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他,傲气得像匹凶狠的头狼。那一晚他头发凌乱地垂下来,被融化的雪打湿,浑身的刺好像都竖不起来,蜷在角落的样子简直像条流浪的野狗。”我能进来吗?“周聿铭听到他轻声的问。那一刻他甚至有冲动把他扶进来,擦干泪一样淌过他脸庞的雪水。可是他不能,赵深永远是他平静生活里的炸弹。
“已经很晚了,我们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他关上了门。
赵深罕见地没有怒发冲冠,只是再一次埋下头去。他整晚都坐在门外,听着门里偶尔传来一两声呢喃软语。
明月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一门之隔,有人多欢喜,就有人多寂寞。
后来周聿铭才知道,那一天是赵深父母离婚的日子,他终于从万众钦羡的天之骄子变成一个弃儿。可当时他想不到,那天舒云棋送他的礼物夺去了他全部心神。舒云棋手制了一个木匣子,将他们的合照都放了进去。上面刻着他的新年祝愿。
“一年放一张,我们还有至少六十年。”
很多年后周聿铭打开那个匣子,里面只放了三张照片。他拿着照片,靠在熟悉的书柜旁泪流满面。
下午赵深的属下就把东西搬空了。赵深不在,来的只有他的秘书崔安怡。崔小姐脸上挂着礼貌得体的笑,通知他赵深有急事去了T城,也给他安排了航班飞过去。
周聿铭苍白着脸应了一声,崔安怡松了一口气,趁热打铁:“赵总年前就把公司总部搬到了T城,今后估计住在那边的时间更多些。周先生也同去吧。您还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帮您寄送吗?”
T城,那么遥远的城市,可每一条街上都飘满了回忆。他从一个笼子里转身,又要到另一个笼子里去。周聿铭喉咙发干,说话的声音里都透着丝丝喑哑的血味:“我没有什么可带走的东西。”
他的手轻轻抚过怀里抱着的木匣子,冰冰凉凉的,像是那一年他在舒云棋的棺木前被按着头磕在地上,地砖的凉气丝丝缕缕渗进肌肤,周身血液的流转一圈一圈的变慢,一点一点被冻结成冰。靠得再近,也感觉不到温度。
赵深派了两个保镖陪他上飞机,背后灵一样紧贴不放。周聿铭懒得理会,只对他们视而不见,起飞就戴上眼罩闭目休息,昏昏沉沉地就睡了过去。
睡梦里他好像又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那时他模样有多风光,内里就有多失意。赵深带他到T城来,给他打扮得衣冠齐楚,捏着他下巴瞧了一瞧,笑着说:“这样子光鲜亮丽,才不枉我带你到T城来见世面。”
见世面,这座城市有他最讨厌的那一面,摩登不夜城,喧嚣放诞得不可思议。T城像赵深,T城遍地的人也活脱脱像赵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或许,是因为赵深就只会带他去那样的场合:酒会,晚宴,俱乐部。灯光一打,妆容一画,暧昧的心思都潜入阴影之下,只留肢体上残留的欲望来代替语言。
赵深要他乖乖地做个宠物,他也就只有尽心竭力去扮演。他曾经被压在中央大厦顶层的落地窗上操干,双腿大张,赤裸的身体迎着整座灯火通明的城市,那些斑斓的霓虹像一束束森冷妖诡的目光,刺痛他的泪眼。他也曾经跟着赵深去赴一场场奢华的宴,赵家大少看不上的人一律叫他去挡酒,喝到胃出血才准他停下。
他努力不去想舒云棋,但赵深偏偏要问。午夜狂风呼啸,赵深扭过头来轻轻问他:“你还想着舒云棋吗?”他脸上残酒的痕迹给冷风吹干了,满是狼狈相。他拼命摇头说不。赵深以手指擦过他的脸颊,慢条斯理地说:“还想不想回到他身边?”
