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连门房都不在?
他又敲了敲,里面恶声恶气地道:“家主不在!”
谢归吓一跳,连忙后退,不知所措。
此事实不能怪门房。谢归失踪的消息被凤璋按了很久,最后秦九传书来,郡守平了乱要进京,他实在按不住了,只能如实相告。
谢雍当即暴跳如雷。
先帝把他儿子骗到凤璋身边去,结果凤璋连谢归的尸首都没留下?坠海失踪是什么意思?!
天罡卫数次上门求见,甚至凤璋也乔装来过一次,都被盛怒的谢雍拒之门外。谢雍还特地和门房说过,这半年闭门谢客,他谢雍谁也不见。
门房以为敲门的是天罡卫,遂懒得出来看一眼。而此时怯生生的谢归,竟也没有勇气再去敲门。
谢归心想,大概是父亲又生他的气了。
无奈之下,只能返回钱老爷的小院子。
一来一去天快要黑了,走到小院前,竟然还是被拒之门外。
钱老爷外出和范家长辈应酬,居然忘了吩咐下人等谢归回来。下人窝在房里睡得呼呼响,没听见谢归的敲门声。
谢归四顾茫然。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夜幕低垂,谢归守在小院门边,不知所措。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恰好路过的小乞丐,小乞丐在看见他之后,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小乞丐连退两步,待得确认了院子的位置,遂风一般地跑走了。
夏夜微凉,谢归打着哈欠站在院门前,不时敲着门,期望留守的下人能听见他的呼喊。
片刻后宫门大开,一行飞骑从宫内驰出,风驰电掣地寻到小院门前。
星河漫漫,万家灯火,响亮的马蹄声驰到谢归身边。
凤璋远远骑马过来,一眼就看到了他。
令他疼到骨髓、爱到心底、难分难舍的念之,正孤零零地站在院子前,像只等待他人垂怜的迷途猫儿。
凤璋的视线模糊了一瞬。
不需要确定了,就是他。
马鞭子灵巧地挥出,轻柔地卷到谢归腰上。谢归猝然回首,凤璋已经斜下身子,探出手来,将他拦腰卷到马背上,又迅疾地纵马离去。
终于听见敲门声过来应门的下人目瞪口呆。
钱家老爷深更半夜回来,得知自己有缘找到的义子被人卷走了,气得当场就要上衙门告状去。
真是好极了,还没来得及娶继室,他现在又没儿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小谢,给你改名招弟,你喜不喜欢?
小谢:懵逼脸
小凤:喜欢你妹(╯‵□′)╯︵┻━┻
第83章 他的心意
凤璋把人带回宫里, 就发现情况不太对劲。
谢归似乎一直躲着他, 而且好像……不认识他了?
凤璋硬生生忍着重逢的喜悦,把小乞丐找来问话。
小乞丐已经换下了破烂衣裳洗干净脸, 露出干净讨喜的眉目, 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见了凤璋后,他举止也十分老成, 稳重有度。
小乞丐就是天罡卫的小八。
小八跪伏禀道:“启禀陛下,属下发现谢公子时,他就是这副反应。属下再三确认, 才敢来宫中报信, 属下绝不敢虚报公子踪迹。”
凤璋叹气,“朕并未责怪你,只是……念之这样,朕真不知如何是好。”
人一带到朝露宫, 谢归就直往角落里躲。就连凑上去表示亲近的书童,谢归也不敢接近。
小八提议道:“陛下不如把石榴姐召回京, 给公子看看?”
这话有道理, 凤璋猛然醒悟, 直道自己急昏头了。便另外调派一名官吏, 接任靖海郡守之位, 令东南人手速回京城。
半个月后,石榴和秦九匆匆赶回京城。
谢归失踪后,石榴难得和秦九吵了一架,一心一意守在郡治长丰, 盼着收到谢归的消息。
她本来都已经绝望,京中却忽然传来谢归踪迹,她喜出望外,遂连秦九一起带了回来。
秦九见了谢归,扑通跪在地上,久久说不出话。
谢归本来好端端坐着,见他行此大礼,皱眉往后移了一下。
秦九:“……?”
