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红凌,我是真的有事——”
“哎呀这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 我不是说了吗, 你做你的事,我就是随便跟着你到处逛逛而已。好好一个男人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婆婆妈妈的?!”
“婆婆妈妈”的顾楚默了。
红凌满意了,口中继续滔滔不绝地说道:“唉, 咱们继续, 我说到哪儿了?哦对!那个赵大娘跟我说他家孩子老是身体不舒服, 我去看了看,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少女兀自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是因为那孩子不想去学堂装病啊哈哈!”
顾楚一脸无奈地忍受着少女的聒噪,耳边却轻易地捕捉到了不远处一桌人的谈话。
“你说前阵子天一教教主出现在虞城,这消息真的假的?”
“扯淡!能知道天一教教主身份的人还能活着传出这个消息?”
“你这就没见识了吧?你可知道传出这消息的人是谁?”
“是谁?”
“越吟剑,容非花!”
“又是容非花?!那这次呢?这次他杀了那教主没有?”
“前几年老是传出他碰到天一教教主的消息,都好多年了怎么还没杀掉他?”
“天一教教主武功深不可测,你说呢?就算是容非花对上他也不能全身而退,不然天一教也不可能嚣张这么多年。”
“看来容非花是真的跟天一教对上了,自从三年前靳家被天一教灭门,他杀了不少天一教教众,好像有两位堂主也折在他手里。”
……
顾楚耳中听着众人的谈论,脑中想起了三年前任务结束回到天一教的情况。
那次任务,玉衡部派出的四十多名教众只回去二十名,其他人都死于容非花剑下。凌肃和他都各有伤口,但总体来说任务好歹算是完成了。
凌肃在那晚威胁他之后,便也没再对他做什么,始终对他冷冷淡淡。而邱让从那罗口中得知了自己被凌肃折磨的事情,似乎是良心发现,一次性给了自己不少的解药。
但他回到教里没多久,又被教主秦轩指定前去别的分坛处理事务。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秦轩忽然这么热衷于让他这个毫无武功的药人去做任务,虽然大部分都是些不重要的任务,但这也正合他意,因此这三年来他一直辗转于各地分坛,顺便查探一些消息,最近便待在桐城。
而这次从桐城药堂出来,坐在此处茶寮,便是因为自己查探的事情有了些许进展。
红凌还在不停说些什么,顾楚忽然抬手打断了她,朝茶寮某个方向努了努嘴,凑近了少女耳边低低说道:“那人跟了我们一路。”
闻言,红凌忽然兴奋了起来:“难不成是看咱们年纪不大想要劫财劫色的?!放着姑奶奶我来!”说着她顺手抽出腰间的长鞭,打算往角落处穿着黑色斗篷、戴着帷帽的那人走去,却被顾楚拦下了。
“红凌……”顾楚无力地叹了一声,“既然人家偷偷摸摸跟着我们,必然是不想让我们发现。若你打草惊蛇了……”
“啧!怎么这么麻烦!既然是跟踪的宵小,打了就是!谅他也不敢再跟在我们后面!”
“我倒是有一计,只不过我没有武功,还得靠红凌你了。”
闻言,少女双眼一亮,三两下将鞭子重新收回腰间,殷切地看着顾楚:“你说!”
两人在桌上扔了几个铜板,直接牵过了自己的马,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行至一处树林,两人勒马停下,对视一眼,红凌轻喝一声,抽出腰间长鞭,左掌轻拍马鞍,一个借力往身后突袭而去,口中大声喝道:“做什么偷偷摸摸跟踪人!”
