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严之武,听他把今日的事情一说,严之文的脸上就没了血色。
“你确定和之湄起冲突的是皇帝陛下?”严之文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追问道。
“不确定。”严之武苦笑道,“但就算不是皇帝陛下,只是高都督,难道我们就惹得起吗?”
“如果只是惹到高都督,此事还有一丝回旋的余地,毕竟他要顾及大皇子的声誉,再怎么恼怒也不会把事情做绝。”严之文叹了口气,“但若是皇帝陛下……”
“会怎样?”严之武紧张地追问道。
“放心吧,只要你我尽快上书请罪,倒也不会闹到抄家灭门的地步。”严之文嘲弄地笑了笑,“但接下来的几年里,我肯定是不必再奢望升迁了,你的爵位和调任恐怕也会出些波折——如今这位皇帝,虽不是那种报复起来就没完没了、非要置人于死地的,但其心眼之小,记仇之久,却是前朝那位比都不能比的,不让他出气出爽快了,咱们谁都别想爽快。”
在揣摩圣意这一点上,严家可以称得上是家学渊源。
严之文在戚云恒手下当差也当了那么多年,对这位曾经仰视他、如今却要被他仰视的皇帝也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
这位皇帝最大的特点就是大权独揽,容不得手下人觊觎,其次就是守规矩,只是这规矩乃是他所定下的规矩,并不是人世间公认的那种。
如今的六位尚书并不都是才华横溢、能力卓绝之人,但每一个都以各种方式简在帝心,谨守皇帝陛下为他们划下的那道底线。只要他们不越过这道底线,他们下面的那群野心勃勃之辈就别想将其取而代之。
比如严之文的顶头上司米粟就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尚书,出身卑微不说,学识和能力也俱是有限,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从不在皇帝的眼皮底下玩弄权柄,利用职务之便给自己亲近之人大开方便之门,但凡有举棋不定的事情,直接就去乾坤殿里请教皇帝,一点尚书应有的脸面都不顾忌。
严之文自问做不到这一步,也绝了在戚云恒当政期间能够独揽一部的念想,只想在朝堂上扎下根来,梳理好人脉,给儿孙们铺路,若能有机会出去主政一方,那便是最好不过。
严之文原本已经在谋划外调之事,之所以把父亲严永昌请至京城,就是希望他为自己出谋划策,顺便在事成之后留守京城,给京城里的严家人做主心骨。
但今日之事一出,外调之事肯定泡汤,至少平调已是绝无可能,谪贬倒是很有希望。
“若是不曾给之湄寄信让她也来京城就好了。”严之武叹了口气,“至少不应该把信寄得那样早。”
西南平定之后,严之武因述职的关系得以返京,正好严之文也准备请父亲严永昌来京城坐镇,而妹妹严之湄改嫁的那位表兄也要来京城参加今年的进士大考,父子三人一商量,干脆就给严之湄也去了封信,让她随其夫君一起入京,使他们严家能够一家团圆。
没曾想,严之湄对归京一事竟是如此地迫不及待,丢下还在州府等待与同期考生一起入京的夫君,自己率人来了京城,结果竟比父亲严永昌到的还早,而且还没进京城的大门就因为放纵下人而惹出一桩天大的祸事。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严之文摇了摇头,“别胡思乱想了,赶紧去写一封请罪的折子,明日你我一起递上去,向陛下请罪……”
话未说完,严之文忽地脸色一变,“等等。”
“怎么了?”严之武被他吓了一跳。
“你有没有注意到高名那些人是从哪个方向入京的?”严之文抓住弟弟,急切地追问道。
“哪个方向?”严之武想了想,“之湄是从东边的长安门进的城,高名那些人……似乎是从东南边过来的。”
严之文深吸了口气,转而问道:“之武,九千岁……我是说,欧阳,欧三……他是见过之湄的吧?”