他再也抑制不住反胃,一张嘴就吐了出来,车里昂贵的内饰一片狼藉。
赵深发了怒,打开车门就把他踢了下去:“恶心!凭你也不照照镜子!“敞篷跑车绝尘而去,他在空无一人的高架桥上哭得像个迷了路的孩子。
空姐叫醒他很是用了一会儿,周聿铭醒来时摘下眼罩,瞥见她一脸惊愕,才发现自己竟然流下了两行泪水。
他伸手轻描淡写地拂去了眼泪,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笑说:“做了个噩梦,让你见笑了。”
下飞机的时候,那抑郁的心情还久久未散。T城愈加地繁华了,广厦接天鳞次栉比,可他委实是爱不起这里。为什么赵深非要来T城?周聿铭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如今也在美国长了见识,不是当年那个单纯无知的学生。赵深母亲家是T城的地头蛇,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赵深跑到T城来决不是无缘无故,自有他的考量。
山雨欲来,风先满楼。
周聿铭也懒得去分析赵深的事情,到了赵深给他准备的别墅,就径自上床补眠,也不顾赵深叫人来给他接风洗尘领他参观。
被褥枕头一概都是全新的,只有松软的阳光气味,叫他很是安心。从前的床总是带着赵深的味道,那或许是天底下只有他能嗅出的气息,绝不难闻,像床上的赵深一样诱惑而迷人,却令他辗转难眠。
一睡就睡到华灯初上。周聿铭被手机铃声闹醒时尚且迷糊着,一看手机登时醒了大半。来电人是赵深,或者说,他这个手机上本就只有一位联系人。
“……什么事?”他盯着屏幕上闪动的名字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接听。
对面却久久没有说话。
他开始觉得奇怪,手机里这才颤颤巍巍传来一把清润的嗓音:“……是你吗,小铭哥哥?”
周聿铭瞪大了眼睛,这口?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撬圃嗍叮缮羧春苣吧?br /> 那端的人却犹自梦呓般的说了下去:“……真没想到是你……”
“你是谁?”他直截了当地问。
第七章
“哥哥,我是白岸啊。”他听到那个声音轻柔的回答,心中一阵恍惚,竟然真的是白岸……他曾想过他们再会的情景是否会十分荒诞,却不意荒诞至斯。
“你为什么打给我?”周聿铭本来想问他为什么拿着赵深的手机,话到嘴边又问不出来。无论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好像都不会是他想要。
白岸好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恍若无事的说:“他……赵少喝醉了,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刚刚一直叫我打给什么人,我听不清,心一慌直接按了快捷键……”
真是奇怪。周聿铭心想,明明赵深从来不用电话和他联系,有什么事都是派了人来传话。他冲着电话说:“他喝醉了,身边难道没有别人吗?把手机拿给其他人找崔秘书,他们明白的。”
白岸软软地应了一声。他语尾总是带着点上扬的轻快,孩子似的,叫人不由得对他心生好感。从小就是这样,周聿铭同孤儿院的孩子们都不亲近,独独拿他没有办法。有时周聿铭忙于打工,没法照看妹妹,年幼的白岸总是自告奋勇代劳。那样天真纯稚的好意,总做不得假。
此刻同赵深在一起的他,是否也是一样的惹人喜爱?周聿铭不知道为什么去谈公事的赵深会在白岸的陪伴下喝醉,但他偏偏知道这两人酒量都不好。看来这一回赵深的确多了几分良心,没有把他温存解语的新情人丢出去挡酒。
周聿铭拉开窗户,深深呼吸了一口夜风。城市中央的风总是不够轻盈,掺杂着熏人欲醉的浊气,但总比别处温暖。手机屏幕仍放着微微的光,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彼此都在等待。两个人的通话,隔着第三个人的影子,交织成暧昧的沉默。
手机那头忽然格外安静,白岸或许是换了个地方,等到四面再也没有杂音,才重新同他交谈:“上一周我给露露打电话,她还忧心忡忡地对我说联系不上你,那时我也很担心,好在你安然无恙,只是……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周聿铭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他却好像对周聿铭的一切都了然于心。回来?周聿铭的唇边浮起一丝薄凉的笑意,他费尽心思筹谋,终于趁赵深不备把妹妹送出国去留学,既圆了她的梦,又助她出了这火坑。他了无牵挂,终于鼓起勇气要逃,到头来还是镜花水月一场。