一个黑色身影从树枝间显现出来,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少女的攻击。
红凌登时大怒,用尽了力气再次将手中长鞭挥出,这次直奔那人的面门。
“姑娘,我无意与你对上。”那人似是有些无奈,再一次避开红凌的攻击,用沉稳的声音提声说道。
“那也由不得你!你跟踪的就是本姑娘,谁知道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废话少说,手底下见真章!”说着,红凌再次施展开身形,内力灌注鞭身,狠狠朝男人甩去。
男人不欲出手对付那少女,因此一直保持后退的姿势,而少女下手却毫不留情,招招往男人的致命处袭去,男人虽完全可以避开,却也颇有些捉襟见肘的窘迫。
两人打斗间,顾楚早已面色一冷,掉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那正道大侠可不会斩杀无辜之人,至于红凌,他可不想再和她有什么瓜葛。
一个时辰后,顾楚在一处山脚停了下来,弃马上山,敲开了一座名为清静庵的大门。一个上了年纪的比丘尼开了门,见到顾楚的瞬间,略有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接着双手合十,将顾楚迎了进去。
那比丘尼一言不发,将顾楚领到了东面一座禅室,将他请入门后便离开了。
顾楚推门进去,只见对面墙上挂着一个“禅”字,一位神色和蔼的师太静坐在蒲团上,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朝顾楚望了过来。
“这位便是顾施主吧……”那师太愣了一下,口中喃喃道,“难怪……”
顾楚被满屋的檀香所环绕,心情也平静了不少,见到师太的反应,心下早已有所猜测,却还是故作疑惑地问道:“师太为何说这话?”
那师太叹了口气,起身来到顾楚面前,仔仔细细地查看着他的眉眼,这才让他落座,从一旁拿出一本书页泛黄的册子递给他,轻声说道:“这便是詹施主当年的手札。”
顾楚拿过册子,手中顿时传来坚硬的触感,将书页翻开,只见一块碎了一半的玉佩夹在书页中间。那玉佩呈暗红色,应当是沾了血,从留下的半边看去,似乎是一只蝴蝶的样子。
“当年詹施主初来清静庵,郁结于心,深陷迷障,这本手札便是当时所作。三月后,另一位女施主前来,将她带离,此后再无消息。直至一年后,詹施主再次来此,将这块玉佩交予贫尼,贫尼见她神色凄苦,眉眼戚戚,劝了她几句,她只道此生已再无生趣,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尚在襁褓的幼子……”
“顾施主,你与詹施主,样貌足有八分相像。”
告别了师太,顾楚在一处禅院停了下来,坐在石凳上慢慢翻阅着詹静的手札。
册子中写了许多诗句,多是伤春悲秋之词,前几首字迹潦草,字句凄苦,笔画总是戛然而止,页面上还残留着几团墨水洇开的痕迹,可见当时下笔之人心绪不稳,几欲成狂。后面的诗句虽依旧带着痴怨纠缠,笔迹却方正了不少,应当是心情平静了许多。
顾楚将这手札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始终没找到任何人名,只看得出她深陷情关,对那人既爱又恨,整本册子与其说是手札,不如说是向那人陈情的书信。只是任何涉及到那人名字的地方,都用“郎”一词代替,一时之间顾楚也找不到任何线索。
忽然,顾楚的身子顿了顿,眉眼蓦地沉下,双目如炬射向禅院的大门处。
院外传来一阵闷哼声,以及……利刃插|入肉|体的声音,空气中隐隐泛着一股血腥味。
顾楚只来得及在身周洒下一片粉末,院门外已经出现了好几个身材健硕、肌肉虬结的大汉。
“小子,你的头颅我要了,乖乖自尽吧,如若不然,我会让你见识你锁千江锁爷爷的厉害!”一个大汉越过众人前来,上下扫视了顾楚一圈,狰狞着一张黑脸大笑着说道。
顾楚眉眼骤冷,点了点头:“锁千江是吗?我记住了!”说着猛地一挥袖。霎时,那健硕大汉身子颤了颤,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做出这一动作的瞬间,不仅锁千江惊了,身后众多大汉也睁大了眼。
“呵,我今日算是见识你的厉害了。”顾楚冷笑,越过锁千江朝那些人说道,“还有人要上吗?”
“妖人!你以为用点毒便能逃过一死吗?!”一声厉喝响起,那几个大汉身后,一人身形展开,直直朝顾楚飞扑而来。而见到他动作的几人也咬了咬牙,从四面八方向他攻来。
顾楚额间冒出簌簌冷汗,指尖蓄力。若是一个人上来他还能够应付,但现在所有人都一起向自己攻过来,药物虽能暂时缓下他们的动作,但自己绝对逃不过那些泛着冷光的兵器!