严之武一愣,“应该是吧?至少之湄是在后宫里见过他的,因为她没少和我提起欧三的那张脸……”
“若是欧三当时也在,你说,他会不会认出之湄?”严之文打断了严之武的回想。
“他……他怎么可能也在?!”严之武顿时也变了脸色。
“京城东南是皇庄所在,如果陛下是从那个方向过来,那欧三很可能也在车上——皇庄就是由他掌管的。”严之文越说脸色越白,“最糟糕的,就是他在,而陛下不在。”
惹恼了皇帝,只要乖乖认错,至少还能保住性命。
但惹恼了欧三……天晓得他会做出怎样的报复!
严家和欧阳早有旧怨,严之文的次子就曾经因为惹恼了欧阳那伙人,愣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家捉了去,剥光衣服,在朝阳门的旗杆上挂了一天一宿,后来家中人发现少爷失踪,这才将寻了过去,将人解救下来。
虽然人是救下来了,身体也无大碍,可那一天一宿受到的羞辱却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打那以后,严之文的次子再没出过家门,整日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以泪洗面。
严之文不是没想过为次子报仇雪恨,只是苦无证据,又得了父亲严永昌的警告,不许他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对付欧阳,只能压住怒火,忍了下来。
到如今,他却是再想发火都已经没有那种胆量了。
“欧三……还是当年那个欧三?”严之武对欧阳的行事做派也很清楚,听到严之文提起这种可能,对妹妹的担忧立刻又加大了几分。
“没当年那么招摇了,但心狠手辣的程度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严之文漠然道,“更主要的,如今的他,可真是能吹枕头风的。”
严之文的妹妹乃是前朝皇帝最宠爱的贵妃,自然很清楚欧阳和兴和帝之间的传闻纯属子虚乌有,不过就是一些人的恶意猜测。
但改朝换代之后,新朝皇帝却是把前朝皇帝不曾做过的事情给坐实了。
皇帝陛下和皇夫之间的那点猫腻,满朝文武其实都已经有了察觉,只是皇帝陛下明显不想承认,他们也就睁着眼睛装没看见。
“不,不对。”严之武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很快摇头道,“若是只有欧三在,禁卫不可能当众杀人,只有陛下也55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但愿如此。”严之文已经不敢抱有太多希望,“不管怎样,你我都得抓紧时间请罪,绝对不能耽搁。”
“之湄的身份……”
“暂且不要提,只说是亲戚,若是陛下责问,咱们再为之湄请罪。”
“明白了。”
第155章 155、桃红柳绿
欧阳没在自己府里耽搁太久。
给手下人分派好活计, 让他们用各自的手段去调查赵河那些人的下落,欧阳又和被纸鹤召唤来的沈真人谈了一下,让他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将皇宫里的结界法阵重新检修一次, 并将所有的结界法阵全都维持在启动状态, 所需灵石由欧阳这边提供。
这三年, 沈真人虽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欧阳及其手下人打击,对欧阳和胡家四兄弟全都绝了心思, 却也没少从欧阳的手里获取好处,更如愿以偿地将他们千机流的手艺传了出去, 悄无声息地给已逝的师尊收了数百名徒子徒孙。
听到欧阳“吩咐”, 沈真人立刻拍着胸脯将事情应下,并向欧阳保证,只要拿到证据,证明赵河真是在禅宗的帮助下借尸还魂, 他就可以将此事上报给自家宗门,让道宗去和禅宗交涉,即便不能让赵河尘归尘,土归土, 也可以迫使禅宗不再介入此事,不再干扰普通人之间的纷争, 使赵河无法再从禅宗那里获得帮助。
——有找证据的时间, 他都可以把赵河弄死好几遍了!
