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身走了另外一条楼梯,几经曲折,绕入了一个视野更为开阔的庭院。
庭院里树下的美人依旧仿佛几年之前刚来时的容貌,分毫没有衰老,静坐在那里美得就像冬日里一望无际的雪,漫天空都作了她的陪衬。
看到她过来,美人只是对着她淡淡一笑,抚摸了下手中雪鹰的头,一伸手就放飞了出去。
纵是看了这么几年,窈娘看到这场景还是会忍不住恍惚,怎么就会有人这么好看呢?难怪那么多人愿意为她一笑痴狂,为求她斟一杯酒而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云城第一美人的名头算什么呢?如果光论长相的话,怕是全虞国的人也敌不过她倾城一笑。而能在气质上压她一头的......怕是只有公子了吧。
婴雪把鹰放飞后,眉眼淡淡地笑了笑,声音宛如昆山雪碎:“消息我已经放出去了,公子很快就会知道了。”
窈娘这才回神,怔怔地道:“这个消息是真的吗?睿王......真的要反?”
第24章 麒麟血
云城最大的通汇茶馆是人流汇通之地,喜欢茶道的文人雅士,日日来此品茶听书的常客,行走往来的歇脚人,人来人往众多,在这里共同汇成了一片交集的人海。
馆外的茶幡绣着“通汇”二字,在风中微微摇曳。茶馆里坐着众多的茶客,里面一片的喧喧嚷嚷。
坐在茶馆正中的一个中年人在人堆里对着熟人笑道:“前段时间香海雪庭放出声音来说,这次的花雪集会将有很多大人物前来捧场,比往年还要热闹很多,可我原本看也不过如此,不过也就是云城的几大家族前来。”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男人一拍大腿道:“嗨,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是些吸引人的噱头罢了。”
另外一个中年人闻言,对着这片人一打手势,声音都低了下来,挂着微笑故作神秘道:“非也非也。当今风流云动,今年的花雪集会,的确大有看头。”
最开始说话的那人知道眼前这人消息最是灵透,不由地也压低了声音问:“哦?这怎么说?”
中年文士眼里有些得意,摇头晃脑道:“你们都知道,我兄长在欧阳家做西席,而香雪海庭又是欧阳家的产业,据我兄长在欧阳家听到的零星片语,据说这次确实要来很多大人物,就连帝都那边都有真正的贵人前来。”
一个留着长胡子的老者捋捋胡子道:“哦,这么说,沈家的大公子是真的要从帝都回来了?”
晚上,顾府,顾怀裕的麟华院里。
正屋里那张大榻上,正红色的床帐下,并排躺着两个眉目俊逸的青年男子,一个男子的胳膊从另一个的脖颈下穿过,亲昵地搂着对方,一脸心满意足的笑意。
刚和自家亲亲夫郎来过两次,两人才收拾完毕安稳睡回榻上,顾怀裕心里禁不住就会有甜蜜的感觉升上来。虽说这种事不宜太多,他也顾念着嘉儿的身体,但是不知道怎么,每次拥抱着对方白皙身体的时候,总觉得怎么要都不够,做完一次还想再来一次,就想这么一直腻歪下去,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顾怀裕忽然觉得前世的自己放着肉不吃的行为简直愚蠢,这辈子回来,这种美好的感觉他怎么也不想再放开。
薛嘉的生活作息很有规律,到了点就会发困睡着,和顾怀裕在床上没脸没皮胡天胡地闹了一场,薛嘉洗浴的时候就觉得困倦,这会儿已经睡着了。顾怀裕看着薛嘉安睡过去的恬淡眉眼,心底黑暗阴冷的一块渐渐有暖意填补上来,凑过去亲了一下薛嘉的额头,顾怀裕终于也感觉出了困倦,把人在怀里抱紧,缓缓合上了眼睛。
外厅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在卧厅门廊处停下,有声音传了进来:“二爷,欧阳家的少爷有消息传进来。”
顾怀裕眼睛猛地睁开:这个点欧阳建给他送什么消息?肯定是有要紧的事。
对着外面悄声道:“小声点,夫郎睡下了,我出去再说。”
披上衣服到了外厅,顾怀裕心里有些厌倦上来,他原本都要抱着薛嘉睡着了,这个点又出了什么事?