他疑惑的目光投向凤璋,凤璋叹息:“念之什么都不记得了。”
秦九茫然地跪着,过了半晌,才轻轻地“啊”了一声。
石榴先沉住气,给谢归诊了脉,才告诉凤璋:“公子身上的毒还没拔干净……”
一句话把凤璋的心都吊了起来。
石榴望着谢归被宫人引去休息的背影,继续解释:“不知公子是何机缘,竟然拿到了海中莲。但问题就出在这儿,公子似乎……海中莲吃得太多了……”
盒子里起码装了十朵海中莲,珠儿吃了一朵,剩下的全进了谢归腹中。
一次全吃,还只是记不起事,石榴想到刚刚诊到的脉象,都觉得谢归命大。
“公子的毒不足为忧,我这就去调配剩下的解药,很快能解毒。但公子的记忆,”石榴斟酌词句,“有些问题。”
“何时能恢复?”
“可能两天,三天,也可能半年,更有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凤璋沉下脸去,久久不语。石榴急忙安慰他:“陛下可以带他去见见幼时熟人。依属下所见,公子并非什么都不记得。”
凤璋觉得此法可行,但现在谢雍什么都听不进,他便先开始着手帮谢归恢复记忆。
经过几天谨慎的相处,凤璋发觉谢归的记忆基本停留在八岁那年,之后的事情,只能想起零碎的片段,偶尔还会让谢归头疼。
他不敢贪图冒进,便每天退朝后,带着谢归在朝露宫处理政事。他看折子,谢归便练些字,或者逗猫儿玩。
瞥见窝在谢归怀里的猫儿,凤璋着实眼红。
如果谢归这时的表现是幼时的常态,凤璋真是自愧弗如。
谢归真的太乖巧了,和他相比,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此时的谢归像幽谷兰草,一举一动温和有礼,说话也很轻柔,活生生一个教养良好的世家公子。
不知为何,凤璋看见这样的他,反而更想念他舌灿莲花的样子……
没过两天,石榴就调配好了解药。
解药一端出来,就无情地摧毁了凤璋的感慨。
解药的苦味,没喝过的人闻着气味都能想象到,何况聪慧过人的谢归。石榴刚刚出现,谢归看见药碗,顿时瞪大眼睛,连忙躲到凤璋身后。
“……”
石榴向凤璋投去问询的眼神。
凤璋头疼地揉着太阳穴,“你先放下,让朕想想办法。”
虽然有特许,谢归还是只敢揪着凤璋的衣袖一角,怔怔又委屈地看着他。
谢归的眼神干净又纯粹,对他的信任也与日俱增,似乎在祈盼他手下留情。凤璋胸口一荡,又不知想起什么,手腕一歪,解药登时洒了一大半。
然后便看见谢归低笑一下,轻轻踱到书童旁边,抱起猫儿顺毛。
凤璋:“……”
念之还是那个念之,是他自作多情了。
不过,人都这样了还能和他玩点小手段,不治治怎么行。
凤璋当即叫石榴熬了十几碗,在御案一字排开,又叫晏七和秦九在旁虎视眈眈,守着谢归不让他跑。
谢归露出委屈的表情,慢吞吞挪到御案边,端起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秦九瞧着心下不忍,低声对凤璋道:“主上,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随即被凤璋眼刀子刮回去。
解药极为苦涩,谢归喝得一个头两个大,放碗的时候都晕乎乎的。
一颗梅子放在他唇瓣上,慢慢往里推。谢归睁眼,见到凤璋专注的表情,不自觉地松开齿关。
梅子酸酸甜甜,把苦涩化解了一大半。谢归认真地嚼着梅肉,反倒是凤璋猝不及防收回手指,被指尖温热的触觉闹得心猿意马。
往后几天,谢归也习惯了,但凡石榴送解药来,他就凑到凤璋跟前要梅子吃,闹得凤璋不知说什么好。
如果念之没失忆时也有这么乖顺就好了。
过了七八天,凤璋终于把谢归被救回宫中的事传到谢雍那边。
谢雍当场就忍不住了,直接杀上门来要儿子。
谢雍好歹是两朝老臣,亲自进宫求见圣驾时,还拄着根拐杖。
他从头到脚演得极像,凤璋心内郁卒,也只能在旁看着他们父子团聚。
谢雍不卑不亢地道:“陛下,老臣有个不情之请,想将念之接回谢府静养。”
这个要求本来无法推拒,但凤璋早就备好了说辞,对谢雍宽慰地笑笑:
“谢卿的爱子之心,朕本应体谅,但谢卿可曾想过,念之以这副面貌回到谢府,是否会被同辈子弟欺压?”