欧阳心下腹诽,却也没有回绝沈真人的好意。
安排好自己这边的事情,欧阳便动身返回了夏宫, 刚收好床榻上的机关傀儡,给自己换了身舒适的常服,柳绿就将一份奏折模样的小本本送到他的面前。
“主子,承恩侯府递了请罪折子进来,想要入宫觐见。”
戚云恒对皇宫的管制一直不曾松懈,无论皇后还是皇夫,想要召见宫外之人都要先经过他的批准,而宫外之人若想入宫觐见,也必须先上一份请求觐见的奏折,得到皇帝批准后,才会将奏折转交到后妃或者皇夫的手里,由他们自行决定见与不见。
自打欧阳给戚云恒强行安排了秘书,奏折的批阅速度就大大加快,这种请求觐见的奏折也再不像以往那样总要拖个几天甚至十几天才能得到批阅,基本在送上奏折的当天就会转发到对应的人员手中,或者,被皇帝陛下驳回。
欧阳接过奏折,怔了一下就明白过来。
算算时间,若是沈茂履行诺言,去承恩侯府提亲,这会儿也早该见过欧菁父母,把事情说清了。但赵氏也好,欧阡也罢,恐怕都不敢擅自做主应下,更主要的,欧阳不开口,欧菁就无法还俗,承恩侯府便抓紧时间,递了份奏折入宫,想要和欧阳当面商议此事。
打开奏折一看,欧阳就发现自己并未猜错。
奏折是承恩侯夫人赵氏所上,虽然前面主要在说欧菁说谎欺骗欧阳实在是大逆不道,该骂,该罚,但在最后还是隐晦地提及了扬威伯沈茂至承恩侯府拜访一事。
“帮我写个回折,顺便安排一下,让他们明日午后过来。”欧阳向柳绿吩咐道。
“喏!”柳绿躬身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退下。
“有事?”欧阳挑眉问道。
“主子恕罪。”柳绿告了声罪,但还是开口道,“桃红她……可是做错了事,惹恼了主子?”
“她做的事确实不对,但也不至于让我着恼,只是……”
欧阳犹豫了一下,终是决定快刀斩乱麻,把事情和柳绿说清楚。
得知肖二真正想娶的人竟然是她,柳绿目瞪口呆,“这……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欧阳倒是觉得肖二相中柳绿才算正常,“桃红的相貌并不比你出色多少,小时候又很是吃了一番苦头,即便到了我的府里,也是从最辛苦的粗使婢女做起,哪像你,打小就没干过重活,一双手伸出来就跟富人家的小姐一样,又能写会算,满肚子墨水。而桃红又会什么呢?伺候人罢了,可肖二如今又不是用不起奴婢的人,哪需要妻子忙前忙后地伺候?若是纳妾,温柔体贴的小娘子或许会更加可心,但说到娶妻,首先要考虑的却是惠及子孙。”
说到这里,欧阳话音一转,“更重要的一点,你的父母全都建在,而且都在我府里被我重用。肖二完全是靠着我的提携才有了今日的飞黄腾达,但他那个位置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可言,能比他做得更好的也大有人在,不存在非他不可的问题。就算皇庄将来换人去管,他都无法换条大腿去抱——人家不稀罕也不需要向他伸腿。所以,为了保住现有的一切,肖二只能想方设法地加强与我之间的关联,把我的大腿抱紧,而你恰好是一个近在眼前的切入点——所以,即便他想娶你,你也没要觉得感动。”
“主子放心,鼻子对他没有那种心思的。”柳绿赶忙摇头撇清。
“没有最好。”欧阳道,“我当初只是建议他晚两年择妻,可没说要送他一个媳妇。”
“那桃红的婚事……”
“自然是作罢。”欧阳果断说道,“我原本就不想和皇庄那边的人事牵扯太深,事到如今,就算他肯娶,我还不肯嫁呢!”