长林最有眼色,一眼就看出了顾怀裕的情绪,忙低声道:“二爷,据欧阳公子刚刚递了消息进来说——睿王府在这次花雪盛会上放了十颗麒麟血作为拍品。”
睿王府?麒麟血?
顾怀裕的觉一下子醒了。
麒麟血是一种血色玉质,发掘于从大虞昆城蜿蜒至陶城的昆北山脉下的昆仑川中,可以药用,有修身养血的奇佳功效。如果用麒麟血入药,用千金酒做药引,则更有活络筋骨、养精补气甚至治疗痼疾的奇效,这还是顾怀裕在薛嘉手里的一册《淳和遗事》上面看到的,这种说法在百年前广为人知,现下竟也有很多人不知道了。
又因为麒麟血极其稀少罕见,所以极其珍贵,一般从昆仑川打捞上来,也只能送往皇室享用,百年前皇室把它赏赐给贵族还被当成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就算顾府再如何势大,府里内库也并没有这样的珍品。
而眼下,顾家刚放出了要拍卖即将重新面世的千金酒的说法,睿王府就送上了麒麟血,为的是什么?在顾怀裕前世的记忆里,这位驻守云城的睿王,先帝最疼爱的小儿子......最后可是因为造反而死的。
睿王要反和顾家本没有什么太多的牵扯,和顾怀裕的复仇更是没有多大关系,可是前世睿王从云城反上帝都的时候,从云城各大世家、各大富商那里狠狠搜刮了一笔军饷,而且还让手里的兵士对云城各大家族破门而入,抢走不少珍宝,当时情势混乱,云城不少人死于非命,这让顾怀裕不得不提前防着点,特意前去第一坊聘请了三位大剑师,等到云城一乱就前来顾府坐镇。
前世他并没有听过有麒麟血这样的事,那眼下睿王这是要?
此时在遥远的帝都,乾坤宫里,更深夜重,风沉露寒。
宫殿正门上悬挂的两盏九彩琉璃瓦宫灯仍旧亮着华亮的光彩,在这暗沉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地显眼,好似是这个王朝最明亮的标志。
宫殿里的两排三架青铜灯都只燃着一架,火苗黯淡,映衬着宫里朦胧的夜色。守夜的宫人也都默默无声,躬身守着这一个又一个长夜过去。
这样的氛围无一不在昭显着宫殿主人原本该安寝了。
可事实上,坐在一片灯火昏暗的宫殿中的天下之主,全然没有睡意,披着一袭明黄色的披风,倚靠在殿里的软榻上,不再年轻的眼角旁有着微小的皱纹,但那坚毅的眼神历经沧桑,却依旧没有改变他坚定的初衷。
侍候在一旁的大内总管尽管已经到了几乎不需要再去奉承任何人、只需接受别人的讨好这样崇高的一个地位上,在大虞的皇帝面前,还是一副恭敬的神态。
这时候虞承帝难得地眼神空茫,不知道看向了哪个方向,走神许久,才一瞥身边人的鬓角,好像恍惚发现了这个伺候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人鬓角已经生了霜华,神情有些疲惫起来:“许致,你从我十岁就在我身边了吧?”
大内总管许致把头垂得更低,神情缄默恭敬:“是。”
虞承帝看着已经不再年轻的总管,长长地叹息道:“你当年看着我们一起长大的,如今......阿堰还是不甘心了吧?”
眼前依稀闪过幼时朦胧的画面,个子小小的阿堰追在自己身后,小小地一团,在春光肆意的晨曦里笑着朝自己伸出了手,奶声奶气地喊着:“哥哥,抱抱......”即使不是一个母亲所生,自己还是喜欢得很,每次都忍不住要抱着哄一哄......
可人呐,都是会长大的。岁月变迁,人心也在不断变更。
前尘往事,慢慢地就散尽了。
虞承帝又叹了口气,暗藏锋利的眉宇淡淡舒展开:“这会儿,容敛已经前去云城了吧?”
许致这时接上了话头,点点头:“肖公子在路上了。”
虞承帝缓缓倒向了身后的软垫,眯起眼睛,有夜色绕过灯光从宫殿映进来,染暗了宫里的角落:“肖家的孩子,还是不错的。”
“给方家那边放个信,把方麒佑从陶城召回来吧。”
第25章 风涌
晨起,大虞帝都的长宁宫内。
刚起身不久正梳着发髻的大虞萧后端坐在镜前,看着镜里自己的发髻被高高地梳起,渐渐挽出一个高耸雍容的发髻,心下有几分满意,一向严肃的脸上有几分笑意:“阿鸾,这是你想出来的新发髻?”