顾楚双眼一沉,断然挥袖,将手中的药物直接扔向那些人。同时,几道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围攻过来的几人顿时委顿于地,手中兵器也脱手而出,擦着顾楚的身周落在地上。
顾楚抬头望去,一眼便见到院门处寒着一张俊脸的凌肃。
刚对上顾楚的视线,凌肃便移了开去,看向地上挣扎的那几人,眉间煞气一闪而过,几个动作间便干脆利落地抹了所有人的脖子。
顾楚惊讶于那人出现在这里,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他猛地近身,手腕一紧,凌肃抬起他的手,沉着脸一字一句问道:“这块玉佩哪儿来的?!”
同一时间,另一处山脚。
黑衣男人遥遥望着前方面色沉静的男人,他的脚边还躺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呼吸平稳,却是被点了穴昏去了。
“看来我料想的不错,这几年你行踪不定,难以捉摸。常人都道你诡谲莫测,谁能想到,你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跟在他身后,为他料理所有威胁!”
男人面色平静,毫无特色的脸上丝毫没有被拆穿的窘迫,只是周身气势大开,摆出一夫当关的架势,让黑衣男人面色也凝重了不少。
半晌,黑衣男人慢慢抽出佩剑,遥指于地,脸上肌肉微动,露出一个冷笑:“只是近些日子你的气息已是越来越乱,你这样,还能阻我多久?”
说着男人欺身上前,手中冷剑直直朝男人身上袭去。
第47章 武侠·魔教十二
顾楚的手腕被凌肃紧紧扣住, 阵阵痛意传来, 几乎让他拿不住手中的玉佩。
“这块玉佩到底哪儿来的?!”凌肃又冷声问了一遍。
顾楚心下恼火,想到自己几乎每次都被这人威胁,而这次更是莫名其妙对着自己发火, 瞬间冷了脸, 看着近在眼前的俊朗脸庞,抬起手,慢慢掰开凌肃的小指, 迫使他不得不松手。
“这是我的私事!你又为何在此?”
这地方是自己查找詹静资料找到的,凌肃忽然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太过可疑,让他不得不防。这人总是一副万事在握的模样,仿佛什么都知道,他拿不准这人是否已经知道某些事, 但既然是自己的私事, 他也没有告知对方的必要。
而被顾楚挣开的凌肃则彻底陷入了沉思。
近日他在不远处的望江城处理分坛和当地漕运帮之间的冲突, 在一日晚上莫名收到一封信, 看到那字体的一瞬间,他的心下再次掀起了惊涛骇浪, 惊疑之下, 他还是循着那信上所说的日期和地点前来此处,没想到碰到的却是顾楚,更没想到的是, 他竟然看到了那块玉佩!
这块玉佩, 分明与上一世他在左护法陆怀忧腰间见到的那块一模一样!
教主并不是个好老师, 自他被收为弟子后,秦轩只在一开始将化天诀口诀扔给他让他自己修炼,之后便再没管过分毫,一如当初顾楚被交给自己一样。他的武学基础,全是在陆怀忧的指导下打下的,因而这位左护法对他来说,是比作为师父的秦轩更加亲密的存在。
他曾多次见到陆怀忧神情苦涩地抚摸这块玉佩,带着小心翼翼和珍而重之的心情。但他也没有忽略左护法眼中一闪而过的悔恨与阴狠。
但这一世,左护法的身边却从来没有这块玉佩!
想起由那男人给的纸条和那上面的内容,凌肃的眼眸蓦地深了深,眼角余光却瞥见顾楚手中那本手札封面上端正清秀的“詹静”二字,脑中猛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两人一时无言,彼此的秘密实在是太多,而两人的目前的关系也怪异不已。若说凌肃恨他,这人却多次将他救下,但若说不恨他,连他自己都不信,尽管他从一开始就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如何得罪了他。
凌肃按下了心头的疑虑,打算回到教内再查探一番,现下既然碰到了顾楚,望江城正好有事需要他,便直接让顾楚随他下山前往望江城。
去望江城前,两人回了一趟桐城。
“顾少爷,这就要走了啊?”一个年轻药童见顾楚背着包袱从卧室出来,往药柜那边走去,惊呆了眼。
顾楚回头朝那药童点点头:“临时有事,必须尽快离开。”
“那你还回来吗?这药堂有你坐镇生意可好了不少,你要是一走,隔壁翠兰肯定得跟我闹!”还有卖包子的刘大娘、卖豆腐的付大娘、还有香翠阁三天两头找各种由头往这儿跑的姑娘们!
