长公主,瓜儿是我独子。”
桓容有晋室血脉,和晋室面对同样的敌人,褚太后需要清楚,保住桓容就是为晋室争取一张底牌,赢得一个助力。
“我入台城之后,府内交于阿妹。”南康公主用力握住的李夫人的手,沉声道,“如果有谁胆敢刺探消息,或是往外送信,阿妹可自行处置!”
甭管是谁,敢在这件事上同她作对,有一个算一个,都逃不开南康公主的怒火。
“阿姊尽管放心。”
桓歆重伤在身,到底不是真残,难保不会有什么想法。司马道福恨不能永远避开姑孰,她身边却有几颗不老实的钉子。
之前马氏和慕容氏莫名撞在一起,阿麦就发现不对,怀疑是司马道福身边的婢仆所为。
南康公主没有马上动手,而是让人暗中观察,想弄清楚这几个人究竟是被庶子收买,还是桓大司马埋下的钉子。
如今来看,更像是桓济所为。
桓大司马没必要弄死妾室和庶子,事情成了,能得益的只有桓熙和桓济。而以桓熙的能力,想在司马道福身边安插人手,简直是天方夜谭。
事情安排妥当,南康公主登上牛车,离府前往台城。
牛车离开不久,有婢仆在附近探头探脑,被阿麦当场捉住,全部堵嘴绑起来,送进关押罪奴的暗房。
因为几人不是贴身婢仆,司马道福压根没留意情况不对。直到有婢仆回报,说是姑孰跟来的婢仆少了三人,司马道福方才愣了一下。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长公主离府不久。”
司马道福放下金钗,神情微变,厉声道:“你说什么?!”
婢仆小心咽了口口水,道:“盐渎今日来人,长公主见过之后便离府。奴让她们几个去打探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消息。可人却是一去不回……”
面对司马道福愈加严厉的神情,婢仆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低不可闻。
“好,当真是好,好得很呐!”
“殿下,奴……”
“闭嘴!你当我是傻子不成!”司马道福抓起金钗,猛地掷向婢仆。锋利的钗尾划过婢仆额角,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
“阿兰!”
“殿下。”一名略显粗壮的婢仆自门外行入。看到她,受伤的婢仆禁不住瑟瑟发抖。
“把她捆起来,送去阿母居处,直接交给阿麦。告诉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司马道福沉声道。
“殿下,殿下饶命啊!”婢仆跪倒在地,连声求饶,“殿下,奴一心为了殿下,殿下饶命啊!”
“为了我?”司马道福冷笑,又抓起一枚金钗,将要扔时,发现是最喜的金蝶钗,不舍的放下,换成一枚环佩砸了过去。
婢仆不敢躲,额前又添一片青肿。
“为了我好?我看你更像是觉得我太好,想要给我找麻烦!”
不想再听婢仆辩解,司马道福冷着脸转过头,阿兰扯出一方布帕,当场塞进婢仆嘴里,和另一名粗壮的婢仆合力,三两下将她拖出内室。
“不能让我高兴两天!”
坐在铜镜前,司马道福打量其他婢仆,心中暗自冷笑,是,她是任性跋扈,行事不入高门士族的眼,可她不是蠢货!
“这里是建康,不是姑孰,你们是我的奴婢,不是桓济的。”司马道福冷笑,直呼桓济之名,压根没有半点忌讳,“现如今他成了废人,有人还想指望?以前怎么样,我不管。今后怎么做,你们自己掂量。”
婢仆们噤若寒蝉,心中有鬼的更是脸色煞白,后悔不该听信二郎君之言,如今真是进退不能,早晚都是死路一条。
台城内,褚太后正为姑孰上表的事烦心,听宦者禀报南康公主请见,不由得捏了捏额角。
“请进来。”
“诺!”
南康公主走进内殿,话不多说,请褚太后屏退左右,取出桓容送来的书信。
“这是瓜儿的主意?”看过信后,褚太后面带惊讶。试着回忆对桓容的印象,可惜都是他十岁前的样子。
“主意是瓜儿想的,但论起源头,还是那老奴。”南康公主道。
“不是那老奴想夺京口和北府军,郗方回不会被逼到这个地步。不怕告诉太后,如果让那老奴得逞,郗方回被撵出京口,晋室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你容我想想。”褚太后知道事情严重,可仍拿不定主意。
下了这道懿旨,摆明站在郗愔一边,十成会得罪桓温。如果桓温一气之下放弃北伐,直接起兵攻向建康,岂不是弄巧成拙?
“太后莫不是还想着术士的卦象?”
“南康!”
“太后,扈谦的确是个能人,但他?2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展椴皇巧裣桑 蹦峡倒鞯溃八芩阕祭喷鹜醺淖铀茫幢啬芩阕纪醭试耍 ?br /> 褚太后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