正为萧后梳头发、身量高挑的彩鸾安安静静地笑笑:“回太后,是。”
萧太后像是不经意地问道:“听说昨晚皇帝睡得很迟?”
彩鸾微微颔首应诺:“据说驸马肖家的公子肖容敛已经动身前去云城了。”
萧太后嘴角似笑非笑,像是带着三分嘲弄三分冷笑:“他倒是放心,也不怕把人折在那里。”
彩鸾神情有些迟疑,手上的动作却稳稳当当:“再怎么说,睿王也不敢吧?”
萧太后神色冷淡:“呵,这么不安分了,还有什么不敢的?皇帝总是妇人心肠,总念着当年的那点兄弟情谊......等到人家把刀架到脖子上,他就信了。”
彩鸾不好接话,只是默默地垂下头,为萧后簪上凤钗。
萧太后眼神冰冷,神色冷肃,眼中有着冰刀一般的光芒流过:“这是要动手了吧?和他母亲一样的心性,难为皇帝还这么喜欢这个弟弟。”
“冰纨,给外面递过消息去,不要轻举妄动,让云城的本家盯着点。”
一直默默地充当背景板、一身冰蓝色干练装束的侍女抬手行礼后退了下去。
周颢就是太过心软了,要是她,绝不可能留下周堰蓄兵造反的机会。先帝一去世,她必定会派人斩草除根。不过也好......心软的人,总还是好控制些。
暮晚,帝都通往云城的官道,夕日已落,天色垂暮,几乎黯淡无光。
一辆外部朴素内里精巧的马车在官道上驶过,马车里面的软榻上铺着锦缎,坐在上面的白衣公子怀里捧着暖炉闭目养神,显然近来的天气已经越发冷了。
车里一个怀抱长剑的男子微微颔首表示尊敬:“公子,我们真的是去云城取麒麟血的吗?”
白衣如雪的高华公子眼睛都没睁开,只是靠着车壁缓缓道:“睿王要查,麒麟血也要取。”听说麒麟血要被拍卖、千金酒即将面世,他自然要去看看。方麒佑的旧疾要消,最好是用麒麟血。
表面上看上去好似对万事万物都毫不上心的肖公子容敛,也并没有帝都里许多贵族人家流传的那样不在乎方麒佑。
几天后,同一条大路上,在虞国帝都借地养病的朔国王世子段子安从马车上走下来缓口气,禁不住咳了几声:“离云城还有多远?”
一旁的侍从为他披上灰鼠毛的大氅,这个时节朔国已经是寒天地冻,虞国气候显然还要好一些:“不远了,眼下已经出了帝都。”
天上有细细的碎雪开始飘落下来,落在段子安的手心上,转瞬间就消失无痕。
云城花雪集每年都请星象师测好天气,设在每年云城的头一场雪里,偏偏每年都测得很准。想来今年离这个日子也快了。
段子安仰头看着模糊不清的天际,常年病弱的脸上微微带了些笑意:“今年还没有下雪呢吧?想来我们还是赶得上花雪集的,这么热闹,很想去看看呢。”
从姜国到虞国的海面全年皆不结冰,年末往来的商船众多,码头来往繁忙。
这时有一艘华丽的大船载着姜国使臣从姜国前来,眼见临近云城。
从姜国海面远道而来的女帝近前侍臣楚碧一身碧罗窄袖,身段纤细,眉目风致,别看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却是女帝膝下的得力干将。她回首凝望着姜国方向的海面,眉心微微蹙起:“听说最近云城有些不安份?”