那么多的夜晚,他们同床异梦,赵深在睡梦中分外安静,搂他搂得极紧,像在冰天雪地中依偎着寻求一丝易散的暖意。他却睁眼到天明,心里想的都是怎么离开这里。
唯一一回,是在他临走之前,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赵深的睡脸。他们同床共枕多年,可周聿铭这一天才发现原来赵深睡觉的时候也紧锁眉头,眉心都有了一道深深嵌入肌肤的褶痕。周聿铭不由自主地伸手想抚平他的眉心,肌肤相触的刹那,赵深的眼角渗出了浅浅泪水,他心跳一下失控,以为他在赵深安眠药里动的手脚失了效。直到听到隐约的梦呓,他才松了一口气,浑身的力气好像也都随之卸下了,茫茫然转身走远。
可他的挣扎毕竟无济于事。赵深一醒过来,夜里的一切奢想与幻梦也就散如朝露,他逃不出去,赵深是他命运里的五指山。
周聿铭放缓语气,对电话那头说道:“小岸,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别告诉露露我和赵深……之间的事。”
“你有没有想过,露露或许不愿意被这样瞒着呢?她那么不喜欢赵深,接受他只是因为他是你的情人,她相信你,所以愿意维护你的选择。可她如果知道了真相,该有多难过?“”别告诉她!“周聿铭低吼了一声。他们兄妹连心,以周影露的性格,一旦知道了哥哥是受人胁迫任人亵玩,自然会痛彻心扉,哪怕与赵深同归于尽,也不忍心再让他受这样的委屈。更何况,如果不是为了她,他也不会走到今天。
他已经在泥潭之中,何必再多连累一人。
周聿铭攥紧了手机,金属的凉意刺得他手心生疼。他竭力镇静下来,继续恳求他:“你也知道,露露就是个小姑娘,她知道了又能做什么?”
他听到白岸低低笑了一声,笑声中却不见喜色:“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周聿铭一怔,好半晌才回答:“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也没有选择想要或不想要的权利。我走的已经是绝路了,但你要是现在回头,或许还来得及。”
T城的另一边,白岸站在海滨别墅的露台上,倚着栏杆看远处起起落落的海潮。海天是一色的昏黑,只有灯塔的光芒依稀可见,像是嵌在地平线上的北极星。他纤长的十指也起起落落地敲着栏杆,脸上的笑浅得像层薄薄的晨雾。”小铭哥哥,你也有选择的机会。我们到时候见个面吧,就算是为了露露……我之前就已经告诉过她了。“那边周聿铭的呼吸都一下子止住了,白岸将手机从耳畔拿开,冲着它说了一句”赵少已经醒了,正到处找我呢,我该去了“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手机里犹响着嘟嘟的忙音,周聿铭失魂落魄地捂着腹部坐下去,他胃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但他从未像今天一样觉得这痛来得这么及时,让他疼得再无力思考。
白岸把手机甩在地上,再不看它,埋头独自靠住栏杆,抬手遮住了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天光也黯淡下去,只有灯塔的光芒仍不知疲倦地在远处盛放。
没有什么事比叫醒一个喝醉的人更麻烦,尤其是当那个人还是你老板。崔安怡一向八面玲珑,可对着她阴晴不定的老板还是只有头疼再头疼的份。她拿了线报就急匆匆来寻赵深,妆容都来不及描画齐整。
她烦恼了一路,到了赵深住的别墅,看到的情景却与她一贯所见的截然不同:赵深靠在床上,低垂的眼底犹自带着三分醉意,朦朦胧胧像笼着一汪水,五官都柔和许多。没了那层逼人的锋芒,他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平常的年轻人,俊美温雅,讨人喜欢。
坐在床边的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只露出半张侧脸,可单凭这半张脸,也能瞧出他轮廓挺秀,肌肤柔润,犹如一株初长成的春天的树,美得清新而有生气。崔安怡认出那是公司旗下影业力捧的新人,白岸,都说赵深格外宠爱他,为他一掷千金,但她身为赵深的第一助手,此前几乎不曾在赵深身边见过他的影子。
可白岸的确有这个被宠的资本。他笑得一派天真,亲自端了醒酒汤喂给赵深,眼睛里融融的都是笑意,又别有一种灵动韵致。赵深罕见地温驯,恹恹倚着靠枕随他服侍。他呷了几口汤,抬眼扫了扫他素面朝天的女秘书,颇为不满地扬一扬眉,开口问:“慌成这样,真是有失体面,出什么事了?”