谢归出事后,谢栩安分不少,虽然暗地里喜滋滋,但总算没有疯魔地和谢归比较了,居然开始踏实做事。而谢棠也已经和京中的一名文臣之子定了亲事,明年开春就是婚期。
谢归回来的消息,他们还不知道,但如果将谢归接回去,已经安定下来的谢家,可能又会出什么变数。
谢雍首先是谢家家主,然后才是父亲。只是看着神态单纯的谢归,他不免心下酸楚。
思量再三,他只好将谢归留在了宫中。
临走前,谢雍拉着谢归的手絮絮叮嘱:“念之,记得好生照顾自己,别再像之前那样折腾了,休养两年再说。陛下会好好待你,但如果受了什么委屈,也别害怕,及早告诉父亲,啊?”
既然是谢雍亲口承认的靠山,谢归对凤璋就更亲密了。
而时日长了,用的药也多,谢归渐渐能想起一些事情来。
凤璋欣喜若狂,可谢归第一个想起的不是他,而是秦九。
他指着每天上朝露宫来赔罪的秦九道:“我似乎记得你。”
一句话就让凤璋黑了脸。
秦九激动到要流泪,然而看见凤璋的脸色,便知趣地退出去,另找个地方发疯。
凤璋忍着一口闷气,继续低头批折子。旁边却冷不防伸来一双手,将他看完的奏折分门别类放好。
谢归的手指修长灵动,引得凤璋目不转睛,连笔尖洇湿了奏折也没注意到。
面对他的殷殷眼神,谢归抱歉地道:“陛下,谢某……我还不记得你……”
凤璋略显失落。
“可是,就算我能记得你,也肯定希望陛下能过得舒心,不用每天皱着眉头。”谢归低头,认真想了想,“我这状况,也帮不上忙,只有茶水勉强能喝,陛下若不介意,我……”
凤璋怎么敢介意。
谢归失踪的那段时间,凤璋茶饭不思,许久没闻到莽山雪的香气。袅袅白雾中,凤璋喉头哽咽了一下。
真好,就算失去记忆,还是他的念之。
谢归留在宫中休养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朝廷上下都知道了。
其实他们之前也听过风声,但那时候不同,两人一个是君一个是相,平常该做的大事从不耽搁,他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懒得出头。但现在皇帝把谢归留在宫里,不说耽误朝政了,甚至连立后纳妃的愿望都没有。
就算还在先帝孝期内,这也太出格了。
简直是耽于谢相美色啊。
朝臣们开始为宗室着想,经常上些看不太懂的折子。凤璋却看得懂,因而更加难受。
他的精力分散在应付朝臣上,但对谢归的关注从来没有少过。
就连他每日在朝露宫待到深夜,都会在批阅奏折前问谢归一天的起居状况。而谢归一直抱着猫儿在旁陪伴,眼神渐渐深邃有神,凤璋专注于打压朝中风声,也不曾注意。
时入秋天,又是一年秋后算账之日。
靖海郡尉牵连魏、盛两家之事,也该好好算账了。这回连七皇子一党的余孽也跑不掉。
有人为了活命,就把借口找到了谢归身上。
“陛下贵为天子,却言行有失,与谢大人纠缠不清,又如何向天下百姓交待,如何正人心?依臣所见,对两家的处置,未免有失公允。”
凤璋神色一冷,正要开口,紧掩的殿门打开了。
满场肃静。
一道道目光投向门口。
谢归玉冠束发,着了官袍,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瞥向刚才找借口的人。
第84章 山河万里
那人瞬间缩了回去。
谁能告诉他, 传说中正在宫里养病、根本不能行走的谢大人, 为何会出现在朝议上?