倚坐在大船上眉眼间风情无限的紫绸女子魅惑一笑,搂住身边美丽少年的苗条细腰,一只手从少年的胸口伸进去,随手拨弄着少年胸前的两个红点:“你管那么多干嘛?这又不归我们负责。”
楚碧虽为人洁身自好,并不喜欢亵玩美男,但想是见得惯了,对魅姬的行为却也视若无睹,丝毫不觉得难为情:“既然也是顺路,时间也对得上,我们不如先去看看这个花雪盛会,再前去帝都。”
魅姬妖妖娆娆一笑,像是心情极好,在美少年的脸上一亲便道:“好,我最喜欢凑热闹了,都听你的。”
在云城即将风涌云动、波涛汹涌之际,在此时云城城主府内。
城主萧域文恨铁不成钢地斥骂着萧烈:“表面功夫是一定要做好的,万万不能和睿王在这时翻脸......天真的要变了。”
萧烈不服,梗着脖子反驳道:“可是睿王和我们萧氏素有旧怨,这时纵然结好也无用。”
萧域文气得直接一掌拍在了萧烈脖子上:“你懂什么?”
要是睿王狂性大发,一怒之下跑到城主府杀了他们父子二人,他们也没处喊冤去,死了就是死了,死了也是白死!
这个儿子真是没有城府,简直愚蠢!
云城卫家的主宅里。
一方有些冷清阴森的祠堂里,一个穿着宽大紫袍、身材高大干瘦的中年男人手持蜡火点灯,等着灯芯慢慢燃起来,一盏又一盏的灯在卫家祠堂亮起。
现任的卫家家主卫剑心属于主支,可近些年由于卫家旁系依附于睿王的缘故,主支反倒不如旁系风光,家主之位也有些名存实亡。
这时听着跪在脚下的属下回报回来的消息,卫剑心仍然不急不缓地点着灯,很沉得住气,全部听完后,正好也点完了祠堂里的最后一盏灯。卫剑心唇角慢慢抿起一个有些森冷的微笑:“随他们去......正好,为公子拔掉这一支吧。”
云城沈家的宅子里。
沈家大堂里灯火通明,沈家旁系的六房夫人寡居已久,暂住在沈家,消息并不灵通,这会儿有些惊讶:“大公子要回来了吗?”
沈家长房沈穆,沈岸华的父亲点点头:“不错。”说着别过脸去,对着沈家德高望重、最有话语权的老爷子沈忱道:“父亲,听说这次岸华是和容敛一同回来的。”
肖容敛曾向沈忱求学,也算是拜入了沈家门下,是沈忱的弟子。这次一同回来,想来是奉了皇上的旨意。
沈忱眼边皱纹虽深,眼神却并不浑浊,一双眼神极为睿智。他深深地看着在座的沈家诸人,眼神明亮:“是啊。今天召你们来,就是想说这件事。我们沈家,百年来一直以团结立家,可出庸才,却不可出叛徒。虽说我们沈家从不依附帝都的任何党派,但始终忠于的,都是皇室。你们啊......都要记得这一点。”
底下的沈家诸人齐齐应诺。
香雪海庭夜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外面熙熙攘攘、吵闹喧嚣,可偏偏这里的阁楼却很清静。
阁里的雪衣女子燃了一束熏香,随后打开窗户,不多久,就有一只雪鹰从天际飞来,无声无息地落在窗台上。
婴雪从容地取下鹰脚上的信条,看了微微凝眉:“公子已经来了云城了吗?”
还好一切都准备好了,便是万一,也不要紧。
婴雪抬头看向一望无际的夜色,玻璃一样澄澈的漂亮眼睛倒映着一片暗沉的色彩。一切,都该开始了。
也罢。
第26章 刨白
晨起的光朦朦胧胧,虽不阴沉,却也没有日光漏下去。
今天早晨起来的时候顾怀裕的心情很好,穿戴整齐吃完早饭后,对薛嘉提议道:“嘉儿,顾家资助云城三大学院贫寒学子的计划已经提上了日程。虽说一时落魄所以接受援助来铺前程这种事很正常,一般心胸开阔的学子也愿意接受,但是不乏个别学子因为不得已接受外援而心生耻辱,这种心态,最好的办法,莫若与之为友。”
薛嘉一瞬间领会了他的用意:“怀裕的意思是,不如我们作为顾家人,亲自前去探望,以平易之态与学子结交,在学子中树立顾家的口碑吗?”
顾怀裕的眼神更加入柔和:“恩,是这个意思。用金钱打动人,尤其是对于这些颇有学识、前途不凡的学子来说,不如让他们心折更好。”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他才渐渐发现嘉儿的学识很好,自然更容易博取那些学子的好感。他越来越意识到,自己身边的这个人,真的是很好很好,自己简直就像是捡到一个宝一样,而前世里他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不由得让他在心悦之余又暗暗觉得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