崔安怡深吸一口气,毕恭毕敬地朝他禀报:“赵阙也来T城了,阵仗闹得很大,怕是要跟咱们打擂台……”
赵阙,这或许是赵深最不喜欢的名字。他父亲弄出个这么大的私生子来,已足够损他颜面,如今父亲更是偏心到要捧他上位,放弃他多年来并不喜爱的名正言顺的儿子。赵深从来不觉得赵阙是他弟弟,他们相互憎恨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从出生开始就是被放上同一个战场的角斗士,所有精心培养的技巧都是为了最原始的厮杀,不咬破对方的喉咙就不能活下去。
阙,缺。赵阙曾经笑着对人讲过,他母亲给他起这个名字,就是要他记住他生来就有缺憾,见不得光。但这缺憾,并非无可弥补。
他发迹也是从为赵家做见不得光的勾当开始,一路虽不顺风顺水,倒也青云直上。如今赵深也再不能像从前一样,对他视若无睹。
赵深嗤笑一声:“来T城跟我争,是要自寻死路?”
崔安怡犹疑地望了白岸一眼,白岸不自觉向着赵深缩了缩。赵深微一沉吟,拍了拍他的头:“留在这儿吧,你也该多长点心眼。今时不同往日,你也是大明星了,有我护着,他再来找麻烦也不必怕他。”
白岸一愣神,抬眼看着赵深,赵深却并不看他。醉后的男人模样颓靡,前额的头发垂下来拂过眼睛,锋芒内敛,那疲态中透出的是几不可察的柔软。
崔安怡小心低头,避开不去看他们的动作,继续向赵深汇报她探听到的消息:“听说他这次来也是得了赵老爷子首肯的,您父亲……赵先生更是已替他打了招呼,那块地的招标不出意外应该是被他拿下了。”
赵深霍然抬起头来,眼神一下子亮得迫人,室内一时是久久的沉默。白岸伸手想去扶他,或许只是下意识的安慰,但赵深只是瞟了他一眼,那出鞘般的目光就把他钉在了原地。
“就因为我不肯听他们的话娶那个女人,他们就决定这样打压我?”赵深冷冷一笑,说不出的讥刺与凉薄,“当初那个老家伙就是因为被迫联姻,折腾了我母亲半辈子,现在他仕途波折,又要我去替他卖身,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没人能回答他。赵深下了床来,吩咐道:“安怡,把之前的文件都拿过来我看看。天已经很晚了,小岸去休息吧。”
等白岸去远了,崔安怡方才问道:“赵阙是涉黑的人,向来行事也无所顾忌,需要加强安保吗?”
“可以。但没必要大张旗鼓,倒显得我怕了他。”
女秘书低下头,犹豫着,最后还是问出了口:“您上回才吩咐说往周先生身边少放点人,可既然赵阙来了,这话还要不要执行?”
赵深抚住额头,宿醉的时候头都像撕裂一样痛,他强忍着这摧肝断肠的痛楚,似笑非笑地问了崔安怡一句:“你说,赵阙害他有什么用呢?以你一个女人的敏锐感觉,你觉得用他能威胁到我吗?”
卧室里的香氛悄然暗转。崔安怡忽然想起这香还是赵深命他找来的,为的是有安神的作用。那段时间周聿铭精神恍惚到几度自残,医生要他静养,赵深就找心思细腻的她来照顾。最后也是她大着胆子,请求赵深送他出国散心。周聿铭是走了,赵深点香的习惯却留了下来,香气在他的衣上沉沉淀淀就是许多年。
她又大胆反问了老板一句:“任何一个有敏锐直觉的女人,都不会妄自揣测,冒失回答这样的问题吧?”
赵深哑然失笑,挥挥手说:“派人过去,将他好好的看起来。也不必多,但是务必要让卫函去。”
卫函是退伍的特种兵,赵深的保镖队长。崔安怡听到他这样说,心里就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第八章
白岸无声无息地踏在走廊的地毯上,肩背削挺,修长笔直的双腿舒张时有猫儿一样的灵巧。他刚开始学跳舞的时候,老师就讶异于他身体惊人的柔韧,又为他幼时没有接受过系统的舞蹈训练而惋惜。当时他只是笑笑。他是孤儿,过的是石头缝里野草一样的日子,哪里顾及得到这些。