顾楚伸手打开一个药柜,冷淡地回道:“归期不定。”说着从中捡起几株草药放到木盒中,接着视线一转,落到了另一个药柜上,罕见地犹豫了一下。
那药童见到顾楚的模样,心下登时亮堂起来,忙上前几步推开顾楚,口中碎碎念不停道:“公子你还是去一旁等着吧,对千机过敏就不要靠近这儿了,别跟上次一样一闻见千机的味道就全身僵硬晕了过去。真不知道你这是怎么回事,这药放进药膳里可是补药!补药!你怎么会对这个过敏?呐——你要的可是这个?弓果藤?”
顾楚伸手接过弓果藤放在木盒中,这才转过身,正见凌肃闭目斜倚在门边,对周围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模样。
将东西收好,两人再次上路,傍晚时分便进了望江城,宿在一间客栈中。
当晚,凌肃用特殊手段联系上了天枢部,以少主的密令让天枢部将左护法的资料送来,这也意味着,除了教主,没人会知道他向天枢部查过陆怀忧。
而另一边的客房中,顾楚却无奈地对着屋顶翻白眼。究其原因,却是他身上趴了个人,还是个男人。
“你起来,床单被你弄湿了。”顾楚被姬帇点了穴道,全身没法动弹,只能僵硬着身子仰躺在床上用语言催促,而姬帇整个人趴在顾楚旁边,手脚大开将半边身子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男人全身是血的模样他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床单和被子都被他身上的血染红了,透着丝丝血腥味,让他有些难以忍受。
三年以来,他被教内派往不同的分坛,路上遭受过不少的袭击,有些他完全能够自己躲开,有些却不是他能应付的,好几次差点命丧杀手刀下,而每次这个男人都会恰好出现,将他救下来。
虽然一开始对姬帇仍旧保持着警惕的态度,毕竟男人每次出现得都太过巧合了。但次数多了,他也就淡定了,这人若是想害自己,完全用不着一次次地救自己,且每次搞得自己全身是伤。但这人也不是每次都出现,顾楚发现,每隔一个月,这人总要消失一段时间。
从三年前男人第一次直接闯进自己的房间,满身是伤地趴在自己床上开始,顾楚已经习惯了睡到一半忽然发现身上一重的情况。
虽然这种习惯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今天又有人追杀我?”鼻尖的血腥味越来越重,顾楚看不到那人的表情,略微有些急切,“你快给我解开穴道,这样我才能给你处理伤口。”
肩上被一点,终于能动了。顾楚屈腿,左手顺势一推,将男人从自己身上推了下来,刚准备先下床,却被姬帇的脸色吓了一跳。此刻的他脸色苍白,牙关紧咬,满脸痛苦的模样,全身上下多处伤口都在渗着血,看上去实在是惊悚。
感受到顾楚的动作,姬帇撩了撩眼皮,意识不清,却忽然绽出一个单纯的笑容来:“阿楚……”
听到这声呼唤的顾楚眼皮顿时颤了颤。
怔愣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顾楚忙从包袱中掏出止血药和绷带,先给他灌了几颗止血丸,接着端过水盆,将男人身上衣服小心扒了,用冷水在他伤口处仔细擦拭着。好在他上楼时让小二多拿了些水,足够他将男人全身都擦干净了。
一切都做完的时候已经是午夜,顾楚端了凳子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男人已经舒缓开的眉眼。这次男人的伤口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严重,也是他第一次失去意识,在自己处理伤口的时候都没能醒过来。
这些追杀他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一直追杀他?这两个问题三年下来依旧无解。他原以为会是凌肃,但凌肃自他成为秦轩弟子之后,虽然仍旧不掩他的恨意,却多次将他从杀手刀下救出来——这次也是。若不是他出现在清静庵,只怕他当场便会身首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