欧阳从来都没打算把皇庄攥在手里不放,只要一切步入正轨,可以按部就班地发展下去,他就要把这一摊子交还给戚云恒,让他另外派人接手。
但欧阳如此一说,柳绿却是面色古怪地轻咳一声,“主子,您这话……有歧义。”
“呃……你不往歧义的方向去想,那歧义就不会存在。”欧阳翻了个白眼,掩去自己的尴尬,“你也不必为桃红说情。除了伤心,她不会怎么样的——就算她因为伤心而想去寻死,那也是她的权力,别人干涉不到。”
柳绿叹了口气,虽然心有唏嘘,却也没再多言。
欧阳让庄管家带走了桃红而不是她,仅此一点,就足以说明欧阳对她的维护远超桃红。若是她不体谅欧阳的苦心,非要为桃红讨什么公道,那也未免太过得寸进尺,不知好歹,不懂规矩。
“对了。”欧阳忽地击掌,“庄管家会送新的桃红柳绿入宫。你先留在宫里,带她们一段时间,等她们靠得住了,再回府里与你父母团聚。不过,这样一来,你就不好再叫柳绿了,不如效仿陛下身边的女官,也让人称你为姑姑……唔,就庄姑姑好了。”
柳绿的父亲姓庄,论起来,与庄管家还是一个祖宗的亲戚,只是并非庄管家的直系后代。
庄管家当年并不是寿终正寝。晚年的时候,庄管家对“欧檐”的去向愈发耿耿于怀,听人说横死之人更容易化为鬼魅,于是就生出了寻死之心,想要在生命的尽头放手一搏。但在自寻短见之前,庄管家先想法子将自己的一大家子从庆阳伯府里“移”了出来,将他们的奴籍改换为自由人的平民籍,安排好后路,然而便捆上石头,跳进了欧阳失踪那晚去过的花园池塘,结果还真的就让他心想事成,在另一个世界里寻到了同样已经做鬼的主人。
也正因为有着这么一桩过往,欧阳死而复生之后,不仅给能够找到的庄管家后人谋了富贵,对留在庆阳伯府里的庄姓奴婢也颇多照顾。举家离京的时候,想离开做自由民的庄家人都被放了身契,不想离开的也都被欧阳带在了身边,没让他们在庆阳伯的手下吃苦。
“主子放心,婢子定会认真教导她们,为主子分忧。”柳绿躬身应下。
当晚,戚云恒过来夏宫的时候,欧阳便和他提起了让欧菁还俗的事。
“三年,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戚云恒一口应下。
国孝一结束,承恩侯府的几位大龄小姐就一个接一个地嫁了出去,只是所嫁之人全都有着这样那样的不足,门第也远不如如今的承恩侯府。
这让戚云恒不禁觉得,表面上,世家、勋贵乃至所谓清流全都看不上承恩侯府,更不看好他们的未来发展,实际上,他们瞧不起的乃是自家皇夫,觉得自家皇夫无法在自己身边获得善终。
对此,戚云恒自然很是恼火。
只是欧阳一向不愿意让他插手欧家的事情,对欧家小辈们的婚事也浑不在意,理都不理,戚云恒也只能看在眼里,恼在心里。
如今,听闻欧菁或许要嫁给扬威伯沈茂,作为欧菁的娘家人,戚云恒其实并不看好这桩婚事。只要想想自己那四个儿女在这三年里给皇后找了多少没由来的麻烦,就可以知道欧菁嫁到沈家之后得遭遇多少磨难——他那四个孩子还都是庶出的庶子庶女,沈茂的一儿一女可是正正经经的嫡子嫡女,打不得,骂不得,远不得,近不得——总之,做好不得好,做坏有烦恼。
但作为皇帝,戚云恒对沈茂的才华能力却是十分看好,有心将其培养起来,使其成为武将之中的领衔人物。沈茂能与欧阳的侄女联姻,更是让戚云恒觉得他很有眼光——如果他不是被欧菁的美色所迷的话,对他愈发地满意。
“唉——”欧阳却是叹了口气,“到最后,还是要嫁人。”
“这叫什么话!”戚云恒被欧阳这一声长叹弄得哭笑不得,“难道你还真想让菁儿当一辈子老姑娘?”
——老姑娘是没必要当的,但嫁人也一样不存在必要。
欧阳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却也清楚,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欧阳很清楚,他对欧菁的好其实只是移情,希望她能做到姐姐欧槿当年不曾做到的事情,得到欧槿当年未能得到的幸福。
按照欧阳的设想,无论欧槿还是欧菁,其实都没必要嫁人,即便受不了闺中空虚,也可以蓄养自己喜欢的面首,想养几个养几个,想和谁缠绵就和谁缠绵,根本没必要围着一个男人打转,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和荣辱祸福全都系在那人身上。
然而,遗憾的是,她们不是他。
她们想要的并不是他所希望的,而他也无法强迫她们按照自己的希望行事。
——算了,也确实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
欧阳叹了口气,习惯性地靠在戚云恒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