谢归却朝他微笑,声音温和中不乏冷冽:
“季大人, 有话好好说。”
然后谢归真的和他好好说了。
他直接让天罡卫把这位刑部官员见不得光的底细抖了出来。
其实并没有特别详细。只包括他昨天上青楼, 点了哪家的姑娘,在哪儿睡了一晚, 回家后又用什么姿势在夫人面前受罚。
朝臣们目光齐刷刷对向了他。季大人涨红了脸,颤巍巍指着谢归,连胡须都在抖:“你……你……”
谢归掸去衣袍上毫无痕迹的灰尘, 浅笑:“季大人年岁已高, 该是在家安养天年的时候了。季大人却毫无自觉,不仅律己不严,手还伸得太长了。”
言下之意,是您老这么大年纪了, 自己都行为不端,还管到别人头上, 是不想活了吧。
季大人悻悻闭嘴, 只是老脸仍然通红。
谢归一出现, 朝臣们就跟被掐紧了脖子似的, 敢怒不敢言。谢归眼神扫过, 连怒的人都没有了,以两家余党更甚。
谢归就是他们的克星,生来克他们的。
他意外现身,三言两语就弹压了朝中风言风语, 人人为之胆寒。也有人说,谢大人现在是权势滔天,也防不住陛下日后羽翼渐丰,起了忌惮之心,把他打压下去。
谢归经历前世,未必想不到这个问题。
但外人评议,也能传到凤璋耳中。凤璋如何思量,旁人是无法猜测的。
毕竟圣意难测,从古至今向来如此。
谢归的毒已经拔得差不多,但来回折腾颠簸太久,需要静养。凤璋便将他按在宫里,重佩园也不让他回,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晏七甚至私下跟石榴埋怨,先帝宠郑后也不带这么宠的。
石榴转身就向凤璋告了密。
在凤璋意味深长的目光中,晏七苦着脸接下了巡查东南的任务。这事情本是何三的,但他已经死在天罡卫刑狱中,东南之事至今没找到合适的人接手,凤璋就把他派了过去暂时顶替。
还是谢归心细如发,找了石榴来问:“晏七怎么把你惹毛了?”要这么打发他走。
石榴抿紧了唇,脸上微微发红。谢归了然,便向凤璋提了此事,凤璋亦是忍俊不禁。
“明年开春他从东南回来,就将你们的事办了。”
两人暂时没空想晏七听到此事的心情。凤璋忙于政事,谢归需要静养,整日与书童窝在四极殿,到了冬月,总算圆润起来。
今年冬天似乎偏冷,凤璋将各地飞报的冻灾折子一一批复,忙过这一段时候,便在刚进腊月时,带着谢归去了京郊的甘泉宫。
深更半夜,万籁俱寂。
谢归腿脚发软,就算双手紧紧扶着池边,也险些跌坐进池中,费了好大力气才爬上去。
凤璋意态餍足,翻身上去时带起哗啦啦的水声,见他几乎走不动,索性将他打横抱起,往屏风后走去。
谢归手也脱力,穿衣的动作格外的慢。凤璋自行穿戴好,便上手帮他。
谢归已经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凤璋的声音冷不防响在耳边:“你要是就这么歇下,当心我半夜摸到你身边去。”
谢归已经官复相位,闻言只能屈从于陛下的淫威,乖乖被他拉着走。
人陡然出现在朝堂上,凤璋也不是傻的,当即明白谢归肯定早就恢复了记忆,就是一直瞒着他。
凤璋那叫一个气。
然而看见后面被他拉着乖乖走的谢归,凤璋又气不起来,满腔不满化成绕指柔,忍不住捏捏谢归的手。
确实圆润了不少,手感也好了很多。
甘泉宫在沂山的半山腰上,千重宫门次第开,宫灯绰绰,安静舒适,是避寒胜地,由前朝兴建而成。大舜立朝以来,甘泉宫只重开了一小半,就为了警示后人莫贪图享乐。
前朝风致犹在,宽阔的露台上夜风吹拂。白天可以在露台上看见底下绵延的山川道路,现在唯有星河低垂,脉脉无语。
内侍拿来干净的布巾,谢归坐在石凳上,一边细细擦拭头发,一边说道:“不知晏七现在怎样了。”
“昨天还来了封信,东南的事情快处理完了,可我又想把他派到北疆去,在燕地蹲一阵子,扶持扶持漆四,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